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淑青
(德州學(xué)院歷史與社會管理學(xué)院,山東 德州 253023)
形象由符號與價值觀念構(gòu)成,是政治文化的重要部分。君主形象在操縱公共輿論、決定君主命運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但是,對于斯圖亞特王朝后期君主的公眾形象,鮮有學(xué)者進行探討,研究相對薄弱。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在于輝格派史學(xué)長期壟斷史壇,進步論的史學(xué)觀念,以及君主在該時期憲政政體中地位下降的現(xiàn)實,導(dǎo)致學(xué)界長期以來對該問題關(guān)注不足,直到最近20年,歷史學(xué)家才從輝格派進步論史學(xué)模式中解放出來,斯圖亞特王朝后期的各位君主,開始進入史學(xué)家的研究視野,被重新認識與評價。①目前涉足該領(lǐng)域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凱文·夏普、提姆·哈里斯與馬克·基特。參見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Tim Harris,Restoration:Charles II and His Kingdoms,1660—1685,London and New York,2005.Mark Kights,Representation and Misrepresentation in Later Stuart Britain:Partisanship and Political Culture,Oxford,2004.但是政治史與文化藝術(shù)被孤立研究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徹底解決,文化藝術(shù)在政治史研究中的價值依然沒有得到真正重視。君主公眾形象作為重要的政治文化,深刻影響著大眾對政權(quán)或者政黨及其政策的認知與態(tài)度?;谶@種認識,本文試圖通過剖析查理二世的公眾形象,揭示它在維護查理政權(quán),使其度過政治危機中的作用。
“想象可以產(chǎn)生權(quán)威”②K 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93.,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將民族定義為一種“想象的政治共同體”。③參見[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著、吳叡人譯:《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在近代歐洲民族國家形成過程中,君主形象對于民族意識、民族認同的塑造與形成,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對于君主制的穩(wěn)定也至關(guān)重要。復(fù)辟王朝處于社會新舊交替的過渡階段,是一個帶有很大不確定性的時代,社會與政治文化發(fā)生巨大變革,君主政權(quán)面臨新挑戰(zhàn),塑造新的君主形象成為必要。一方面它要保持君主一定程度的神圣性、神秘性,特別是在不確定與危機時期,因為沒有神秘面紗籠罩的權(quán)威,其處境往往是很危險的。另一方面,為適應(yīng)新時代大眾文化與美學(xué)品位,滿足大眾期待,它又必須適應(yīng)新的價值與美學(xué)觀念,塑造大眾化、世俗化君主形象。這樣就出現(xiàn)了既神圣又隨意的兩面性君主形象,這是由復(fù)辟時代的過渡性與不確定性決定的,是對時代的回應(yīng),有助于政權(quán)的鞏固。
經(jīng)過革命特別是弒君事件,英國君主的神圣性與君主權(quán)威遭到極大削弱,復(fù)辟王朝重塑君主形象的任務(wù)異常艱巨。弒君不僅使查理一世身首異處,而且削弱了人們對君主的自然敬畏。根據(jù)當時著名的日記作家塞繆爾·佩皮斯記載,御用詩人在1661年主顯節(jié)感嘆,內(nèi)戰(zhàn)時期的國王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與你我無異”。①R.Latham and W.Matthews eds.,Diary and Samuel Pepys(11 vols,1970—1983),I,Berkeley and Los Angeles,2000,p.158.君主的自然權(quán)力學(xué)說與神圣權(quán)力學(xué)說受到質(zhì)疑,人們對待權(quán)威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對君主及其君主制表現(xiàn)出更加理性的態(tài)度?;舨妓乖缭?649年就認識到,神授王權(quán)不再是君主權(quán)威與政治忠誠的基礎(chǔ),他開始按照理性的、功利主義的原則,構(gòu)建與設(shè)計政治與忠誠的理性基礎(chǔ)。自此,人們對權(quán)威的思考、思維方式發(fā)生根本變革,對君主制的態(tài)度發(fā)生重大變化,王權(quán)受到理性審視,“神秘”一詞等同于天主教信仰,被視為迷信。在排斥危機和教權(quán)陰謀危機期間,托利派和輝格派的論戰(zhàn)再掀高潮,從正反兩方面辯論王權(quán)的基礎(chǔ),自由討論王權(quán)來自上帝,還是人民,人們自由表達意見,包括對君主制的質(zhì)疑。1681年輝格派歷史學(xué)家托馬斯·賴默在著作《像風(fēng)一樣即將被吹散的政府》中,批評御用詩人與神學(xué)家所謂的神授王權(quán)理論,“政客們一向喜歡制造偶像崇拜,他們制造出來的形象,常常是最粗俗的,被那些無知的俗人所膜拜”。