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莫笑君
唐詩宋詞我們都熟悉,唯獨這元曲在日常生活中很少被人提起。
難道是它水平不夠高?難道是它構(gòu)思不夠巧妙?錯!是它的路子實在太野啦!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古典文學作品還能激發(fā)“密集恐懼癥”?
這個病根,就藏在元散曲的巧體里。
所謂巧體,是那些在體例上有意求新、求巧,把文字游戲玩到極致的作品。古人玩文字游戲一向瘋狂,從詩、詞開始,甚至追溯到《詩經(jīng)》,都可以找到巧體的蛛絲馬跡。但由于曲的文體形式比詩、詞更靈活,所以真正把巧體玩到停不下來的,多是那些散曲作者。
那么,巧體是怎么跟“密恐癥”掛上鉤的?回憶一下著名的《天凈沙·秋思》。從小老師就告訴我們,這篇作品不寫一個“秋”,卻又寫盡了“秋”,被譽為“秋思之祖”。馬致遠用的修辭手法,叫作“列錦”,也就是羅列主語、名詞錦集: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一個接一個的景物往你眼前塞,夠密集吧?這種“密集”,其實就是巧體的一種。
就這?你是不是在想,從小背到大,哪有什么密集感。沒關系,“巧體”中還有一種在形式上密密麻麻的“疊字體”。元代散曲家喬吉寫過一首《天凈沙·即事》: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這就是典型的“全篇疊字”,若是放進連連看,沒幾分鐘全消光了。背誦全文也不怕,只要背一半的字就好,簡直是當代中學生的最愛。
疊字的用法早在《詩經(jīng)》就有了,“關關雎鳩”“風雨凄凄”“麀鹿濯濯,白鳥翯翯”……但疊字運用的高峰出現(xiàn)在元代,因為元曲要唱,疊字唱起來更朗朗上口。這很好理解,畢竟直到今天還有人唱:“說說說說說你愛我,我我我我說不出口,口口口口……”
你是不是還想反駁:密集是密集,但也不至于“恐懼”啊。別急,巧體中還有一個神奇的類型叫“短柱體”,它的密集不在文字,而在“韻”。
一般的詩詞在句尾押韻,“短柱體”卻是每兩三個字就押韻,韻聲位置就像一根根短柱子緊緊挨著,由此得名。
蘑菇經(jīng)常會附著一些泥土和叢林植被,因此在拍攝前先簡單清理一下。使用一支帶微距功能的廣角鏡頭,近距離從下往上拍攝,體現(xiàn)獨特視角下的細節(jié),采用小光圈拍蘑菇的生長環(huán)境。
元朝“儒林四杰”之一的虞集寫了一首《雙調(diào)·折桂令·席上偶談蜀漢事因賦短柱體》:鸞輿三顧茅廬,漢祚難扶,日暮桑榆。深渡南瀘,長驅(qū)西蜀,力拒東吳。美乎周瑜妙術,悲夫關羽云殂。天數(shù)盈虛,造物乘除。問汝何如,早賦歸歟。
看到?jīng)],每兩個字就押u 韻,一嘴的嗚嗚嗚噓噓噓,“真·滿嘴跑火車”。
這樣的作品有多難寫?因為湊韻太難,本身流傳下來的就沒幾首,即便得以流傳,有的也相當刻意,虞集這首旨在評價三國蜀漢史事,從立意高度和語言流暢度來說,已是難得的佳作。但即便如此,有個“祚”字還是沒押上。當然,滿腹才華的你也可以發(fā)揮自己的文學才華寫一寫,相信自己,一定能……患上押韻密恐癥。
巧體還有獨木橋體、頂針體、重句體、嵌字體、反復體……稍作了解,你會發(fā)現(xiàn)元曲好像真的比唐詩宋詞好玩得多!
都說一字千金,很多五言、七言詩歌里每個字都是千錘百煉、不可替代的。到了散曲,就不一樣了,你甚至可以在文中名正言順地湊字!所謂襯字,就是這些湊上去的、可有可無的字。
為什么會允許出現(xiàn)這種“注水”現(xiàn)象?還是由散曲的特點決定的。曲文要配上音樂來演唱,但曲文也有自己的文學章法,像詩詞一樣有平仄、詞句上的講究,如果放進曲譜里,這些字就不一定對得上每個音節(jié),唱起來怪別扭的。既不想為了遷就曲調(diào)去大改原文,又不想因為字數(shù)不對使歌唱受阻,那就要在原文之外,根據(jù)音樂需要,加一些用來調(diào)節(jié)節(jié)奏、加強語氣的輔助字詞。原文叫“正字”,這些后期加上去的就是“襯字”,陪襯之用嘛!這種加襯字的做法,也是散曲與詞在體式上的最大不同。
明代戲曲作家谷子敬寫過一首《醋葫蘆》:(詩吟出)錦繡文,(字裝成)古樣體。衣冠濟楚俊容儀。(酒)席間唱和音韻美,一團(兒)和氣。(論)聰明俊俏有誰及。
括號里的就都是襯字,原文中是沒有的,唱的時候才有。你可以把它理解為,原作者先寫了個大綱,歌手在唱的時候又進行了一點點擴寫,這要放在今天的出版物上,還真是一個方便湊字數(shù)、賺稿費的好辦法!
元曲的一大特色就是語言的直白、通俗。相比詩詞,元曲的口語化程度大大增加,讀起來更加易懂、詼諧。像元曲中的元雜劇就是一種俗文學,俗到即使是不識字的人也能聽明白。尤其是元散曲和元雜劇中有很多描寫愛情的作品,語言那個直白、風格那個潑辣,接地氣到有點“沒眼看”,但也因為直白,有些曲詞讀來真的很好玩。
有一首詠唱男女戀情的《四塊玉·風情》: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則丑村則村意相投。則為他丑心兒真,博得我村情兒厚。似這般丑眷屬、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很好懂吧?翻譯過來就是,我嘛智商經(jīng)常掉線,他嘛顏值不太在線,傻男配丑女,絕配!恩愛秀得清新脫俗。這樣通俗的作品在元曲中比比皆是,充分展示了元曲的平民性,加之這首作品顛覆了一般“俊男美女”的偶像劇戀愛模式,折射出當時人們在審美上的多元取向。
有個跟關漢卿同時代的作者叫王和卿,他寫蝴蝶長得非常大,大到把莊周的夢都給撐破了!可見這蝴蝶不僅體積大,連志向也大,不愿意被困在夢中:掙破莊周夢,兩翅架東風。三百座名園,一采一個空。誰道風流種?唬殺尋芳的蜜蜂。輕輕飛動,把賣花人搧過橋東。
“一采一個空”這種大白話,頗具“信口拈來”之感。最后的想象,蝴蝶把人搧過橋東,妥妥的“蝴蝶風暴”理論創(chuàng)始人!最好笑的是這首曲的題目,作者似乎也沒多想,就取了個《詠大蝴蝶》,簡直戳中萌點。
著名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樸也別出心裁,用口語化的語言寫美女。但他不寫別的,光寫美女臉上那顆痣,標題就叫《佳人臉上黑痣》,佳人聽了想打人,逼著佳人去整容。
再如元代的散曲作家湯式寫的《謁金門·長亭道中》,開篇寫自己讀書的緣由“起初,看書,只想學干祿……”通俗得像一條QQ簽名。結(jié)尾“老夫,滿腹,都是登樓賦”感嘆自己雖然灌了一肚子墨水,但年紀一把仍舊懷才不遇,大白話里滿滿都是“寶寶心里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