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振強,許洋洋
(浙江工商大學 外國語學院,杭州 310018)
概念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CMT)引發(fā)了一場隱喻革命[1]。近幾年,“刻意性隱喻理論”(deliberate metaphor theory,DMT)[2-4]興起,并且在國際隱喻學界掀起了隱喻刻意性的大論辯[5-6],“DMT被認為是當前有關隱喻在線激活機制大論辯中最具有挑戰(zhàn)性的理論”[7]19。該理論是隱喻學的前沿理論,國內(nèi)也開始有介紹性的文章出現(xiàn)[8-10],但參與論辯的專門研究尚不多見。盡管DMT是較前沿的隱喻理論,但它也存在諸多不足,至少包括:1)更關注相似性對刻意性隱喻理解的作用,對體驗認知重視不足;2)將“刻意性”概念進行簡單二元劃分,輕視了刻意性是一個連續(xù)統(tǒng);3)只聚焦刻意性隱喻的認知機制,忽略了語言中數(shù)量龐大的常規(guī)隱喻。
本文以CMT和DMT都特別關注的新奇隱喻為例,針對二者的爭論焦點,嘗試在交互主觀性的理論框架內(nèi)消解二者的分歧,并進一步探討它們之間的互補關系?!半m然語言學和認知科學對文學語料的價值重視不足,但高雅的文學文本對二者都有重大的理論意義?!盵11]9詩歌蘊含著大量非常規(guī)語言形式,它常借助隱喻意象創(chuàng)建特定的意境,追求特殊的藝術效果,是一種典型的刻意性語域。鑒于此,本文的取例全部來自詩歌中的新奇隱喻。
CMT和DMT的焦點分歧是:前者認為隱喻的理解依靠在無意識狀態(tài)下自動激活常規(guī)概念隱喻;后者認為隱喻的理解取決于刻意地在線激活兩種事物的相似性。兩者的分歧在新奇隱喻的認知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1.隱喻的刻意性
DMT認為概念隱喻理論存在“隱喻悖論”:很多隱喻不需要啟用隱喻思維也能理解。其一,概念隱喻理論所討論的很多隱喻并不是真正的隱喻,人們在理解隱喻時,只需在詞匯層面上進行解歧即可;其二,只有常規(guī)隱喻才是無意識的,新奇隱喻需要意識的參與。
DMT是對CMT二維隱喻范式的激進挑戰(zhàn)[3]?!爱斒褂秒[喻的目的是讓受話者以全新的視角,即從其他概念域(隱喻的始源域)來審視某物或某話題(即隱喻的目標域)時,這就是隱喻的刻意性用法?!盵2]以“Juliet is the sun”為例,該話語字面義是虛假命題,發(fā)話者刻意向受話者發(fā)出邀請,讓受話者從“太陽”的異域視角感受“朱麗葉”的魅力,受話者通過運用類比思維加以理解。因此,發(fā)話者有意讓受話者換個視角就構成了隱喻刻意性用法的關鍵。
相反,CMT關注的很多隱喻都不涉及刻意性。如當某人用常規(guī)隱喻句“We have a long way”來談論某段關系時,發(fā)話者并不是有意讓受話者改變對當前話題的視角,因此也不是刻意讓受話者激活概念隱喻“Relationship is a journey”,受話者通過消除歧義的方式即可理解,不需要刻意。
2.刻意性視角下的新奇隱喻
刻意性隱喻的識別可以從三個維度進行:語言(明喻/暗喻)、認知(常規(guī)/新奇)和交際(刻意/非刻意)。
表1 隱喻性質三維分類法[3]Tab.1 Three-dimensional categorization of metaphors
從表1可知,在語言層面,刻意性與隱喻的形式明暗沒有必然聯(lián)系;在概念層面,隱喻的刻意性與隱喻的常規(guī)性也沒有直接關聯(lián),人們完全可以刻意地讓常規(guī)隱喻或死隱喻復活,并再現(xiàn)其隱喻性。如“請你不要火上澆油,要火上澆水”中,發(fā)話者使用該話語的目的就是為了通過突顯死隱喻內(nèi)部張力的方法讓其復活??梢?語言表達是否作隱喻式解讀的關鍵不是常規(guī)性,而是與發(fā)話者的意向性有關,取決于發(fā)話者是否刻意讓受話者進行跨域映射?!翱桃庑噪[喻是需要一定意識參與的話語策略,旨在取得特定的修辭效果”[2]。