②T .Rymer,“A General Draught and Prospect of Government in Europe,and Civil Policy Shewing the Antiquity,Power,Decay,of Parliaments”,in Donald G.Wing,Short- title Catalogue of Books Printed in England,Scotland,Ireland,Wales,and British America,1641—1700,2nd edn,4 vols,1972—1998,R2426,1681,p.77.(以下簡稱 Wing)輝格派嘲諷查理就是一個空招牌、一個毫無實際意義的符號,“他只不過是暗夜下站在街道上,提著燈籠,招攬顧客的客棧掌柜,這是君主存在的唯一理由”。③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201;p.202;p.202.在兩黨激烈辯論與互相攻擊中,王權(quán)神圣的來源受到質(zhì)疑,君主的神圣性遭到消弱。社會特權(quán)在內(nèi)戰(zhàn)與革命中遭到嚴重沖擊,社會下層對上層的服從紐帶松弛了,“不幸而混亂的時代,產(chǎn)生了不理智的一類人……非理智使他們不愿服從法律和必要的統(tǒng)治手段”。④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201;p.202;p.202.社會價值觀念也發(fā)生很大變化,史官威廉·達格多感嘆,“徽章一直以來都是榮譽的標志,現(xiàn)在被很多人所輕視……而貿(mào)易與金錢,正在與封地爭奪名聲與威望”。⑤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201;p.202;p.202.馬基雅維利的思想逐漸被接受,人們認可了一個由準則與價值觀念構(gòu)成的政治領(lǐng)域的存在。這樣,復(fù)辟王朝不得不在廣大的社會、文化變革形勢下,重新塑造君主形象,維護王朝權(quán)威。
君主畫像商品化,導(dǎo)致君主權(quán)威經(jīng)歷去神秘化。作為比較低廉的藝術(shù)品,自伊麗莎白女王統(tǒng)治時期開始,君主的木刻畫出現(xiàn)了大眾化、商品化趨勢,倫敦一家專門經(jīng)營木刻畫印刷品的商鋪甚至發(fā)展成為貿(mào)易商行。隨著1640年政治危機的出現(xiàn),以及印刷文化的井噴,君主木刻畫大量出現(xiàn)。史料顯示,民眾渴望收藏老國王與新國王的畫像,因而查理一世、查理二世以及王室其他成員、貴族和將軍們的木刻畫,隨著嚴格的書刊檢查制度的癱瘓,在1650年代暢通無阻地流傳,到斯圖亞特王朝晚期,收藏君主畫像成為時尚。值得注意的是,伴隨著美學(xué)的民主化,君主權(quán)威經(jīng)歷著去神秘化過程,萊尼女士的查理二世像在當時頗有影響,成為一首流行詩的插圖。當時的木版畫家亞歷山大·布朗看到后感嘆,“我感覺國王(查理二世)赤裸裸呈現(xiàn)在我眼前,遭到我無情地評判”。⑥Westminster-Drollery,or a Choice Collection of the Newest Songs& Poems both at Court and Theaters by a Person of Quality(Wing W1458,1671),p.123.他認為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國王與王權(quán),而是藝術(shù)家、業(yè)余畫家創(chuàng)作的作品而已。
輝格派的攻擊,使君主與君主制受到爭議,恢復(fù)傳統(tǒng)的君主形象已經(jīng)不可能。內(nèi)戰(zhàn)與革命的派別性、對抗性記憶,深刻影響著復(fù)辟時期的民族社會心理,導(dǎo)致復(fù)辟后王國的分裂與政黨的分歧,以及英國人意識形態(tài)上的分裂。同時印刷品的泛濫,推動了公共領(lǐng)域的成熟,加劇了政治文化的分裂。歷史學(xué)家納爾遜在1677年寫道:“這是個胡說八道、大放厥詞、妄加評論、肆意書寫的時代……從未有哪個世紀,像我們這個時代一樣,耳根如此不清凈,有這么多新聞與消息,塞進人們的耳朵?!雹貸. Nalson,The countermine,or,a Short but True Discovery of the Dangerous Pinciples and Secret Practices of the Dissenting Party(Wing N96,1677),p.3.教會不能再像以往壟斷視聽,政權(quán)反對派利用教壇和報刊,傳播革命思想,“新魔鬼的反動小冊子,散布在王國各個角落”。②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205;p.211.公共領(lǐng)域被視為真理與真相的仲裁者,公共意見有時甚至能夠決定大臣甚至君主的命運,咖啡館成為新聞傳播、公共討論的中心,受到人們的特別歡迎,“人們就像期待品嘗新口味的咖啡一樣,渴望在咖啡館里聽到更多新聞”。③S .Pincus,“Coffee Politicians Does Create:Coffee Houses and Restoration Political Culture”,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67(1995),pp.807—834.新聞自倫敦流出,進入到各省咖啡館,聚集在這里的民眾就此進行高談闊論,派別由此擴大到鄉(xiāng)村農(nóng)民階層,威脅著復(fù)辟王朝的社會與政治秩序,以至于有人感嘆“咖啡館是本世紀的墮落”。④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205;p.211.輝格黨充分利用咖啡館等公共領(lǐng)域,攻擊查理及其政策,“他們(指輝格黨人)在咖啡館與酒館的頻繁聚會,旨在破壞王國的團結(jié)”。⑤J.Nalson,The Complaint of Liberty and Property Against Arbitrary Government(Wing N95,1681),pp.3—4.
