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

（一）

作為世上最邪惡的精靈，艾瑞克一直明白：當你知道人們想要什么的時候，就知道如何掌控他們。

他有一個完美的計劃——實現(xiàn)10個孩子的愿望，解除詛咒，重新掌控世界。

誰能想到，一直致力于幫助人們實現(xiàn)愿望的瓶中精靈，擁有著全世界最可怕的魔法，卻被一個沒有生日愿望的孩子玩得團團轉？

距離沙紙的生日只剩下7天。艾瑞克必須在7天內，讓沙紙許下愿望，否則，面對他的依然是無盡的監(jiān)禁！

“你需要什么嗎？任何你需要的東西，我都可以提供?！卑鹂藢ι臣埪冻鲆粋€服務員一樣的微笑。

“艾瑞克，感謝你的熱情，可我真的沒什么愿望?！鄙臣垟倲偸郑雌饋硐袷侨澜缱顭o辜的人。

“隨便說點什么都行！許個愿吧。天，難道你不想要個花園嗎？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再浪費時間去養(yǎng)這些死花?！?/p>

“我很想幫助你，但契約有規(guī)則，愿望必須是發(fā)自內心的。一個花園？不，我更喜歡我的盆栽，等待讓我快樂?！?/p>

“難道你不想成為正式魔法師嗎？你不是一直想穿他們的金色制服嗎？實習魔法師聽起來……總是差了那么點意思，對不對？”艾瑞克立刻變出了一件正式魔法師的金色制服，在沙紙面前晃悠起來。

“哦，老實說，最近我一直在思考，比起當魔法師，也許花農更適合我?！?/p>

艾瑞克感到絕望。

“看看你現(xiàn)在住的這個破屋子……我可以給你一所大房子，開門見山，開門見海，開門見銀河的那種?！?/p>

“我并不需要。父母很早就離開了我，我也沒有兄弟姐妹，一個人住在山上讓我害怕?！?/p>

“我可以給你至高無上的權力。有了權力，多的是想做你朋友的人?！卑鹂思印?/p>

沙紙愣住了，旋即露出一個微笑。

他拍了拍艾瑞克的肩膀，貼著他的耳邊，輕輕說：“謝謝！我想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朋友。雖然他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不太高興的樣子，但他有一副熱心腸?！?/p>

這回，換艾瑞克愣住了。

故事不應該是這樣發(fā)展的。他可是一個惡魔，惡魔只能有對手，絕不能有朋友。

“艾瑞克！能不能出來幫我清掃一下落葉？”這個稱自己為朋友的可惡家伙，又在亂喊了。

他居然敢向惡魔發(fā)號施令。

“清掃落葉——算你的生日愿望嗎？”艾瑞克立刻拿起掃帚。

沙紙朝他眨眨眼：“當然不算。你已經(jīng)幫我掃了一年的落葉了。”

“我可以讓落葉和你一起跳舞?！卑鹂舜蛄藗€響指。落葉開始匯聚成人形，跳起了歡樂的華爾茲。

“不要這么幼稚，艾瑞克，不抓緊時間的話，一天很快就過去了。下午我還要和正式魔法師一起，去給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分發(fā)救濟餐?！?/p>

沙紙彎下腰，麻利地清掃起來。

“你自己不是個孤兒嗎？再說，你忘了上次他們故意絆倒你嗎……”艾瑞克撇嘴。

“幫助別人，我才不會覺得孤獨?！鄙臣垝叩酶u力了。

艾瑞克感到晴天霹靂。

（二）

距離沙紙的生日還有3天，他依然沒有許愿。

沙紙依舊每天過著自己的日子，照顧垂死邊緣的花草，幫助窮困的人們，被小鎮(zhèn)上的正式魔法師欺負。他依舊天天一副樂呵呵的樣子。

這一天，沙紙在廚房為魔法部來訪的正式魔法師們做菜。當他去冷凍室拿食材的時候，那些正式魔法師互相傳遞了個眼神，就將他反鎖在冷凍室中。

冷凍室的氣溫很低，沙紙瑟瑟發(fā)抖，大喊著捶門：“嘿！快幫我開下門，里面像是冰洞！”

惡作劇的幾個魔法師哈哈大笑。

“幫我開下門！天，我不小心打翻了一瓶番茄醬，現(xiàn)在我聞起來像塊餡餅！”

門外的人們笑得更歡了。

“嘿，拜托了！”沙紙繼續(xù)哀求。

“怎么了，沙紙小寶貝？是夠不到門把手，打不開門嗎？”門外的魔法師們嘲笑得更歡了。沙紙越痛苦，他們越快樂。簡單點說，他們雖然名義上是正式魔法師，卻也只敢欺負比他們弱小的人。

