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穎敏
印度尼西亞是個沒有國教的國家,卻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信仰伊斯蘭教,是目前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國家。在穆斯林的認知里,萬物只有真主可以創(chuàng)造,因此他們不祭祀神靈,不使用咒術(shù),更不崇拜偶像,也不描繪動物和人,這從伊斯蘭教風(fēng)格建筑和各種用具的幾何圖形中可知一二。
然而在這樣一個信仰森嚴的國度里,偶戲卻十分盛行,那是一種需要描繪人臉、模仿人和動物的藝術(shù)表演,早在公元6世紀(jì),印尼人就開始借助木偶來講述印度教的故事了。
皮影戲在印尼的發(fā)家史
在印度尼西亞,不論是畫卷戲、木偶戲、影戲,還是由人扮演的戲劇均稱為哇揚(Wayang)。在爪哇語里,Wayang表示影子,“Wa”是爪哇語前綴,意為“神圣”,“Yang”是詞根,意為“影子”。
關(guān)于哇揚的起源,由于缺少相關(guān)的記載,一直處于眾說紛紜的狀態(tài)中。印度尼西亞有60多種不同種類的哇揚,主要集中在爪哇島、蘇門答臘島和加里曼丹島,它們有個共同的特點,都喜歡講故事,有講民間神奇?zhèn)髡f的,有宣揚懲惡揚善的,故事內(nèi)容當(dāng)中取材最多的是印度史詩《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因此不少人認為哇揚是起源于印度。
在印尼60多種哇揚里,歷史最悠久且在現(xiàn)代社會里具有廣泛群眾基礎(chǔ)的,是皮影戲(Wayang Kulit),又稱“人扮皮影”(Human Wayang),也就是我們所知的“傀儡”。這就產(chǎn)生了另外一個說法:哇揚是在北宋時期從中國經(jīng)由馬來半島傳入印尼的,因其與中國皮影戲的表演形式極其相似。
與中國用以取悅民眾、主要在民間流傳的皮影戲不同,哇揚的主要受眾是宮廷里的皇家貴族,在11 世紀(jì)至15 世紀(jì)東爪哇的許多宮廷文學(xué)作品中,如《阿周那的婚姻》里就曾多次提到“哇揚”。由此可證,早在一千年以前,哇揚就是爪哇宮廷中的一種戲劇表演形式。
還有專家學(xué)者根據(jù)零散的資料拼湊猜測,哇揚最初很有可能是從印尼曾經(jīng)的王室據(jù)地、爪哇文化藝術(shù)發(fā)源地——日惹傳出來的。
首次搬演此劇的人可能是日惹王子公主,皇家貴胄一言一行都關(guān)系著皇室尊嚴,不可能隨意去親身搬演一個社會地位較低的劇種,這暗示了皮影戲在印尼的尊貴性。其次,在當(dāng)?shù)啬軌蜃尰适胰ツ7?、高于皇室的,唯有神,故而日惹皮影戲在初?chuàng)時,還有可能具有娛神的性質(zhì)。
就這樣,印尼哇揚以“高貴”“高雅”等象征意義盛行了一千多年,隨后才逐漸向周圍島嶼擴散,幾乎遍布全印尼,即便是到了今天,哇揚依舊是印尼高雅藝術(shù)的象征。
印度史詩,皮影戲取之不盡的精神資源
在中國的民間故事中,最常被搬上皮影戲舞臺的可能是《三國演義》,在印尼則是爪哇的各種傳說,這些傳說多與印度史詩《羅摩衍那》有關(guān)。
皮影戲在古爪哇時期曾被看得很神圣, 這與爪哇人的宗教信仰有關(guān), 20世紀(jì)60年代美國音樂家、民族音樂學(xué)開拓者曼特爾·胡德 (Mantle Hood)說過:“對爪哇和巴厘藝術(shù)形式的最大促進因素, 以及對它們的延續(xù)與發(fā)展的激勵,是印度教的《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文學(xué)?!?/p>
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以王子羅摩和妻子悉多的悲歡離合為故事主線,篇幅宏大、情節(jié)繁雜,且穿插著大量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對印尼、柬埔寨、緬甸、斯里蘭卡等國家影響極深,被稱為東南亞文學(xué)藝術(shù)之河的源頭之一,該史詩同樣是印尼皮影戲取之不盡的豐厚精神源泉。
首先在偶具外觀上,要根據(jù)《羅摩衍那》和《摩訶婆羅多》中的角色穿戲裝,涂畫彩。在形式上,來自巴厘島的皮影藝人在表演之前都要先念咒語,請求神靈保佑演出順利成功,不要因為表演中有與宗教不符之處而降怒。所以每一個場景結(jié)束前的第一句話都是:“偉大的蘇剎曼陀羅神(Suksmantara)就是這樣講的。”此外還要舉行一些凈化儀式。