科學(xué)的發(fā)展,質(zhì)疑君主的超自然能力,不利于神圣君主形象的塑造。復(fù)辟社會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社會的一些特征:科學(xué)、實驗、世俗精神、性解放,自然界中超自然力量的影響開始受到質(zhì)疑,國王的神秘性由此遭到削弱,坊間熱議查理死里逃生究竟是因為上帝的庇佑還是受到婦女的幫助,就是明顯一例。在質(zhì)疑王權(quán)神秘性的同時,世俗事務(wù)得到人們更多關(guān)注,斯林斯比·貝瑟爾于1671年甚至公開談?wù)撋虡I(yè)貿(mào)易、民族利益與君主制之間的關(guān)系⑥S.Pincus eds,A Nation Transformed:England After the Restoration,Cambridge,2002,pp.272—298.,商業(yè)與貿(mào)易成為人們關(guān)心與熱議的話題。
英國內(nèi)戰(zhàn)與革命改變了君臣關(guān)系,改變了人們對于君主的傳統(tǒng)認知與態(tài)度。復(fù)辟后的英國人希望國王既是神,又是人,兼具神性與人性。查理憑直覺認識到,復(fù)辟時期英國社會與君主制,已經(jīng)被內(nèi)戰(zhàn)、弒君事件、共和國所根本改變,高高在上的傳統(tǒng)神圣君主形象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現(xiàn)實的需要,應(yīng)進行調(diào)整與重新表述,塑造廣為納諫、依靠人民的好國王形象。因而上臺后有意塑造平凡的君主形象,追求人望,認可大眾習(xí)慣,參與大眾娛樂與大眾美學(xué),對普通大眾擺出了親近、開放的姿態(tài),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大眾對君主的期待,獲得公共輿論的支持。盡管在輝格派史學(xué)中,查理二世形象不佳,但是實際上在當時大眾記憶中他是積極的,“時至今日,皇家橡樹的故事⑦相 傳在1651年9月伍斯特戰(zhàn)役中,查理二世全軍覆沒,他只身一人逃到塞文河附近,見追兵將至,便爬到一棵古老的橡樹上,躲過了追兵的搜捕。這棵橡樹后來被稱做“皇家橡樹”。仍然被傳唱,對世界來說,這簡直就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一個奇跡”。⑧A Poem on the most Edplorable Death of the Mighty Monarch,Charles II,King of England,Scotland,F(xiàn)rance,and Ireland(Wing P2701,1685),p.2.
但是,由于復(fù)辟社會的過渡性,君主不能完全揭開神秘面紗與拋棄神學(xué)政治,特別是在政治危機、王權(quán)受到猛烈攻擊之時,因而在即位之初與政治危機等特殊時期,查理二世形象又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再神秘化趨勢。這樣,就像經(jīng)過包裝的明星,查理二世在不同角色間轉(zhuǎn)換,塑造了游走在神圣與世俗之間的君主形象。
流放的經(jīng)歷,迫使查理二世擺出低調(diào)、隨意的生活姿態(tài),展示妥協(xié)與合作的圓滑處世藝術(shù),以及與普通人打交道的能力。復(fù)辟后查理二世適應(yīng)新形勢,繼承并發(fā)揚了都鐸王朝君主的統(tǒng)治風(fēng)格,把神秘與世俗有機結(jié)合在一起,憑借老練的政治手腕,在即位之初與政治相對穩(wěn)定時期,致力于溫和、開放、寬容、仁慈的君主形象塑造。
首先,通過演講、王室宣言、肖像畫等形式,輔之以“團結(jié)”、“統(tǒng)一”的詞語,擺出妥協(xié)、寬容、理性的姿態(tài),塑造與議會合作、對大眾開放的君主形象。
即位之初查理二世擺出和解與合作的姿態(tài),多次在下院演講,憑借出色的口才、感情飽滿的措辭、愛與團結(jié)的傳統(tǒng)語言,緩和分歧,掩蓋分裂,平息反對派意見。經(jīng)歷了內(nèi)戰(zhàn)與革命,復(fù)辟時期神圣王權(quán)遭到審視與質(zhì)疑,迫使查理采取實用主義的形象策略,倡導(dǎo)溫和、親善、忘記與寬恕的價值觀念,塑造開明、寬容、親民的一國之主形象,旨在適應(yīng)新時代的政黨政治,維護復(fù)辟王朝統(tǒng)治。查理用君民互惠的演講,富有情感與愛的語言,擺出開明、善于納諫的姿態(tài),保持與議會合作與和諧的氛圍。他多次在下院表示尊重議會,承諾“國王在議會中”,反復(fù)重申,“我無需告訴你們,我有多愛議會……我從來不認為,沒有議會,國王會感到多么快樂”。①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8;p.13;p.29;p.86.倡導(dǎo)忘記藝術(shù),擺出感恩姿態(tài),表示自己將致力于公共福祉,關(guān)心百姓疾苦與民族利益,多次向下院承諾,“除非有明顯證據(jù)表明,大眾生活并不困頓……否則我不會把議會補助金哪怕是一便士,用于我個人生活的消費與支出”。②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8;p.13;p.29;p.86.
