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斌
(文山學院 楚圖南文化研究中心,云南 文山 663099)
個體是人的集合體的基本單位,全部個體組成的人類是人的最大集合體。在個體與人類之間,存在著大大小小的集合體:國家、民族,階級、階層,同行、同事,家人、親戚,同學、老鄉(xiāng)、朋友、戰(zhàn)友等。人的集合體的基礎是共同利益,包括物質利益和非物質權益等人的所有需求,并由此衍生出林林總總的共同體,如經濟共同體、愛情共同體、血緣共同體、理想共同體等。個體之間、集合體之間、個體與集合體之間的利益關系錯綜復雜,個體可以歸屬于不同的集合體,集合體之間又相互交集,并且因利益關系變化而不斷重組,構成了社會的矛盾運動??傮w而言,利益越一致的集合體越緊密穩(wěn)固,利益不太一致的集合體就比較松散,利益矛盾就會導致集合體的沖突。但是,上述的集合體都是自在狀態(tài)的群體,并非自覺的集合體,沒有社會學意義;自在集合體里的個體猶如散沙,沒有凝聚粘合的精神紐帶,不能形成群體的力量。人的集合體從自在狀態(tài)提升到自為狀態(tài),形成有組織的群體,產生自覺性的行動力量,有賴于文化對集合體各種利益關系的規(guī)定和約束。集合體的存續(xù)取決于該群體作為價值共同體的文化軟實力,存續(xù)時間取決于集合體的文化凝聚力,存續(xù)空間取決于集合體的文化影響力,而文化凝聚力和影響力又取決于文化價值理念的道義高度。集合體的最高形態(tài)是文化共同體,集合體的競爭力和發(fā)展動力就源自文化的同化力與文化活力,因此文化的繁榮往往就是一個集合體興盛的標志。因為文化是人的合目的性規(guī)定和人的本質力量的顯現,能夠“提供我們形成個人和集體身份的基礎,并強化一種更為廣闊的社會群體的歸屬感”[1],使人在集合體中處于“格式化”狀態(tài),由此穩(wěn)固集合體,保證共同利益的實現和個體利益的最大化。
集合體的自覺自為,就是個體認識到自身利益與群體利益一致,愿意與群體其他成員一起為實現共同利益而努力,愿意遵守為實現共同利益而作出的種種規(guī)定,接受這些規(guī)定的約束,使群體成為為共同目標而統(tǒng)一行動的集合體。要實現這樣的自覺自為,需要界定不同集合體的利益,也需要規(guī)定集合體內部的個體利益,更需要厘清不同集合體交集部分(實際是一個更小的利益共同體)的利益。這些規(guī)定的有效性,取決于利益共同體在多大程度上得到個體的認可,這又需要通過覺悟者的啟蒙教化來實現個體的覺醒。個體覺醒的廣泛性,群體自覺自為的程度以及組織性的強弱,決定著集合體的力量,并事關能否維護集合體成員的利益或為他們帶來更多的利益。概言之,教化個體的覺醒,強化集合體的自覺性,提高集合體的組織性,凝聚成為可以實現自身目的的集合體力量,需要明確該集合體的類特質,作出相應的規(guī)定和約束,形成個體共同遵循的文化,因此文化是人的集合體自覺自為的規(guī)定性。
“文化是人之為人的規(guī)定性”[2],其邏輯發(fā)展的結果當然也是自覺的集合體的規(guī)定性。“文化是一個社會群體中一代代人學習得到的知識在風俗、傳統(tǒng)和制度等方面的體現;它是一個群體在一個已發(fā)現自我的特殊的自然和生物環(huán)境下,所學到的有關如何共同生活的知識的總和?!盵3]亦即文化就是明確群體成員權利義務關系,使群體成員適應自然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明白如何共同生活的規(guī)定性。所以群體的自覺,是以群體共性本質的被發(fā)現、被規(guī)定、被描述以及群體成員愿意接受這些規(guī)定的約束為基本前提的。社會發(fā)展到不同階段,人類都會分化組合為相應的集合體,原始社會的主要集合體是氏族部落、部落聯(lián)盟;奴隸社會的主要集合體是奴隸主、奴隸;封建社會的主要集合體是地主階級、農民階級;資本主義社會的主要集合體是資本家、工人階級。現代社會高度發(fā)達,國際、族際、人際交往日益密切和頻繁,利益關系更加錯綜復雜,使人的集合體類型更為豐富多樣。但是,人類進入私有制社會以來,一直長期存在并且比較穩(wěn)固的集合體主要就是家庭、村落、民族和國家,現代社會最常見的集合體則是單位、企業(yè)(公司),這應該成為我們重點關注和分析的對象。集合體的形成是以其類特質的顯現為標志的,比如氏族部落的母系或父系血緣關系,部落聯(lián)盟的利益結盟,奴隸主對奴隸的生命和財產擁有全部權力,地主占有大量土地并出租,資本家掌握大量資本并依靠資本追逐最大利益,無產者靠出賣勞動力生存,股東擁有公司股份等,都是集合體共性本質的顯現。