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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海上絲綢之路研究:成就、趨勢及其啟示

2020-01-07 08:11:02陳奉林
關鍵詞:海上絲綢之路一帶一路日本

陳奉林

摘要:在過去的近百年時間里,日本學者對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進行了多領域、有成效的探索,推出了許多有影響的著作,至今仍具有積極意義與不朽價值。他們利用歷史學、文獻學、考古學、經濟學和社會學等多學科知識,對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進行知識體系構建,建立起自成一體、縝密開闊的海上絲綢之路知識體系,為我們認識海洋、開發(fā)海洋和管理海洋提供了有益的借鑒。今天的絲綢之路建設遠比過去更為復雜艱巨,承載的任務也比以前更加繁重,借鑒和吸收日本學界的有益成果,對于我們推進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是有重要作用的,也是當前文化建設在具體行動上的深入展開。

關鍵詞:日本;海上絲綢之路;一帶一路;中西交通史

中圖分類號:F551.9;K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0)06-0112-(13)

絲綢之路作為東方歷史上的一個特定的歷史范疇,具有豐富的內涵和具體的范圍,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都有深湛的研究成果,留下了大量有影響的著作,這些著作已經成為歷史文化研究的珍貴遺產。海上絲綢之路惠及的國家眾多,范圍廣泛,遠遠超過陸上絲綢之路的作用及影響,堪稱東方歷史上對外交流與合作的典范。在世界幾個重要的研究海上絲綢之路的國家中,日本無疑是最有成就的國家,不僅出版了一系列大部頭的著作,涉及的內容十分廣泛,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建立了自成一體、縝密開闊的海上絲綢之路知識體系,為我們認識海洋、開發(fā)海洋和管理海洋提供了有益經驗。對近百年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主要成就以及發(fā)展趨勢做一次學術梳理,無論從何種意義上說都是一件不得不做的基礎工作,對于今天我國的“一帶一路”建設與研究也有諸多的啟示作用。

一、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主要成就

日本具有研究海上絲綢之路的傳統(tǒng),取得的成就也最大。日本的“絲綢之路”概念是從英語“Silk Road”翻譯過來的,日語稱為“絹の道”,中國語就是“絲綢之路”。從日本本身來說,地理環(huán)境特殊,本身的發(fā)展離不開外面世界的影響與沖擊,因此東西方交流、海陸絲綢之路受到重視,引起研究,每個時期都出現(xiàn)獨步一時、影響后世的卓然大家。在戰(zhàn)前幾位大家中首先應該提到的是藤田豐八(1869-1929)。他一生大部分時間從事海上絲綢之路研究,涉及的著作有《中國南海古代交通叢考》《宋代之市舶司與市舶條例》《東西交涉史研究》等。他在《中國南海古代交通叢考》中詳細考察了中國與南海諸國和南亞印度交往的情況,認為早在公元前2世紀中國人就已經開辟了從南海到印度的海上航線,交換的商品有黃金、奇石、珍珠和“雜繒”。在與西方交往方面,認為自公元2世紀中葉起,中國與西方海上直接交通已經開始,到226年益臻頻繁?!吨袊虾9糯煌▍部肌飞婕暗膬热莓惓V泛,舉凡古代中西交通與貿易,唐、宋、元時期的貿易港口與管理,葡萄牙人東來等,都在它的視野之內,從而奠定了藤田豐八在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領域的先驅者地位。

藤田豐八的《宋代之市舶司與市舶條例》對中國貿易港口與對外交流的研究富有聲色,也是他最富有生命力的著作,自出版以來一直受到后世研究者的重視,可視為優(yōu)秀的傳世之作。他描繪了中國宋代社會的基本特征:宋代對外執(zhí)行了開放的政策,廣泛招徠外國商客來華貿易,在外商比較集中的廣州、泉州、明州、溫州、杭州、秀州、江陰、密州設立了市舶司,管理對外貿易:在外國人集中的地方設立“蕃坊”,管理外國商人,處理公務,略如后世的領事官,甚至帶有某些治外法權。這說明中國宋代對待外商有相當程度的寬容,也說明中國社會的包容性在增強。他所說的“治外法權”,并非近代西方殖民主義的“治外法權”,而是中國社會給外商以一定的寬恕,沒重大的犯科之事,中國官吏不予干預。他看到宋代以來中國社會發(fā)生的重大變化:以新的眼光觀察世界,把目光從考證古籍、搜羅隱逸投向中國人比較陌生的外部世界。如在與外商接觸的過程中,中國人積累了一套對外管理經驗:“在宋初年單以貨物的良窳來區(qū)別舶貨,但到了后來則以課稅的差異,運搬的便利與否等關系來區(qū)別舶貨的細色與粗色。細色是容量輕小價值高貴的東西,粗色是容量重大價值低賤的東西。細色的舶貨(已如前述)稅率較高,市舶司所收買者多為這種貨物,粗色的舶貨不但稅率較低,而且大都是委之舶商自賣?!边@些都是作者多年詳細觀察所得,有著不同于其他人的具體與細致。此外,他還有《前漢西南海上交通記錄》《作為宋元時代海港的杭州》《琉球人南洋通商的最古記錄》《葡萄牙人占據(jù)澳門前的諸問題》《關于宋代輸入的日本貨物》等大量論文。這些成果構成他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知識體系,也成為我們今天了解日本戰(zhàn)前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必讀書。

在日本戰(zhàn)前研究海上絲綢之路有卓犖成就的學者還有桑原騭藏。他是京都東洋史學派的杰出代表,著述眾多,其《唐宋貿易港研究》《蒲壽庚考》《東西交通史論叢》等著作中有大量的內容涉及東西方海上交通與貿易問題,這些也是他一生最有成就的領域。作為戰(zhàn)前日本東洋史研究的卓然大家,桑原騭藏以京都大學講座教授的身份和在中國諸省考察的特殊經歷,成為日本東西交通史的開拓者,也成為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早期探索者。他關注歷史上中國唐宋時期的海上貿易問題,認為正是因為國家支持,貿易發(fā)達,唐宋時期中國沿海出現(xiàn)了許多港口,東西方文明在這里交流、交匯,在生生不已中促進了中國、日本與南洋各國社會的變遷。他說:“唐置市舶司于廣州,以招來海中蕃舶?!彼疾觳ㄋ篂逞匕秶遗c東方各國貿易的情況,發(fā)現(xiàn)許多港口因從事貿易而繁榮:“由唐而宋,中國南部與波斯之間,大開通商,波斯灣各港皆依東洋貿易而繁昌?!睆乃闹髦锌芍?,東方社會并非西方學者所說的是一個封閉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而是在相互交流中獲得了發(fā)展的不竭動力。盡管因時代所限帶有一定的局限,但桑原騭藏的著作至今仍有鮮活的生命力,其根植于堅實漢學基礎之上的實證研究與東方人的史觀有著特殊的意義。

