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千鈺回到沙漠小鎮(zhèn)的時候,一個裹著頭巾防曬的中國游客叫住了她:“你好,你知道哪里有可以入住的地方嗎?”
離開私人安保公司兩年,這是千鈺第一次在這里遇見中國人,她心臟緊繃了一下,頓時有了不好的猜測。
“這里不提供住宿服務(wù),你還是趁天黑前離開吧?!彼f完這句話,轉(zhuǎn)頭就要離開,回到落腳點便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這座住了兩年的小鎮(zhèn)。
這座小鎮(zhèn)位于兩個交戰(zhàn)國家的邊境地帶,相當排外,并且拒絕外來游客。來這里的人,要么像千鈺這樣有特別的原因,要么就是被雇用來完成什么任務(wù)的。
黑夜馬上到來之前,千鈺收拾好了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然而在她推開門看見那個人時,僵在了原地。
那人站在院子柵欄的旁邊,背后是沙漠絢麗的晚霞,火紅無比。沙漠無限風光,都比不上他抬眸略帶清冷的一眼。
千鈺胸口鼓噪,悶得難受。
幾秒之間,她忽然明白,原來不管到哪里,過了多久,她都避不開一個陳時延。
晚霞的光逐漸暗淡,而陳時延抬步朝她走了過來。千鈺僵著腿想躲開,好不容易才后退一步,卻被他伸手輕輕松松帶進了懷里。
他輕聲道:“可找到你了,千鈺?!?/p>
002.
十九歲的時候,千鈺去參加了雇傭兵性質(zhì)的訓練營,遇見陳時延也是在訓練的時候。阿富汗貧民窟無數(shù),隨處有爆炸發(fā)生,她矮身避開炸彈的碎片,然后就這么滾到了陳時延面前。
彼時他身后站著數(shù)名武裝戒備的雇傭兵,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他理都沒理渾身臟兮兮的千鈺,轉(zhuǎn)頭就走了,留下一臉迷茫的千鈺。
原來在阿富汗這種地方,也能遇見這么光風霽月的人啊……千鈺從地上麻利地爬起來,拍拍土后,扛起槍又沖進了爆炸圈里救人。
而她和陳時延再見是在五天后,她受了傷,搭檔不知所終,她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石頭上給自己包扎傷口。
陳時延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最后實在看不下去她那近乎二次傷害的包扎方式,屈尊上前接過了她手里的繃帶和酒精,給她重新處理起傷口。
“為什么不去醫(yī)院?”
“醫(yī)院不會收我?!?/p>
陳時延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語氣柔和了些:“你是雇傭兵?”
千鈺想了下,自己收錢出任務(wù)的性質(zhì)和雇傭兵也差不多,于是點了點頭。
在這種戰(zhàn)亂的地方,醫(yī)院里的任何資源都是稀缺的,再怎么說也不會用到來歷不明的雇傭兵身上。并且就算雇傭兵可以去醫(yī)院,雇傭組織也是不會出錢報銷費用的,待遇非常不好!
她話多,一時說個沒完,意識到不對勁兒止住話頭后,抬頭就迎上了對方漆黑漂亮的眼睛。他很輕地微笑了一下,語調(diào)懶慢卻謙和:“那你要不要跳槽,到我的私人安保公司來?”頓了一下,他補充道,“每次團隊出任務(wù),都有專業(yè)醫(yī)療隊隨行?!?/p>
千鈺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好啊,好??!”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誰會拒絕??!
陳時延不過二十五歲,年紀輕輕,但在美國已經(jīng)有了一家私人安保公司,叫“氘”,業(yè)務(wù)遍布大半個西亞地帶。
她加入氘的第一年和陳時延并沒有太多交集,直到一年后因為業(yè)務(wù)能力出色,她成了小隊隊長,并帶領(lǐng)小隊出色完成數(shù)個任務(wù)后,她和陳時延的見面次數(shù)才多了起來。
年末的時候,她帶領(lǐng)隊伍去了索馬里,陳時延因為有其他公務(wù),隨后也來了這里,再然后,他們雙雙遇見了海盜。
拉著陳時延跳海的那一瞬間,千鈺忽然想起,她的大老板玩兒槍很厲害,但是水性好像不怎么行。其他隊友反圍剿海盜,而在船底,長時間不能換氣,陳時延的臉色有些不太好。
受過專業(yè)訓練的千鈺在這個時候做了一件很合乎情理的事——
在水下,她用自己的唇貼上了陳時延的唇,他的唇異常濕潤,略帶咸味的海水繾綣過唇齒間,竟然有一絲絲的甜。
渡氣的時候,千鈺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003.
