吳 凡
(江蘇省南通市啟秀中學(xué),江蘇 南通 226000)
《江城子·密州出獵》被選入部編初中語文九年級下冊的教材,是了解蘇軾作詞與為人的重要作品,蘇軾詞被選入部編初中語文教材的還有《記承天寺夜游》(八上)《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八下)《水調(diào)歌頭》(九上)《定風(fēng)波》(九下),對這些作品的研讀,有助于了解蘇軾不同時期的人生樣貌,初步了解蘇軾,啟發(fā)自己的人生,甚至建構(gòu)自己的人生哲學(xué)。蘇軾似乎窮盡了生命的可能性,窮盡了中國文化的可能性,他抵達了生存的廣度與深度的極限。我們且從《江城子·密州出獵》看蘇軾的AB面。
蘇軾給學(xué)生留下的大多是“峨冠而多髯”的文人形象,其文清氣佳憂國憂民的個人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而在密州出獵的太守卻給我們展示了另一面——狂。“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在太守的率領(lǐng)之下,千騎奔馳,黃犬咆哮、蒼鷹翱翔,壯觀出獵。這隊伍也威武,錦帽貂裘,千騎騰空越野,為首的太守尤其雄姿英發(fā),堪比“少年郎”!你可曾見過這樣年愈長志彌堅的蘇軾?其時蘇軾也不過39歲,卻自稱“老夫”,好比寫《醉翁亭記》的歐陽修,其時也不過40左右,卻說自己“蒼顏白發(fā),頹然乎其間”,自嘲的味道怕是更強些吧。歐陽修當(dāng)時被貶為滁州知州,蘇軾因?qū)ν醢彩兎ǔ植煌姸哉埻馊?,處境與時境不允許他們張揚、激昂,也只能自稱“老夫”了。這是性情與處境的沖突。
我們再追隨蘇軾的腳步,看他的瀟灑英姿:“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弊x到此處,不禁撫掌大笑:太守真狂人也!太守出獵,不肯靜悄悄的也罷,還要報知全城的人民一起來看,看英勇的太守出獵射虎,看英勇的太守如同當(dāng)年風(fēng)華正茂的孫仲謀一般射虎。這是何等的雄心與壯志,這又是何等的坦率與冒險。蘇軾之前到杭州赴任,友人告誡他:“北客若來休問事,西湖雖好莫題詩?!碧K軾既要問事,又要題詩。到了密州,脾性不改,既要出獵,又要作詞,還要全城皆知。以性情之真抵豪氣之狂,這是性情對處境的突圍。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開張的不僅是胸膽,還有豪情;鬢微霜,但心不老;些許困難與挑戰(zhàn),又何妨?這似乎是盡力喊出了自己的氣勢與膽魄。只是這聽的人能否聽見?身在密州的蘇軾,遠離了政治中心,國策時論已難入君耳,唯有詩詞也許能穿越山河渺遠,傳遞自己的忠心可鑒吧。“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朝廷什么時候派馮唐來云中赦免魏尚呢?蘇軾以魏尚自許,期待一個機會,希望得到朝廷的重用,為國效力:“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鼻謹_邊境的西夏軍隊如天狼星一般,我蘇軾可以射虎般射天狼。這是豪情對處境的挑戰(zhàn)!