總該有人來收拾他們。

“你們這些魔法師，就是這樣代表正義的？”艾瑞克出現(xiàn)在廚房。他整天都跟在沙紙的后面，即使落入這樣的困境，他依然沒有聽到沙紙許下求救的愿望。

“別管閑事，臭精靈！我們只是在和朋友交流感情。”最前面身著金色制服的男魔法師，側臉薄得像一把刀。

“在我發(fā)火之前，趕緊滾。”艾瑞克壓抑著憤怒。

“艾瑞克，別管我！如果你在契約期間攻擊了魔法師，后果會很嚴重……”沙紙在里面呼喊。

艾瑞克打了個響指，門開了，沙紙推門出來。滿身番茄醬的他，聞起來確實像一頓美味的早餐。

“怎么，你還要為這個沒人要的傻子出頭嗎？說起來，你們兩個都是孤兒，真是同命相連啊。要我說，魔法世界的規(guī)則就不該變，你這種低級精靈，只配繼續(xù)給我們當廚師?！蹦心Х◣煹淖旖菗P起一絲笑容。

“你應該像你父親一樣，被絞死在我們面前。”男魔法師變本加厲。

艾瑞克捏緊了拳頭。

一個鐵鍋狠狠地打在男魔法師的腦袋上，隨之傾瀉而下的，是一鍋滾燙的海鮮湯。剛丟進去的八腳章魚吸在他的眼球上，他全身淋滿了紅色的湯汁，刻薄的臉更加窄小了，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棵海洋圣誕樹。

攻擊他的人，不是艾瑞克。

而是以軟弱著稱，前一分鐘還被鎖在冷凍室中的沙紙。

艾瑞克愣住了。此刻，夕陽下沙紙的影子，看起來有兩米高。

“不準你欺負我的朋友，絕對不行！”沙紙往前邁了一步，昂著頭，像個勇敢的幼兒園男孩。

艾瑞克忍不住笑了。

（三）

沙紙生日當天。

夜空下，艾瑞克和沙紙裹著棉襖，生著篝火，躺在院子里，一邊喝著散發(fā)蘋果梨香氣的紅茶，一邊仰望星空。可惜今天的天空沒有星星，兩個人只能盯著黑色的天空發(fā)呆。

零下二十度的天氣，周圍只有靜默的風聲，屋外是大片光禿禿的樺樹。

“你一定要住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嗎？”艾瑞克在冷風里打了個噴嚏。

“這個屋子是我父母蓋的，住在里面，我會覺得他們都在?！鄙臣埿臐M意足。

艾瑞克頓了頓，嚴肅道：“你知道，再強大的魔法，也不能起死回生?！?/p>

“當然。我很感謝和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沙紙微笑。

“但我能讓所有欺負你的人消失，構建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卑鹂俗⒁曋臣埖难劬Γ髨D用黑魔法來蠱惑他。

有那么一瞬間，沙紙的眼睛仿佛被凍住了，一動不動。

但很快，他的眼睛又眨得飛快。

他搖了搖頭：“不，艾瑞克，爸爸告訴過我，我不能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p>

他依然是那么的純真、善良、堅定。

“你忘記他們對你的傷害嗎？歧視是邪惡的。要不要和我一起，改變這個世界？”艾瑞克無比迫切，顯然，他在說服沙紙之前，已經(jīng)說服了自己。

“其實我們都是一種人，都曾被這個世界無情地拋棄過。和我一起，抹掉這個充滿污點的世界，重新來過吧。我們就是上帝?！卑鹂藳Q定轉變路線，將沙紙拉入自己的陣營。他握住沙紙的手，加強了黑魔法蠱惑的力量。

沙紙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他翕張嘴唇，用另一只手更有力地握住艾瑞克施展黑魔法的手掌，緩緩道：“我要準備晚飯了，你要不要來幫忙？”

世上最強大的黑魔法，在一個咒語都背不熟的實習魔法師面前，徹底失敗了。

望著沙紙奔向屋子的背影，艾瑞克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你贏了，小子，生日快樂?！?/p>

（四）

時間一天天過去，變得沒有重量。在時間里的人們，總是會忘記時間的流逝。

一轉眼，日歷只剩下薄薄的幾頁。

冬天給這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北方小鎮(zhèn)烙上了更深的痕跡。小鎮(zhèn)的窗戶上出現(xiàn)了喜慶的裝飾，新年要來了。

跋涉萬里，遠方的人們陸續(xù)回來，親人和朋友們相聚在一個個被點亮的窗戶里面。

艾瑞克依然披著那件透明的“雨衣”，穿行在小鎮(zhèn)。他現(xiàn)在不再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精靈了，除了那些曾經(jīng)欺負沙紙的魔法師，他對小鎮(zhèn)上的每一個人都很和善。

