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的作品《千與千尋》中有一個動漫人物,全身黑色,頭戴一個白色面具,被稱為“無臉男”。此經(jīng)典形象由此成為一種象征,不特指某一人,也無好壞之分,泛指這樣一個群體,他們總是空虛寂寞,陰郁地行走于人間。
在中國,同樣是漫畫畫人,從豐子愷開始,畫一個空臉。20世紀30年代初,上?!缎侣剤蟆酚幸黄恼隆敦S子愷畫畫不要臉》。有人對豐先生的《鄉(xiāng)村學校的音樂課》一畫進行評價,認為畫中的孩子們一個個小雛鳥似的張大嘴巴,跟著拉二胡的先生唱歌,雖然畫面上的人物沒有眼睛和鼻子,但讀者從他們揚著的小腦袋,張著嘴的神態(tài)中,能體會到這群活潑可愛的孩子,正沉浸于全身心地投入唱歌而帶來的歡樂之中。這篇文章點出了豐子愷畫畫的特點,即人物臉部雖然沒有眼睛鼻子,卻惟妙惟肖。
空臉的好處是沒有將人的形象,固定在一個模子里,那個空臉人或許正是你、我、他。
老樹畫畫,也不畫口鼻眉眼耳,而是畫一張讓人費勁去猜的空臉。老樹的畫中,站一看不見五官,著長衫,有些民國范兒的中年男子,在落寞地賞花、喝茶、發(fā)呆。這個人,始終看不見臉,東游西蕩,他總是不說話,眉眼藏在帽子下。
最近,我在一本書上看到,有個叫魚山的畫家,畫的是紅臉。當然,我現(xiàn)在見到的幾個紅色空臉人,雖看不見他們的五官,但他們一定氣血正旺。有一個場景,我很是喜歡,兩個空臉人,蹲在西瓜船上,其中一人,把手放到河里在撈什么,另一人執(zhí)鍬,一鍬一鍬地挖,把瓜的黑籽紅瓤,一塊一塊拋到河里。
畫空臉者,適宜畫一個俠客,在古代,他們屬于《史記·游俠列傳》的人物。論舞劍,他們往往剛中帶柔,游刃有余,點到即止,卻留有三分余地。
或者,是一個隱者,筑廬深山里。不要問他是誰,他頭戴斗笠,身穿緇衣,在林間行走。
我若學畫,想畫幾個涂紅或涂綠的臉。色彩代表性格,同時又表達生活的藝術。我在想,倘若再出書,可以一棵梅樹作封面,樹無限放大,人無限縮小,幾個戲里的古代無臉小人兒,打著油紙傘,或手搭涼棚,站在枝上、葉上張望。
我畫的那幾個空臉小人兒,他們坐在小酒館里,卷起袖口,喝酒聊天,其中有個人,雖沒有畫眉眼,不用猜,一定是詩人陳老大。
那個蹺著二郎腿,坐在樹上旅館,噘嘴吹氣,吃槐花包子的人,雖看不清眉毛,也看不清臉,但從吃相看,還是可以判斷出,是平時喜歡收藏瓷器古玩的魯小胖子。
另一個在碧綠豌豆地里躡手躡腳,手執(zhí)一只空瓶子收集露水的人,只見腦勺,不見臉,不是別人,正是幾年前被一顆11斤的大蘿卜絆倒在田的鄉(xiāng)下親戚王小二。
當然,那個在古城的夜晚,微醺著,踉蹌走路,肩披衣裳,微風吹拂中過小橋的人,是我多年的老友侯老三。他坐在窗口畫一張美食地圖,把那些遍布本城大街小巷賣小吃鹵菜的店一一標注在上面。
我喜歡看這些空臉漫畫,他們總是只見人,不見表情,留下讀者感興趣的地方,讓人去猜。
我涂鴉的這幾個空臉人,是高鐵年代,快節(jié)奏生活下,幾個喜歡過慢生活的人。他們推崇在復雜世界里,清享簡單,以平常心看周圍,是一類特殊的群體,代表著一類謙卑的小人物,或悠閑,或散淡,無需去關心他們有著怎樣的一副臉。
從他們的肢體語言,就可窺見他們的臉面。有時候,肢體語言是真實的,眉眼擠弄出來的表情,反而虛偽。
他們也像服裝店里的那些空臉模特,長什么樣子并不重要,長的樣子,就是你喜歡的樣子。
那個空臉人,或許正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