大眾是查理極力爭取的對象,通過王室宣言、王室畫像、加冕儀式,刻意塑造溫和、親民的君主形象。與以往國王相比,宣言受到查理二世的格外青睞,原因在于它在各地教堂被宣讀,而對象是普通民眾,其中國王的講話部分被作為新聞在倫敦及王國各地流傳。它使國王直接面對最底層民眾,不僅能夠充分發(fā)揮查理出色的修辭表演技能,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種看似更加親民的方式?!坝捎谏竦亩鞯洌⒏裉m、蘇格蘭、法國與愛爾蘭的國王——查理,對所有親愛的人民,無論出身何種等級,致以親切的問候”③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8;p.13;p.29;p.86.,是查理政權(quán)對正在崛起的公共領(lǐng)域進行直接的回應(yīng),國王以愛民、親民的公眾形象,爭取大眾做出對君主有利的政治選擇。同時宮廷畫家有意展示并放大國王普通人的一面,以期拉近與大眾的距離。查理二世混亂的私生活有目共睹,有多名情婦與私生子,但是他并不反對私生活被曝光與宣傳。宮廷畫家筆下的國王情婦與私生子的畫像,自由流傳與出售,旨在表現(xiàn)國王普通人的一面,展示男性氣概與男性魅力,是查理形象宣傳的一種策略,借以釋放內(nèi)戰(zhàn)與革命期間清教徒長期統(tǒng)治造成的壓抑情緒,增強其親和力。加冕儀式也被查理政權(quán)作為塑造親民形象的重要場合,儀式不僅對宮廷貴族開放,而且專門騰出教堂走廊,供城市市民就坐。信使官愛德華·沃克描述道,“教堂里,不再有斷頭臺。從南到北,為各階層人士提供了座位,以便讓他們見證這個偉大而神圣的時刻?!雹蹺.Walker,A Circumstantial Account of the Preparations for the Coronation of his Majesty King Charles the Second and a Minute Detail of that Splendid Ceremony,London,1820,p.82;p.114.當被授予王權(quán)時,查理效仿伊麗莎白,“從王座上起身,轉(zhuǎn)向全場各個角落,然后發(fā)表講話”⑤J.Heath,The Glories and Magnificent Triumphs of the Blessed Restitution of his Sacred Majesty k.Charles II(Wing H1335,1662),p.199.,旨在表現(xiàn)《布列達宣言》中妥協(xié)與寬容的態(tài)度。保王黨吹噓道,“國王的寬容與大度,超過了以前所有的國王”。⑥E.Walker,A Circumstantial Account of the Preparations for the Coronation of his Majesty King Charles the Second and a Minute Detail of that Splendid Ceremony,London,1820,p.82;p.114.在入城儀式上,查理則把自己表現(xiàn)成既神圣又平易近人的君主。
其次,適應(yīng)復(fù)辟后經(jīng)濟形勢發(fā)展的需要,利用貿(mào)易、商業(yè)詞匯,采取實用主義策略,塑造支持帝國擴張、推動貿(mào)易與商業(yè)發(fā)展的帝王形象,帝國主題在君主形象中非常突出。自復(fù)辟王朝后的十余年,貿(mào)易、理性、利益的詞匯,主導(dǎo)了社會與政治辯論,為此國王極力表達對商業(yè)、貿(mào)易、帝國擴張的支持。1660年的宮廷御用詩,頻繁使用貿(mào)易與商業(yè)等經(jīng)濟詞匯,強調(diào)國王對殖民擴張、科學(xué)與藝術(shù)發(fā)展的支持,塑造新時代的君主形象。約翰·伊夫林和愛德華·沃克贊美復(fù)辟王朝對于英國貿(mào)易復(fù)興的重大意義,稱頌查理是英國商業(yè)帝國的領(lǐng)袖,德萊頓寫道,“繁榮的貿(mào)易,正在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秩序,以及一個新的君主制。它自西印度到東印度,是一個廣闊的、沒有界限的王國?!雹逰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8;p.13;p.29;p.86.王黨詩人用表達帝國的詞匯,贊美查理建立了一個新的羅馬帝國,宣揚奧古斯都帝國主義。游記作家理查德·布隆姆宣揚英國的完美與快樂,以及君主制與國王的特殊品質(zhì),他寫道,“君主制保護英國的工業(yè),王國人民享有如此多的自由與快樂……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偉大君主,他沒有把自己的臣民當做奴隸去使喚?!雹貹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87;p.189;p.189.查理統(tǒng)治時期,文學(xué)在重建君主制與激發(fā)讀者想象的過程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文學(xué)出現(xiàn)全面政治化,想象與文學(xué)賦予政權(quán)以權(quán)威。同時該時期的君主畫像凸顯帝國主題,強調(diào)奧古斯都帝國主義。畫家安東尼奧·韋里歐被授意表達帝國主義思想,他利用敘事性繪畫,表達英荷戰(zhàn)爭的勝利,慶?!锻姑羲固貤l約》的簽訂,創(chuàng)作《查理的海上勝利》,查理身著傳統(tǒng)戎裝,在海神尼普頓管轄的水域,乘坐貝殼狀戰(zhàn)車,用尼普頓的白馬拉著。②O.Millar,The Tudor,Stuart and Early Georgian Pictures in the Collection of Her Majesty the Queen.Lodon,1963,p.297.這幅畫在于表達英國的海上勝利,及其日益凸顯的海上優(yōu)勢,強調(diào)國王的睿智與英明,宣揚和平與偉大帝國的主題,是對當時質(zhì)疑國王外交政策的一種回應(yīng)。
