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
摘? 要:李凖本人常用“敲開文學殿堂的大門”或“我自學成才的文字生涯”這類說法描述自己成為作家之前的經(jīng)歷,但這種敘述過多受“新時期”特定思潮的限定,強調“個人”的成長,而把與“個人”彼此糾葛的“歷史”放置在不那么重要的“時代背景”位置。本文可視為一次從歷史研究層面關注當代作家生平的嘗試,具體方法是以豫西地方史為切入點,以相關的社會史資料、報紙期刊和當事人回憶為參照,全方位還原青少年李凖的復雜經(jīng)歷,梳理他與“革命”“文藝”之間復雜糾纏的關系,并力圖以此為中介展示出上世紀中葉中國革命在豫西地方社會內部滲透、運轉的復雜機制。
關鍵詞:李凖;中國革命;地方文藝;河南;洛陽
對李凖這類身經(jīng)歷史巨變的作家來說,講述早年經(jīng)歷絕非易事,哪怕講述者就是他本人。
李凖成名于1953年,短篇小說《不能走那條路》使他從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業(yè)余文藝創(chuàng)作者一躍成為新中國家喻戶曉的青年作家。成名后的李凖獲得了無數(shù)發(fā)言的機會,也多次應文藝界和群眾的要求講述自己的“成長過程”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但在這些講述中,李凖總是把他成為作家的原因歸之于“黨的教育”,而很少談及早年的家世教育、讀書趣味和生活經(jīng)歷。他告誡那些熱情的文學青年,寫作者“必須是以生活中的某些事實和現(xiàn)象作基礎,并且大多還是他最熟悉的生活”{1}。但是,李凖自己“最熟悉的生活”究竟是什么,人們始終無從知曉。“不說”的原因是復雜的,這不僅僅由于作家個人與歷史之間交織、糾纏的復雜關系(下文會對此展開論述),也在于1950年代并不是一個提倡講述“自己”的時代。
李凖第一次講述自己早年的文章可能出現(xiàn)在1960年代。有文藝界的舊相識在洛陽西關花園附近的紅衛(wèi)旅社墻上看大字報,發(fā)現(xiàn)其中有“大特務李準的自供狀”{2}。“自供狀”的具體內容已經(jīng)無從查考,但據(jù)這位舊相識說,李凖“把自己說得狗屁不如,聲稱要向洛陽父老謝罪”③。
而在1980年代以后,政治氛圍和社會風氣丕變,尤其對知識分子和作家來說,“講述自己”不僅開始變得體面,甚至成為一時的潮流。也正是在這時,李凖開始在各種自述、訪談和回憶性文章中頻繁地講述“早年”:關于恪守耕讀傳統(tǒng)的家教,關于短暫而坎坷的學生生涯,關于舊小說和民間戲曲的嗜好,以及在政治運動中的種種遭際,等等。這些講述有對壓抑已久的情緒釋放,有對完整人生的種種回顧,自然也少不了對某些關系個人名節(jié)的舊事作激烈但不無必要的辯白。
顯然不能忽視李凖的講述,也必須對經(jīng)受種種磨難的作家本人給予足夠充分的同情之理解。但需要強調的是,這“同情之理解”的對象并不僅僅是作家個人講述自己的權利,也是指作家所講述的歷史本身,后者才是更為困難也更具挑戰(zhàn)性的工作。近百年的中國歷史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巨變過程,這矛盾不是抽象的,它籠罩著、并內在于歷史中的人,也構成了他們的生存境遇、精神構造乃至肉身感覺。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李凖在“新時期”對自己早年經(jīng)歷的講述依然不夠充分——他是如此努力地消解著那套宏大但空洞的歷史敘述,以至于把歷史本身也一并消解了。所以在他筆下,“我”顯得太多、太小,這些“我”太容易被庸俗的時代捕獲、框定和虛無化——像《敲開文學殿堂之門》和《我自學成才的文字生涯》這類標題,確實充斥著“個人奮斗”式的成功學氣味?;蛟S,這就是那些親歷者講述歷史時所面臨的困境:僅僅執(zhí)著于講述“完整”的自己,恰恰無法完整地講述自己,因為后者必須同時講述歷史,講述自己如何介入歷史的經(jīng)歷,以及歷史激蕩乃至塑造自己的過程。
一、抗戰(zhàn)烽火中的讀書活動與革命氛圍
洪子誠先生討論過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心作家”的“文化素養(yǎng)”問題——與“五四”及以后的現(xiàn)代作家不同,這一代作家“大多學歷不高,在文學寫作上的準備普遍不足”{1}。而作為這類作家中的典型代表,李凖對自己早年求學經(jīng)歷的敘述與此種判斷形成饒有興致的對照。在李凖的敘述中,他的學生時代短暫且充滿波折,甚至可以說是極不完整的,或許正因為此,李凖把自己成為作家的原因歸之于“我自學成才的文字生涯”{2}?!白詫W”的方式主要是“讀書”,尤其是那些與課業(yè)無關的“閑書”,這些書籍題材之廣泛、內容之豐富皆令人嘆服。在這些如數(shù)家珍般的陳述中,李凖提供了一份內容豐富的“讀書履歷”,這既是在勾勒自己成為“作家”的“前史”,也是在暗示自己之所以成為著名作家的條件。在他的筆下,“讀書”成為指向寫作的積累和準備,這不同種類的書要么與他“后來能寫那么一些不同性格的人物有密切關系”③,要么給他的“文學事業(yè)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基礎”{4},又或者對他“走上文學道路起了決定作用”{5}。
在倡導“讀書無禁區(qū)”的1980年代,這種把“讀書”重新書寫為“文化素養(yǎng)”并呈現(xiàn)為文學寫作必要“條件”的想法自然有充分的合理性。但將這種特定時期的反思視野投向更宏闊的歷史,卻又會產(chǎn)生新的遮蔽。即如在李凖求學的20世紀三四十年代,讀書人的身份、讀書內容乃至讀書活動本身都處在革命、政治的大氛圍之中,從這個意義上說,徑自將“讀書”視為“文學寫作”的“準備”,或者將“讀書—寫作”的封閉機制收束于“自學成才”這種后設的個人成長經(jīng)歷中,恰恰有可能把籠罩作家個人的“歷史氛圍”棄置為可有可無的“時代背景”。所以在對《敲開文學殿堂的大門》這類回憶文章的解讀中,有必要把那些處在“背景”位置上的大歷史重新發(fā)掘出來,并恢復其與作家個人之間的血肉關聯(lián)。
根據(jù)李凖自身的回憶文章,可將其“讀書”活動大致分成如下四個時期:
第一,少年居家時期。