桑原騭藏不同于歐美學者,他使用東方的本土資源和史觀,對東方社會有著深入的觀察,把各國的交流交往與互動作為歷史的主要內容,他的這些可貴的思想值得珍視和發(fā)掘。盡管他曾聲稱“我自己從事的是東洋史研究,和支那學沒有任何關系”,但他所從事的幾乎都與中國歷史有關。如桑原騭藏看到了阿拉伯人在歷史上的貢獻,特別是在東西方交流方面貢獻頗大:“阿刺伯人之海運,更為發(fā)達,彼等逐漸東進其航路,遂將波斯灣至中國海間之航運,完全收歸其掌握。在公歷九世紀之中葉,廣東之外國貿易,尤為繁盛。約有幾萬之阿刺伯商人,不絕來往于廣東?!边@些大膽而犀利的觀察是其詳盡占有中外史料所得,我們不一定完全認同他的一些觀點,但他重視阿拉伯人在東方航海與貿易中的貢獻是值得重視的。他在中西交通史研究中十分強調占有材料和嚴密地考證,因此贏得“精致堅實的考證學東洋史大家”的美譽。

桑原騭藏的另一部著作《蒲壽庚考》同樣有諸多建樹,對于了解中西交通極為重要。有人評論指出:“桑原騭藏蒲壽庚之事跡,征引詳富,道人之未道,于中西交通往事,發(fā)明不少,非徒事襞績舊說者可比,為史界所推重者久矣?!闭驗橛写擞绊?,此書被譯成中文后在國內有多個版本。從這部著作中可以看到自唐宋以來中國社會對外開放的傾向:阿拉伯人東來遍及中國東南沿海各省港口,從事商業(yè)貿易和文化交流活動。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一方面是與中國王朝對海外貿易重要性的認識有關,另一方面也與中國社會發(fā)展需要有關?!鞍⒋滩酥c中國通商,雖屢經盛衰,而自唐經五代以至于宋,連綿繼續(xù),未曾中輟。有宋一代,其盛遂極?!?/p>

經過長期的學術積累,日本的絲綢之路研究已經取得驚人的成果。在日本學界看來,無論是陸上還是海上絲綢之路都屬于東西交通史的范疇,東西交通史又屬于東方學的范疇,而東方學又是為適應國家對外政策的重大需求發(fā)展起來的。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絲綢之路研究已經不是單純的學術問題,而是為國家和社會生存發(fā)展尋找出路,從歷史遺產中尋找社會進步的力量。20世紀50年代由于特殊的國際國內政治環(huán)境影響,日本對絲綢之路研究還不多,直到60年代以后日本國內才出現(xiàn)了一批優(yōu)秀的歷史學者,寫出了影響一時的著作。正是在這一時期,日本學者三杉隆敏在《探尋海上絲綢之路》中明確提出了“海上絲綢之路”這個概念。三上次男在給《探尋海上絲綢之路》作序時寫道:“作者把這個幅員廣闊,經常使用的道路命名為海上絲綢之路?!笨芍^準確恰當。

應該指出,針對絲綢之路,日本學者并非單純學究式地研究,而是深深觸及了絲綢之路的本質、作用及其影響等方面,把握準確,抓住要害,以理性與自覺看待東西方交流問題。三上次男明確指出:“聯(lián)結東西方的道路并不只是通往西域國家的陸路,比其更為重要的是從中國東南沿海出發(fā),經東海、印度洋、波斯灣或紅海到達中東諸國的海路。這條航路在人們認為的更為久遠的時候就已經開通,船只往來頻繁。并且,古代以絲綢為中心的中國物品被運至南亞和西亞,玻璃、香料等珍貴物品從西方運到東方。”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內容極其復雜豐富,幾乎涉及東西方交通的所有方面,無論從學術發(fā)展的角度,還是從今天“一帶一路”建設的角度,都有必要對其做一次認真的梳理總結。日本的海上絲綢之路研究前后已經有近一百年時間,可以說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fā)展過程,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日本學術研究的卓犖成就,也可以看作其學術研究的一條線索。根據(jù)既有成果,大體上可以歸納為幾個大的方面:

第一,東西方文明交流進入成熟與大規(guī)??偨Y階段。

日本學者始終是把東西海陸交流作為人類生存發(fā)展的寶貴經驗加以研究總結,投入了相當大的熱情,甚至把日本奈良東大寺的正倉院作為絲綢之路的終點。因為正倉院收集了大量從海上傳人日本的絲織品、器皿、佛教用品和樂器。因此,他們千方百計地搜羅世界各地博物館、圖書館的材料,也收集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陶瓷碎片、殘卷舊槧。他們寫出的著作材料充實且有新理,觀點材料縱橫貫通。在日本學者的著作中,不僅可以看到日本為求取海外知識來到中國的阿倍仲麻呂、圓仁、小野妹子、吉備真?zhèn)洹⒖蘸?、井成真,也可以看到中國人鑒真、義凈、玄奘、鄭和、鄭成功勇敢地走出國門,克服千辛萬苦,把世界的知識帶到國內,進行東西方文明的交流與構建。日本高僧圓仁在《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記載了海上航路的艱辛與危險:“入夜。舶忽然振漂。驚怪無極。戌時。泊西北岸上。狐鳴。其聲遠響。久而不息。不久之會。雷電斗鳴。聞之耳塞。電子之耀。不堪瞻視。大雨似流。驚怕牽難。舶上諸人不能出入?!笨芍^九死一生。即便是路途相對較近的琉球,為進行交流而付出寶貴生命的也大有人在。有材料表明,自清朝順治五年(1648)以來,琉球人客死福州的就有578人,其中墓碑上有確切名字的有490人。在日本學者的著作中可以找到文明的力量與時代精神以及鮮活的感召力,從而透視出東方歷史發(fā)展的若干軌跡。即便是對于破關而入,來到東方從事殖民貿易掠奪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蘭人、英國人、法國人,日本學者也是從發(fā)展的視角看待歷史問題,施以科學的分析,而不是不加分析地定性定論。