在索馬里,千鈺和陳時延度過了一個新年。
那天渡完氣后,他們浮上岸,陳時延什么話都沒說,甩下一干人等自己先走了。千鈺站在沙灘上被海風吹了許久,才慢吞吞地反應(yīng)過來,陳時延不會是害羞了吧?
等到新年的時候,索馬里沒有人放煙花,倒是爆炸聲一聲接著一聲。千鈺坐在某大廈頂樓的高臺上,看遠處爆炸留下的黑煙和火光,問了身旁的陳時延一句:“馬上新年了,你有沒有什么愿望?”
陳時延本來不想開口回答,但千鈺絮絮叨叨起來實在纏人,也就隨口說了一句:“希望喜歡的人平安?!?/p>
千鈺沒心沒肺慣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不在意,以為陳時延只是在敷衍她——他三天兩頭到處飛,哪里有時間來得及動心。她沒去在意陳時延說的話,直到她從更早進公司的隊員那里聽到了“許幼薇”這個名字。
這時候她已經(jīng)有點兒喜歡上陳時延了,本來嘛,她的工作危險系數(shù)很高,天天遇到的也是各種壯漢,像陳時延這樣符合她審美的實在不多見。
仔細思考之后,千鈺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跟陳時延告白了。對方愣了一下,隨后彎唇笑起,眸底晦暗不明,他開口道:“千鈺,你不適合開這樣的玩笑。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手上那份工作交給其他小隊吧。”
千鈺“哦”了一聲,也沒有被拒絕的尷尬,反而很開心自己被放了假,然而休息了沒兩天,就又有新任務(wù)下來了。
千鈺一直喜歡陳時延,而對方也知道了她的心意,卻從沒有接受。他什么時候最溫柔呢?大概還是第二次見面時,他幫她包扎傷口,說:“女孩子身上有傷不太好?!鼻р暤皖^,看見的是他眼里的溫柔和疼愛。
動心這件事,誰能逃得過?誰都逃不過。
就這樣又過去兩年,千鈺身上的傷更多了,終于有一天她打算退出,不再提供私人安保服務(wù)。賣命太危險了,養(yǎng)豬致富都比這個安全。
她打好報告交給陳時延時,正在接電話的他只是匆匆掃了一眼,臉色陰沉。不過好像不是因為她的辭呈,而是因為這通電話的內(nèi)容。
陳時延同意她離開,但也提出了一個要求,要她再接一個單子。一個戰(zhàn)地女記者在敘利亞遇到了危險,千鈺要做的就是營救她。
那個戰(zhàn)地女記者叫許幼薇,這是千鈺第二次聽到這個人的名字,當時她靈光一閃,問了句:“你是不是一直喜歡這個人?”
陳時延只看了她一眼,千鈺就住了嘴。
他臉色真的太難看了,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陳時延名下不只有私人安保公司,還有夜場,醫(yī)藥公司……甚至有一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報社。之前千鈺不明白這樣一個血性的男人,怎么會看得上一家小報社的利益?,F(xiàn)在她知道了,也不免感慨,原來陳時延在愛一個人的時候,能這么柔情萬丈、處處在意——
因為他喜歡的那個人是個戰(zhàn)地女記者。
004.
許幼薇和很多難民被關(guān)在了一家化工廠里。
千鈺和隊員趕到敘利亞,卻不得不面對一個糟糕的情況——化工廠里安裝了定時炸彈。臨到關(guān)頭,她讓隊員撤離,自己一個人潛入了化工廠內(nèi)。
周旋了很久,她終于引開了那些看管人質(zhì)的恐怖分子,也見到了許幼薇。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可偏偏堅韌無比,從事并熱愛戰(zhàn)地記者這一份工作的人實在不多了。
起初千鈺還在絞盡腦汁地想,怎么讓對方相信自己是來救她的,可還沒等千鈺開口,許幼薇就認出了她:“是你!之前在阿富汗你救過我!”