這些集合體最初只是自在狀態(tài)的群體,群體的共性本質沒有被個體所認知,群體成員猶如一個口袋里的土豆,各為個體,就如美國的無產者與意大利的無產者毫無干系,中國北方的農民與南方的農民互不認識。但群體的類特質被發(fā)現、被規(guī)定、被描述,成為集合體的規(guī)定性并被群體成員接受之后,集合體就從自然自在狀態(tài)進入自覺自為狀態(tài),具有了自覺性和組織性,產生群體力量。馬克思發(fā)現、規(guī)定和描述了無產階級的類特質:一無所有,靠出賣勞動力為生,受壓迫剝削最深,革命使他們唯一失去的只是鎖鏈,因此最具革命性;社會化大生產的勞動特點使他們又最具組織紀律性。無產階級接受馬克思主義之后,就“全世界無產者,聯(lián)合起來”[4],從自在狀態(tài)提升到自覺狀態(tài),產生了自覺的行動力量,成為最終消滅剝削制度的革命階級。農民階級,其類特質就是以種地為生,希望“耕者有其田”,一旦有覺悟者對這些類特質進行規(guī)定、呈現和表達,提出“打土豪,分田地”,農民階級就提升為自覺的集合體,成為無產階級革命的同盟軍??傊象w的類特質規(guī)定越明確,呈現越鮮明,表達越清楚,集合體越有自覺的可能性?!靶叛鲴R克思主義”“為人民服務”的規(guī)定使中國共產黨成為中國人民的領導力量,“保家衛(wèi)國”“服從命令”“敢于犧牲”的規(guī)定使軍人成為最有戰(zhàn)斗力的集合體,“想人所未想,做人所未做”的規(guī)定造就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科研團隊,“父嚴母慈子孝”的規(guī)定使家庭成為剛柔相濟親情濃濃的集合體等,都是這個道理。
集合體自覺的前提是個體的覺醒,即個體要認可群體共同利益并且自覺接受維護共同利益的種種規(guī)定和約束。只有這樣才能明確集合體成員的權利義務關系,使集合體成為關系密切而結構穩(wěn)定的自覺性群體。如何做到個體的覺醒,實現集合體的自覺?關鍵在于實施教化,使個體明白自身利益與群體利益的一致性,懂得維護群體利益才能實現個體利益,從而自覺遵守集合體的各項規(guī)定,主動接受這些規(guī)定的約束。譬如要實現利己的目的,就要維護利他的規(guī)定,人類的法律、公德,集體主義、國際主義等,就是由此產生并得到實施。這樣的規(guī)定和約束往往外顯為一種“整體的生活方式”[5],使集合體成為自覺自為的文化共同體,成為懂得“適可而止”的文明群體。任何國家、民族等集合體,如果沒有上升為自覺自為的文化共同體,其生存發(fā)展都是堪虞的。正如習近平同志所指出的那樣:“歷史和現實都表明,一個拋棄了或者背叛了自己歷史文化的民族,不僅不可能發(fā)展起來,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幕幕歷史悲劇?!盵6]人類歷史殘酷的一面就是:在人類文明進程中,一些國家、民族由于文化的消亡而滅亡,只在其他國家、民族的史書中被記載,留下模糊的身影,譬如匈奴人、黨項人、契丹人的消失,足以為鑒。當今世界各國在文化交流中都特別重視保護和傳承自身歷史文化,強調意識形態(tài)是不可以觸碰的底線,強化愛國主義教育,實質是維護現代民族國家的共同價值理念,證明本民族國家存在的合理性,鞏固國家集合體的自覺行動,也是以史為鑒的必然反應。
文化對集合體極其重要,其凝聚力和影響力共同構成的軟實力,關系到集合體的存續(xù)。文化的凝聚力決定集合體存續(xù)的時間長短,因為價值理念的認同程度就是集合體的穩(wěn)固程度;文化的影響力決定集合體存在的空間大小,因為價值理念的認同范圍即集合體的影響范圍。從大的方面講,“欲知大道,必先為史。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欲滅其族,必先滅其文化。”[7]文化為民族和國家立心鑄魂,是民族和國家的發(fā)展根脈,事關國家、民族的存亡[6]。從小的方面講,社會群體的存續(xù)也受文化軟實力的影響,占有美好文化資本的集合體存續(xù)更為久遠。同學因為同窗之誼雖許久不見卻感情依舊,戰(zhàn)友因為濃烈的過命交情而相互念念不忘,家人因為濃濃親情而永遠牽系,而一輛公交車上的乘客則是到站之后各自散去——沒有凝聚力的臨時集合體也就消失。所以,文化是影響各種集合體存續(xù)的軟實力。