第二,構建了自成一體、縝密開闊的海上絲綢之路知識體系。

自從海上絲綢之路進入日本學者的視野以來,他們不僅推出了大量有價值的著作,也貢獻了研究的理論與方法,構建了自成一體、縝密開闊的海上絲綢之路知識體系。海上絲綢之路是一條交通大動脈,連接了日本與世界、東方與西方,涉及海上貿易、港口城市、市舶制度、造船技術、僧俗往還、宗教文化傳播、海外移民、物種引進,甚至是戰(zhàn)爭與和平等諸多方面,稱得上是一門大學問,從而構成龐大的知識體系。海上絲綢之路研究不僅需要廣博的知識和開闊的視野,更需要駕馭這些知識的能力。僅從海上運輸?shù)纳唐穪砜?,就有絲綢、木棉、玻璃、瓷器、檀香、樟腦、沉香、丁香、胡椒、肉桂、沒藥、茶葉、金、銀、貨幣、酒類、珍珠、玳瑁、寶石、象牙和奴隸等。日本學者既有對海上絲綢之路的綜合研究,也有分科的專題研究,從而獲得了對海洋交通與海洋屬性的深層次認識。

海上絲綢之路之所以能夠構成自成一體、縝密開闊的知識體系,原因在于日本學者從多方面進行了構建,包括對海上絲綢之路上限和下限時間的確定,16世紀以來歐洲人東來對海上絲綢之路的參與、競爭與破壞,甚至也包括日本國內各港口每天進出口商品種類、數(shù)量與人數(shù)的統(tǒng)計。我國學者指出:“海上絲綢之路雖以絲綢貿易為開端,但其意義卻遠遠超過絲綢貿易的范圍。它把世界各地的文明古國如:希臘、羅馬、埃及、波斯、印度和中國:又把世界文化的發(fā)源地如:埃及文明、兩河流域文明、印度文明、美洲印加文明和中國文明等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條連接亞、非、歐、美的海上大動脈,使這些古代文明經過海上大動脈的互相交流而放出了異彩,給世界各族人民的文化帶來了巨大的影響?!?/p>

第三,學以致用,從歷史遺產中尋找社會進步力量的治史理念得到進一步貫徹。

筆者在《日本的東亞史研究及其啟示》一文中已經指出:“日本學者不僅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概念,同時也對東亞史進行了多方位的探索,把東亞史與海洋史、東西交通史結合起來,從而建立起縝密開闊的東亞史認知體系。在海洋史構建方面,日本學者把歷史上的東亞海域交流與西太平洋貿易網貫通起來,建立了亞洲史研究的基本框架,極大地拓展了東亞史研究。”他們特別強調世界文明對日本社會發(fā)展的作用。自古至今日本一直是世界文明的受惠者,這樣的觀點幾乎在所有日本歷史學者的著作中都有明確表達。宮崎市定曾經說過:“對于歷史的發(fā)展來說,最重要的要素是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之間的交通往來。……歷史的運動并不局限于此,每個地區(qū)與外界的交往,反而會發(fā)揮重大的歷史推進作用。”他反復強調:“世界史上出現(xiàn)的各個民族和國家,絕不是各自獨立成長與發(fā)展的。實際上,其相互影響、相互交往的關系,比人們想象的密切得多?!敝袊臍v史給他以諸多啟示,也成為他研究中的一個亮點,他看到“當中國的唐朝日漸強大時,西亞的薩拉森帝國也幾乎同時興起。兩大王朝都積極鼓勵商人與對方進行海上貿易及交通往來,因此在這一時期,東亞與西亞之間的海上交通就迅速變得頻繁起來,從西方來到東方的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也日益增多”。

第四,使用了東方本土資源和確立了東方史觀。

日本學者研究海上絲綢之路征引的文獻十分廣泛,也十分典型,由它們構成海上絲綢之路豐富多彩的內容。這些文獻包括《后漢書》、《道里邦國志》、《佛國記》、《大唐西域記》、《南海寄歸內法傳》、《中國印度見聞錄》、《宋史》、《諸蕃志》、《島夷志略》、《瀛涯勝覽》、《天工開物》、《陶說》、《景德鎮(zhèn)陶錄》、《中國陶瓷見聞錄》、《羅摩衍那》、希羅多德的《歷史》、《厄里特里亞海航行記》、《一千零一夜》、《三大陸周游記》、《荷蘭的亞洲海運》、《東方諸國記》、《東方見聞錄》等。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由于每個研究者的基礎、興趣、語言以及師承關系不同,每部著作使用的材料也是不同的,我們無法一一列舉出來。無論如何,他們盡可能多地使用了東方本土資源,以本土資源作為堅實的史學基礎,把握了東方歷史的整體風貌,而不是過多地依賴西方的研究成果。

舊的王朝循環(huán)史觀以及落后的亞洲觀都不能科學地解釋橫亙東方歷史若干世紀的絲綢之路,也不可能為社會提供更多的資治之用,日本學者在構建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知識體系時確立了東方史觀。日本學者長期受中國歷史文化影響,在學習中國歷史文化的過程中培養(yǎng)了對絲綢之路的濃厚興趣,漢學基礎功底較西方學者深厚,對東方文化的理解也比西方學者深刻得多。我國學者在談到清末民初以來引進的日本學者的著作的特點時稱:“一方面,它們大都充分利用了豐富的中國古代歷史文獻進行精深的文本分析,體現(xiàn)出作者的漢學水平和深厚的古文獻根基:但另一方面,從總體的研究方法上卻與傳統(tǒng)的中國學術大相徑庭,作者已經不再像二十四史的史家那樣仍舊站在中原王朝正統(tǒng)史觀的立場來觀察所謂‘四裔,進行粗線條的描述,而是以西方考古學、人類學、社會學等全新的研究方法和理論對研究對象從歷史語言、地理環(huán)境、社會組織結構、人群遷移流動、對外文化交流等不同的層面和角度加以剖析,從而展示出前所未有的學術新格局?!币虼?,在這一史觀的指導下,他們寫出的東方史著作不僅有血有肉,更為重要的是思想深刻,有東方史觀的內蘊。

二、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基本趨勢

日本的近代社會科學是在明治維新以后由西方大規(guī)模傳人的,形成了自己的各個分支學科,建立起了嚴謹完整的學術學科體系,也影響到了中國近代學科體系的建立與發(fā)展。日本的絲綢之路研究屬于東方學的范疇,取得的成就也最大。由于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它具有研究海洋史、東西交通史的傳統(tǒng)??梢哉f它適應了世界形勢發(fā)展的大趨勢,研究的視野與關注的領域不斷擴大,形成了自己比較有特色的知識體系,不僅影響了中國,也影響了國際學術界。從近百年來學術發(fā)展的進展中可以看到,日本對絲綢之路的研究一直沒有中斷。即使在戰(zhàn)爭年代,為了對外政策的需要,日本對東亞、東南亞、印度洋的研究也有增無減,一直走在亞洲各國的前面。雖然有些內容不一定在絲綢之路的范圍,但也是在絲綢之路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向前推進的。