千鈺仔細看了她半晌,才認出來。
她在阿富汗救過很多人,多到自己都記不清了,這種一面之緣要在以前她是不會放在心上的,然而此刻她多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和陳時延,也就是跟我的老大提過?”
千鈺救許幼薇是在初見陳時延的那一天,那時候他冷眉冷眼,根本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可是見第二面時……
許幼薇說“是”,她還說,陳時延來阿富汗保護她的安全,他們正要走,結(jié)果在路上看見了正在包扎傷口的千鈺。許幼薇想下車跟她道謝,但因為太危險而被陳時延制止,最后下車的人變成了他。
也是這時候,千鈺才知道她和陳時延第二次見面時,他為什么會對她那么溫柔。
原來,在那場初見后的爆炸圈里,她無意救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陳時延心里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什么才最刻骨?當然是求而不得。
此時此刻,千鈺只想親手把他喜歡的人送回到他身邊,并祝福他要開心。這樣,她新年就不必再許愿了。
只可惜她并不能如愿。
炸彈倒計時,千鈺心跳狂亂,開槍打開了化工廠大門的鐵鎖,救了許幼薇,還有很多無辜的人。她原本是要離開的,但在擁擠的人群中,她突然改變了主意。
……
跑出去很遠的許幼薇意識到不對勁兒,猛地回頭,發(fā)現(xiàn)千鈺沒有跟在她身后。她抓住身邊的一個人,聲音都破了音:“那個女生呢?那個、那個女生去哪兒了?”
那人語氣慌亂:“里面好像有人腿受傷了,她回去……”
下一秒,爆炸聲響起,火光沖天,而許幼薇僵在了原地,她想起在化工廠里時,她問的那句話:“你為什么要救我?”
“因為我老板的新年愿望是希望你平安啊。”彼時手上滿是血污的千鈺笑笑,云淡風輕地回答道,“作為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我得幫他實現(xiàn)愿望?!?/p>
實現(xiàn)愿望啊。
他給錢,她賣命,也就這樣了。
陳時延從得知千鈺因任務(wù)出事的那一刻起,整個人就陷入了暴躁的狀態(tài)。
他從小教養(yǎng)極好,不說風度翩翩,但待人處事都是謙和的。他以為這又是千鈺的什么玩笑,陰晴不定地等了幾天,直到她的隊友帶著許幼薇安全地歸來,可她還是沒有回來。
“千鈺人呢?”
底下的人一片死寂,直到一個隊員紅著眼睛出聲道:“隊長沒能成功從化工廠撤離……”
……
剛開始的時候,陳時延還在自我安慰,這些年公司不是沒有折損過人,雖然只有千鈺一個人讓他失控,但大概是因為合作這么多年,他或多或少對這個人有了那么一點兒感情。
直到當天晚上,許幼薇跟他說:“你不該讓千鈺來救我的?!?/p>
彼時,他已經(jīng)讓人訂了機票,準備飛去敘利亞,親自調(diào)查那一場爆炸事故。聽到許幼薇這樣說時,他的腳仿佛被釘在了原處,動彈不得。
沒有人敢質(zhì)疑他的決定,他也一直在告訴自己,他的決定沒有錯。
“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啊……”許幼薇揪緊了手指,表情茫然,“而且她好像是喜歡你的吧,你對她沒有一點兒感情嗎?”
失去一個真心喜歡自己的人,不會很難過嗎?
許幼薇不懂。
就像她不明白在她說完那句話后,陳時延為什么會突然怔在了原地。
005.