文化的凝聚力決定集合體存續(xù)的時間。文化凝聚力主要表現為文化對內的感召力及由此產生的向心力。就文化立國而論,立國的基礎是立人,國家治理就是以人文規(guī)定來教化人。以文化人的價值就是達成價值共識,強化文化規(guī)約,凝聚為一種精神力量。魯迅認為“精神現象實人類生活之極顛,非發(fā)揮其輝光,于人生為無當;而張大個人之人格,又人生之第一義也”“外之既不后于世界之思潮,內之仍弗失固有之血脈,取今復古,別立新宗,人生意義,致之深邃,則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8]。中華民族共同體得以形成并長期穩(wěn)固延續(xù)的文化原因在于:“中華民族在長期實踐中培育和形成了獨特的思想理念和道德規(guī)范,有崇仁愛、重民本、守誠信、講辯證、尚和合、求大同等思想,有自強不息、敬業(yè)樂群、扶正揚善、扶危濟困、見義勇為、孝老愛親等傳統(tǒng)美德”[9]。這一內涵豐富又符合人類道義的思想文化和傳統(tǒng)美德具有強大的感召力,由此產生巨大的向心力,把中華民族凝聚成為雖歷經磨難卻生生不息的大家庭。中國文化具有“仁愛”“兼愛”“非攻”“大同”等價值理念,主張“和為貴”,與人類追求和平的共同價值一致;主張抵抗強權,維護和平,認為戰(zhàn)爭的最高目的是消滅戰(zhàn)爭——以戰(zhàn)止戰(zhàn),“武”的意義就是“止戈”;主張文治武功,“以武打天下,以文治天下”,認為文化才能安定人心,凝聚人心。否定暴政而主張仁政乃是政治文化的規(guī)定,秦隋兩朝的短命,就是實施暴政,喪失民心的結果。中日甲午海戰(zhàn),大清北洋海軍的武器并不落后于日本海軍,但兩支實力相當的海軍勁旅對抗的結局竟是如此殊異——日本全勝,中國慘敗;帶有偶然性的武昌起義發(fā)生后,各省紛紛通電獨立,風雨飄搖的大清帝國頃刻間土崩瓦解。因此,“與其說清朝覆滅于武力,不如說覆滅于先進的思想和文化?!盵10]因為晚清腐朽落后的封建文化已經無法凝聚人心,人心已被來自近代西方的先進思想文化所折服。某種意義上講,在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的勝利是文化的勝利,國民黨的失敗是文化的失敗。因為中國共產黨的文化價值理念占據了人類道義的高地,具有強大的凝聚力,而國民黨即便在其統(tǒng)治相對統(tǒng)一和穩(wěn)固的1930年代,也沒有在文化上取得統(tǒng)治地位,無法凝聚人心,其軍事優(yōu)勢最終敗給共產黨的文化優(yōu)勢。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之后領導中國人民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建設和改革,取得了歷史性的輝煌成就,自身也發(fā)展成為黨員超過9千萬的世界第一大執(zhí)政黨,為人類文明進步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關鍵一點就是中國共產黨以科學理論武裝自己,擁有最先進的理論文化和價值理念: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南,堅定共產主義理想信念,堅持“為人民服務”“以人民為中心”“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堅持“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fā)展觀”,主張“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世界上沒有哪個政黨的綱領和宗旨能與之爭鋒。而蘇聯(lián)共產黨的垮臺,主要原因就是價值理念扭曲,官員腐化墮落,失去民眾支持。這些事例說明,一個集合體存續(xù)時間的長短,取決于其文化凝聚力,而文化凝聚力又取決于其價值理念的道義高度和先進程度,只有占據人類道義高地的先進文化才具有長久的感召力,產生巨大的向心力,才能堅定集合體的文化自信,使集合體存續(xù)下去。世界各國在國防建設中都強調文化國防,構筑心理國防,就是基于這個道理。
文化的影響力決定集合體存在的空間。文化的影響力主要表現為向外的輻射力,輻射力越強勁,影響的范圍越大,集合體存在的空間也越大。文化輻射力的形成,有理性的因素,也有非理性的因素??茖W的理論文化,明確的價值追求,堅定的理想信念,是理性使然,但有的文化(價值理念)并非科學,只是符合人類的美好愿望,滿足人們情感寄托和安放靈魂的需求,也成為影響深遠的精神文化,譬如宗教文化、俗信文化乃至迷信文化,成為最有影響力的信仰文化的一部分。當然,這些不一定具備科學理性的信仰在發(fā)展過程中也會不斷進行某種邏輯性闡釋,使之更令人信服。佛教的善惡有報,道教的無為而治,儒教的仁者無敵,基督的忍者自強,就融進了許多生活經驗判斷,有了合乎常理的解釋。