第三,在生活方式與態(tài)度上,查理有意保持開放、隨意的姿態(tài)。他經(jīng)常由侍衛(wèi)陪伴,在圣詹姆士公園散步,路上他會主動脫帽,向行人打招呼。同時人們也經(jīng)常看到查理出入劇院,參與大眾娛樂,“沒有什么東西能趕得上讓大眾看到他們的國王認可他們的習(xí)俗,并參與他們的娛樂活動更令人高興的事情了”。③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87;p.189;p.189.在賽馬中心紐馬克特鎮(zhèn),“他混雜在人群中間,人們同他打招呼,可以與國王面對面接觸,甚至擁抱一下”。④A.Browning ed.,Memoirs of Sir John Reresby,Glasgow,1936,p.259.倫敦發(fā)生大火時,他與民眾一道,參與滅火,“他不擔(dān)心因為自己普通人形象而降低國王身份,在最為顯赫的日子里,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平民”。⑤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87;p.189;p.189.查理鼓勵人們收藏國王畫像,借此保持與人民之間的情感聯(lián)系。他毫不避諱與情婦的關(guān)系,與情婦、私生子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佩皮斯等人報導(dǎo)說,查理與情婦曾在公共場合下調(diào)情。他授意宮廷畫家彼得·萊利為情婦與私生子們作畫,私生子被授予公爵封號,其王室血統(tǒng)也得到承認。宮廷詩與民謠公開傳播王室私生活,宮廷畫家刻意表現(xiàn)出查理的放縱,實際上是為了塑造君主及其政權(quán)的新形象。因為在當時的文化中,清教信仰、禁欲主義是與共和國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內(nèi)戰(zhàn)與革命期間,基督教節(jié)日和五朔節(jié)、跳舞、周日娛樂活動等其它節(jié)日或活動都被官方禁止。自1655年起,英國各郡被軍事和宗教首領(lǐng)所統(tǒng)治,實行嚴格的道德控制,大眾對于來自社會上層嚴格的道德生活制度沒有好感,甚至厭惡,因而1660年君主制復(fù)辟,被普遍視為“大眾快樂”的恢復(fù),宮廷自由甚至放縱的生活,被視為推翻共和國、擺脫清教約束的開始,甚至被視為自由和自決的象征,是大眾被壓抑已久的精神釋放。因而查理的私生活以及他所代表的性與快樂,成為積極的王權(quán)表述。在當時著名的辯論文中,性與王室的私生活是父權(quán)的符號,表現(xiàn)查理的性缺點與性生活,特別是與普通婦女的關(guān)系,強調(diào)的是國王人性的一面,有助于親和的君主形象的塑造。
查理二世有意塑造開放、友善、健談的國王形象,保王黨稱之為“肉身天使”,贊頌他在公共生活中的積極形象,以及新時代國王謙卑、不驕縱、不狂妄品質(zhì),這是復(fù)辟王朝對英國過渡時代下價值觀念變化的重要回應(yīng)。
自此,君主形象的塑造,成為統(tǒng)治者不得不高度重視的政治藝術(shù)。這是大眾政治影響日益擴大的結(jié)果,君主形象的去神秘化趨勢表現(xiàn)明顯。但不容否認的是,在特殊時期查理形象出現(xiàn)再神秘化趨勢。
我們通常認為,隨著人們對君主與君主制認識與態(tài)度上的變化,以及內(nèi)戰(zhàn)與革命期間激烈宗教沖突的結(jié)束,王朝復(fù)辟時期,宗教辯論的熱度大大降低,國家論述占居主導(dǎo)地位。實則不然,復(fù)辟時期的文化,介于世俗與神圣之間,雖然查理的演講與宣言充滿了理性語言,但是絕對沒有拋棄圣經(jīng)、信仰、神圣意志、天意等宗教詞匯以及神圣文本,神學(xué)政治仍然有一定影響,特別是在1660年代末和1670年代末,為度過政治危機,王權(quán)經(jīng)歷了重新神圣化,神圣主題在君主形象構(gòu)建與宣傳中非常突出,神圣君主形象出現(xiàn)了暫時的復(fù)興。
首先,王國各地舉行感恩儀式,為國王禱告,并且禱告詞被印刷與傳播,英國君主經(jīng)歷了重新神化過程。從神學(xué)政治角度,禱告利用圣經(jīng)語言與天意論,宣揚復(fù)辟是神意,稱贊查理是上帝派來拯救英國的大衛(wèi)王,大肆宣揚其神性的一面,維護王朝復(fù)辟的合法性。
復(fù)辟之初,查理下令全國舉行公開的感恩儀式,他被宣揚為上帝授予的神圣君主,供人民感恩與膜拜,“國王的權(quán)力是上帝授予的……所有的靈魂,都要服從更高一級的權(quán)力”。①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8;p.42;p.45;p.70;p.39;p.42;p.70;p.79;p.186.感恩儀式借圣經(jīng)人物大衛(wèi),贊頌國王查理的豐功偉績。眾所周知,大衛(wèi)是圣經(jīng)中的少年英雄,曾經(jīng)殺死侵略猶太人的非利士巨人歌利亞,保衛(wèi)了古以色列國,恢復(fù)了王國的團結(jié)與和平。與查理二世相似,大衛(wèi)也曾經(jīng)被流放,“國王把我們從敵人的魔爪下拯救出來,讓我們逃脫了非利士人的魔掌……國王重新回到了約旦”②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8;p.42;p.45;p.70;p.39;p.42;p.70;p.79;p.186.,這些圣經(jīng)段落在感恩儀式上被誦讀。同時,感恩儀式炒作查理的流放經(jīng)歷,把查理比作大衛(wèi)王,“萬能的上帝不僅拯救了國王,而且還仁慈地對待這塊充滿罪孽的土地,把我們從極度混亂中解放出來,讓我們重新?lián)碛辛司?,上帝的仆人——國王查理?!雹跭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8;p.42;p.45;p.70;p.39;p.42;p.70;p.79;p.186.約翰·帕特森在感恩儀式上宣稱,“國王的復(fù)位,是經(jīng)歷黎明前黑暗后的日出,是上帝的杰作?!雹躃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8;p.42;p.45;p.70;p.39;p.42;p.70;p.79;p.186.