千鈺在離開化工廠前改變了主意。
就算她一路護送許幼薇安全回去,陳時延大概也不會同意她的辭呈。有她沒她應(yīng)該沒什么大不了吧?于是她朝另一個方向跑了。也許許幼薇和隊友都以為她逃不過那場爆炸……不過也無所謂了。
還是一個人自由自在比較好,所以她去了沙漠小鎮(zhèn),沒事曬曬太陽,有事就去當當導(dǎo)游,從來沒想過回去。
而兩年之后的現(xiàn)在,千鈺被陳時延抱住的那一瞬間就鎮(zhèn)定了下來。她推開抱住自己的陳時延,彎唇笑道:“指揮官是來這里旅游的嗎?”
以往千鈺叫他,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嬉皮笑臉地叫老大,哪里這樣叫過他?
陳時延見到她,心飄蕩了一下,又沉了下去,但還是牢牢扣住她的手腕沒有松手。他有些生硬地問道:“為什么沒有回去?”
千鈺知道他說的是敘利亞那次任務(wù),眨眨眼,說道:“不是說好,完成那次任務(wù)就讓我離開嗎?”她長得小,看起來嬌氣又可愛,說話時笑意不減,看著他的眼睛明亮澄澈,似乎是在反問他,你該不會要食言吧?
陳時延被她這句話一堵,沉默了下來。在千鈺滿腦子想著要怎么打發(fā)走他時,他忽然開口道:“如果我不同意了呢?”
千鈺蒙了一下,遲疑道:“不是說好了嗎?還是說……你還有事要我去辦?”她心想應(yīng)該是后者,心情有些放松,還以為是什么呢,原來是因為這種原因才特意找來的嗎?
陳時延沒來得及否認,千鈺就飛快地接道:“我不想再從事危險的工作啦,這兩年我過得非常輕松,仔細想了下,還是這樣比較開心?!?/p>
沙漠的天徹底暗了下來,周圍房子的燈光倒是漸漸亮了起來。千鈺以為自己的意思已經(jīng)夠清楚了,沒想到陳時延還是說道:“如果只是在我身邊當個安全顧問呢?”
千鈺臉上的笑都維持不住了,她不明白陳時延在搞些什么名堂,索性把話說開:“我不想回去,一個人挺好的,尤其是……”
“尤其是沒有我?”
千鈺愣了一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陳時延低聲跟她道歉:“我不知道那次任務(wù)會那么危險,以后不會了……是我錯了?!?/p>
有那么一瞬間,千鈺想說“當然是你錯了”,但最終她沒有說出口,而是問了一句:“你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我去敘利亞調(diào)查了那場爆炸?!标悤r延猜得到她是有意躲著自己,笑了下,“你很聰明,我花了這么長時間才查到你的蹤跡。你說喜歡我,但也可以再也不見我……千鈺,你怎么可以這么狠?”
千鈺瞪大了眼睛,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
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歡他,還讓她去救他的心上人,這才叫心狠吧!真是賊喊抓賊??!
006.
當晚,陳時延是在千鈺這里過的夜。千鈺讓他在客廳里打了地鋪休息,難得高高在上的大老板沒有翻臉。
她整夜翻來覆去,天邊漸亮的時候才有了點兒困意,結(jié)果從客廳方向傳來“砰”的一聲,又驚醒了她。
千鈺鞋都沒來得及穿,下床推開門就跑出了房間,結(jié)果因為動作太急,在拐角時猛地撞進了陳時延的懷抱。對方穩(wěn)穩(wěn)地抱住她,聲音悅耳:“怎么跑這么快?”
千鈺沒理,反問:“什么聲音?槍聲?”
他們是私人安保公司,注冊地在美國,出某些任務(wù)的時候可以合法配槍。他們救人、保護人,同時也會有一些違法分子盯上他們。
聞言,陳時延的神色閃過一絲尷尬,好幾秒后才解釋道:“……我不小心弄壞了你的廚房?!?/p>
“你要做早餐嗎?”千鈺眉頭皺得更緊了,挽起了袖口,不得不伺候這位五谷不分的大爺,“你要吃什么?我來做?!?/p>
“熏肉煎餅和藍莓燕麥粥?!?/p>
這是千鈺還在安保公司時最喜歡的早餐搭配,而陳時延是不太喜歡吃這些的。
她走向廚房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改了說辭:“有些麻煩,還是出去隨便吃點兒吧?!?/p>
陳時延眸光深了深,猜到她對自己起了回避的念頭,步步緊逼:“如果我說,我想要你親手做呢?”