李凖出生于書香門第,祖父李祖蓮是洛陽宿儒,“曾在縣考試中過榜首,到民國后就教書為生”,伯父和叔叔也都是教書先生,所以他在文中稱“我們一門三教師,詩書味很濃”⑥。少年李凖承祖父庭訓讀“四書五經(jīng)”,但他本人的閱讀興趣卻集中于詩文、小說和歷史,即被祖父指斥的“閑書”:“他讓我在家中讀《論語》,讀《左傳》,我卻偷偷地翻著家里的《唐詩合解》《賦學正鵠》以及《史記》來讀。幾次被爺爺發(fā)現(xiàn),都把這些‘閑書搜走??墒俏矣肿x家里的《桃花扇》《西廂記》《隨園詩話》,老先生對此非常討厭。”{1}當然,祖父也曾為李凖講授了《資治通鑒》和《袁了凡綱鑒》,因而李凖承認“祖父對我的文學知識影響是很大的”{2}。事實上,祖父李祖蓮并不能以舊式讀書人籠統(tǒng)言之,他“畢業(yè)于河南省警官學堂,還會背一些英語”,“最崇拜的人物是孔子、孟子、諸葛亮、康有為、梁啟超。最恨的是慈禧”③。而他在鄉(xiāng)下閉門教授私塾,很大原因在于“對辛亥革命接受不了”{4}。與祖父不同,伯父李俊華“思想新一點,經(jīng)常講《飲冰室文集》和孫中山”{5}。而父親李俊人則更為激進,他的“叛逆思想和新文化”深深影響到李凖本人。近代中國巨變的歷史過程為這個“詩書味很濃”的家族打上了鮮明的時代印記,父子之間交織著“革命”與“維新”,兄弟之間也錯雜著“新文化”與“舊傳統(tǒng)”。從這個意義上看,李凖早年的“讀書”很難隔絕于大歷史的風云,作為“讀書人家”的子弟,他的身上既有文學潛質,也不會不蘊蓄著政治力量和革命勢能。
第二,中小學時代。
1928年出生的李凖求學于三四十年代,他的“讀書”活動也始終伴隨著“抗戰(zhàn)”的歷史。1933年,年僅5歲的李凖即到麻屯鎮(zhèn)古溝路一所小學讀書,1940年秋,他又考入設于洛陽縣常袋鎮(zhèn)的達德中學,在此期間,他“大量閱讀舊小說和課外書籍”,據(jù)他自己講述,“從《封神演義》《東西漢演義》到大小‘五義、《彭公案》《施公案》,直至清朝的《鏡花緣》《老殘游記》等,我共讀過300多部舊小說……”⑥。盡管洛陽遲至1944年才淪陷于日本侵略者,但“救亡”“報國”的氛圍早已彌散中原大地,更深深浸透在青少年學生群體的成長過程里。
早在1938年6月,國民政府第一戰(zhàn)區(qū)長官司令部即已從鄭州遷至洛陽,洛陽這時便已經(jīng)成為中原地區(qū)抗戰(zhàn)的中心城市,而以宣傳抗戰(zhàn)為主的種種文藝活動也感染到包括李凖在內的青少年學生群體。據(jù)李凖本人回憶:“1937年抗日戰(zhàn)爭開始,洛陽各中小學開展起抗日救亡宣傳運動來。我在學校里成了活躍學生。我是歌詠隊,又是劇團的演員。在一出叫作《新刺虎》的戲里,我演老生?!眥7}李凖所提到的“歌詠隊”屬于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初期非常重要的救亡文藝活動,在洛陽地區(qū)各個學校中頗為盛行,而這一活動在洛陽的發(fā)端則與著名作曲家冼星海有很深的淵源。1937年“八一三”事變后,上海話劇界救亡協(xié)會戰(zhàn)時移動演劇隊第二隊于8月20日出發(fā),沿途經(jīng)過武漢、徐州、開封等地組織音樂活動,宣傳抗戰(zhàn),并于9月19日在洛陽舉辦了紀念“九一八”的救亡歌詠大會,向學生和官兵教唱歌曲。當時作為演劇隊主導者的冼星海曾在《致開封救亡歌詠隊函》中講述了洛陽歌詠活動的盛況:
昨天下午我已到洛陽,現(xiàn)暫住復旦中學,從今天起我又領導他們歌唱。這里歌唱的技巧不如開封,但他們的熱情是跟你們一樣,我想他們在努力中也可以產(chǎn)生強有力的救亡歌聲。他們每一個學校派十五個代表來學習,從這十多個學校當中,我們就有了基本的隊員一百多位……{8}
同樣,李凖回憶中所提到的《新刺虎》也隱含著豐富的歷史信息。《新刺虎》是老舍在1938年創(chuàng)作的新編京劇,曾發(fā)表在1938年第5期的《抗到底》,后收入“抗戰(zhàn)文藝叢書”《三四一》。據(jù)老舍本人的解釋:“這本小書里有三篇大鼓詞,四出二黃戲,和一篇舊型的小說,故名之曰‘三四一?!眥9}有研究者稱,收錄《新刺虎》的《三四一》在重慶三個月內連續(xù)出了五版,其中多部作品也被搬上舞臺。李凖稱自己參演此劇時的年齡是12歲,這說明老舍創(chuàng)作的以抗戰(zhàn)為主題的“通俗文藝”作品在1940年已經(jīng)傳播到洛陽地區(qū)。李凖在劇中扮演的老生角色是一位赴死女英雄的父親,他在劇中有念白如下:“那日本,數(shù)十年來與我為仇作對,搶我土地,殺我人民,中華兒女,都當有必死之心,與他拼命。唉,我好恨也!”{1}此外,也有韻語的唱詞:“恨我年高氣力衰,怒氣難消空滿懷,不能提刀把敵宰,眼看敵馬過江來!”{2}由此可以想見李凖在新京劇舞臺上的神采,也能約略體味彼時青少年學生群體在抗戰(zhàn)時期的身心狀態(tài)。
李凖中學所就讀的達德中學是“抗戰(zhàn)后臨時開辦的,比較簡陋,但教師多是從華北流亡到內地的大學生”③?!傲魍鰧W生”一直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備受矚目的群體,他們中有不少人成長為國共兩黨抗日力量的中堅,也有很多參與到大后方的文化、教育和其他社會工作中。而在1941年,年僅13歲的李凖本人也加入到“流亡學生”的行列中。1941年,河南旱災導致達德學校停辦,李凖未能按時畢業(yè)。李凖在父親逼迫下又重新上了兩個月小學,之后便與表兄楊燦文、表弟楊青元等五個學生流亡至西安,試圖投考當時的國立第五中學。國立第五中學成立于1938年5月,是國民政府為了安置淪陷區(qū)流亡學生而創(chuàng)辦,首任校長為查良釗,校址設在地處抗戰(zhàn)后方的甘肅天水,其中,“校本部和高中部設在天水玉泉觀,師范、職業(yè)部設在甘谷大象山,初一分部設在甘谷糧食集,初二分部設在秦安泰山廟”{4}。1941年,甘谷和秦安的兩個分部遷往禮縣,合并為“五中初中部”{5}。李凖與表兄弟投考第五中學也正是在1941年夏,不排除是由于聽到該校初中部成立的消息。國立第五中學登記處設在西安,但由于“只收淪陷區(qū)學生,不收河南災區(qū)學生”⑥,李凖一行未被錄取。盡管學生生涯就此中輟,但“流亡”的經(jīng)歷卻令李凖刻骨銘心——“什么是戰(zhàn)爭,什么是饑荒,人是怎么餓死的,這一切一切,都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眥7}到1980年代,這些經(jīng)歷成為長篇小說《黃河東流去》的歷史素材。
第三,“恒源鹽棧”學徒時期。
投考國立五中失敗的李凖經(jīng)過一番流浪生活后返回故鄉(xiāng)洛陽,并于1943年去洛陽東站附近的“恒源鹽?!碑攲W徒。在此期間,他在愛好文藝的師兄李寶才的影響下,“開始閱讀新小說,也注意當時報紙的文藝副刊”{8}。這期間他反復出入于洛陽的聾子租書店,據(jù)他的陳述,書店老板“知道我當時已不看張恨水等人的小說了,就把當時生活書店、文化生活出版社、平明書店等出版的書租給我”{9},這其中主要包括了屠格涅夫、狄更斯、左拉和福樓拜的作品,其中也包括少量的俄羅斯文學作品。基于這些信息可以推斷,李凖在洛陽聾子租書店閱讀的文藝作品多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出版史上著名的“譯文叢書”有關。《譯文》本為文學翻譯期刊,最初由魯迅、茅盾、黎烈文在1934年發(fā)起創(chuàng)辦,由上海的生活書店出版,執(zhí)行主編為黃源。而“譯文叢書”本來也計劃由生活書店出版,后因編者與出版社的糾紛轉至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最初仍由黃源主編,在黃源離開上海之后,巴金接手了主編的工作。