所有的新奇隱喻都是刻意性隱喻?!靶缕骐[喻很特殊,很難找到非刻意性的新奇隱喻和明喻。原因在于新奇度本身就表明發(fā)話者一定程度上是有意選擇一個不常用的始源域來談論當前的目標域,這就意味著此種新奇的隱喻映射具有刻意性?!盵3]DMT強調(diào)刻意性和語域的關聯(lián),比如文學作品和廣告等體現(xiàn)了設計者的精心設計,無疑是一種體現(xiàn)發(fā)話者刻意性的語域。
總之,DMT認為新奇隱喻的認知機制是刻意性,認知主體通過新奇性識別隱喻的刻意性,進而運用類比推理或相似性推理,最終獲取隱喻的交際意義。
CMT研究思維概念層面的隱喻,提出“隱喻的實質是通過另一類事物來理解和體驗一類事物”[1]5。它認為隱喻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它不僅存在于語言中,而且人們思考和行動所依靠的概念系統(tǒng),在本質上也是隱喻性的[1]4。
基于這種觀點,CMT認為刻意性創(chuàng)新隱喻也是在常規(guī)概念隱喻的基礎上實現(xiàn)的,其實現(xiàn)方式包括整合多個隱喻、已存成分具體化、拓展引入新成分以及對基本隱喻實施質疑。詩歌隱喻可以通過這四種實現(xiàn)方式達到特定的文學效果[12]。
1.通過整合多個概念隱喻實現(xiàn)刻意性創(chuàng)新
常規(guī)隱喻一般基于一個常規(guī)概念隱喻,如“我們還在愛情的路上前行”背后的概念隱喻是“Love is a journey”;“一寸光陰一寸金”基于概念隱喻“Time is money”。詩歌最常用的一種隱喻創(chuàng)新手法是將多個隱喻加以整合,構建出新奇隱喻,表達特定的詩歌效果。在四種手法中,其創(chuàng)新力最弱。
例1In me thou seest the twilight of such day,
As after sunset fadeth in the west;
Which by and by black night doth take away,
Death’s second self,that seals up all in rest.
(Sonnet 73)
這首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節(jié)選的句子整合了多個日?;倦[喻,如“l(fā)ight is a substance”“l(fā)ife is light”“death is night”等。僅以“black night doth take away”為例,就有:
(1)“black”一詞體現(xiàn)“一生是一天”,“生命是白晝”,“死亡是黑夜”;
(2)“night”一詞體現(xiàn)“死亡是黑夜”,“生命是白晝”;
(3)“take away”一詞體現(xiàn)“生命是珍貴的財富”,“事件是行為”。
可見,整節(jié)詩的新奇隱喻都是刻意運用整合、疊加多個隱喻來構建創(chuàng)新。
2.通過對概念隱喻已存成分具體化實現(xiàn)刻意性創(chuàng)新
在人們頭腦中的概念隱喻系統(tǒng)中,源域和目標域呈多重映射。源域框架包含的多重成分映射到目標域中。將這些已存成分進行具體化發(fā)揮,選用新奇的語言進行描述,可以使隱喻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屬于“以舊化新”,如例2美國詩人Anne Bradstreet的詩。
例2Fantasies of murder:not enough:
to kill is to cut off from pain.
but the killer goes on hurting
Not enough.When I dream of meeting
the enemy,this is my dream:
white acetylene
ripples from my body
effortlessly released
perfectly trained
on the trueenemy
raking his body down to the thread
of existence
burning away his lie
leaving him in a new
world;a changed
man.