千鈺覺得他有點兒無理取鬧,她已經(jīng)不是他的下屬了,憑什么要聽他的?又沒有領(lǐng)他的薪水!
她堅定地拒絕了:“外面有一家很好的早餐廳,符合你的口味?!彼矚g的東西,已經(jīng)不想再分享給他了。
陳時延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臉色不太好看。
這是千鈺第一次拒絕他。
彼此僵持了一會兒,陳時延讓了步:“好。”
千鈺原本緊張的心終于放松了一點兒,準備回房間洗漱一下再出門時,陳時延又叫住了她:“千鈺。”
她回頭看向他,迎上他深深的目光,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說道:“你清楚,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過?!?/p>
那許幼薇是你唯一的例外嗎?
這句話,千鈺沒有問出來。
千鈺以為陳時延只會在這里住一兩天,沒想到一周后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任她暗示、明示都沒用。而且,他還讓下屬送來了許多生活物品和家具,儼然把這里當成了他在美國的山莊。
他不走,她走,這總行了吧。
千鈺生了悶氣,在某天夜里的時候打算偷偷離開,結(jié)果剛翻出窗戶,就在院子里看見了陳時延。
沙漠的夜晚溫度極低,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風衣,氣質(zhì)清冷絕佳。
看著愣住的她,陳時延忽然笑了,那笑是極好看的,也是極危險的。他說:“這么晚,你一個女生出門不安全?!?/p>
沒問她要去哪里,也沒再說其他什么,但千鈺覺得可笑,能有什么不安全,她超厲害的好嗎?!
千鈺緊繃著思緒,不作回答。她還是要走,不管不顧,即使陳時延話里不允許她離開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電光石火之間,她飛快轉(zhuǎn)身,反方向沖了出去——
結(jié)果夜色深處出現(xiàn)了數(shù)十個人,牢牢擋住了她的去路,其中有幾個是以前她的小隊成員。
千鈺的心里一時不知是什么滋味。
007.
千鈺回了房間。
這么多天,陳時延給了她足夠的空間,一步都沒有進過她的臥室,只在公共區(qū)域內(nèi)走動,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
千鈺被他按住肩膀壓在了床上,他力道極大,俯下身來吻住她脖子的力道也極大,痛得她想罵人。
“陳時延?。 ?/p>
她憤怒地剛一出聲,就被堵住了唇。兇狠又霸道的一個吻,沖破齒關(guān),席卷了她全部的呼吸。
不該這樣的,他們之間,明明不存在這樣的親密關(guān)系。
可他的吻到了后來,偏偏纏綿溫柔了起來,每一個動作,都仿佛情愛綿綿。
千鈺的眼眶頓時紅了起來。
等到他終于放開了自己,她一個扭頭,就把頭埋進了枕頭間。
陳時延低低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也沒有理,死死地咬住唇,滿腹委屈??伤雷约翰粫?,受過那么重的傷她都沒有哭,現(xiàn)在更不會沒骨氣地掉眼淚。
敗下陣來的人反倒是陳時延。
她受了委屈也不愿意跟他抱怨了,現(xiàn)在對他只剩下了逃避。他料想她可能要離開,于是在院子里等了幾夜,可她沒有絲毫動靜。他不免心喜,以為她開始原諒自己了……今天原本是最后一個晚上,若是今夜無事,他就會撤走周圍所有的保鏢。
可他還是想錯了。
他在阿富汗遇見的小姑娘,比誰都能忍,無論什么在她這里都可以被割舍,饒是陳時延也不敢保證,他能做到她這種地步。
“千鈺?!彼]了閉眼,狠下心來,“你可以走,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千鈺轉(zhuǎn)過半張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難道你要一直跟著我?”她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陳時延掐住她的下巴,低頭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千鈺不能接受,心跳聲雜亂而快速,說:“你這樣對我很不公平!”