譬如“玩火者自焚”“玩水者自溺”“玩刀者自戕”等生活常識就是一種經驗智慧,既有合乎科學概率的合理性,又以俗信的方式傳承。正是這些理性和非理性的文化輻射力決定著集合體的心理邊界和存在空間。這里就以世界三大宗教文化的心理版圖和空間版圖進行簡要分析?;浇虩o論從規(guī)模,還是從影響方面,都堪稱世界第一大宗教。2016年注冊基督徒占當時世界人口的35%,廣泛分布于歐洲、美洲、大洋洲、非洲、亞洲。至今主要發(fā)達國家,除了日本,都是基督教文化主導的國家。截止到2009年底,穆斯林總人數占當時世界人口的23%,集中分布在中東、北非、中亞、東南亞,在其他國家和地區(qū)也有零星分布。截止2010年,佛教信徒約占世界人口的10%,主要分布在東亞、南亞、東南亞中南半島等區(qū)域[11]。顯然,就心理版圖和空間版圖而言,三大宗教文化已占據世界文化版圖的三分之二以上,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其影響力何來?稍加分析不難發(fā)現,就是其教義中的價值理念的合道義性產生了強大的輻射力?;浇痰钠降炔叟c救贖,伊斯蘭教的止惡揚善與互助,佛教的慈悲為懷與普度,規(guī)定了符合人類道義的價值追求以及可操作的實現路徑,滿足了人類的情感愿望需求,因此擁有眾多的信徒,形成三大宗教文化圈,各自成為巨大的集合體。下面我們再以中西方思想文化事例進行比較分析。以儒家和道家文化為主導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是“和合”文化,“和”即和平、和睦、和諧,“合”即交流互鑒、互惠互利、合作共贏、不對抗,體現為儒家的仁愛和恕道,道家的自由與和諧,墨家的兼愛和非攻,主張和而不同,和平相處,尊重不同的文化。正是“和合”文化價值理念的認同,構建了中華民族的大同社會理想,奠定了中國大一統(tǒng)的大國地理版圖和心理版圖,塑造了多民族構成的中華民族共同體。由歸屬感而產生的家國情懷是建立在理想信念(價值理念)之上的,有大同社會的價值理念作為觀念文化,才能造就相應的物質文化和行為文化,形成中華民族穩(wěn)固的集合體,奠定中國一直以來的大國地位。從政治文化來講,“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12],“以德懷之”與“化外之地”的區(qū)隔就是文化影響力的分界線。從社會文化來講,文化意義的覆蓋面就是文化場域的大小,“以德服人”就是文化影響力的底線。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南,以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為基礎,吸收自由、民主、平等、公正等人類優(yōu)秀文明成果,并與中國當代社會實踐相結合而形成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不僅使中國人民“強起來”,使中華民族共同體更加穩(wěn)固,而且影響越來越大——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受到世界關注和研究,被許多國家所學習借鑒,就是有力的證明??梢灶A見,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影響力的逐漸增強,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逐步構建,“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存在空間也會隨之不斷穩(wěn)固和擴大。自由平等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使略大于中國國土面積的歐洲演變出近40個國家和地區(qū),但這樣的共同價值理念也是松散的歐盟得以建立的思想文化基礎,使歐盟作為當今世界的重要一極而存在。同理,東盟、非洲共同體、北美自由貿易區(qū)、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qū)等集合體的建立,南美自貿區(qū)、加勒比海自貿區(qū)、東北亞自貿區(qū)、澳洲自貿區(qū)等集合體的呼之欲出,不只是經濟貿易利益使然,也有思想文化的影響因素在其中,中國和東盟都屬于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圈,還有東盟國家華人比較多,對當地經濟社會文化影響較大;美國和加拿大都是在西方殖民地基礎上建立的國家,具有高度的同質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也是如此??傊幕绊懥κ歉志玫碾[性的影響,往往表現為心理上的自覺認同,甚至更為強烈的佩服乃至崇拜。