20世紀60年代以后,日本的絲綢之路研究成果比以前豐富得多,形式、體裁多樣,學院氣也比以前小得多,可以說這是一個嶄新的發(fā)展趨勢。代表人物眾多,雖然他們關注的重點不同,觀點也五花八門,對問題的探討也往往因個人的興趣與愛好不同有所側重,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對絲綢的作用、意義的總體看法是基本相同的,積極肯定和評價絲綢之路對各國的重大貢獻,尤其是對日本社會的貢獻。社會之所以不斷進步,除了有先進的生產力和制度外,對外交往交流也是促進的巨大力量。因為只有交往,人類文明的既有成果才會在短時間內為各國所分享,縮短欠發(fā)達國家與發(fā)達國家的差距。當時,從中國輸出的有絲綢、麝香、沉香、馬鞍、毛皮、陶瓷器、肉桂和香料等。西方的商品也源源不斷進入中國、日本、東南亞和印度市場,為各國的大眾生活增添了多樣性。這一時期日本學者對中國社會的觀察具體而微,以豐富的歷史材料作為研究的基礎,認為“到宋代,中國非常獎勵南海貿易。南海貿易對中央財政極為重要。陶瓷是輸出品,特別是景德鎮(zhèn)的瓷器”。同時,中國的瓷器生產技術向外傳播,影響到了朝鮮半島、日本、越南和歐洲許多國家。據(jù)說,在日本西南諸島、東南亞、南亞、北非和東非各地都有中國瓷器發(fā)現(xiàn)。

縱觀日本近百年的研究成果,幾乎所有的研究都帶有某些總結歷史經驗、為后世提供借鑒的意味,在日本的學術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尤其一些大部頭著作中透射出來的貴實證、輕虛談的樸實學風,積極地影響了日本的學術發(fā)展,對我國也有許多啟發(fā)作用。比如,鈴木治明確地提出了“絲綢之路問題在本質上就是東西交流問題”的著名觀點。具有這種思想認識的人已不是少數(shù),而是有一個相當大的群體。他們對絲綢之路上的物種交流與人員往來并非盲目的好奇,也不是一時熱血,而是有一種特有的冷靜與自覺。他們通過大規(guī)模的引進與吸收,推動了日本社會進步以及思維觀念上的一些變化。因此,東方海洋上的東西方交流都在他們的視野之內:中國人、日本人、東南亞人、印度人、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等,都參與到南海、印度洋和波斯灣的貿易之中。據(jù)成書于9世紀至10世紀初的《中國印度見聞錄》記載,中國唐代商船已經裝載貨物從巴士拉、阿曼以及其他地方運貨到尸羅夫:唐朝中期以后,大批阿拉伯人東來,足跡遍及中國東南沿海各省,這些情況在日本學者的著作中有充分的反映。

經過長期學術積累,到20世紀80年代,日本的絲綢之路研究出現(xiàn)了興盛與繁榮。出現(xiàn)這種情況,固然與長期的學術積累有關,與日本媒體的大力宣傳與推介有關,更與中日建交對兩國文化交流的大力推動有關。早稻田大學長澤和俊教授一生與絲綢之路結下不解之緣,畢生從事研究,撰有《敦煌》、《絲綢之路史研究》、《絲綢之路的終點站》、《東西文化交流》、《絲綢之路文化史》(3卷)、《絲綢之路博物志》、《新考玄奘三藏之旅》等多部著作。這些著作構成他豐富多彩的絲綢之路研究的重要篇章。這種情況,只有在長期積累和良好學術氛圍的情況下才可能出現(xiàn)?!逗I辖z綢之路史:四千年的東西交易》是長澤和俊的一部重要著作,該書中所透露出來的東西方交流商品豐富、材料充實的特征隨處可見。從印度和非洲運往羅馬屬地埃及的商品有象牙、龜甲,阿拉伯的乳香、沒藥,印度的胡椒、肉桂、寶石、珍珠、木棉,從中國經由印度運輸?shù)挠猩z、絲織品等,這些都是地中海沿岸不能生產的奢侈品。以發(fā)展的觀點看待國家間的貿易,以翔實的材料撰寫一部內容豐富的人類交往史,已經成為長澤和俊作為歷史學家的責任。更為可貴的是,長澤和俊使用成書于公元1世紀的西方航海材料《厄里特里亞海航行記》,詳細統(tǒng)計出紅海沿岸、非洲東岸、波斯灣沿岸、印度東西海岸、阿拉伯海地區(qū)東西方貿易交流的商品種類。總之,從這時期出版的大量著作來看,日本的絲綢之路研究確實出現(xiàn)了繁榮,明顯地帶有總結前人、啟迪后人的時代特征。

必須指出,日本的絲綢之路研究整體上關注了絲綢之路研究的學術價值,強調它的社會維度,在走向專業(yè)化和精細化時更多地關注了它的社會功能。例如長澤和俊的《海上絲綢之路史:四千年的東西交易》,涉及紅海、阿拉伯海、印度洋與中國南海的貿易,伊斯蘭商船的東來,宋、元、明、清時期的貿易,還有歐洲人東來對東方傳統(tǒng)貿易格局與秩序的沖擊、挑戰(zhàn)與取代,等等。這些都是長澤和俊通過具體的材料詳細考察所得,有著作者自己的理解與判斷,似乎不可簡單地視為一般的學術研究。毋寧說是其重視學術研究的社會功能及作用得到了充分的釋放。長澤和俊指出,隋唐帝國建立,把中國對外交流大大向前推進一步,統(tǒng)一的王朝與世界交流具有了很強的力度,公元7至8世紀南海貿易更加興盛,成為世界對外輸出之源,構成西太平洋貿易網的條件已經成熟。有的日本作者對南海、印度洋貿易進行直觀敘述,鋪陳史實,有的則進行富有思辨性的理論分析,顯示出了生動活潑的探索精神。