他卻說:“千鈺,一開始的時候,你就不該招惹我的?!?/p>
“是你先來招惹我的!我哪里知道你是為了許幼薇!如果當初你沒有那么溫柔,如果你沒有給我包扎傷口,我怎么可能……”
千鈺氣急,話說到一半?yún)s突然停了下來,覺得現(xiàn)在說這些都太可笑了。是她先喜歡他的,所以她活該被這樣對待嗎?
可她沒想到,陳時延會說:“不是為了她。”
千鈺愣住了。
“第一次見面,你滾到我面前,生龍活虎;第二次再見時,你一個人給自己包扎傷口,縮成一團,柔軟可愛得不像話……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下了車?!?/p>
不是因為許幼薇說千鈺對她有救命之恩,而是反應(yīng)過來后,他就已經(jīng)這么做了。
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陳時延停頓了一下,看著她,聲音低沉柔軟了下來,一如第二次見面時,溫柔又疼愛。
“起初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你,你說你要離開公司,我是很生氣的。你怎么可以走呢?你明明喜歡我,可我沒有理由留下你?!?/p>
“營救許幼薇的那個任務(wù),我還派了另一支隊伍過去,在你之前……我想的是,只要他們在你之前完成任務(wù),你就算失敗,我就可以把你留下來?!?/p>
“可我沒想到,他們在路上出了點兒意外,晚了兩天才到敘利亞?!?/p>
最后,陳時延伸手擦了擦她泛紅的眼尾,低聲說道:“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快樂一點兒?!?/p>
008.
千鈺還是沒有離開沙漠小鎮(zhèn),那天陳時延跟她說了許多話,說不動容是假的……可她還是過不去自己那一關(guān)。
明明她已經(jīng)決定不喜歡陳時延了,過去的那兩年,雖然算不上有多開心,但也是平靜的,現(xiàn)在陳時延強勢進入她的生活里,弄得她有些手忙腳亂。
她不喜歡早起,但陳時延會給她留早餐。
她窗臺上有好幾盆仙人掌,但她養(yǎng)不好,而陳時延來了之后,在他的照顧下,仙人掌開出了花。
她因為生理痛滿頭冷汗的時候,陳時延會把她抱在懷里,給她喝紅糖水。
那時候千鈺疼極了,分不出心管其他什么,也好在只痛了幾個小時。這么多年過來,她都習慣了,可陳時延第一次見時,明顯嚇了一跳,之后就對這件事上了心,還請教了營養(yǎng)師和醫(yī)生,給她調(diào)理身體。
千鈺實在不理解他,有一天忍不住說道:“你對我這么好也沒用的……”她打定主意說不喜歡,就真的打算不喜歡了。
彼時,矜貴的大老板正在煎藥,淡淡地接了一句:“你聽話就好,不用管其他的?!?/p>
千鈺左轉(zhuǎn)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還是轉(zhuǎn)回了他跟前,一鼓作氣地把話說完:“你要是有這個時間和耐心,不如去追許幼薇,如果實在不行,我給你想想辦法也是可以的?!?/p>
再這樣下去,她怎么可能能忍住不動心啊?
“先前你說我喜歡許幼薇,我還當作是玩笑或者是氣話?!标悤r延聽到這里,才終于停下手里的動作,看了她一眼,皺起了眉,“她是我爺爺已故好友的獨女,從我爺爺那兒算起輩分來,我還要叫她姑姑?!?/p>
姑姑?
千鈺蒙住了,愣愣地看著她。
陳時延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他上前掐住了她的下巴,低頭看著她,聲音低沉:“現(xiàn)在你還覺得,我會喜歡她嗎?”