該新奇隱喻的理解需要激活“Anger is a hot fluid in a container”這樣一個概念隱喻[13]54。這個概念隱喻是人們常規(guī)認知的一部分,在語言上的體現(xiàn)有“boiling with anger”“making one’s blood boil”“simmer down”“blowing your stack”等常規(guī)語言表達。詩中的創(chuàng)新隱喻將常規(guī)成分“hot fluid”具體化為“acetylene”(乙炔,電焊氣),將“氣炸了”這樣一個常規(guī)概念形象加以發(fā)揮為“effortlessly released perfectly trained on the true enemy”。源域框架已存成分的具體化使得其形象發(fā)生改變,更加細致,相比較純粹的概念隱喻整合而言,創(chuàng)新程度較大。
3.通過增添概念隱喻新成分實現(xiàn)刻意性創(chuàng)新
與拓展已存成分不同,詩歌有時會在概念隱喻的基礎上,從始源域內(nèi)引入全新的成分,帶領讀者進入詩的世界,表達詩的內(nèi)在美。根據(jù)CMT,在人們頭腦中的常規(guī)隱喻系統(tǒng)中,始源域和目標域之間的只是非窮盡的部分映射。比如,旅途中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或沿途經(jīng)歷何種景點都不在常規(guī)概念隱喻表征范圍內(nèi)。而增添新成分指的是在常規(guī)隱喻已存映射的基礎上,引入新的映射元素,創(chuàng)造新的映射關系。下面例3是但丁的《神曲》中的詩行。
例3In the middle of life’s road
I found myself in a dark wood.
這首詩基于概念隱喻是“Life is a journey”,該概念的常規(guī)映射成分并不包括路上的風景。因而體現(xiàn)刻意性的隱喻創(chuàng)新機制來源于在源域內(nèi)引入新成分(“黑森林”)。
4.通過質疑概念隱喻實現(xiàn)刻意性創(chuàng)新
許多常規(guī)隱喻因經(jīng)常使用,進入人們的潛意識,成為人們語言、思維和行為的習慣。人們常常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使用這些常規(guī)概念隱喻。詩人在創(chuàng)作時,可以對人們習以為常的常規(guī)隱喻提出質疑,從新視角或者引入全新的隱喻進行描寫創(chuàng)作。這種質疑挑戰(zhàn)大眾傳統(tǒng)思維,能夠即刻喚醒人們對潛意識中司空見慣的隱喻認知進行反思、否定甚至替換,體現(xiàn)了較高程度的刻意性。例如下面Catullus的詩句。
例4Suns can set and return again,
But when our brief light goes out,
There’s one perpetual night to be slept through.
詩歌對人們習以為常的概念隱喻“a lifetime is a day”和“death is night”的合理性提出了質疑,指出兩個隱喻有不合邏輯之處,因為“one perpetual night to be slept through”就意味著“death”這個黑夜永遠不會變成白晝。換言之,始源域的邏輯和目標域并不對應:在現(xiàn)實世界,始源域“白天變成黑夜”對應目標域“人由生到死”;但是黑夜可以變成黎明,而人死不能復生。所以用白天和黑夜來隱喻生存和死亡有不合理之處。
詩歌中的新奇隱喻是典型的刻意性隱喻,DMT認為刻意性新奇隱喻的理解離不開交際主體在源域和目標域之間構建相似性,CMT則認為新奇隱喻是對常規(guī)概念隱喻進行各種認知操作的過程。二者都存在缺陷,存在理論互補:CMT未能解釋創(chuàng)新機制的在線理解過程,對交際者的刻意性關注不足,而DMT則未能關注刻意性隱喻在線類比推理的根源。此外,DMT把刻意性概念進行二元劃分,忽視了刻意性的程度問題。