文化的同化力決定集合體的興盛,因為文化的先進性深刻影響著集合體的內生力量。文化的同化力包含著文化的吸納性、包容性、轉化性、創(chuàng)新性等融合發(fā)展的內生力量,但最根本的決定力量來自于文化價值理念的科學性,只有正確的文化價值理念,才能吸納、包容異質文化,表現出強大的同化力,并能夠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造就先進文化,形成文化繁榮局面,引領人類文明進程。這樣的文化在文化交流中往往表現為一種充滿活力的強勢文化,形成集合體堅定的文化自信,使集合體產生強大的精神力量,又轉換為巨大的物質力量,最終成為集合體興盛的標志。
文化的同化力決定集合體的競爭力。文化的交流、交融、交鋒無時無刻不在進行,但要了解文化的交流融合過程,就不能避開文化的同化力和先進性問題。歷史已經表明,一個集合體(最常見的就是國家或民族)的興盛繁榮,往往以某種文化的復興為標志,但文化的復興并非復古,也不是復制,而是某種新文化在生發(fā)過程中對其它文化的吸納、包容、融合,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為集合體走向強盛提供強大的精神力量。譬如文藝復興就是借復興古希臘思想文化來弘揚人文主義,為資產階級走上歷史舞臺和資本主義發(fā)展進行思想啟蒙,實質上是以資產階級文化取代貴族文化。儒家思想的產生也是以“克己復禮”“恢復周制”為名,實際上是順應時代為建立大一統(tǒng)的國家而進行理論設計,其實際效果就是以官僚等級制取代世襲分封制,構建了延續(xù)兩千多年的文官政治制度,雖然都是為了社會的穩(wěn)定有序,但漢唐禮制與西周禮制已經名同實異?,F在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也不是要回到過去的輝煌狀態(tài),而是以現代化為標準,創(chuàng)造新的輝煌,更明確地講,就是創(chuàng)建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yè)。堅定“四個自信”,是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理論、制度、文化自信,以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基礎,以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為思路[13],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價值體系,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創(chuàng)造嶄新的整體生活方式,千萬不能狹隘理解為全面恢復傳統(tǒng)文化或者復制其他文明。概言之,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能力本質上就是文化的同化力,這又涉及到文化的先進性問題。從歷時性而論,任何文化都有存在的價值和存在的合理性,但從共時性的比較角度來講,文化是有先進和落后之別的,影響力也有大小之分。先進文化對落后文化的影響要大于落后文化對先進文化的影響,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侵蝕甚至同化,是文化交融發(fā)展的常態(tài)。時代大潮滾滾而來,不可阻遏,其實是對先進文化發(fā)展狀況的描述。19世紀60年代開始的中國洋務運動、俄國農奴制改革、日本明治維新都推動了資本主義在本國的發(fā)展,都是面對西方列強的欺壓而被迫進行改革,學習西方先進的思想文化和科學技術,也是對當時工業(yè)化潮流的正確反應,說明近代西方文化確實比東方文化先進。文化的先進性在于是否契合人之為人的規(guī)定性,是否占據人類道義的制高點,是否符合社會文明進步的方向。凡是先進文化,其影響力往往體現為一種同化力?!爸袊鴼v史的通例,常是武力強盛的異族接受被征服民族的文字,而被征服民族的文化較征服民族高?!盵14]文字的選擇就是文化的選擇,因為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而文字作為語言的固定符號當然也是文化的載體。選擇漢文就選擇了漢文化,秦始皇這樣做,元代統(tǒng)治者和清代統(tǒng)治者都是這樣選擇。古今中外許多少數民族的被同化甚至消亡,都是不可回避的歷史事實。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追根溯源,與其文化的先進性和影響力有關系。就人類競爭的結果而言,最終勝出者一定是擁有先進文化資本者,對個體和群體都是這樣。