毫無疑問,絲綢之路上的東西方經貿往來與人員交流,對于傳播知識與技術、豐富各國的物質文化生活意義重大。例如,長澤和俊分析到,鑒真是中國的高僧、日本佛教南山律宗的開山祖師,為傳播佛教曾數(shù)次渡海東赴日本,但前幾次都因天氣原因未能成行。唐天寶七年(748)鑒真從揚州出發(fā)赴日時又因臺風漂流到了海南島。他750年回到廣州時,看到廣東港的外國商船載有堆積如山的香藥和珍寶,廣州城有許多獅子國、大食(阿拉伯)、骨唐國、白蠻、赤蠻等地的外國人。應該指出的是,鑒真的觀察與史書記載是一致的,從一個意義上說,鑒真所見都是中國南方社會商品經濟發(fā)達與活躍的具體反映。當時,為了增加國庫收入,吸引外國商客,中國唐朝實行了優(yōu)惠外商的政策,給南天竺(南印度)、北天竺、波斯、大食國的國使提供6個月的糧食,給東南亞的尸利佛逝(蘇門答臘)、真臘(柬埔寨)、訶陵(爪哇)等國的國使提供5個月的糧食,給林邑(越南)國的國使提供3個月糧食。在每年10月外國商人回國的時候,中國官員還會為他們舉行歡送晚宴,以作為犒賞,其目的在于吸引更多的外商來華貿易。

在戰(zhàn)后絲綢之路研究當中,日本國內出現(xiàn)了專業(yè)研究與大眾需求的通俗性研究競相發(fā)展的勢頭。相對于戰(zhàn)前,日本戰(zhàn)后的研究中明顯地出現(xiàn)了一些通俗易懂、易于為大眾接受的著作,不像以前那樣學院氣十足。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是由兩個方面原因決定的。一是戰(zhàn)后日本社會與學術受西方影響,其學術研究已經不再局限于少數(shù)學者,也不再局限于大學學院,而是形成了一個相當規(guī)模的學術研究群體。二是與整個社會對大眾文化的需求分不開。高雅的研究固然可貴,但未必能為社會大眾所認同。只有深入到社會上的廣大讀者當中,學術研究才有意義,才能成為社會變革的巨大力量。從以往日本出版的著作來看,20世紀70年代以后已不再是單純的輯逸、辨?zhèn)?、校勘和訓詁,而是通過研究文獻材料來凝聚力量,推動社會文化發(fā)展與普及。應該說,專業(yè)研究與大眾需求的通俗性研究同步發(fā)展,才能形成新鮮活力與巨大的感召力。我們不能忽視的是,70年代以來日本的一些著作有著老嫗能解的鮮明特征,不再艱澀晦懂,但其所具有的學術真理與本真仍具有重要的科學價值,一直以來為學界所重視。通過研讀我們發(fā)現(xiàn),日本戰(zhàn)后的絲綢之路研究總體上可能不及其戰(zhàn)前的研究基礎深厚,甚至不能與戰(zhàn)前相比,但其與大眾需求相結合的治史理念是值得重視的。近年日本學界還有新的成果出現(xiàn),不斷為之注入新的活力。

“絲綢之路”這個概念被引進后,在日本也面臨著如何理解其內涵與外延問題。它究竟是東方歷史上一個特定的歷史概念、歷史范疇,還是一個無所不包的概念?一般說來,海上絲綢之路是指存在于東方歷史上自中國漢代至近代以前以絲綢和瓷器為主要貿易的商路,東起日本、中國,經東南亞、南亞、西亞而達于非洲與歐洲,眾多的國家都參與到這個貿易網絡當中,因此構成海上范圍廣闊的交易網絡。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它與古代亞洲市場(或稱前近代亞洲市場)是一體的。濱下武志先生有這樣的評論:“中國經濟具有地方性、區(qū)域性和世界性的特征,如何從歷史的角度把握這些特征是一個極為重要但同時又十分困難的課題,”把中國與海洋聯(lián)系起來確實是一項具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不論在中國、日本或歐美都是一個復雜而艱巨的課題。上田信在《海與帝國:明清時代》中這樣寫道:“在人的各種行為當中,再沒有比渡海更具有人類特質的了。因為我們作為一種陸地生物出現(xiàn)在這個地球上,由于擁有堅強的意志和無窮的智慧才能渡過大海。而且意志與智慧可以說是‘人這一生物的特征。”研究存在于東方歷史上若干世紀的海上絲綢之路,對于理解東方歷史與東西方關系意義重大。東方國家在重農的同時也走向海洋、認識海洋,從海洋中獲得物質資料與衣食之源。過去人們認為的東方國家沒有取得海洋實績的看法是不準確的。因此,研究歷史應當避免形而上學的觀點,摒棄落后的亞洲觀。

在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發(fā)展的趨勢中還應該提到,日本學者完成了向大眾普及歷史、宣傳歷史的任務,發(fā)揮了史學的社會功能。他們對歷史的理解是深刻的,吸收什么,摒棄什么,都有著明確的取舍標準。在這樣的共識下,日本戰(zhàn)后的著作一般都具備較為深厚的民族文化素養(yǎng)和在此基礎之上的對外來文化的深切把握與認知。如果把近百年來日本的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吸收外來一切文明的有益成果,促進社會變遷的種種努力,是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一條主線。在吸收外來文化時日本學者強調“和魂漢才”,堅守本土文化的精神,保持對“和”與“漢”、“和”與“洋”差異性的高度自覺。在研究中,幾乎所有的日本學者都認識到海上絲綢之路對日本社會乃至整個東方社會所具有的作用要遠遠大于陸上絲綢之路的作用。他們看到陸上絲綢之路本身存在著一些無法克服的弱點,不僅交通極為不便,要過境許多國家,連戰(zhàn)爭、動亂、瘟疫甚至自然災害都會對陸上絲綢之路造成重大影響。況且,陸上絲綢之路對于像運輸瓷器、木料、鐵器等商品也極為不便。因此,研究海上絲綢之路的意義更大,戰(zhàn)后日本出現(xiàn)海洋史研究興盛的局面是必然的。

海上絲綢之路在日本受到重視,不僅因為它本身具有學術價值,更為重要的是它直接關系日本對外交流與發(fā)展。如果說,日本戰(zhàn)前的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還局限于少數(shù)精英的話,那么戰(zhàn)后日本已經形成一個龐大的學術團體,其研究者比以前更為廣泛,并且海上絲綢之路研究堂而皇之地成為日本學術研究的一個熱點。他們強調海上絲綢之路是海上交通大動脈,許多港口因此出現(xiàn)了繁榮,如日本有新潟、堺、兵庫、博多、沖之島、長崎、出島和平戶,中國有寧波、泉州、臺灣、香港和澳門等。在東南亞、印度東西海岸也是如此。確實,東西方交通貿易給各自帶來的不僅是港口城市的繁榮,大眾生活的改善,文明成果的共享,更為重要的是東方社會在交流中發(fā)生的重大變遷。在日本,圍繞著海上絲綢之路研究,出現(xiàn)了許多卓有成就的大家,甚至有人把自己的一生貢獻給了海上絲綢之路研究事業(yè)??吹贸?,他們是以極大的熱情投入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寫出了許多內容深刻、觀點敏銳獨特與生動活潑的著作。