本文認為,刻意性是一個連續(xù)統(tǒng)。如圖1所示,以新奇隱喻為例,新奇性越強,刻意性程度越高,越需要在線類比推理,對常規(guī)概念隱喻的依賴越小;相反,新奇性越弱,刻意性越低,對類比的依賴越低,直接激活常規(guī)成分就可以理解隱喻。
圖1 隱喻新奇度和刻意性連續(xù)統(tǒng)Fig.1 Continuum of novelty and deliberateness
從詩歌分析可知,詩人在進行隱喻創(chuàng)新時,并不是完全拋開受眾的規(guī)約化概念隱喻系統(tǒng),將兩類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進行類比,而是運用某些策略在規(guī)約概念隱喻思維的基礎上進行局部的創(chuàng)新。策略不同,隱喻的新奇度也呈現(xiàn)差異,根據(jù)DMT,所有的新奇隱喻都是刻意性隱喻,那么可以推知,刻意性也是一個連續(xù)統(tǒng)概念。“刻意性隱喻和隱喻的規(guī)約度之間的關聯(lián)是一個值得深究的課題。”[14]
首先,“整合多個常規(guī)隱喻”是基于人們習以為常的概念隱喻,其創(chuàng)新在于僅僅將不同的隱喻巧妙地結合起來。多數(shù)情況下詩人與讀者都熟悉所整合的基本隱喻,人們對該作品的熟悉程度越高,在理解過程中所付出的認知努力越少,詩人的整合過程與讀者的理解過程就越輕松,其創(chuàng)新強度也最弱?!罢闲托缕骐[喻即便是新創(chuàng)造出來,理解起來也毫不費力,因為被整合的隱喻對于交際者而言已經(jīng)高度常規(guī)化了。”[11]59
其次,“拓展常規(guī)隱喻已有成分”是指人們對隱喻常規(guī)內(nèi)部的已存成分進行發(fā)揮和創(chuàng)新。比如在基本隱喻“Theories are buildings”中,已存在的映射有:理論的支撐點——建筑的基石,理論的大綱——建筑的框架,理論的構架——建筑的構架等。雖然“基石”和“構架”是沉淀成分,但這些成分可以加以拓展,從而生成新奇隱喻。
例5These facts are thebricksandmortarof my theory.[1]53
這里的“bricks and mortar”雖然指的是“buildings”的“outer shell”,但常規(guī)的“theories are buildings”概念隱喻系統(tǒng)中,并不包含構架的具體材質。因此,“bricks and mortar”是常規(guī)概念成分“outer shell”的具體化和創(chuàng)造性使用,也是新奇隱喻的生成機制之一。
再次,概念隱喻系統(tǒng)中源域未投射的成分也可以被引入用來創(chuàng)造新奇隱喻[1]52。例如源域“building”中未投射的成分包括“the roof”“internal rooms”“staircases”和“hallways”等。
例6His theories have thousands of littleroomsand long,windingcorridors.
例7He prefers massive Gothic theories covered withGargoyles.
例8Complex theories usually have problems with theplumbing.
例6至例8中選用了建筑物的“room”“corridor”“Gargoyle”“plumbing”等詞匯“置于彰顯意義中”[15],形成新奇隱喻。讀者在理解過程中遇到不熟悉的對應關系,要想充分感受詩歌隱喻的內(nèi)涵,需要付出更多的認知努力。因此,相比較已存成分的拓展而言,添加新成分的創(chuàng)新程度更高。
