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個月,兩大學術爭議事件—“曹雪濤論文圖片爭議”“饒毅舉報三位科研工作者”,引發(fā)極大關注。
近年來頻頻爆出的學術造假事件,指向一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科研成果”生產(chǎn)/消費鏈條:國外SCI雜志出售版面;中國的科研工作者通過中介公司購買版面,或以此作為國家級資助項目的成果,或以此作為申請國家級資助項目的憑借;中國的科研工作者購買槍手公司的論文服務;SCI雜志刊登文章—皆大歡喜。
學術活動在人們眼中常常帶有“純潔”的意味,它象征著人類純粹的腦力活動,以及一種超脫于金錢的高尚追求。但是,當中國的“學術市場”,以規(guī)?;a(chǎn)、規(guī)模化消費、不斷生產(chǎn)創(chuàng)造新消費的“福特式流水線”方式呈現(xiàn)出來,無疑是對“社會想象”的沉重打擊。
大量的指責可以理解,但僅有道德鞭撻,還不夠。
從公共的角度來討論學術爭議問題,重要的不是我們認為某一種做法是否道德,而是這樣的做法到底對誰有利,由誰來作出選擇,影響選擇的因素是什么。尼采對道德的譜系學分析提供了這樣的啟發(fā):善是出于利,而惡與害相聯(lián)系,并帶有階級因素。
因此,它需要我們深入地追問:中國的科研激勵制度、評審制度如何形成,受到了哪些因素的影響?
科研激勵制度、評審制度的存在,是期待提升科研實力、科技話語權的國家性需求。而千千萬萬個依賴此制度生存的人,表現(xiàn)出來的更多是一個“經(jīng)濟人”的計算—最先考慮制度的物質(zhì)激勵。
制度當然不只有物質(zhì)激勵。如果制度的多重激勵,和大多數(shù)“科研經(jīng)濟人”的追逐正向匹配,才是國家與社會真正期待的結果。
但是,如果造假的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收益卻豐厚無比,那么許多沒有真正研究成果的“科研經(jīng)濟人”就會選擇一條“學術不端”的捷徑。
這是制度的“指揮棒”決定的。
更重要的是,世界上不存在只有優(yōu)點、沒有缺點的制度。
修正制度中的缺點,也絕非“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那么簡單。
《Journal of Legal Studies》是法學界最有名的雜志之一,里面有個引用率最高的文章,講了這么一個故事。有家幼兒園,家長經(jīng)常在放學后很久還不來接孩子,給幼兒園老師帶來很多麻煩。于是,有個學者就做了個實驗,劃出一些班,學生家長如果放學后沒有準時來接孩子,就罰款。按照直覺,罰款應該會減少家長們的遲到行為。事實是,這些班的家長遲到率大幅度上升。
沒有罰款的時候,每位家長的心中和幼兒園是有個“隱性合同”的,一旦違約,他們的心里十分內(nèi)疚,就會爭取下一次早點來。實施了罰款制度以后,隱性合同就被顯性化了,家長們再也不會心懷歉意,“不就是交點錢嗎”?!
制度最大的作用,是改變在個人身上起作用的激勵機制,從而對整個社會形成規(guī)范。如何去設計激勵,改變激勵,有時往往是物質(zhì)之外的東西在起作用。
所以,當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工作辦公室有關 “國家自然科學獎提名書取消填寫論文期刊影響因子,鼓勵發(fā)表在國內(nèi)期刊的論文作為代表作”的措施公布后,人們歡呼政府“及時出手”的同時,存在“國內(nèi)期刊水更深”的擔心,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今天討論中國的學術爭議事件、論文造假問題,并不是要以個別事件的實質(zhì)性對錯為標準,來評價一種科研制度,而是作出一種提醒:科學研究需要更科學的激勵制度,科研激勵/評審制度的設計和更正,需要在學術界總體歷時、共時的層面進行利害權衡,同時必須考慮到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和心理活動。
而且,學術界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只依賴某一個制度,需要的是一套相互制約、相互補充的制度;這些制度不僅包括成文法和規(guī)范,還要包括一系列社會中正在形成、發(fā)展、演變的慣例、習慣、道德和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