要把握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發(fā)展趨勢,就必須對其整體社會環(huán)境、學術積累和社會需求有清晰的了解。長期以來,日本“脫亞入歐”,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給亞洲各國造成巨大傷害,先進的歷史學家對場戰(zhàn)爭是有所批判和反思的。戰(zhàn)后中國東北、朝鮮、東南亞等日本殖民地的喪失,也迫使日本不得不正視現(xiàn)實,以現(xiàn)實的態(tài)度重新思考與亞洲各國的關系,包括對歷史上東西互動經驗的總結。如上田秀夫、氣賀澤保規(guī)等監(jiān)修的《東亞海域與絲綢之路的據(jù)點福建——沉船、貿易城市、陶瓷器、茶文化》、三杉隆敏的《通往梅森之路:東西陶瓷交流史》、三上次男的《陶瓷之路:探訪東西方文明的連接點》,可以幫助我們了解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基本狀況。他們主張,不僅要學習中國歷史上的對外交流互動的經驗,也要通過沉船、貿易港口、陶瓷與茶文化,學習中國古代的技術與管理經驗,特別是西藝與西政。三杉隆敏認為,中國是瓷器的故鄉(xiāng),陶瓷在中國地域分布廣泛,具有很長時間的燒制歷史,各窯都有興衰,但其給世界輸出陶瓷的瓷窯卻是獨一無二的。他還詳細考察中國瓷器的種類,主要有白瓷、青瓷、青花瓷、色繪、唐三彩和天目茶碗。通過對中國陶瓷制作、對外交流的介紹,我們可以看到人類文明的成果在時間和空間上的流動,而世界各國是真正的受益者和文明的享受者。據(jù)說,中國瓷器在日本、朝鮮、印度支那三國、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印度、斯里蘭卡、非洲東部以及西亞全境都有考古發(fā)現(xiàn)。

三、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若干啟示

日本在海上絲綢之路研究上的成就巨大,有目共睹,其治史理念、方法以及經驗應該認真總結研究,作為我們可以“攻玉”的“他山之石”。他們的研究對我們的啟示是多方面的,無論從國內學術研究的角度,還是從國內文化建設的角度,都應該認真加以總結。因此,我們必須把總結的目光投向它的整個文化氛圍。

對于絲綢之路的估計和定位,近百年來日本不斷有人進行這個艱辛的探索工作,挖掘絲綢之路的價值與內涵,對絲綢之路的作用、意義、價值與未來發(fā)展趨勢進行探討。他們利用東西方兩種治史方法探討東西方交流后社會發(fā)生的變遷,把單純的材料編輯、整理和加工擴大到研究政治、經濟、文化、外交、海洋文化以及國際移民等諸多方面,全方位地展現(xiàn)了絲綢之路的魅力與色彩。從學術的角度關注社會生產和生活,幾乎是所有日本研究者的共同努力,因為只有這樣,學術研究才有意義,才能獲得深層次的發(fā)展動力。例如,三杉隆敏把中國瓷器外銷分為幾個時期:9世紀中期至唐末和五代為第一時期,以越州青瓷輸出為主;景德鎮(zhèn)、福建白瓷和宋瓷輸出為第二時期;宋末至元代青瓷和青花瓷大量輸出,特別是13世紀末至14世紀中葉為第三時期。他眼光開闊,觀察細致,探討了中國瓷器對周邊國家生產技術影響的情況:“中國的青瓷制造方法傳人朝鮮半島,是在中國青瓷生產初期的十世紀越州窯時期?!?/p>

宮崎市定強調了交通對歷史發(fā)展的作用,指出:“交通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過去往往被忽視?!祟惖奈幕驗榻煌ǖ靡园l(fā)達?!彼€一再指出:“人類的文化,說到底是人類全體合作的產物。某個地方的發(fā)明,因為交通,成為全人類的共同財富。受到刺激的其他地方,往往又能作出更新的發(fā)明。”他的這些看法都是對交通交流本質的根本性理解,對于理解日本的絲綢之路研究有著重要意義。

以全新的視角看待和解釋歷史已經在日本學者的著作中充分地展現(xiàn)出來。宮崎正勝指出,13世紀以來,歐亞大陸上和海洋上的東西方互動加深,“草原之路”和海洋上的“陶瓷之路”綜合在一起,伊斯蘭世界和中國世界結合起來,歐亞大陸上的經濟開始出現(xiàn)陸地和海洋聯(lián)動的局面?;钴S在南海、印度洋海域上的不僅有中國人、東南亞人和印度人,也有阿拉伯人。阿拉伯人不僅參與了印度洋與地中海的貿易,還將新的印度洋貿易擴大到東至中國、南至馬達加斯加島與莫桑比克海峽的廣闊地區(qū)。桑原騭藏甚至認為,從8世紀初至15世紀末歐洲人來到東亞之前的八百年間,執(zhí)世界通商之牛耳的是阿拉伯人。

從既有的研究成果當中可以看到一個十分可貴的現(xiàn)象,即日本學者對中國明清歷史有著不同于歐美學者的觀察,一改長期以來認為中國明清社會五百年處于停滯、沒落狀態(tài)的傳統(tǒng)觀點,更多地看到中國明清社會發(fā)生的變遷。長期以來,不僅是西方,就是在我國國內,也有觀點認為中國明清社會處于封建社會晚期,而晚期的中國明清社會是腐朽沒落的。甚至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歷史教學書中也持有這種觀點。這樣的形而上學的觀點影響了一代人。古代東方社會停滯與落后的觀點在西方哲學家、政治學家和經濟學中廣泛流行,不僅在理論上是錯誤的,在實踐上也是有害的。近年大量的研究已經表明,中國明清社會較以前有許多新發(fā)展,其經濟、社會以及文化都較以前發(fā)生明顯的變化,不可與以前同日而語。如上田信稱:“屬于歐亞舞臺的五百年時間里,很多祖上是中國人的人遷移到歐亞各地。明朝時候,鄭和遠征帶來了大量關于東南亞、印度洋沿岸各地情況的信息,從而改變了中國人對東南亞的認識。明清時期雖然基本上禁止中國人去海外,但是因新世界觀而渡海的浪潮,較之以前規(guī)模更盛?!比毡緦W者看到中國社會在生生不已的交流中發(fā)生的變遷,看到中國社會出現(xiàn)的新因素已經不同于以前。他們這個對東方觀察的新史觀是非常有價值的,為人們所欣賞。

