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富民
19歲時,我從乾縣師范畢業(yè),分配到城關高廟小學。有個從乾縣俄語培訓班畢業(yè)的女生叫周服從,也分配到高廟小學。我們一前一后來到同一所學校教書,又是同齡人,這就是緣分。緣分讓我們相識,眼緣讓我們接近,一來二往,我們就成了朋友。她去乾縣師范培訓,每逢周日,她回學校后總要找我聊天,漸漸地互相有了特殊的好感。她家在縣城內上家巷,她領我去她家,認識了她的父母,有時還留我吃飯。于是就有人說:服從把女婿領回來了!我也覺得她就是我的初戀。
那年寒假,她父母讓我們去興平縣見她的大姐和姐夫,我得到他們的認可,回來后我們就談婚論嫁了。
1962年陰歷正月初十(陽歷2月14日,正是情人節(jié),但那時并不知曉),一大早,叔父套上生產隊的一掛牛車,車上用蘆席造了一個棚子,車后轅放著一只拉嫁妝的空箱子,叔父陪我去娶親。周服從坐著那輛舊牛車回袁家莊,車后的箱子里放進一條油裙(乾縣婦女做飯時系的圍裙),算是嫁妝?;槎Y十分簡約,買了4斤肉,3斤豆腐和一些蔬菜,只待了服從家兩席客,所謂的“里(女)一席,外(男)一席”,一席六人,共十二人。在三年嚴重困難時期能這樣辦一場婚禮,雖說簡單,也還算體面。
我們結婚三天就開學了。一周后,周服從被調到距縣城三十里地的靈源公社佛留完小。我是背著行李步行送她去佛留完小的,學校在幾孔地窯里,我在那里住了一夜。6月放農忙假時,我也被調到漠西公社龍崖寺完小。從此,我們分居兩地整整22年,直到1982年我調到縣志辦,1984年她二次調到高廟學校,我們終于都進了城,這才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生活。1963年,我們有了第一個兒子,但我卻很不習慣讓他叫我爸爸,我覺得自己也還是個孩子。服從在漠西吳村教書,還要帶孩子,其間的辛苦可想而知。
1964年我花58元買了一輛生產牌舊自行車,我用砂紙仔細打磨車身和車輪上的斑斑銹跡,然后用水清洗,再仔細查看哪里還沒有擦洗干凈。不管它是怎樣的破舊不堪,經常掉鏈子,車座一用力就轉向,但我還是很喜歡,它總算是我家的第一個大件,起碼代替了我的奔走之勞。那時,我曾戲謔地說:我的自行車有“三快”:下坡比上坡快,順風比逆風快,蹬的勁大比蹬的勁小快。大家聽了直樂呵。
1969年,我到永壽縣城花60多元買了桐木板做的黑平柜,它幾乎用掉我倆一個月的工資。1976年暑假,我們請工匠做了一個新式的大衣柜,這著實讓我興奮了好長一段日子。
婚后的日子還是苦焦,上有老下有小,溫飽是主要問題,生產隊給父母分的糧食遠遠不能填飽肚子,我們有國家供應的每月30斤商品糧,由于缺乏副食,還是不夠吃。除了節(jié)衣縮食,父親還用母親織的土布去北山換糧,以度饑荒。
我們的婚姻經歷過許多風風雨雨的考驗,首先是1966年的“文革”,我被打成反革命關進牛棚。教師集訓會后,她調回長留公社教書。也許是迫于壓力,她好長時間沒有回家,等我獲得自由回到家里,房子的窗戶和墻壁上結滿了蜘蛛網,我心里涌動著難言的悲涼!直到我恢復自由回到漠西公社龍崖寺完小繼續(xù)教書,我們才恢復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1969年公辦小學下放到大隊來辦,所有的小學教師都回到家鄉(xiāng)任教,我也回到了長留公社,分別在小留和趙后廟七年制學校任教。周服從回到袁家莊學校,既是教師,又是家庭主婦。白天教書,晚上紡線,節(jié)假日學著織布。這個從小讀書的女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學會了農村婦女所具備的一切技能,紡線織布、做飯縫衣、拉土拉糞、收割打碾……她跟父親一起承擔起家庭生活的重擔。我因為沒有得到公開平反,只有埋頭工作,頻繁調動了6所初中。1977年調進陽洪高中任教,開始帶高中畢業(yè)班的課。那時,我常熬夜加班,加緊自學,提升自身水平,才勝任了工作。1980年我被調到薛錄高中,這里距家庭近50里地,只能靠一輛半舊的自行車奔波。一直到1981年徹底平反,1982年調進縣志辦,才算結束了漂泊不定的生涯。
一晃57年過去了!回首我們的感情經歷,百感交集。
其實我倆的性格完全不同,我外向,她內向;我感情豐富,她簡單內斂;我量大寬和,她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我們常為些生活瑣事慪氣、爭吵,有時一生氣,我就住在辦公室不回去。過幾天,她們校內熱心的老師叫我回去,我就半推半就的回去,慪氣算是結束。但鬧騰得多了,我倆的感情也就漸漸的淡漠了。當時,我很糾結,也很痛苦。感情嚴重危機的時候,我寫過離婚協(xié)議書,她默默地在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冷靜下來,我更多地想到了她的好處,如她對老人的孝順:1977年第一次升工資,把補發(fā)的60元錢給我父親買了一件皮褂子;年邁的父親患病,我離家遠,工作忙,她用架子車拉著我父親進城看病;她求姐丈在興平木材公司為父親購買棺材板;她為撫育三個孩子付出很大的辛苦和勞碌。又想到她在我被打成反革命時沒有離開我,想到她的正直和善良……于是我首先放棄了離婚的念頭。接著與她徹夜長談,最終我們的婚姻之船繞過暗礁,沖過激流險灘,駛進平靜的港灣。
我們的晚年是幸福的!我現在很珍惜我倆之間至真至純的親情。她依然對我直呼其名,我聽了覺得親切;我卻改口稱她“周老師”,覺得是一種幽默和尊重。她給了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甚至愿意承擔所有的家務,給我留下讀書和寫作的空間。盡管她一如既往的管我,訓我,我也不會煩她,怨她,看到那些喪偶的、離異的孤老終生,我倒覺得有人管是一種幸福!
57年過去了,我慶幸自己保住了我們的初戀,珍惜我們眼下的每一寸光陰,在美好的夕陽照耀下,我們相依相伴,相扶相攜,向鉆石婚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