最后,“質疑常規(guī)隱喻”指的是詩人對人們長時記憶中的慣常隱喻提出挑戰(zhàn)和質疑。只有在高度意識狀態(tài)下,詩人才有可能對習慣的常規(guī)概念隱喻進行質疑,因此設計的刻意性程度最高。讀者在理解作品的過程中,必須同時了解兩個隱喻的基本內(nèi)涵,只有尋找到隱喻之間的相似點,才能感受到詩歌傳達的思想內(nèi)涵,因此這類創(chuàng)新強度在上述四者中最高,要求人們在理解過程中付出的努力亦是最多。
交互主觀性理論[16-17]指出,成功的交際不僅僅是交際主體和客體之間的指稱關系,而且是取決于“人類相互之間進行深度認知協(xié)調(diào)的能力”[16]4。為了交際能夠成功,發(fā)話者會在不同的認知內(nèi)容之間進行區(qū)分、權衡和取舍,為受話者量身定做交際話語?!霸捳Z交際的真諦在于,第一個認知主體邀請第二個認知主體共同以某種方式認知客觀事物,并且在此基礎上更新共同知識?!盵16]7也就是說,發(fā)話者不會講受話者完全聽不懂的新奇話語,他總是會依據(jù)交際雙方的共享知識,在新、舊知識之間做出合理平衡,并且在共享知識的基礎上,增加新知識,更新舊知識。就隱喻交際而言,概念隱喻就是共享知識,新奇隱喻就是對共享知識的更新,見圖2。
圖2 識解與交互主觀性[17]Fig.2 Construal and intersubjectivity
DMT認為,所有的新奇隱喻都體現(xiàn)刻意性,其理解是一種類比過程,在強調(diào)其相似性機制的同時,相對忽略了隱喻的共現(xiàn)機制。它甚至提出,即便是常規(guī)隱喻表達,其中的絕大部分由于隱喻義已經(jīng)沉淀為詞義的一部分,只需要從心理詞庫中直接激活即可。而這種解釋受到了CMT的質疑。心理學家指出大量的研究都證明了CMT的存在[5]。
實際上,CMT和DMT二者分工合作,在隱喻的生成和理解中共同發(fā)揮作用,在交互主觀性的框架下,可以將二者整合如下,見圖3。
圖3 基于共享知識和知識更新的隱喻交互主觀性模型Fig.3 Intersubjectivity of metaphor based on common ground and knowledge upgrading
一方面,概念隱喻屬于共享知識,是交際的起點。
“在概念層面,隱喻具有常規(guī)性,它們的加工認知消耗少、自動化程度高,被語言社區(qū)的成員一致公認為是一種思維方式。例如,Death is a departure在概念層面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常規(guī)隱喻;我們對該隱喻都有表征。”[12]55-56
CMT關注隱喻的無意識自動加工。心智的具身性、認知的無意識性和思維的隱喻性,稱為認知科學的三大發(fā)現(xiàn)。人類95%的思維都是無意識思維,無意識思維是有意識思維形成和構建的基礎和必要條件[18]13。概念隱喻理論的提出,扭轉了傳統(tǒng)修辭學只關心新奇隱喻的現(xiàn)狀,“極大地改變了我們的隱喻觀,使得隱喻不再局限于偏離常規(guī)的有意識現(xiàn)象,大多數(shù)的認知語言學、心理語言學都認為隱喻是無意識和自動的”[4]。
另一方面,包含新奇隱喻在內(nèi)的刻意性隱喻是對共享知識(概念隱喻)的更新。
DMT側重隱喻的有意識加工。DMT指出,數(shù)量不菲的隱喻確實在語義上產(chǎn)生變異,在語形上脫離常規(guī),理解起來相對困難,涉及因素較為復雜等等。因此DMT強調(diào)有些隱喻在一定語境下需要涉及有意識思維。這就對隱喻的結構、功能、過程和效果以及與其他隱喻的關系各方面提出了新的課題[4]。DMT呼吁將傳統(tǒng)的有意識隱喻納入認知研究的范式,并且反復強調(diào)即便是CMT研究的無意識隱喻在具體語境下也可以被人們的意識捕捉到,成為認知加工的焦點,DMT是對CMT的有力補充。
CMT研究的概念隱喻屬于后臺認知,處于“睡眠”狀態(tài),DMT關注的隱喻屬于前臺認知,容易被意識捕捉到,處于“喚醒”狀態(tài)。從沉睡到清醒是一個具有程度差異的連續(xù)統(tǒng),隱喻在交際的不同階段呈現(xiàn)不同程度的動態(tài)激活?!半S著交際的開展和語境的變化,同一個語言隱喻可能在話語的前一刻處于沉睡狀態(tài),后一刻就處于覺醒狀態(tài)?!盵19]299