千鈺整張臉都要皺在一起了,苦巴巴的。
“我沒有喜歡人的經(jīng)驗,就連意識到自己喜歡你,也花了很長的時間?!彼麖澭H了親她的發(fā)頂,“讓你等了這么久,對不起。”
千鈺張了張嘴,可又什么都沒說出口。
即使這樣,她也還是不敢相信陳時延是真的喜歡自己,或許他只是習慣了這么多年來她在他身邊咋咋呼呼……她不敢再靠近他一步,覺得自己和陳時延也就只能這樣了。
或許有轉(zhuǎn)機,或許沒有,或許陳時延到后面也會厭煩這種狀態(tài)。
然而僵局在另一家公司的安保小隊抵達這里時被打破了。
每家安保公司之間都有競爭,而公司旗下的小隊之間更是有爭鋒。千鈺先前出任務(wù)的時候就有個死對頭,叫愛倫。
愛倫和千鈺接到過同一個任務(wù),最后雇主選擇了千鈺貼身保護,對此愛倫很是不服,私底下和她比試了一場,輸了,于是梁子就結(jié)得更深了。
天剛暗下來沒多久的時候,千鈺出門買東西時和他撞了正著,兩個人都停在了原地互相打量。愛倫看了她老半天,最后吐出一句別扭的中文:“千鈺,是你?”
千鈺看著他沒有說話。
愛倫接著說:“我找你大半年了!氘那邊的人說你死了,我還不信!”
千鈺依舊沉默,覺得這個死對頭的狀態(tài)好像不太對,是不是過于熱切了一點兒?
“我又不是來尋仇的,他們就是不肯告訴我你的下落?!睈蹅惡懿粷M,嘀嘀咕咕的,“我思考了大半年,覺得我們倆還挺配的,你覺得呢?”
千鈺嚇了一跳,見鬼一樣地看著他。
他們倆很配?相愛相殺嗎?!
“別了吧,大哥,你冷靜點兒?!?/p>
千鈺接連后退幾步,然后踩到了某個人的腳,趔趄了一下,往后仰靠上了來人的胸膛。接著,一道熟悉的男聲響了起來:“滾遠點兒。”
千鈺一抬頭,就看見了陳時延,他的臉色難看得要命。而愛倫也知道他就是氘的老大,礙于強權(quán),沒多說什么,最后只跟千鈺說了一句:“你沒事就好,有空常聯(lián)系?!?/p>
千鈺還震驚于昔日的死對頭竟突然看上了自己,有些走神,而陳時延看她明顯還在想著剛剛離開的愛倫,臉色更黑了,出聲問:“喜歡他?”
回過神來的千鈺道:“……沒?!?/p>
她很專情的好不好?只會認認真真地喜歡一個人。
千鈺氣鼓鼓的。
009.
這幾天,千鈺有了新的事要做,她打算在院子里種一棵梭梭樹,因為缺少工具,她就使喚陳時延出去買。
也就是在等陳時延回來的那一個小時里,千鈺又遇見了愛倫。對方急急忙忙地沖進院子里,一身狼狽不堪,開口就是一句:“千鈺你進過這片沙漠嗎?你幫幫我們——”
他音調(diào)顫亂,又急又快地解釋了起來,千鈺好半天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愛倫所在的那一支小隊進沙漠中心協(xié)助某團隊進行科研調(diào)查,愛倫在外負責緊急聯(lián)絡(luò),也就是幾分鐘前,他得到消息,整支隊伍在沙漠中心遇到了風沙,科研團隊中還有人掉了隊,迷了路。
在沙漠里迷失方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千鈺往遠方沙漠看了一眼,臉色也不太好看。
天馬上就要黑了,而且沙漠起了風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入流動的沙丘里,這種時候如果沒有外援,傷亡幾乎是難以避免的。
千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們不熟悉這片沙漠,就不該貿(mào)貿(mào)然地進去?!?/p>
“我們正在收集資料,是科研團隊的人不顧情況,直接進了沙漠!”愛倫氣得整張臉通紅。
雖然千鈺和愛倫不在同一個陣營,甚至是死對頭,但他們公司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提供安保服務(wù),她做不到見死不救,更何況除了愛倫,她和他團隊里的一些人也是有交情的。
……
陳時延回來的時候,下屬就向他稟告了千鈺的去向。
她在這里住了兩年,比他們這些近日才來的人更了解沙漠的情況,所以愛倫才會向她求助。
但這些都不是陳時延同意她涉險的理由。
那次敘利亞一行,陳時延險些失去她,就那么一次便險些逼瘋了他……他不敢想,如果這一次千鈺發(fā)生意外,他會怎樣,尤其是她沒有絲毫準備,只身進了沙漠的情況下。
而另一邊,千鈺進沙漠后確實遇到了一些麻煩,天黑后,溫度下降得太快,能見度又低,而且沙漠里處處是潛藏的危險,她和愛倫以及他小隊里被留下的另一個挪威人花了幾個小時才找到科研團隊的人。
其中一人失蹤,另外一個人不知道被什么咬了,發(fā)起了高燒。
要把這么一支狀況頻出的隊伍在夜間帶出沙漠,簡直是天方夜譚。
饒是千鈺也覺得頭疼。
愛倫找到了他們的隊長,有了主心骨,也放心了些,來問她:“你老大知不知道你進來了?”