在引進美洲作物促進中國社會變遷方面,日本學者也做了許多有價值的研究。如有人詳細考察玉米、馬鈴薯、紅薯、辣椒、煙草傳人中國的過程。據(jù)考證,玉米傳人中國有三個途徑:一是16世紀通過海路,由廣西或福建的貿易港帶來;二是由波斯經中歐亞進入中國西北的甘肅:三是由西南的絲綢之路從印度洋沿岸經陸路傳人云南。

日本是典型的孤島型地理環(huán)境國家,自古以來一直在不斷地做著攝取外來文明的工作,是域外文明加速了日本成長過程。如日本推古朝圣德太子制定的《十七條憲法》中,文字典故所參考的中國經書有《書經》《詩經》《周禮》《禮記》《左傳》《論語》《韓詩外傳》,史書有《史記》《漢書》《后漢書》,諸子類有《老子》《管子》《韓非子》《孫子》《荀子》《淮南子》等,說明了中國古籍對日本影響之深,為日本人所熟讀。中國文化是通過海路傳人日本的,日本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受惠者,得益于此的東西太多了,也太久了。

日本學者對海上絲綢之路的研究所具有的通觀與通變的能力,值得重視。把分散的區(qū)域聯(lián)系起來進行整體性、連續(xù)性研究,遠比單純的國別史研究意義更大,更符合人類社會發(fā)展的總趨勢和東方哲學。濱下武志在《中國、東亞與全球經濟》中指出,“從海洋的視角研究亞洲,可以很好地了解它作為海洋性區(qū)域的一些基本特征”。日本學者運用多學科知識,將海洋史、交通史、移民史、經濟史以及國際關系史有機地結合起來,形成了對東亞、東南亞、南亞、歐洲以及美洲航路重要性的認識:正是通過海上交通,美洲的白銀、農作物進入中國、東南亞和印度,促進了人員與物種交流,引起社會政治、經濟結構發(fā)生變化。“16世紀的地方社會秩序發(fā)生變化,地方精英階層逐漸開始參與州縣行政,……進入18世紀以后,州縣在經濟方面也逐漸形成一個有機體,地方精英的作用也變得更為重大”,像這樣的判斷,對于中國讀者來說是大膽而新穎的,對于中國社會來說是極有價值的,它與傳統(tǒng)的主流觀點有明顯不同。

與西方學者撰寫的東方歷史著作相比,日本學者推出的著作具有明顯的可讀性,在努力突破西方的一些陳舊觀點,吸收國際史壇有益的成果,建立自己的新框架,加上自己的新觀察,鑄成一家之言。日本東洋史學派著名代表人物內藤湖南強調了中國在東亞世界中的主導作用,指出“從東亞整體來考慮,存在中國這樣一個巨大的文化中心,其文化向四周傳播,催生了周圍各國的文化,形成新的文化?!绕涫侵袊幕还庥绊懙饺毡?,也影響到中國周圍的國家,那些國家的各自狀態(tài)是如何形成的,哪一個國家最智慧地應用了中國文化,并創(chuàng)造了本國的文化,這些也都是非常有意義的問題”。所謂“巨大的文化中心”,按照筆者的理解,是指中國的經濟規(guī)模與質量高于其他國家,具有較多的財富積累,對外貿易與商業(yè)發(fā)達,輸出文化,具有強大的吸引力,而周邊國家愿意加入以中國為首的東亞國際秩序中來,并形成各自的位置與秩序。

絲綢之路在世界廣泛的區(qū)域內建立起了商業(yè)貿易網絡,突破了線性歷史觀念和民族國家的領土界限,幾乎所有國家都被吸引到這個巨大的網絡中來,在互通與互利中走向了共贏。絲綢之路之所以能夠持久,是與各國的參與分不開的,也是與共同受惠于這個巨大貿易網絡分不開的。這正如我國學者所指出的,“發(fā)展為本,和平為貴,是人類的文明交往的準則。文明交往的任務是消滅暴力交往的根源,把和平和發(fā)展結合起來,把歷史交往引向法制秩序和道德規(guī)范的軌道上來”。進入16世紀以來,東西方社會發(fā)生新的變化,西方的發(fā)展驟然加快,形成對東方市場的參與和競爭,整個東方國家被卷入急劇擴張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當中,各國關系將面臨新的調整。當時,來自亞洲的商品通過海路,經中國南部的東海、南海、印度洋輸出到地中海沿岸各國,以船只運送這些貨物可獲巨大利潤。

我們強調世界交往的意義,是建立在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理解基礎上的。社會發(fā)展受到多方面因素推動,是綜合的力量在起作用,對外交往無疑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在農業(yè)文明形態(tài)下,交往對各國的意義重大?!拔拿鹘煌囊饬x,不但表現(xiàn)于交往的內容和形式在新陳代謝中由低級向高級演進、由野蠻狀態(tài)向文明化上升;而且也使歷史交往由地域的、民族的交往,走向世界性的普遍交往,使歷史逐漸轉變?yōu)檎w性的全世界歷史。”根據(jù)日本學者使用的《嶺外代答》《諸蕃志》《西洋朝貢典錄》等中國古籍材料可知,宋代以來中國對外交往的國家自東向西有日本、朝鮮、東南亞、南亞以及非洲東岸的廣大地區(qū),涉及的國家不下四五十個。宋代中國在廣州、泉州、明州、杭州等處設置市舶司,管理對外貿易,市舶司的主要職能包括對進入中國港口的外國商船進行檢查與征稅,保管和出售外來貨物,發(fā)放出入許可證件,招徠外國商船,防止地方官員的不法行為等。日本學者在許多方面的研究不僅具體深入,而且可讀性強,令人輕松愉快。相比較而言,20世紀七八十年代日本國內出現(xiàn)了一批圖文并茂、生動活潑的著作。它們不同于一般的戲說,也有別于一般的文學作品,有著嚴肅的思想表達和深刻的內容。這種現(xiàn)實主義態(tài)度與寫作手法,以及貫穿于研究中的平實與理性,迸發(fā)出時代的火花。

回顧以往的著作,日本學者從形式、思想內容到寫作手法都有一定的突破,昂揚著一代學者銳意創(chuàng)新的精神。有趣的是,他們還著重探討文化與經濟的關系,認為深厚的文化哺育了東方市場,也促使東方市場更早發(fā)育成熟:印度文化深厚,不僅是東西方貿易的中轉地,也是胡椒、棉布的出口國;阿拉伯半島是伊斯蘭教的發(fā)祥地,是阿拉伯商人的活動舞臺;東南亞受印度文化影響,作為香料產地吸引了東西方商人:中國由于經濟發(fā)展而成為世界巨大的市場。不僅如此,日本學者還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問題,其中包括明代鄭和船隊七下西洋,開啟了東方大航海時代,但最終為什么東方的海洋就輕而易舉地讓給了西方的問題。如果進一步深挖日本學者的治史思想與評判歷史的標準,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有價值的東西。