事實上,李凖所提及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和平明書店皆由巴金主持,帶有鮮明的無政府主義色彩。其中,平明書店于1938年創(chuàng)刊,出版了有關“西班牙內戰(zhàn)”的書籍和克魯泡特金的作品,而文化生活出版社的“譯文叢書”則以文學為主,包括李凖所提及的幾位作家的代表作品。如李凖所讀屠格涅夫作品《父與子》《羅亭》《貴族之家》和《獵人日記》就很有可能屬于“譯文叢書”中的《屠格涅夫選集》。這部選集包括了屠格涅夫六部作品,是由巴金與友人陸蠡、麗尼共同翻譯:“陸蠡翻譯選集之一和之五:《羅亭》和《煙》;麗尼翻譯之二和之三:《貴族之家》和《前夜》;巴金翻譯之四和之六:《父與子》和《處女地》?!眥1}因此,李凖在聾子書店接觸的“文藝”并不能僅僅從當下的“文藝”觀念予以理解,在當時的歷史情境中,“文藝”與激進革命的思潮密切相關。李凖在回憶時提到,聾子租書店“專門出租給店員、中學生一些文藝書籍”{2},在那里“每讀一部書,還能討論討論,幫助吸收。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文藝沙龍形式”。③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像“聾子租書屋”這類空間已經(jīng)成為青年知識分子群體集會、交流的場域——在這里,文學常常營造出革命的氛圍,文學本身也成為革命的觸媒和引信。
第四,返回麻屯鎮(zhèn)時期。
1945年,李凖返回麻屯,在父親李俊人開辦的敬信南貨店幫忙。這個規(guī)模并不算大的店鋪固然偏居麻屯一隅,但卻處在四通八達的商業(yè)網(wǎng)絡之中,尤其是由于代辦郵政業(yè)務,更是獲得了遠超于地方社會的信息流通性。李凖在回憶中提及自己的父親:“由于他代辦幾十年郵政,每天能讀到十幾份報紙,所以他在鎮(zhèn)上成了一個通曉時事、傳播文化的人物?!眥4}與父親類似,退居麻屯鎮(zhèn)的李凖同樣處于這個四通八達的信息、文化網(wǎng)絡之中,他在店里主辦郵政業(yè)務,“每天負責收信發(fā)信,分送雜志、報紙”,這反倒為他提供了閱讀報紙、接觸副刊的機會。在業(yè)務之余,李凖“每天能讀到《大公報》《中央日報》《掃蕩報》《華北新聞》等報紙和副刊,還能讀到《觀察》《書報菁華》等十幾份刊物”{5}。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李凖開始嘗試投稿,其處女作歷史小說《金牌》即發(fā)表于洛陽當?shù)氐摹缎卸既請蟆?。在回憶文章中,李凖稱《行都日報》是1945年以后“洛陽市辦起的幾家小報”之一,此說不確?!缎卸既請蟆穭?chuàng)刊于1938年1月,最初是“由比較開明的具有抗日救亡思想的進步人士主辦的一家民間報紙”⑥,但在創(chuàng)辦后不久,中共豫西特委和陸陽縣委即派遣地下黨員李續(xù)剛和周肇瑚等人打入其中,擔任總編輯和編輯的職務,這使得該報一度成為共產(chǎn)黨人秘密掌握的進步報紙。但隨著國共兩黨關系的日趨緊張,擔任總編之職的周肇瑚等人離開,《行都日報》又“和當時河南三青團書記李名章掛上了鉤”{7}。1944年洛陽淪陷后,發(fā)起人梁之超等人曾逃往陜西寶雞,并于1945年在寶雞復刊《行都日報》。而抗戰(zhàn)勝利后,另一位發(fā)起人郭擔宇又在洛陽將該報復刊,并登報聲明“洛陽《行都日報》和寶雞《行都日報》毫無關系,對寶雞《行都日報》一切事宜概不負責”{8}。李凖所提及的歷史小說《金牌》是在1946年寫作并投稿,按此一時間推斷,發(fā)表刊物應為郭擔宇在洛陽剛剛復刊的《行都日報》。
李凖也提到鼓勵自己向報社投稿的朋友為董孝享,他當時在洛陽明德中學任教。事實上,董孝享在當時系進步青年教師,他在1948年參與了洛陽地區(qū)的革命工作,也曾因參加“反內戰(zhàn)”運動而遭到明德中學解聘。由此可見,李凖最初的文學活動與洛陽地區(qū)的革命運動存在很大的交集。這恰恰表明,“讀書”在近代中國的社會大變革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正是借助于各種書籍,身處地方社會內部的青年知識分子得以擺脫在地方社會內部沉溺乃至敗壞的命運,從而獲得了對全中國乃至整個世界的想象。對年輕的李凖而言,“文藝”也絕不僅僅是成為作家的條件,也成為他接觸革命、卷入革命并最終參與革命的中介和觸媒。
表侄石黎明
對于20世紀50年代成名的一代作家而言,“革命資歷”可能與“文化素養(yǎng)”同樣重要。有關李凖的傳記常常把他“參加革命工作”的時間界定在1948年,如卜仲康、陳一明的《李凖小傳》述及“一九四八年底,洛陽解放。經(jīng)表侄的介紹,李凖參加了革命工作”{1}。這一說法是準確的,也符合李凖本人后來的回憶,如他在《敲開文學殿堂的大門》中所說:“1948年底,洛陽解放,我在石黎明同志幫助下參加革命工作?!眥2}
但是,李凖得以“參加革命工作”并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放在1940年代末的歷史情境中來看,李凖晚年回憶中津津樂道的“耕讀之家”實則意味著階級意義上的“地主”出身,因此,卜仲康、陳一明的《小傳》將之審慎地稱為“鄉(xiāng)村教師兼小地主家庭”。這樣一個家庭與“革命”之間的關系是緊張而微妙的。據(jù)李凖夫人董冰回憶:
一九四八年,聽說八路軍快要來了,農(nóng)民們不知道八路軍是什么,都有些害怕。聽說八路軍不喜歡富家,人口多的都趕快分家,我們家也分開了?!珠_家又趕著娶了兩個弟媳婦兒,伯母家娶了他的三媳婦兒,我們家娶了二媳婦兒。③
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農(nóng)村中的大家族常常通過“分家異爨”的方式降低自己的階級成分,規(guī)避“土地改革”的沖擊,這在李凖家族身上體現(xiàn)得相當明顯。
除了“耕讀”之外,李凖家族還兼營商業(yè),其父親李俊人即是麻屯鎮(zhèn)小有名氣的商人,李凖稱“他經(jīng)營的‘敬信南貨店,在洛陽西北鄉(xiāng)非常有名”{4}。李俊人在兒子年幼時即教授他獨立從事牲口交易的能力,并教育他“要會交際各種人,要‘隨群,要放下架子。這都是練達人情的學問”{5}。而李凖本人在恒源鹽棧做學徒、在父親的雜貨店幫忙的經(jīng)歷也與商業(yè)貿易密切相關,因此,有早年的友人如此記述李凖在1948年時的印象:
那時他又更換了一身衣著,一身小商人的打扮,頭戴頂黑藍色粗氈禮帽,上身穿了件對襟斜紋的小襖袍子,袖子挽的老高,露著雪白的內衣。在南大街解元街的西口,守著一個鐵絲網(wǎng)做的錢籠子,在那里高聲叫賣“老袁頭兌換中山幣”。⑥
這里的問題在于,為什么出身于地主之家并從事商業(yè)活動的李凖能參與到“革命”之中?而需要更進一步追問的是,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之交這一特定的歷史時刻,“革命”究竟意味著什么,又關聯(lián)著什么樣的地方社會狀況?