魔法對他的禁錮也不再那么嚴格。在魔法被解除之前，除了不能離開小鎮(zhèn)，他看起來和普通的自由人沒有什么不同。此刻，他抱著一堆從菜市場買來的食材，前往蛋糕店。

站在蛋糕店的玻璃櫥窗前，艾瑞克停住了腳步。

一個蛋糕上巨大的銀色星星吸引了艾瑞克的注意力。蛋糕店里，一個精靈爸爸正帶著孩子挑選蛋糕。他們的背影，讓艾瑞克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在被執(zhí)行死刑的前一天，父親還帶他去了蛋糕店，當時他還覺得，自己是這個星球最幸福的男孩。

艾瑞克盡量不讓自己沉浸在回憶里，他仰起頭，一片雪花落入他的瞳孔，化成水滴，淌過他的臉頰。

他是個惡魔，惡魔是不會哭的。

艾瑞克穿過白樺林，推開小木屋的門。屋子里充滿熱氣，沙紙已經(jīng)在準備新年晚餐。

在沙紙給湯調味的時候，艾瑞克已經(jīng)開始收拾屋子，在桌上擺放碗筷。他們之間并沒有過多的交流，看起來像是一對生活在一起很久的兄弟那樣自然。

很快，餐桌上的燈被點亮了。我們看到一桌豐富的新年晚餐：火雞、牛排、海鮮飯、蛤蜊湯以及各式甜點。小木屋的窗戶也被點亮了，和小鎮(zhèn)上的千家萬戶一樣，實習魔法師和惡魔，也找到了他們臨時的家人。

“吃完飯，我們一起去爬山吧！”沙紙舉杯。

“在全年最冷的夜，去爬山？”艾瑞克扶額。

“當然，這是最好的選擇?！鄙臣埪冻鲆粋€神秘的微笑。

他們在夜里走上山路，一路寒風刺骨，顛簸了一個鐘頭后，還沒到達山頂。

沙紙還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看起來像要搬家去另一個小鎮(zhèn)。

路面很滑，沙紙不慎跌倒在地，他沒有護住自己，反而抱住了背包。

“我真不知道你帶了什么寶貝，大半夜的為什么要來爬山？”艾瑞克不解。

沙紙找了個平地坐下，拉住艾瑞克。

“爸爸留下的資料里寫道，曾經(jīng)有個小男孩，他沒有學習魔法的資格，卻成為世界上最厲害的魔法師。他的生日，是新年的第一天，也就是，”沙紙看了看手表，“五分鐘以后?！?/p>

艾瑞克愣住了。

沙紙小心翼翼地打開背包，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個包裝完好的盒子。他打開盒子，盒子里，正是艾瑞克看到的蛋糕店里那個有著銀色星星裝點的蛋糕。

沙紙在蛋糕上插上了1根蠟燭，他點亮蠟燭。

蠟燭照亮了艾瑞克的臉龐。

“爸爸在工作日記里寫道，人們都說，那個男孩從小就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惡魔?？稍谖铱磥恚膊贿^是一個傷心的孩子而已。他和所有普通的男孩一樣，希望過生日的時候，能看到世上最美的星空?！?/p>

艾瑞克背過身去，這回，有磚頭進了他的眼睛。

“我調查過，這里是小鎮(zhèn)上最適合看星星的地方。不信你看——”沙紙指了指天空。

這時，一陣狂風吹來，沙紙努力護住蛋糕，艾瑞克努力護住沙紙。

沙紙和艾瑞克一起跌倒在地，他們想爬起來，卻抬頭看到了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清透靜謐的星空：銀河輪廓若隱若現(xiàn)，北極星明亮而璀璨。

于是，他們干脆躺在了冰面上。

在星空的懷抱下，煩惱和憂愁都隨著現(xiàn)實和喧囂一齊消散。

艾瑞克才明白，就算他擁有最厲害的魔法，他也什么都不能給別人。就算給了，也只是暫時的。人們想得到什么與他無關，他們應該自己去追求。而他，也應該開始追求真正屬于自己的人生。

“生日快樂，艾瑞克。你需要什么嗎？我可以幫你實現(xiàn)?！鄙臣垈冗^頭問。

“哦不，我不需要什么，一切都很好?！卑鹂诵α?，發(fā)自真心。

這一刻，冰面底下，春天的花朵逐一盛放。

艾瑞克還不知道，當破曉來臨，他身上的咒語，將徹底被解除。

這一次，不是別人，是他自己拯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