操縱著皮偶的演藝人被稱為“達朗”(Dalang),他們需要牢牢記住印度史詩的內(nèi)容,背誦許多古老的敘述和詩歌,并用自己的方式,在表演時把虛幻的影子世界帶到現(xiàn)實生活中,并賦予它新的意義。
中國戲劇史家周貽白曾說過,傀儡是模仿真人而來的。而現(xiàn)實中人倒過來模仿傀儡的案例也有不少,日惹戲劇就是其一。在2014年中國—東盟戲劇周里,印尼日惹國立藝術(shù)學(xué)院到廣西南寧給觀眾表演了戲劇《金鹿》,該劇就取自《羅摩衍那》中的一段。
演員舞蹈的身姿以平面造型來舞動,張手屈腿之間都以關(guān)節(jié)為軸心來前后擺動,行走時常以左右腳彎曲交錯前進。他們手腳的舒展和扭動,在冥冥中似乎總有一根命運之線牽制著。
這部《金鹿》在講述戲劇情節(jié)方面比較樸素,沒有念白,演員的表演又重在儀式感而非敘事性,僅靠一次觀看,觀眾是很難明白其中的故事內(nèi)容及意味。想看懂這部《金鹿》,就必須在觀看之前預(yù)先具備關(guān)于《羅摩衍那》的相應(yīng)文化知識。
Tips
目前,印尼最完整的皮影舞只在旱季時(五月到十月之間),在以印度教遺跡普蘭巴南三位一體神廟為背景的露天大舞臺進行,超過一百個舞者和甘美蘭(Gamelan)配樂師參與表演。
甘美蘭(Gamelan),傳統(tǒng)印尼鑼鼓合奏樂團的總稱,印尼歷史最悠久的一種民族音樂形式,常常在宗教儀式和各種慶典應(yīng)用,也常常用來伴奏舞蹈和皮影戲。
是他們,給了皮偶生命
五月到十月的旱季夜里,當(dāng)明亮的月光灑在普蘭巴南寺廟,印尼歷史悠久的皮影戲舞蹈在觀眾面前盡情舒展,傀儡也有了靈魂。幕布前,藝人帶著皮偶上臺,燈光一打,樂曲一奏響,映在屏幕上的影子立刻活靈活現(xiàn),口傳的神靈降世故事也有了形象,就像孤魂找到肉體附身。離開了聚光燈的皮偶,在工匠的手上,也是一個生命體。
印尼的這一位家族世代雕刻皮偶的師傅,暫且稱呼他為“記述”吧,他家里世世代代以雕刻皮偶為生,不知道從第幾代起成為了皇室御用皮偶雕刻師。
之所以稱呼他為“記述”,因為他的名字里有個很奇妙的音符,曾經(jīng)有一位拜訪者問過他名字的含義,他說是記述。拜訪者反問:“怎么會是記述呢?您又不是作家,我還以為是雕刻呢!”師傅淡淡地回復(fù):“無論是寫作,還是雕刻,終究都是說故事呀!”
是呀,每個皮偶都是故事的表演者,那每一位皮偶雕刻師,應(yīng)當(dāng)是用巧手賦予皮偶故事的匠人呀!用水牛皮制成的皮偶,各路神仙英雄在他的刻刀下,慢慢地,有了手腳可以奔跑,手上還舞著刀劍,甚至衣帶飄飄,莊嚴英偉,肌理豐潤了起來。
他還有一個習(xí)慣,皮偶的臉一定要留到第二天早晨再雕刻。擁有了臉部表情,尤其是有了眼睛和嘴巴的線條,皮偶就像是活的。所以要選在清晨,把心靜下來的時候,儲備內(nèi)在的力量,才能給皮偶注入生氣。
水牛皮制的皮偶壽命很長,制作時有很多禁忌規(guī)矩,經(jīng)年累月的使用,沾染了人的汗水和油漬,仿佛真的有了自己的聲音和氣息。
在印尼首都雅加達舊城區(qū)的法塔西拉廣場上,有一座荷蘭風(fēng)格的建筑,1640年建成時用作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教堂。1975年8月13日,更名為哇揚博物館(Meseum Wayang),收藏著來自印尼、中國、柬埔寨、馬來西亞、越南、泰國、法國、印度等國大大小小的木偶皮偶、哇揚繪畫、爪哇面具等一千多個。
若是在星期天參觀博物館,會有哇揚皮影戲的演出,可以選擇坐在后臺位置,去更清楚地觀看達朗是如何操縱皮偶、甘美蘭樂隊是如何與達朗默契配合的。再稍加留心可能還會發(fā)現(xiàn)一個規(guī)律:在戲劇開始前,代表好人的皮偶通常會擺放在右邊,代表壞人的則在左邊。
音樂響起,樹木、高山、森林、宮殿等輪番出場,暴風(fēng)雨、大火等自然災(zāi)害逐個上演,當(dāng)象征著宇宙萬物的高山、樹木等退場后,皮影戲才正式拉開帷幕,借由達朗們的巧手,皮偶再次活了過來。
Tips
3月21日是世界木偶日
2003年,印尼哇揚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哇揚博物館地址:Jalan Pintu Besar Utara, No. 27 Jakarta Barat, Indones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