在回答這一問題時,還是需要從介紹李凖“參加革命”的表侄石黎明談起。按李凖的回憶,石黎明大概是抗戰(zhàn)勝利后不久“從解放區(qū)太岳五分區(qū)回到北邙山一帶”,他“原是洛陽復旦中學的學生,1943年到解放區(qū),這次回到洛陽是做地下工作”{1}。豫西地區(qū)黨史和革命史的材料佐證了李凖這一說法的真實性,也提供了石黎明此一時期革命工作的大量細節(jié)。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后洛陽隨即光復,但國共兩黨之間的政治、軍事沖突卻愈演愈烈,并在豫西地區(qū)展開激烈角逐。在戰(zhàn)爭初期,中共軍隊寡不敵眾,撤出了豫西地區(qū),這使得豫西根據(jù)地暫時丟失,共產(chǎn)黨人的斗爭活動轉入地下。在這種不利情勢下,中共太岳區(qū)黨委迅速成立了豫西工作委員會(簡稱“豫西工委”),其“辦公地址在濟源縣西北勛掌村。西北靠山,南臨黃河,河對岸便是剛撤出的豫西抗日根據(jù)地”{2}。在黨中央“針鋒相對、寸土必爭”的方針指導下,豫西工委迅速展開工作,并“決定在東起河南孟縣,西到山西省平陸縣200多公里長的黃河沿線建立6個地下交通渡口”③。李凖表侄石黎明即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之下被豫西工委派回豫西北邙山一帶,其所負責開辟的即為濟源縣的蓼塢村渡口。
除開辟渡口外,工委交給石黎明的任務還包括“在洛陽建立一個秘密交通站”{4}。這個交通站就設在石黎明之父石衛(wèi)臣在洛陽貼廓巷開設的義興鹽號。秘密交通站受豫西工委直接領導,其工作方針是“穩(wěn)扎穩(wěn)打,長期隱蔽,儲備力量,了解掌握情況,迎接洛陽解放”{5}。由于領導指示“不搞暴動,不準搞游行活動”,這個交通站一直處于隱蔽狀態(tài),甚至在第一次洛陽解放期間也沒有暴露,直到洛陽第二次解放后才最終公開。
在兩三年的隱蔽期間,石黎明父子主持的秘密交通站的具體任務是“搞政治、軍事、經(jīng)濟情報,護送干部,為豫西地下黨籌集經(jīng)費”⑥。而在洛陽解放前夕,中共還通過交通站的社會關系開展了多種宣傳和組織工作,其中也包括在洛陽進步學生和知識青年群體中發(fā)展革命積極分子。事實上,李凖在回憶中稱石黎明與自己“經(jīng)常聊天”的經(jīng)歷可以放在這種具體情境中理解。值得注意的是,石黎明與李凖的接觸依然以“文藝”作為媒介。李凖稱,石黎明“不斷回到太岳區(qū)去,回來給我?guī)┨佬氯A書店出版的書籍,其中也有不少文學書籍,如《虹》《青年近衛(wèi)軍》等。也就是那個時候,我讀到了趙樹理同志的作品”{7}。張欽長有關石黎明的回憶印證了李凖的說法:“地下聯(lián)絡員石天明、石成瑜先后兩次去地委匯報工作,接受任務,并帶回許多文件和宣傳資料,如《蔣黨真相》《打倒竊國大盜袁世凱》《李有才板話》《中國土地法大綱》《打到南京去,活捉蔣介石》《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解放軍有嚴明的鐵的紀律》等。”{8}這些材料呈現(xiàn)出20世紀中葉共產(chǎn)黨人在洛陽地方社會中的種種具體“革命”活動,盡管沒有證據(jù)表明李凖在多大程度上被發(fā)展為“革命積極分子”,但至少可以根據(jù)這些材料推測出,李凖已經(jīng)相當接近革命組織的外圍位置,更可以判定他已經(jīng)籠罩在洛陽地方社會內部的“革命”氛圍之中。
從豫興銀號到洛陽銀行
與通過表侄石黎明卷入“革命”不同,李凖在1948年“參加革命工作”的經(jīng)歷顯得更為復雜。事實上,1948年,李凖經(jīng)表侄石黎明介紹參加的“革命工作”乃是在地方銀行所從事的經(jīng)濟工作,他在傳記中稱:“先在豫西分區(qū),后轉入洛陽銀行。這時我開始做經(jīng)濟工作。我熱衷于銀行的信貸和貨幣計劃管理工作。我在洛陽銀行任股長?!眥1}那么問題在于,在什么樣的歷史情境下,“經(jīng)濟工作”才能被稱為“革命工作”?或者說,“經(jīng)濟”與“革命”在上世紀之交的洛陽地方社會中又有怎樣的關聯(lián)性?從歷史層面對這個問題的回應有助于我們更清晰地看到中共主導的“革命”如何在地方社會內部復雜的關系中展開,又具有怎樣的寬幅、厚度和靈活性。
事實上,李凖得以在洛陽銀行任職的原因非常復雜,絕非其表侄石黎明一人之力,這就必須把石黎明之父石衛(wèi)臣乃至石、李兩家在宗族、商業(yè)等方面的關系納入考察范圍。如前所述,石黎明受豫西工委派遣在洛陽建立的交通站即設在其父石衛(wèi)臣的鹽棧。石衛(wèi)臣本人雖是商人,但也與中共革命有極深的淵源,他“積極支持兒子的革命工作,對黨忠誠,對革命全心全意,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就曾為我黨做過許多工作”{2}。而石衛(wèi)臣對革命的態(tài)度固然離不開其自身的操行和品質,但也與中共當時極具創(chuàng)造性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密切相關。在極端不利的情形之下,中共常常通過對地方社會內部各種人事關系的把握打開工作局面。石黎明在回豫西之前,其領導就特別交代:“我們的交通站能否在洛陽存在,你和你的家庭搞好關系特別重要”,并要求其“一定要搞好家庭關系,一切以大局為重”。③
1948年,洛陽二次解放以后,石衛(wèi)臣曾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陳賡部后勤部被服廠廠長,又受命組織豫興銀號。據(jù)他的侄子石建厚回憶:
1948年秋,洛陽市人民政府為了穩(wěn)定金融市場,市委書記李文甫和工商局長李凌霄曾找伯父商談,著他以私人名義組織“豫興銀號”,調節(jié)市場金融,政府中州人民銀行先投資5000元銀幣,伯父又動員進步人士李俊人、段紹文、賈榮生等集股5000元(銀幣),辦起了銀號。1949年銀號轉入銀行,當時銀號的員工都成為人民銀行骨干。{4}
文中提到的進步人士李俊人即為李凖之父,他在豫興銀號入股銀幣800元。{5}石建厚提供的豫興銀號工作人員名單中,有“李俊人之子李竹溪”,此即后來的作家李凖。對于銀號雇員的聘用,“依照中州農(nóng)民銀行洛陽市支行經(jīng)理李凌霄同志的意見,聘用原地下聯(lián)絡站周圍的骨干和入股各方派進的人員”,而李凖應該屬于后者,即以“入股各方派進人員”的身份被聘用為豫興銀號雇員。⑥同樣據(jù)石建厚回憶:“1949年3月22日,中州農(nóng)民銀行更名為中國人民銀行,中南局電令銀號停業(yè),隨即,洛陽市支行派王泉同志負責銀號移交工作,除退還私房股金外,其余全部收歸中國人民銀行,銀號人員轉入市支行統(tǒng)一安排,至此洛陽‘豫興銀號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眥7}李凖應該是在此之后轉為了洛陽銀行的正式職員,董冰的回憶佐證了這一點:“李凖在他親戚的銀號里干了三個月。一九四九年二月份,國家把銀號接收了,連人帶單位接收過來。他就隨著銀號參加了工作。”{8}