日本學者始終是以驚羨的心情看待鄭和時期中國的明朝的。正是在這時中國在東南亞的影響達到頂峰。鄭和在第5次下西洋后,已有馬六甲等19個國家的使者來南京朝貢。長澤和俊寫道:“第一次遠航船隊62艘船只乘載二萬七八千人,一艘平均450人,8000噸級的寶船只是完全可能的吧?!比绻毑樨灤┢淙珪械呢S富內容與嚴謹分析,以及其諸多建樹,確實是值得稱道的。

絲綢之路研究給我們的一個重要啟示是,任何國家只要對外開放,敞開國門與世界交流,國家就興旺發(fā)達,社會有較多的財富積累,國民生活富庶;而對外緊閉國門,游離于世界市場之外,國內各項指標就在低水平上徘徊,國民生活困苦。這是很重要的一條歷史經驗。歷史證明了絲綢之路給各國社會帶來的躍進發(fā)展。

四、基本結論

通過對日本海上絲綢之路研究的簡要回顧與梳理,可以得到許多有益的經驗與啟示,有助于觀察日本學術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反映知識界對重大歷史問題關注的全息場景。他們的經驗與成就對我國的絲綢研究有積極意義與借鑒作用。僅就筆者個人的粗淺觀察,日本的絲綢之路研究有以下值得我們總結的地方。

第一,以實證精神進行學術研究。絲綢之路研究不同于一般的學術研究,不僅需要一定的理論,而且更為重要的是需要堅實的材料基礎與實證功夫,收集、整理、提煉材料是基本功。日本學者不僅注重收集中國新疆、甘肅的材料,也收集散落世界各地的材料,具有“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精神。從日本出版的大量著作來看,其確實以豐富而翔實的材料見長,為國際同行所稱道。例如三杉隆敏為研究海上絲綢之路,自1963年起近百次出國,訪問50多個國家的博物館、展覽館、圖書館和考古發(fā)掘地,把一切可能帶回的東西盡可能多地帶回日本,并對帶回的材料進行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加工整理工作,以實證精神面對大自然和社會生活。他有三個龐大的計劃:一是從歐洲乘車到新加坡;二是從印度洋海岸馬達加斯加附近北上非洲,到紅海南岸;三是從中國到印度。這個廣闊的區(qū)域正是海上和陸上絲綢之路的范圍,仍有許多尚未開發(fā)和發(fā)掘的東西。

第二,學以致用的理念得到了認真貫徹?!敖z綢之路”是一個內涵廣泛的概念,涉及的內容不僅有交通、外交、移民與僧俗往來,也具體關系海關進出口商品種類、外事管理等方面,與國民生計息息相關。因此,許多日本研究者把具體的實政作為研究的對象,從中發(fā)現(xiàn)學問。他們博通古今,對材料有健全的把握,但并不在書齋里做煩瑣、迂腐的空疏文章。松浦章在《清代帆船與中日文化交流》中對江戶時期中日經濟文化交流情況做了總結,甚至對進入日本的中國商人數(shù)量、貿易種類都有詳細的統(tǒng)計。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由中國船只運往日本各地的中國商品主要有絲綢、絲綢制品、砂糖和藥材等,這些商品的大量輸入使他意識到,明朝晚期的中國經濟發(fā)展使之能把大量質優(yōu)價廉的商品出口到國外,正是中國雄厚經濟實力的表現(xiàn)。他還指出,中國作為地區(qū)大國,國內的形勢變動一直為周邊的日本、朝鮮和越南所關注。日本雖處在東亞朝貢體系之外,但對中國清朝國內的動向具有高度的關心??傊c歐美學者的研究相比,日本學者的著作一般沒有高言大論,也沒有什么宏大的框架,但他們面向社會實際生活的務實態(tài)度是他們經世實學的一個側面,也是其樸實文風的典型表現(xiàn)。他們面向實際,從歷史上的人類交流中總結經驗,是值得學習的。

第三,借鑒歷史經驗,倡導開放精神。任何一個國家和民族都是在一定的環(huán)境中生存發(fā)展的,出于各種需要,要不斷突破來自自然、社會和技術上的各種限制,與外部世界進行交往交流,容納、吸收外來文化,發(fā)展自己。漢字文化、佛教、律令、科技的引進,加速了日本社會的發(fā)展進程。日本自古以來一直有對外學習、引進的傳統(tǒng)。通過海上交流,外來文明不斷涌入日本,融入社會生活中的許多方面。日本學術研究中倡導開放精神,在很大程度上是從歷史經驗中得出的。到了近代,日本的對外開放更加強勁有力。日本的學術研究是在自己民族文化深厚土壤基礎上進行的,經過近百年發(fā)展,已經形成對絲綢之路本質與特征的根本性認識。傳統(tǒng)方法的堅持,東西方法的結合,精品意識的樹立,以及主體意識的增強等,都給我們以啟示。

第四,堅持古今結合,東西匯通的治學理念。在日本,特別是戰(zhàn)前的知識分子,由于受到中國文化的長期熏陶,有著深厚的漢學功力,崇尚樸實的文風,確鑿的證據(jù),留下了許多傳世之作。這些傳世之作,并非簡單的訓詁章句、收集排比材料,而是在整理材料中發(fā)現(xiàn)新的學問,以學術的角度關注社會的重大需求。日本學者的著作實現(xiàn)了古今結合與東西匯通,具有歷史與現(xiàn)實、現(xiàn)實與未來、理論與實踐的三個維度。書齋里空疏的、脫離實際的研究無法為社會提供有益的借鑒,尤其無法為不斷變化的社會提供有益的支持,我們要克服學用脫節(jié)的痼疾,必須面向實用與實政,在學術與現(xiàn)實之間尋求平衡。

我國“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國內學術界大力開展了絲綢之路研究,絲綢之路研究已經成為顯學,極大地調動了國內產、學、研、商、科、貿各界的積極性與參與熱情,出版了一批有價值的著作。但我們應該看到,我們的絲綢之路研究在深度與廣度上與日本相比還有一定的距離,尤其是對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重要性的理解遠未到位,甚至還停留在“用”的層面上。當務之急是,適當吸收包括日本學者在內的國際研究的有益成果,把我們國內的研究做實做強,在引進、吸收與借鑒中完成歷史性的超越。

(責任編輯: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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