千鈺有氣無力地回答道:“知道吧?!?/p>
估計陳時延現(xiàn)在正臉色陰沉地在院子里等她,也可能……
她正坐在小沙丘堆上出神,猛然聽見背后有人叫自己,一回頭就看見愛倫后退幾步走到邊上去了,還給了她一個“自求多?!钡难凵?。
她再抬頭往不遠處看去,就見陳時延扯著衣領(lǐng)朝她大步走來,明顯有些煩躁,身邊跟著十幾個保鏢。
陳時延走近她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拉起,抱進了懷里,咬牙切齒道:“不是不想從事危險的工作嗎?為什么要進沙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怕她行蹤不定,怕她發(fā)生意外,怕她一去不回。
010.
千鈺從沒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有些挫敗,有些后怕,而像他這樣游走在危險邊緣的人是不應(yīng)該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而這些統(tǒng)統(tǒng)在這時候破了例。
“陳時延,我沒事。”
“萬一呢?”陳時延咬牙,最后還是敗下陣來,“如果你受了傷,我要怎么辦?”
身為安保公司的首席指揮官,他不該這樣瞻前顧后、憂慮太多。千鈺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陳時延和他的手下是開車過來的,只不過現(xiàn)在是深夜,在沙漠行駛不安全,所幸車上有不少帳篷,可以勉強過夜。
在發(fā)帳篷的時候,千鈺又一次看見了陳時延袖口下的那串手串。
往前那么多年,她沒有看見過他戴這些東西,但是他們在沙漠小鎮(zhèn)重遇時,這手串就已經(jīng)在他手腕上了。
夜里兩點,天黑得可以浸出墨來,顯得星光更加璀璨。
千鈺心里有事,在沙漠野外也睡不著,于是坐在帳篷邊上的沙堆上看星星,而陳時延在她身邊陪著。
風沙已經(jīng)徹底停了,千鈺看見了星星,也仿佛在沙漠盡頭看見了綠洲。
“別看太久,早點兒休息。”
千鈺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問道:“那你呢?”
他沒有說話,千鈺也沒有再問,大概他是想陪著自己吧,怕自己發(fā)生什么意外。話說回來,他明明知道沙漠很危險,但為了她也還是義無反顧地進來了,她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陳時延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他額前碎發(fā)被夜風吹得凌亂,襯得那張臉更像是個玩世不恭的貴公子。
千鈺想了想,還是提出了那句:“可以把手串給我戴一下嗎?”
陳時延愣了下,沒有多想,摘下來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的手心。千鈺借著戴手串的動作,看清了牌子上刻著的東西。
上面刻著“QY CSY”,以及一串時間——
是那場敘利亞爆炸發(fā)生的時間點。
他戴了太長時間,在這兩年里幾乎沒有摘下來過。
千鈺走過太多地方,聽過很多無稽之談,比如把兩個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寫上時間,可以使兩人不再分離。
無稽之談而已。
可此刻她的眼眶忍不住酸了起來,她還問了陳時延一句:“今年的新年馬上就要到了……你有什么愿望嗎?”
陳時延拉過她的手,與她十指糾纏微微陷進沙土里。他低頭吻了吻她泛紅的眼尾,輕輕地說:“希望喜歡的人平安……千鈺,你要平安?!?/p>
第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只是隨口提起,而這次他再認真、虔誠不過了。
遠處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綠洲,但陳時延的愛意是真的。
夜色綿長而溫柔,一如他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