但是,李凖在洛陽銀行的工作于1952年前后突然結束了,諸多傳記只是語焉不詳?shù)亟淮罢{至洛陽市干部文化學校當語文教師”。反倒是李凖本人在自述中對此有非常明確的敘述:
1952年,“三反”運動開始。我被洛陽銀行個別有極“左”思想的領導干部所誣陷。我當時是滿懷一腔熱情參加革命工作的,工作還做出成績。但他們的分析是李某人是地主家庭出身,父親還是商人,商人嘛,當然是唯利是圖,因此就羅織罪名把我確定為“重點”,進行殘酷斗爭。我的工作是管理國營企業(yè)計劃,根本不沾錢的邊。可是他們不管這些,一直逼供,把我關了半年。我由于讀了些古文和現(xiàn)代文學,比較注意個人名節(jié)。不管再受肉體摧殘,我一文錢也沒有亂承認!最后證明我是廉潔的,我沒有貪污、受賄過1元錢。{1}
李凖夫人董冰晚年所著的自述性作品《老家舊事》對此也有詳細的記錄:
一九五二年春天,銀行里搞“三反”運動,開始是互相提意見。他參加工作時間短,沒有搞運動的經(jīng)驗。有人說他有貪污嫌疑,他覺得受了莫大的污辱,就站起來了說:“我沒有貪污,查出來貪污一分錢,你們槍斃我?!边@一句話可闖了禍,人家說他態(tài)度惡劣,對抗運動。他當時怎么也想不通,也沒有經(jīng)過這種場面,他委屈地說:“你們冤枉我,我不干了?!睕]想到這句話又說錯了,人家質問他:“你不干是什么意思?”“你不干革命你想干什么?”
散會以后,不讓回家。大會批,小會斗,說是不管貪污不貪污,先端正他的態(tài)度。{2}
作為“三反”運動的親歷者,洛陽的舊相識李冷文曾在回憶中描述了李凖在批斗會現(xiàn)場的具體情形:
那天一大早,我和裴琪及通訊員李銀昌等幾個同事,提前到體育場,把閱兵臺上的擴音器及會場下面廣播喇叭都安裝好,把臺上的桌椅布置齊畢。上午八時,全市各系統(tǒng)各單位的群眾帶著本單位的批斗對象,陸續(xù)進場,并按指定的區(qū)域井然有序地站立聽講開會。九時許,市委書記齊文川講話后,大會就正式開始了。會場內人聲鼎沸:“貪污分子必須老實交待!”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貪污分子不投降決沒有好下場!”……等等。在高呼的口號聲中,從臺下銀行系統(tǒng)方向的人群圈子中傳出了土喇叭的喊聲:“李竹溪必須坦白交待!李竹溪不坦白交待就是死路一條!”③
由此可見,李凖之所以離開銀行工作,其根本原因在于卷入了洛陽地區(qū)針對工商界的“三反”運動。如前所述,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之交的中原地區(qū),宗族、商業(yè)上的關系與中共革命彼此交織、纏繞,也呈現(xiàn)出“革命”在此一時期所具有的寬幅、厚度和靈活性。但在1949年后新中國經(jīng)濟秩序的建設過程中,這種宗族和商業(yè)上的復雜關系也衍生出眾多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關系和諸多嚴重的金融問題,這也正是中國共產(chǎn)黨在1952年發(fā)動“三反”的大前提。洛陽地區(qū)的“三反”中,李凖表親經(jīng)營的豫興號也卷入其中,據(jù)《洛陽工人運動史》記載:“豫興、文興恒、同興等五個行業(yè)的資本家,勾結貿易公司業(yè)務員,在收購牛皮中摻雜、提價,以次充好,牟取暴利數(shù)千元?!眥4}其中也提及了李凖所在洛陽銀行“一業(yè)務員{5}與資本家勾結,進行非法貸款,同6家奸商聯(lián)合辦店,貪污公款7026元”⑥。
對于自己在“三反”中所涉及的問題,李凖本人及夫人董冰的自述都有較為合情合理的辯護。當時組織洛陽地區(qū)“三反”運動的邵文杰曾在回憶中坦言:“‘三反運動,整個說來是健康的,但在運動高潮時,曾發(fā)生過‘左的現(xiàn)象,主要是在‘打老虎問題上擴大化了。”{7}事實上,洛陽地區(qū)的“三反”運動開始于1951年12月,至1952年6月以后就轉入了落實材料階段。對李凖這類在基層從事經(jīng)濟工作的干部來說,“三反”的烈度和沖擊力自然非常之大,但從整體上看,其中的“過火”行為大多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平反和糾正。邵文杰也提到了洛陽某運動場召開的“打虎”大會,并稱這場大會確有過火傾向,“經(jīng)過后來落實政策,查實對證,原來這一次打的‘虎全是假‘虎,都給他們去掉了‘虎的帽子,被開除黨籍的都恢復了黨籍”{1}。
“三反”運動后,李凖實際上被洛陽銀行開除了公職,生活隨之陷入困頓的李凖一度試圖通過抽簽決定自己未來的出路。董冰的《老家舊事》生動記下了這一頗為辛酸的細節(jié):“他沒有辦法了,他自己抽個簽,用兩張紙寫了條,一個寫的‘拉大糞;一個寫的‘再去找領導。寫好自己揉揉仍在桌上,拿起一個看,是‘找領導,他就繼續(xù)去找領導?!眥2}這種“找領導”似乎產(chǎn)生了效果,董冰稱“領導根據(jù)他的情況,安排他去干部學校教語文,當一個教師”③。這與李凖本人提及的自己1952年“調入洛陽干部文化學校作教書工作”的說法也是對應的。
但問題在于,這個“調入”的過程是如何展開?他所找的“領導”具體指誰?對此,李凖和董冰的回憶中皆語焉不詳,而其在洛陽文藝界的故交李冷文的《結識李凖》一文卻提供了一條頗為清晰的線索。據(jù)《結識李凖》一文的敘述,李凖在1952年被開除公職后暫住在洛陽東車站的南新安街,其住處附近有一所夜校,于是他找到在洛陽文聯(lián)工作的李冷文,并請他“到市教育局說說,看是否能幫他謀個教員位置,好糊口飯吃”{4}。李冷文答應了李凖的請求,并找到了文教局局長張友仁和祝一清,并由局里開出派條,請北新安小學楊大千(當時代管車站附近的夜校)安排李凖為代課老師,月工資只有八元。兩個月后,李凖再次找到李冷文,請求調入干部文化補習學校,李冷文多方輾轉,最終請文教局長祝一清寫信給干部文化學校的趙林甫,將李凖借調到干部文化學校臨時代課。需要指出的是,這個時期的李凖依然是“戴罪之身”,直到《不能走那條路》引起巨大反響后,才由共青團洛陽市委為他做出了平反撤銷處分的決定。也正因此,李凖“調入干部文化學校”實際上只是“借調”,“臨時代課”也意味著他在該學校很可能沒有正式編制。