政府要求人民在感恩儀式上為查理禱告?!霸谏系鄣钠腿恕獓醪槔淼慕y(tǒng)治下,人們過著虔誠、安寧的生活?!雹軰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8;p.42;p.45;p.70;p.39;p.42;p.70;p.79;p.186.禱告詞贊美查理統(tǒng)治下的和平與統(tǒng)一,祈求上帝保護國王,“我們最仁慈的君主查理二世,擁有神圣的權(quán)威,愿上帝保佑他免遭殘暴敵人的攻擊吧……讓人民用尊敬與服從回報國王吧……讓天地間所有的恩賜與幸運,都降臨到我們神圣的首領(lǐng)身上吧?!雹轐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8;p.42;p.45;p.70;p.39;p.42;p.70;p.79;p.186.更為重要的是,自1662年起,帶有王室徽章的禱告詞被印刷,進入英格蘭和威爾士所有教堂、大學(xué)、教區(qū)教堂與禮拜堂,被教徒們誦讀。與歷史上的國王相比,查理二世借助印刷品更深入地進入公共領(lǐng)域,直接面對各階層人民,擴大了個人影響力,增強了文化權(quán)威。
與此同時,教士也大肆宣揚查理的神性。除了宣揚查理是上帝派來的神圣君主與圣經(jīng)人物大衛(wèi)王之外,教士把其流放經(jīng)歷詮釋為磨練其意志、使其更好地進行統(tǒng)治的神圣考驗,王朝復(fù)辟被視為上帝拯救英國的天意。法菲爾德和艾塞克斯郡的主教安東尼·沃克說,“國王與真正宗教的回歸,是驚人的天意。”⑦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8;p.42;p.45;p.70;p.39;p.42;p.70;p.79;p.186.查理的誕辰日、登基日、齋戒日、感恩日,成為宣揚神圣君主制的重要場合,教士在倫敦和各教區(qū)教堂進行布道。北安普頓伯爵說,“自從王朝復(fù)辟以來……這里舉行了數(shù)以萬計的禱告與布道,教導(dǎo)民眾對國王要全心全意的忠誠。”⑧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8;p.42;p.45;p.70;p.39;p.42;p.70;p.79;p.186.這些宗教活動,借助內(nèi)戰(zhàn)與革命期間系列事件的敘述,以及弒君事件的民族記憶,宣揚查理的神圣性。1682年5月25日,本杰明·卡拉米提醒教民,上帝在這一天使王國沒有流血與殺戮,“恢復(fù)了我們最仁慈的君主,以及法律、自由、新教”。⑨E.Calamy,A Sermon Preached before the Lord Mayor,Aldermen,and Citizens of London at Bow - church on the 29thof May 1682(Wing C216,1682),pp.11—12;p.35.他敦促人們?yōu)閲跗矶\,“國王被上帝所庇佑,上帝把所有子民的忠誠與感情都給了國王”。⑩E.Calamy,A Sermon Preached before the Lord Mayor,Aldermen,and Citizens of London at Bow - church on the 29thof May 1682(Wing C216,1682),pp.11—12;p.35.隨著復(fù)辟時期印刷業(yè)的繁榮,布道書與書籍、報紙、文章一起擺放在咖啡館的桌子上,并且占據(jù)了壟斷地位。當救贖、信仰與罪孽等問題仍然是人們?nèi)粘I畹暮诵臅r,布道的價值不可低估,它在查理統(tǒng)治末期成功塑造了神圣君主形象。
慶典儀式致力于塑造王國保護神的君主形象。盡管查理以隨意著稱,但他又非常重視儀式,因為“尊貴的封號、頭銜,勝利與凱旋門,令人起敬的隨從,這一切對國王的威嚴來說都是必要的、合適的,易于獲得大眾的敬畏”。?儀式可以使權(quán)威神圣化,對大眾起著威懾作用,保持人民的敬畏與順從,因而查理二世的儀式,比以往任何時代都要隆重。愛德華·沃克是這樣描寫查理二世的加冕儀式,其奢華與肅穆程度“在英王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加冕儀式當日及其隨后數(shù)日,陽光燦爛,晴空萬里……一滴雨都沒有下,甚至前十天和其后多日,都是如此,莊嚴異常?!雹貳 .Walker,A Circumstantial Account of the Preparations for the Coronation of His Majesty King Charles the Second and A Minute Detail of That Splendid Ceremony,London,1820,p.78.詹姆斯·希思報道說,“外國人承認,他們從未見過當時哪個大國舉行過如此隆重的儀式。”②J. Heath,The Glories and Magnificent Triumphs of the Blessed Restitution of his Sacred Majesty K.Charles II(Wing H1335,1662),p.194.加冕儀式重申國王的神圣起源、神圣權(quán)力和神圣義務(wù),當查理戴上王冠與指環(huán),接受權(quán)杖時,貴族們集體宣誓,“我們將真心地忠誠……您,我的主——耶和華,以及您的繼承人——英格蘭國王,成為國王忠誠的部下。”③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61;p.74;p.75;p.75;p.76;p.76;p.76;p.70.
