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鴻
自臘月至正月,斷斷續(xù)續(xù),我一直在整理房子。幾件玩好當然要打包裝箱,應該謹小慎微,急不得,怠不得。然而,這也不難,難的是書籍的搬運、分類和上柜??繒疄樯?,書多且雜,不過也終于安排妥切了。
在此過程,我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過剩的字紙。凡是寫有或印有文字之書籍和報刊,皆是字紙。我所見的字紙過剩,有兩種情況:一是足有一半的書籍堪為經(jīng)典,我竟尚未讀過,惶恐自己的荒廢;二是一些他人所贈的書籍,不但未讀,有的還沒有開封,就窩在某個角落。這怎么辦呢?
我會繼續(xù)讀經(jīng)典之作,也許可以讀完自己所購的那些。即使讀不完,轉贈他人,也不羞愧,因為,我給予的畢竟是經(jīng)典。以此而論,這些字紙并非過剩。
過剩的字紙,實際上是指那些不管是在資料方面,還是在思想和藝術方面,都顯得虛浮和空洞的書籍。這種書籍裝幀得很是豪華,往往開本頗大,似乎欲以其異型脫穎而出,取得不朽。老子和司馬遷之作反而都是樸素的,柏拉圖和康德之作也不炫目,這樣的著作,才算得上巨著。以為豪華的裝幀可以亂為巨著,不僅是制造過剩的字紙,也是一種幻覺。
我罕送拙作給高士,是怕引起他們的不適。我只送幾個朋友,行往來之禮而已。劉錫慶先生曾經(jīng)當面問我,怎么不把我的散文集送他,不禁驚心?;丶曳磸拖胫M快送,敬請他批評。然而終于沒有勇氣送他,先生就走了。嘗為獲獎送過書,現(xiàn)在知道那是瞎送。經(jīng)常慚愧自己的文章,無甚價值,雖然成冊,也不過是過剩的字紙而已。
如何處理過剩的字紙,我真是躊躇。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币来嗽瓌t,我不能把我不愛的書籍轉贈他人,除非他有意要;視為廢品賣掉是浪費,更是一種作孽;扔掉報刊和書籍,讓我有扔掉饅頭和鍋盔之感,每每不忍。逛古玩市場,看到簽名之作擺在地攤,不免哀其送者,責其棄者,提醒自己既不做這種送者,也不做這種棄者。
古代先賢教人“敬惜字紙”,到了二十世紀中葉,縣府和鄉(xiāng)村皆建有字紙爐,以專燒不用的書籍或經(jīng)卷,防止褻瀆。造紙是發(fā)明,倉頡造字更是偉大,以至于“天雨粟,鬼夜哭”。所以,傳統(tǒng)上中國人對字紙敬畏之至,珍惜之至。當年印光法師看到中國普通百姓,甚至一些儒士以書籍為枕作榻,不凈手便展卷,撕字紙拭器、包鞋或鋪坐,痛心疾首,苦苦勸告。他認為,文化之傳播賴以字紙,是世間至寶,萬萬不可視為糞土。字紙過剩,便是有違敬惜,變相閑置。
凡表達真相、真情和真理之作,便需求極廣。盼天命這種書籍行世,相信中國人對此字紙不僅不嫌其多,而且必會敬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