從李冷文的敘述來看,李凖調入干部文化學校并非通過常規(guī)的行政途徑,而更多是依托了自己的社會關系和熟人情面。這恰恰意味著,新中國初期激烈的“政治運動”并沒有真正顛覆地方社會內部“革命工作”所具有的寬幅、厚度和靈活性,這實際上也為李凖通過文藝創(chuàng)作重返“革命”中心提供了巨大的可能。
洛陽干部文化學校
從李凖自身的經(jīng)歷來看,“調入洛陽干部文化學?!贝_實是他真正走向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鍵所在。所謂干部文化學校,是新中國為培養(yǎng)工農(nóng)兵干部并提高他們文化水平而在各地興辦的速成教育學校。1950年2月14日,中央發(fā)布了《政務院關于舉辦工農(nóng)速成中學和工農(nóng)干部文化補習學校的指示》,其中對這類學校的性質和功能有非常明確的描述:
工農(nóng)干部是建設人民國家的重要骨干,但在過去長期的斗爭環(huán)境中,他們很少有受系統(tǒng)的文化教育的機會。為了認真提高他們的文化水平以適應建設事業(yè)的需要,人民政府必須給予他們以專門受教育的機會,培養(yǎng)他們成為新的知識分子。為此,特決定在全國范圍內有計劃有步驟地舉辦工農(nóng)速成中學和工農(nóng)干部文化補習學校,吸收不同程度的工農(nóng)干部給以適當時間的文化教育,盡可能地使全國工農(nóng)干部的文化程度能在若干年內提高到相當于中學的水平。{5}
在洛陽干部文化學校,李凖“教初中語文,學生都是文化低的工農(nóng)干部學員”,這種獨特的教學工作使得他得以介入一種獨特的寫作機制之中:
因為我的學生都是有著豐富生活經(jīng)歷的成年人,我就試辦了一種“速成寫作法”。先讓他們講自己的身世經(jīng)歷,然后根據(jù)這些經(jīng)歷,找出重點段落,寫成連續(xù)自傳體小說。學員們對這個辦法非常歡迎,寫作熱情也高。就在這年冬天,《河南日報》上發(fā)表了兩篇自傳體小說。一篇叫《割毛豆》,另一篇記不清了。當時在河南學校中產(chǎn)生了影響,不少學校還來信要求介紹這種“速成寫作法”。{1}
李凖在1952年試辦的這種“速成寫作法”實際上發(fā)端于軍隊,并曾在1950年代初期的各地文化速成培訓學校中廣為采用?!吨袊鴮懽鲗W大辭典》對“速成寫作法”的淵源有非常明確而扼要的介紹:
成人寫作訓練方法,又稱“速成寫作法”,為原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部文化教員常青在1953年總結的寫作教學法。1952年全軍開展向文化大進軍的活動,廣大指戰(zhàn)員積極參加,如何在“速成識字”的基礎上迅速掌握寫作基本功,常青在實踐中提出了“我寫我”“向外轉”兩步訓練法?!俪蓪懽鹘虒W法當時在全軍推廣,頗受歡迎,也出現(xiàn)了一些較成功的作品,最有代表性的是某部戰(zhàn)士高玉寶的自傳體小說《高玉寶》,其中“半夜雞叫”為流傳很廣的片斷。{2}
李凖回憶中提及自己指導的兩篇“自傳體小說”曾在《河南日報》發(fā)表。筆者在1953年的《河南日報》上找到了這兩篇作品,一篇即李凖所說的《割毛豆》(作者為張德功),另一篇名為《從前當學徒》(作者為劉德良),兩篇皆登載于《河南日報》1953年1月20日第3版,并被稱為“我寫我兩篇”。略有不同之處在于,兩位作者單位是“洛陽市企業(yè)職工學校”,而非“干部文化學?!薄"畚那案接芯幷甙慈缦拢?/p>
洛陽市企業(yè)職工學校,成立了一個速成寫作實驗班,采用“常青寫作教學法”教學。這一班學員,大都是工人和農(nóng)民出身的同志,有一定的斗爭經(jīng)驗和生活經(jīng)驗。他們在機關和部隊中刻苦學習,初步掌握了兩千左右字和一部分詞。他們原來只能寫一兩百字的短文,還寫得不好。再加上平時補習學校中教學方法有毛病,使他們在寫作上產(chǎn)生了很多顧慮。這回用新教學法,經(jīng)過“消除顧慮”和“我寫我”兩個階段,現(xiàn)在他們都能寫一千字左右的記敘文,多的到兩千字以上。{4}
事實上,這種寫作法與“速成識字法”共同隸屬于當時方興未艾的“學文化”熱潮,也與基層的“文藝運動”密切相關。1953年3月1日出版的河南地方文藝普及刊物《翻身文藝》即號召“大力開展‘我寫我運動”:
現(xiàn)在,速成識字法的推行,能使工農(nóng)兵迅速掌握文化;常青同志創(chuàng)造的‘我寫我的方法,又能解決工農(nóng)兵作者在寫作上常??鄲乐膯栴};再加上高玉寶、崔八娃等同志的寫作精神和成就,鼓舞著工農(nóng)兵寫作的熱情和信心;因此,在工農(nóng)兵中間,首先是在部隊里,自己寫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已經(jīng)成為一種普遍的熱潮。{5}
由此可見,1950年代中國各地推廣“速成寫作法”形成極其浩大的聲勢,李凖所在的河南洛陽地區(qū)自然也不會例外。值得注意的是,“我寫我”的“寫作”雖然以針對“工農(nóng)兵”的文化普及為宗旨,但客觀上卻要求“運動”的發(fā)起者和組織者吸納更多有文藝素養(yǎng)的文化人參與其中,正是基于這一點,《翻身文藝》指出:
開展“我寫我”運動,是需要有關方面共同努力才能做好的。本刊今后應該加強組織工農(nóng)兵作品并幫助工農(nóng)兵作者寫作,以做到廣泛發(fā)動與重點培養(yǎng)相結合;此外,還希望全省工礦、農(nóng)村、部隊的文教工作者、工農(nóng)速成教育工作者和本刊的廣大讀者,多多幫助我們組織稿件,整理工農(nóng)兵作品,共同為開展群眾性的創(chuàng)作運動而努力!{1}
這種號召暗示出1950年代初期河南省地方文藝運動與文化教育之間并不存在涇渭分明的專業(yè)分工畛域,而是形成了某種“一體化”的“文教系統(tǒng)”。正是在這個系統(tǒng)內部,“文藝”承擔著明確的“教育”功能,而像李凖這類的“工農(nóng)速成教育工作者”也獲得了介入“文藝創(chuàng)作”的渠道和機會。由此,李凖在共和國初期的寫作生涯得以正式開啟:
就在這時候,我自己也開始了創(chuàng)作。那時候在課堂上講趙樹理同志的小說、孫犁同志的小說。還有,當時讀到秦兆陽、馬烽、康濯等同志的小說,覺得實在有些技癢。憑我的文學素養(yǎng)和生活積累,我覺得我也可以寫出這樣的小說。{2}
而在1953年上半年,也就是李凖所指導的兩篇“自傳體小說”發(fā)表之后,他本人的作品也開始在《河南日報》連續(xù)發(fā)表,這包括《賣馬》《送鞋》《送窮故事》等,它們“都是二三千字,也就是當時流行的‘新人新事小故事”。李凖稱“我寫的每一篇都發(fā)表了。幾乎沒有過一篇退稿”③,這自然體現(xiàn)出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天賦和能力,但同時也折射出當時河南地方文藝界對優(yōu)秀寫作者和優(yōu)秀作品存在強烈的剛性需求。