文化活力是集合體走向興盛的重要動力源。文化作為集合體的規(guī)定性,必須是完備有效的,否則就不是完善的文化,完備有效的文化是充滿活力的文化,它使集合體富于創(chuàng)造力,推動集合體走向興旺發(fā)達,因此文化繁榮就成為集合體興盛的表征。這里僅就人類文化史上歐洲和中國的典型事例進行簡要分析。先秦作為中國文化的生發(fā)期,被稱為中國文化的黃金時期,諸子百家的出現、交流、碰撞,為大秦帝國的建立和治理貢獻了各種方案,也為“漢承秦制,唐襲隋規(guī)”卻又能走向強盛提供了校正治理弊端的標尺,更為大漢、大唐、大清等強大帝國的崛起和文景之治、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康乾盛世等太平盛世的開啟提供了豐富的思想政治文化資源。先秦以來兩千多年的中國社會治理,雖然有后來佛教文化和西方文化的融入,但其主要的思想文化資源還是以儒家和道家為主導的傳統(tǒng)文化。古希臘文化為古羅馬帝國奠定了思想文化基礎,可以說沒有古希臘文化就不會有強盛的古羅馬帝國;文藝復興是對古希臘古羅馬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換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而歐洲近代文明就是文藝復興的產物。兩千多年來中國一直引領世界發(fā)展進程,與先秦文化的活力有極大關系;近代以來歐洲文明引領世界工業(yè)化潮流,與古希臘文化的活力也有莫大關系,說明充滿活力的文化能夠為集合體的興盛提供強大的精神力量,這是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現象。先秦諸子為堅持自己的主張而到處游說,古希臘思想家為堅持自己的思想而不斷辯論,但他們又都尊重、借鑒別人的觀點,體現出開放性、包容性、吸納性等文化特質,這就是文化的活力所在。漢朝張騫出使西域,唐朝玄奘取經天竺,明朝鄭和七下西洋,馬可波羅游歷中國,哥倫布發(fā)現新大陸,麥哲倫環(huán)球航行等壯舉,具體目的和因由不同,但都體現出各自的文化自信與文化活力。歷史上唐玄宗和楊貴妃作為當時明星般的政治人物,居然能夠從老公爹與兒媳婦的關系變?yōu)榉蚱揸P系,轉換得自然而然,鮮有人從禮教道德的角度批判這段不倫之戀,還因白居易的《長恨歌》而成為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流傳后世,這雖是一個極端的具體事例,卻也可以窺見大唐文化的開放性和包容性。
按照馬克斯·韋伯的闡釋學理論:“人是生存在他自己編織的意義的網中的動物?!盵15]這“意義之網”就是文化,就是人的社會結構和人的生活方式。人就生活在文化之中,才成為有價值意義的動物。因此,文化是人自己創(chuàng)造的“人之為人”的規(guī)定性和人的集合體的規(guī)定性,是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這個社會結構或者說生活方式可以說是一個整體,但這個“一”也就意味著整體是有多個不同類的部分組成,因此,就如馬克思主義整體和聯(lián)系的觀點——“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6],離開社會關系,就說不清楚人。社會關系就是社會結構,就是文化,文化的意義就是在這個關系或結構中產生,并由此使人組成不同的集合體。人類從古至今所創(chuàng)造的思想文化、行為文化和物質文化,就是在探討人的類特質并進行規(guī)定、描述和呈現,都沒有脫離人的規(guī)定性這個范疇,只是試圖找到規(guī)定的不同內容和方法。哲學上的本質論、方法論到本體論、主體性、主體間性,思想上的人文主義、理性主義、人本主義、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后人文主義、后結構主義、后理論主義等,莫不如此。這些理論本身作為文化,其目的性就是規(guī)定人們該扮演的角色,明確人在集合體中的權利和義務,因此文化就成為人的集合體的規(guī)定性、精神紐帶和軟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