其次,基于王權(quán)神授理論,國教宣揚忠誠國王、抵抗非法的觀點,以此打擊輝格派,鞏固王權(quán)的神學(xué)理論基礎(chǔ)。在近代早期英國,國教與王權(quán)是共生關(guān)系,它是王權(quán)最堅定的支持者。在17世紀六七十年代末,隨著政治危機的來臨,國教重新樹立查理的大衛(wèi)王式的圣徒形象,呼吁效忠神佑君主,忠誠國王成為教會宣揚的主題。亨利·奇利格1668年在白宮布道,重申查理二世是大衛(wèi)王再世,宣揚神授王權(quán)理論。王室教堂牧師塞繆爾·加德納呼吁教士們支持王權(quán),“如果敬畏上帝,就服從國王的權(quán)威吧”。④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61;p.74;p.75;p.75;p.76;p.76;p.76;p.70.彼得伯勒的主任牧師詹姆斯·杜波特1676年發(fā)表了題為“敬畏上帝,尊重國王”的布道。里彭的主任牧師托馬斯·卡特賴特在約克郡四季法庭上說,“國王是看得見的上帝,不服從國王者,也不會服從上帝,因為后者是看不見的國王?!雹軰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61;p.74;p.75;p.75;p.76;p.76;p.76;p.70.大量的布道、牧師勸誡教民,擯棄狂熱,重新履行效忠國王的義務(wù),“用尊敬父母的態(tài)度……尊敬與效忠國王……敬畏他神圣的權(quán)力。”⑥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61;p.74;p.75;p.75;p.76;p.76;p.76;p.70.塞繆爾·帕克的《教會政體的論述》非常清楚地表達了國教與君主制的捆綁關(guān)系,他說:“假若廢除這些神圣機構(gòu),拋棄良知義務(wù),那么所有的君主統(tǒng)治都是篡權(quán)……除非依靠武力,否則國王無法繼承王位”⑦S .Parker,A Discourse of Ecclesiastical Politie Wherein the Authority of the Civil Magistrate over the Consciences of Subjects in Matters of Religion is Asserted(Wing p459,2670),pp.xliv.,充分說明了王權(quán)與教會的共生關(guān)系。在天主教陰謀案引發(fā)的危機期間⑧天 主教密謀案:1678年,親輝格黨的提圖斯·奧茨制造謠言,宣稱王后授意天主教神父,陰謀聯(lián)合天主教信徒,正在策劃一次暗殺國王查理二世的行動,以便使信仰天主教的詹姆斯取而代之,天主教即將在英國死灰復(fù)燃。英國開始了長達3年的恐慌,出現(xiàn)很多謠言,英格蘭人的反天主教情緒被煽動到極點。多佛密約:為報復(fù)荷蘭,查理開始與法國結(jié)盟,1670年英法簽訂密約,查理與法國一起對荷蘭發(fā)動戰(zhàn)爭,并在合適的時候宣布自己為羅馬天主教徒,但法國要承擔(dān)財政方面的補助,并在勝利后將荷蘭的港口送給英國人。,國教重申國王的神圣本質(zhì),宣揚抵抗有罪,“國王被上帝授予權(quán)力與權(quán)威……代表了人間的神圣權(quán)威……上帝派遣他們來引導(dǎo)我們。放棄國王,就是放棄上帝的戒律?!雹酜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61;p.74;p.75;p.75;p.76;p.76;p.76;p.70.被暗殺的前幾周,大主教圣安德魯斯在下院布道說,“王權(quán)的神圣性,可以使他免遭羅馬教權(quán)分子以及其他邪惡者的攻擊”。⑩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161;p.74;p.75;p.75;p.76;p.76;p.76;p.70.王室教堂牧師詹姆斯·比德爾稱贊查理二世及其政權(quán)是“最神圣的人與最神圣的統(tǒng)治”。?
炒作國王圣徒式困境,以期贏得大眾輿論的同情與支持。自1670年代起,因系列密謀事件的敗露,暗殺查理的消息不時傳出。查理政權(quán)利用這些謠傳與事件所引發(fā)的大眾恐慌心理、反天主教情緒與忠君情感,炒作國王人身安全受到威脅,爭取公共輿論的支持。帕特森布道說,“以前從沒有哪個國王,在如此艱難的時代登上王位;從未有哪個國王面臨這么多不滿情緒需要安撫……從未有哪個國王有這么多看得見的與看不見的敵人,邪惡者結(jié)束了現(xiàn)任國王父親的生命。時至今日,這些幽靈仍然沒有完全被清除干凈?!?莫里則在布道中把反國王等同于反上帝,“上帝已經(jīng)告訴我們,除了君主制,別無選擇,因為它是自然的……是根據(jù)神圣制度而確立的。”?1683年夏黑麥屋陰謀事件?發(fā)生后,為削弱輝格黨在大眾中的影響,“針對叛國陰謀,陛下對所有人民的宣言”作為宗教儀式在王國各地教堂被誦讀,“上帝讓所有人看清了這些邪惡陰謀,這個宗派企圖武力篡權(quán),謀害國王與王位繼承人……如果他們成功,整個王國……就會被其奴役”。①H is Majesties Declaration to all his Loving Subjects,Concerning the Treasonable Conspiracy Against his Sacred Person and Government,Lately Discovered Appointed to be Read in all Churches and Chappels within this Kingdom(Wing C2998,1683),p.7.它重新用神圣王權(quán)的語言,把暗殺陰謀的失敗歸因于上帝的意志。查理在1651年沃斯特戰(zhàn)役中死里逃生也被表述為天意,“上帝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在保護我們,其表現(xiàn)就是成功拯救了我們,以及我至愛的兄弟、我可愛而忠實的人民。”②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6;p.53;p.60;p.64;p.66.誦讀儀式最后以感恩上帝與感謝查理而結(jié)束。查理統(tǒng)治末期,全國各地教堂都回響著“請上帝庇佑國王”的禱告聲。雖然1681年后查理再沒有召開議會,但是其統(tǒng)治卻更加牢固,這其中得益于國教對王權(quán)神圣、抵抗有罪的強大宣傳,以及神圣化君主形象,民眾強烈的安立甘教認同,也有助于國王精神權(quán)威的復(fù)興。