“無界”的“地方文藝”
如果說1953年《不能走那條路》使得李凖成為知名全國的青年作家,那么此前在《河南日報》發(fā)表的系列“小故事”則意味著他在被全國文藝界熟悉、認同之前,已經(jīng)首先在河南尤其是洛陽的“地方文藝運動”中立定了腳跟。因此,對20世紀四五十年代之交“地方文藝運動”內在機制的考察,也就成為理解李凖走上文藝創(chuàng)作之路的必要前提。在這一方面,李冷文的《結識李凖》一文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線索。
李冷文早在20世紀40年代即與李凖有了交往,也正是他介紹李凖進入了洛陽文化干部學校。在介紹李凖調入干部文化學校的1952年,李冷文本人任職于洛陽民眾教育館。事實上,民國時期洛陽的民眾教育館長期由地方知名紳士承辦,是非常重要的民眾文化普及機構,但在抗戰(zhàn)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館務經(jīng)常因為戰(zhàn)爭和資金問題中斷。1948年4月解放軍二次解放洛陽后,民眾教育館得以重建,最初主持重建工作的是解放軍陳賡兵團的部隊干部曹章和劉國鑫。同年8月,洛陽本地愛國民主人士王飛庭(曾在抗戰(zhàn)初期擔任過民眾教育館館長職務)被委任為館長,9月,黨員干部巴南岡擔任副館長,后又由胡青坡接任。在王飛庭和胡青坡的攜手努力下,民眾教育館工作逐步展開,其中也包括籌建圖書館{4}。新成立的圖書館盡管也在整理舊存的古籍,但在當時,“借閱古書的人很少,多數(shù)人愛借新書”{5}。李冷文自洛陽解放后即在民眾教育館工作,據(jù)他回憶,李凖在此期間曾來館內找他借閱圖書,其中即包括趙樹理的《李有才板話》。
但需要指出的是,民眾教育館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圖書借閱機構,周南、蕭端陽《解放初期的群眾文化工作》一文提及,“洛陽市解放初期的群眾文化工作,主要是民眾教育館組織開展的”⑥。也就是說,在解放后的洛陽,民眾教育館成為群眾文化工作開展的中心,這里的“群眾文化”并不是單一的,而包含了宣傳、教育、文藝等多個方面。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民眾教育館儼然成了市政府的‘派駐機構,代表市政府為市民排憂解難”{1}。而在教育館任職的李冷文當時擔任館內的宣傳股副股長(股長為宗樹錚),其具體工作為:
政策時事宣傳,形勢教育,組織全市性大型會議,每日編印鉛印小報《大眾簡訊》,報導前線戰(zhàn)況及時事新聞,開展黑板報及有線廣播工作,負責戲曲改革,傳播老區(qū)的文藝成果,如將《白毛女》《胡孩翻身》《血淚仇》《三打祝家莊》《闖王迎親》等改編為地方梆子和曲子戲上演。還推廣秧歌、腰鼓等群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2}
也正是在民眾教育館宣傳股的位置上,李冷文參與了洛陽市“文聯(lián)”的創(chuàng)建工作。1949年10月19日,洛陽市第一次文化藝術界代表大會召開,民眾教育館副館長胡青坡被選為第一屆文聯(lián)主席,李冷文本人則為常務駐會秘書,負責文聯(lián)機構的日常工作③。在此期間,洛陽市“文聯(lián)”開始陸續(xù)創(chuàng)辦文藝刊物,包括1950年出版的《習作》特刊、1951年創(chuàng)刊的《洛陽文藝》以及1952年創(chuàng)刊的《文藝小報》,與此同時,“文聯(lián)”也參與組織了秧歌比賽、年畫展覽和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訓練班。需要指出的是,文藝刊物和群眾文化活動之間存在非常緊密的關聯(lián)性,如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訓練班學員的諸多作品就有不少發(fā)表在《文藝小報》上。{4}
在這些文藝刊物的創(chuàng)辦和文藝活動的展開過程中,李冷文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在回憶中專門提及:“這時期,洛陽市文聯(lián)工作也有較大的發(fā)展。我們組織了二十多個工人創(chuàng)作小組,又編了一個刊物,名《文藝小報》。文聯(lián)的文學部和編輯部合并,增添了編輯人員,刊物每月一期,為業(yè)余作者提供習作陣地?!眥5}由此可見,當時洛陽地方文藝并不存在“專業(yè)”壁壘,這也大大降低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門檻,從而使得李凖這類“學歷不高,在文學寫作上的準備普遍不足”的青年人能夠以“業(yè)余作者”的身份開啟寫作生涯。
按照李冷文的記述:“李準頗善思索,一投入寫作就不可收拾,每天寫了毀,毀了又寫,非常勤奮。開始的發(fā)表陣地就是《河南日報》第四版的報屁股生活小故事專欄和市文聯(lián)的刊物《文藝小報》?!雹蕖吧钚」适隆睒嫵闪死顑诖艘粫r期創(chuàng)作的主體部分,他曾在1954年提及:“在寫‘不能走那條路之前,我曾經(jīng)寫過些小故事,這些故事都很短,有的只有一兩千字。寫一個人物,敘一件事情?!眥7}在當時的河南地方文藝界, 采取“生活小故事”這種形式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當時文藝創(chuàng)作者專業(yè)性不夠的權宜性,更有“迅速地反映生活,及時地感染和教育人民”的現(xiàn)實要求。
如果按照今天的“文藝”觀來看,“小故事”很難稱得上專業(yè)的文學創(chuàng)作,正如李凖本人所說:“我寫這些東西,并沒有想當什么作家,只是在工作中碰到了聽到了一些問題和事情,有些問題自己想把它說出來,讓更多人知道,譬如說:誰家的婆婆待媳婦特別好,鄉(xiāng)里城里有什么新人新事等等。”{8}但結合1950年代初期的歷史語境來看,這種“新人新事小故事”的創(chuàng)作卻關聯(lián)著地方文藝運動中最具活力的部分。河南省文聯(lián)籌備委員會曾在1950年1月同時創(chuàng)刊了兩份刊物,即雙月刊《河南文藝》和半月刊《翻身文藝》,創(chuàng)辦者當初的設想是,前者以提高為主,而后者以普及為旨歸,成為“貫徹普及第一生根第一方針的通俗文藝半月刊”{9}。但有趣的是,《河南文藝》在一年后就難以為繼,宣布停刊。而《翻身文藝》則辦得特別紅火,甚至受到了中南局宣傳部的表彰,局所屬的《長江日報》辟出專版介紹,推廣其經(jīng)驗。事實上,《翻身文藝》主要“發(fā)表生活小故事、民歌、快板、精短小說、演唱材料等,受到農(nóng)民歡迎”{1}。由于是以“為群眾所容易接受”為目的,這就意味著“文藝”的核心媒介并非印刷文字而是地方民間戲曲,從這個意義上說,《翻身文藝》和“新人新事小故事”之類的文藝作品并不直接對應具有一定文化水平和讀寫能力的知識分子“讀者”,而是要為各地方文化館、專業(yè)及業(yè)余劇團提供“新鮮的現(xiàn)實題材的劇本和演唱材料”。就這一點來說,河南地方的“文藝”充滿了開放性和流動性,它內嵌于彼時地方社會轟轟烈烈的“政治運動”和“社會運動”之中。
