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大地的補丁
卡車奔忙,推土機轟鳴
這一片沉陷的低洼被矸石填平
有人掏出大地的骨頭和內(nèi)臟
去敷補它肌膚上的創(chuàng)傷
一場新的地殼運動過后
這堆拒絕炭化的大地骨骼鋪成了坎坷的大路
歲月的零部件被扔得到處都是
大地的骨骼隨隨便便地被烈日凍凝
被霜花熏烤,微風吹過
還能嗅到其中殘余的炸藥味,在夜深人靜時
隨便拿起那塊石子放在耳畔
都能諦聽到其中傳來的匆匆腳步聲
這一堆被遺棄的矸石表面已經(jīng)長滿雜草
野花,淺綠的毛發(fā)從青灰色的身軀中鉆出
像是石塊的靈魂已經(jīng)萌芽
石塊的愛情已經(jīng)開花、春風吹過
一片姹紫嫣紅,一片郁郁蔥蔥
石塊們從夢里擠出幾瓣地球的童年
黑色蜂蜜
春天的小煤井,遲緩,沉靜
井筒幽深,容納下日出的莊嚴
矸山聳立,包裹著曙光的輝煌
井架咬緊了唇齒間那片濃綠
天輪飛旋,把圍繞過來的槐花香均勻地
向四面八方拋灑
蜜蜂眾多,學做井口通風機的聲音
嗡嗡地叫著,圍定侵入到花香之中的
鋼鐵礦車,卻不知如何下刺
礦工們是哈哈叫嚷的另一群工蜂
他們身穿窯衣,頭戴礦燈
像這個時代最隱秘的心事,準備下到地心深處
去開采釀造億年的黑色蜂蜜
采煤的人
他在地心采煤,我在地面行走
敲打金星的聲音,熔巖崩潰的聲音
總是穿透八百米厚土石堆砌的肅穆,從下往上傳
忽然感受到來自地心的顫抖,近在咫尺,因此
我大叫一聲,當時
他聽不見,因為他已經(jīng)深入到漆黑的化石中
匍匐、輾轉(zhuǎn),沉重地呼吸著
借頭頂一盞星辰微亮的呢喃
他用銳利的鐵器,刺透了舊石器時代之前的黑夜
嵌進炸藥、雷管。他前傾的姿勢
像正在打撈水中月光的笑語
巨響過后他從煤屑中探出頭
已經(jīng)能夠再向前邁進兩步
向下陷落一尺,但在這小小的空間
他仍無法避免于諸多盲目的煤塊相撞
無法避免一次次危及自身的粉身碎骨
又一次清淅的破碎聲傳過來
我在地面行走
觀看運煤的船只開始起錨
兩只工業(yè)和詩歌的巨槳
很響地劃亮銀河的空蕩與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