然而,在自比孫郎的自信狂放的背后,我們還能讀出他的另一面:隱忍無奈?!昂稳涨柴T唐?”何日實則無歸期;馮唐是古人,不能明說只能借用典故;還有那個深切的問號,又有多少的不確定、期待與無奈。這又是處境對真我的圍剿。
然,縱觀全詞,處境不佳的蘇軾依然煥發(fā)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真我,在頹境之中的樂觀、自信、豁達依然是讀者心中的慰藉。
蘇軾一生的境遇,不得不提“烏臺詩案”,大學(xué)士前后的心境與人生樣貌都呈現(xiàn)不一樣的光芒。我們看部編版初中語文選錄的幾篇。
1075年,密州作《江城子·密州出獵》:“老夫聊發(fā)少年狂?!?/p>
1076年,密州作《水調(diào)歌頭》:“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p>
1079年,蘇軾被人以詩文羅織罪名,投入御史臺獄,是為“烏臺詩案”。
1080年,謫居黃州,《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p>
1082年,《定風(fēng)波》:“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1083年,《記承天寺夜游》:“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p>
烏臺詩案之前的期許與之后的期許落空,詞人心境的變化明顯,但是蘇軾身上的堅守一直在,溫暖一直在。他身上的 AB面,一面是前行,一面是消解;一面是面對,一面是自??;一面是堅守,一面是放空;一面儒,一面道。士大夫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進取和道家精神上自我保全的操守一直溫暖著他、守護著他。
傷春悲秋,歷來被視作感懷者生命意識的體現(xiàn)。無論是屈原哀眾生之蕪穢,或是宋玉悲草木之搖落,都借“傷春悲秋”表達對生命價值的追尋。感懷者眼里的自然,成為表達人生特殊體驗與情感的母題。傷春悲秋喚起的生命意識,既可生出積極有為之志,也可化作消極頹放之情。而力圖有為的蘇軾,卻遭外界處處刁難,親近自然、借助詩詞進行排遣,既能醫(yī)治自我的疼痛,又完成了一次品行與心性的升華。
蘇軾寄情山水,生活遭遇、山川風(fēng)物多入詞中,政治抱負和身世感慨也能流露其中,尤其是身處逆境也能藉莊禪自解,表現(xiàn)真性情。被貶黃州后,政治的險惡和生活的困頓,使他逐漸在佛老中找到了排解之徑,汲取并運用了“達”的思想,得到自然的啟示,以悟道之心對現(xiàn)實中的苦難進行了超越,表現(xiàn)出了士大夫的情趣。人生跌宕,唯有從容面對,隨緣自適,他的黃州詞常見“禪機”,正是他超越困難、“悟道”的體現(xiàn)。
蘇軾一生從未隱退,但他通過詩文表達出的人生空漠之感,卻比退隱、遁世更深刻,在《江城子·密州出獵》中以“報國志、英雄氣”提高了詞品、擴大了詞境,真正做到了為文與為人的雙重豪放與曠達。蘇軾的AB面的背后,是他對本真的堅守,也正是因為對本真的追求,在后來的風(fēng)雨飄搖中他才能夠砥礪前行。
曠達是一種心靈自適之樂。蘇軾比一般文人更能體會到人生的悲劇無力,也有著更深沉的痛苦,對美、對山水、對藝術(shù)自然有著更強烈的需要。古代文人在靈魂孤苦無依的漂泊中,個體要改變外在處境是很難的,只有調(diào)整自己,而較好的方式就是遠離塵世、回歸自然。蘇軾領(lǐng)悟其道,或許仕途的跌落反而提升了他在自然中的感悟。一旦看破悲苦,心靈暢達,生命中的“樂”就能開拓心胸。人的生活也就是心靈的生活,這種力量形成人的事業(yè)品格,與生而俱來,由生活中之遭遇而顯示其形態(tài)。
儒、道、佛既是文化形態(tài),更是文化滋養(yǎng),古代文人根據(jù)自己的不同境遇各取所需。儒家偏重人在社會生活中的倫理價值和自我價值的追求;道家強調(diào)了與自然的和諧,注重個體生命的永恒與快樂;佛家講究內(nèi)在精神的心理滿足。蘇軾在儒、道、釋中各取所需。得志時,行王道,有儒家的合群之樂,可與眾同樂;不得志時,游赤壁,有佛老的曠達,亦有獨樂之樂。
胡寅論蘇軾,有“逸懷浩氣,超然乎塵垢之外”一語,蘇軾的才能、節(jié)操、性情、學(xué)問、胸襟,是蘇軾天資不凡的幾大因素,“情”入詩詞,內(nèi)涵從愛情、娛情、友情延伸到對更廣闊的生活及大自然的抒情。而“一切景語皆情語”,山水照見人的失意,失意提升了詩詞,詩詞成就了蘇軾的品性。我們看蘇東坡不要只看他豪放,要看他的忠義的持守,他的政治理想,看他在失意挫折之中的曠逸襟懷,看他的這兩種修養(yǎng)相糅合所造成的一種風(fēng)格。
一曲豪放《江城子》,足見蘇軾境界之高遠。
人問:“患難之中,何以自處?”蘇曰:“士當(dāng)以天下為己任?!?/p>
師生學(xué)習(xí)蘇軾,先從作品開始,部編版初中語文教材中選錄的作品極具代表性。教師可以引領(lǐng)學(xué)生橫向看、縱向看,對蘇軾的學(xué)習(xí),是一門終身的學(xu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