基于上述情境,李凖在1953年從事文藝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正是他步入一個有組織的地方文藝界的過程,更是一個介入地方文藝運動乃至地方社會運動的過程。考察李凖早年發(fā)表在《河南日報》的作品,依然能夠看到當時地方文藝生態(tài)的生動狀況?!逗幽先請蟆穼嶋H上是河南省委直接主管的黨政機關刊物,而早在1953年初中共河南省委下發(fā)《關于河南日報貫徹通俗化改革加強報紙思想性群眾性的決定》時,它就開啟了“通俗化”的改革過程。《河南日報》未設專門的“副刊”,李凖此一時期撰寫并發(fā)表的“小故事”甚至沒有固定的版面,也不存在連續(xù)性的“專欄”。這些都表明,“文藝”在河南地區(qū)并不存在獨立自足的系統(tǒng),它始終與政治運動形成緊密配合,甚至它本身就是政治運動的功能性環(huán)節(jié)。從這個意義上說,李凖所步入的地方文藝界并非他在1980年代所表述的“文學殿堂”,而是某種有組織性且充滿了活力的地方文藝運作機制。這個文藝運作機制的特點在于,它使得“文藝”在不斷“運動”中沖破了“文藝”自身的畛域,與當時當?shù)氐恼?、?jīng)濟、社會情形交織在一起。這是一種并不拘囿于“文藝界”內部的“文藝”,也可以說是一種“無界”的“文藝”。
結語
洪子誠曾對李凖短篇小說一貫的特點做出過如下描述:“置身于生活的激流之中,自覺地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活動同當前的革命斗爭和政治運動結合起來,敏銳地提出現(xiàn)實生活中的問題。”{2}而通過本文對其早年傳略的補遺,我們能夠看到洪子誠先生這種描述在1950年代初期歷史語境中的具體情形。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之交劇烈的變革過程中,“新中國”的巨大勢能已經(jīng)滲透到地方社會內部,由此引發(fā)的連鎖效應使得李凖這類文藝青年能夠在介入文藝的同時介入地方的政治運動和社會運動。更進一步說,這個充滿活力的運動在突破了文藝、政治、社會之間畛域的同時,也突破了“地方”這一封閉的空間本身,它連帶著“新中國”整體成立、鞏固和發(fā)展的歷史潮流,由此可以說,身居“地方”的李凖也加入了這一歷史潮流之中。這顯然不是一個全然“被動卷入”的過程,其中既有歷史時勢的推動,又有作家自身的“主動”和“自覺”,“置身于生活的激流之中”正意味著“個人”與“歷史”之間的相互呼應和彼此激蕩。
{3}? “企業(yè)職工學?!迸c“干部文化學?!笔欠裢.惷写M一步考證。
{4}? 《“我寫我”兩篇》編者按,《河南日報》,1953年1月20日,第3版。
{5}? 編輯部:《大力開展“我寫我”運動》,《翻身文藝》,1953年第5本。
①? 編輯部:《大力開展“我寫我”運動》,《翻身文藝》,1953年第5本。
{2}? 李凖:《敲開文學殿堂的大門》,全國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編:《文壇檔案:當代著名文學家自述》,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1年1月,第137-138頁。
{3}? 同上,第138頁。
{4}? 陶善耕:《舊時河南縣級圖書館尋蹤 “五陋居”札記》,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版,第229頁。
{5}? 同上,第230頁。
{6}? 周南、周端陽:《解放初期的群眾文化工作》,政協(xié)洛陽市老城區(qū)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老城文史資料》第三輯,1990年12月,第18頁。
①? 李冷文:《長憶胡青坡——胡青坡同志辭世三周年祭》,《冷文赤語集》,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18頁。
{2}? 周南、周端陽:《解放初期的群眾文化工作》,政協(xié)洛陽市老城區(qū)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老城文史資料》第三輯,1990年12月,第19頁。
{3}? 李冷文:《洛陽市文聯(lián)創(chuàng)建的前前后后》,《冷文赤語集》,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43頁。
{4}? 同上,第258頁。
{5}? 李冷文:《結識李凖》,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洛陽市西工區(qū)委員會學習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西工區(qū)文史資料》第十九期,2006年3月,第107頁。
{6}? 同上,第108頁。
{7}? 李凖:《我怎樣學習創(chuàng)作》,《長江文藝》1954年第2期。
{8}? 同上。
{9}? 南?。骸队洃浿械暮幽衔穆?lián)》,《南丁文選》(下),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900頁。
①? 南?。骸队洃浿械暮幽衔穆?lián)》,《南丁文選》(下),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900頁。
{2}? 洪子誠:《李凖的創(chuàng)作》,《李凖專集》,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71頁。
①? 王林:《文藝十七年》,未刊稿。
{2}? 《批評〈文藝報〉的錯誤和缺點——外地在京作家及文藝工作者座談會、古典文學研究工作者座談會上〈文藝報〉的意見》,《文藝報》,1954年第2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