通過詩歌隱喻創(chuàng)新度連續(xù)統(tǒng)可以看出,新奇隱喻的四種方式依據(jù)其對規(guī)約概念隱喻的偏離程度,可分出不同程度的刻意性和意識程度。即從CMT的無意識到DMT的刻意性之間不是二元的非此即彼的關系,隱喻的無意識概念加工和有意識類比加工之間是一個過渡體,認知心理學有關意識問題的研究發(fā)現(xiàn),任何的無意識和有意識行為之間的分工有如下三種情況[20]122:
(1)行為主體進入自動模式,執(zhí)行低層次的認知功能,當前任務不需要啟動任何相關高層次認知功能,任務成功完成;
(2)由于當前任務需要,或出現(xiàn)突發(fā)狀況,行為主體從自動狀態(tài)切換到有意識狀態(tài),任務成功完成;
(3)自動模式啟動,但當前任務要求執(zhí)行高層認知功能,行為主體運用有意識的高層認知功能執(zhí)行與當前任務不相關的操作,任務失敗。
結合隱喻交際,概念隱喻和刻意性隱喻都是人類賴以生存的隱喻,其中常規(guī)概念隱喻占99%,刻意性隱喻占1%[3]。也就是說:
(Ⅰ)我們?nèi)粘I钪械拇蟛糠蛛[喻依靠潛意識中的常規(guī)概念隱喻即可順利理解,無需在意識層面進行刻意性類比;
(Ⅱ)為了特定的交際目的,發(fā)話者使用刻意性標記(含新奇隱喻的使用),喚醒沉睡的常規(guī)概念隱喻,在意識層面刻意進行類比加工,隱喻交際成功;
(Ⅲ)交際者未能準確權衡概念隱喻和刻意性隱喻之間的比例,誤判了交際雙方的認知共享狀態(tài),取舍不當,將兩種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進行隱喻,即便受話者認識到這是一種隱喻,由于找不到始源域和目標域之間的經(jīng)驗基礎或相似性而導致隱喻交際失敗。
可見,在理解語言隱喻時,認知主體或者(Ⅰ)依靠潛意識的常規(guī)概念隱喻(CMT),或者(Ⅱ)在CMT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新奇隱喻,讓受話者啟用類比推理;如果兩種情況都不是,那么(Ⅲ)交際失敗。這是因為“我們平常碰到的新奇隱喻要么是現(xiàn)存隱喻的再發(fā)揮,要么是現(xiàn)存隱喻的重新排列組合,真正的新奇隱喻極為罕見?!盵11]58
通過對CMT和DMT都關注的、處于兩派爭論焦點的詩歌創(chuàng)新隱喻分析表明,詩人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時,并不是完全棄舊揚新,而是運用某些方式在規(guī)約概念隱喻基礎上進行局部的創(chuàng)新。方式不同,隱喻的新奇度也呈現(xiàn)差異,刻意性也是一個連續(xù)統(tǒng)概念。研究還發(fā)現(xiàn),CMT和DMT是互補的關系:前者提供交際的共同知識作為交際的起點,后者在此基礎上提供新知識;前者是無意識的自動激活,后者是在意識層面的刻意運行;前者基于身體經(jīng)驗,后者基于身體經(jīng)驗創(chuàng)造相似性。“對已存概念結構的繼承和重組是日常概念隱喻創(chuàng)新的關鍵”[7]62,因此,本文對詩歌創(chuàng)新隱喻的結論也適合日常隱喻。
總之,DMT將刻意性和意識性引入隱喻研究,可以彌補CMT只關心無意識認知的不足;CMT重視具身機制(embodiment),其關于隱喻創(chuàng)新梯度的發(fā)現(xiàn)有助于打破刻意性概念二分的刻板做法,可以以連續(xù)統(tǒng)的機制解釋刻意性,更符合人類的認知規(guī)律。CMT和DMT從不同的視角揭示了隱喻認知的不同側面,兩者優(yōu)勢互補才更有助于最終揭開人類隱喻認知的神秘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