保王黨世俗人士在1670年代末的政治危機時刻,也加入到維護王權(quán)的宣傳運動中,宣揚自然的、父權(quán)的、神圣的王權(quán)論,在托利派與輝格派的政治觀點交鋒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他們用神圣外衣重新對君主進行包裝,“國王權(quán)力的來源,可以追溯到亞當與造物主那里”。③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6;p.53;p.60;p.64;p.66.1678—1679年間,以約翰·德萊頓為首的保王黨宣傳家,把君主制重新神圣化,保王黨詩人操縱了內(nèi)戰(zhàn)與復(fù)辟的記憶,“當分裂派領(lǐng)袖們于各地煽動叛亂時,這些行走的唱詩班,游走在大街小巷,宣傳國王的權(quán)利,鼓吹忠誠國王”。④N athaniel Thompson,A Choice Collection of 180 Loyal Songs all of them Written since the two Late Plots(Wing T1003,1685).史官弗朗西斯·桑福德在《英格蘭國王的族譜史》中寫道:“國王們應(yīng)該被尊為神,是活著的人間上帝。我們必須承認,對上帝的信仰從世世代代王位繼承人的延續(xù)中得以加強……國王們的血脈集中在家族一成員身上,其權(quán)利不容置疑?!雹軰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6;p.53;p.60;p.64;p.66.他鼓吹,斯圖亞特王朝是受上帝庇佑的家族,查理二世是上帝神圣計劃的“活的紀念物”,“上帝把他(查理二世)從獅子與熊的魔爪下拯救出來,也會把他從腓力斯人的手中拯救出來”。⑥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6;p.53;p.60;p.64;p.66.歷史學(xué)家約翰·納爾遜于1678年發(fā)表《國王和人民的共同利益》,批評共和政體,稱其從未為任何社會謀福利,而君主制是上帝為人類的福祉在公共利益上設(shè)計的杰作,“即使最偏遠的地區(qū),因王權(quán)的惠澤……而變得富有活力……團結(jié)與忠誠,才是王國和平、繁榮與快樂的源泉”。⑦J. Nalson,The Common Interest of King and People Shewing the Original,Antiquity and Excellency of Monarchy,Compared with Aristocracy and Democracy,and Particularly of our English Monarchy(Wing M93,1678),p.266.羅伯特·康士坦堡的《上帝與國王》認為,“圣經(jīng)證明,君主制是唯一合法的政治統(tǒng)治形式,是上帝的創(chuàng)造物。”⑧Kevin Sharpe,Rebranding Rule:the Restoration and Revolution Monarchy,1660—1714,Yale University Press,2013,p.36;p.53;p.60;p.64;p.66.約翰·布賴德爾撰文稱,“我們應(yīng)該感激他(查理),我們所享有的和平、自由、公正、財產(chǎn)和財富,都是他在上帝的指引下,給我們帶來的。”⑨J. Brydall,Jura Coronae his Majesties Royal Rights and Preogatives Asserted,Against Papal Usurpations,and all other Anti- monarchical Attempts and Practices(Wing B5260,1680),p.123.這些世俗人士維護王權(quán)的神圣來源、父權(quán)的絕對性與斯圖亞特家族的神圣性,一時間王權(quán)理論再度甚囂塵上,托利派與輝格派的意識形態(tài)斗爭,最終以前者的勝利而告終,英國絕對主義理論暫時占據(jù)上風(fēng)。
在當代人看來,查理二世是一個令人費解、充滿矛盾的人物,約翰·米勒稱之為“最狡猾的國王”。⑩參見 J.Miller,Charles II,London,1991.與傳統(tǒng)君主相比,查理二世公眾形象發(fā)生巨大變化,這是對社會重大變革的回應(yīng)。長期的流亡,使他學(xué)會了掩飾與偽裝的技能,以及謹慎、克制的統(tǒng)治藝術(shù),“他在公眾面前能夠嚴格控制情緒、很少表現(xiàn)情緒”。①參見 R.Ollard,The Image of The King:Charles I and Charles II,London,1979.流亡生涯也培養(yǎng)了他與普通人打交道的能力。他充分認識到,外在形象與大眾認知對維護統(tǒng)治地位的重要性,因而他隨形勢、大眾期待、黨派斗爭的需要而不斷轉(zhuǎn)換其公眾形象,這種形象既傳統(tǒng)又新鮮,既神秘又普通,呈現(xiàn)出明顯的模糊性、兩面性特點。兩面性公眾形象可以使他在新舊價值觀念碰撞的時代,有足夠的政治操作空間,可以面對不同利益訴求的聽眾、觀眾與讀者,適應(yīng)各種復(fù)雜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形勢,因而在統(tǒng)治末期,查理政權(quán)在與輝格派的斗爭中大獲全勝,他本人也獲得“歡樂王”、“快活王”之稱,其政權(quán)最終度過政治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