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
她是我初一的同學,初見那一刻,最先吸引我的是她迷人的微笑,多年后,我稱之為“罌粟的微笑”。驚呆我的是她的大膽,居然敢跟男生公開討論作業(yè)題。那年月,男生女生早在心里畫好了“三八線”,相對怒視,老死不相往來,像是有莫大的世仇似的。
她的大膽有跡可循,因為她的父親是本校教師。女孩兒因了父親的撐腰,膽子大一些,舉止出格一點,是可以理解的。上小學的時候,我父親是村小民辦教師,所以信心爆棚,外化于形,就有些趾高氣昂。
但她一點都不自傲,除了敢跟男生接觸,沒發(fā)現(xiàn)其他令人更反感的異常之舉。
在大多數(shù)男生的心里,她就是一只令人生畏、讓人討厭的“母老虎”。和那個沒出息的小和尚一樣,這只“老虎”悄悄地爬進我的心里來,奇怪,太奇怪了。
千千心結(jié)化成無窮動力,我要把愛寫在風里,帶到她心里去。
不敢正大光明地向她表白,就選擇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把深深的思念寫在一張紙上,折成同心鎖形,站在她回家必經(jīng)的路旁,靜立癡等。她接過紙條的那一刻,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里,緊張得全身僵直,不能動彈。
她什么都沒說,收下紙條,轉(zhuǎn)身離去,那夜,星光燦爛,微風正好。
表白之后,不是輕松,更無絲毫的甜蜜可言。等她回復的那段時光,我時常感覺自己心跳快得離譜,像是要窒息過去了,突然,悔恨深深,莫名地害怕,整日惶恐不安。怕她告老師。怕她爸爸知道以后揍我。更怕她把這事兒曝光,當眾出丑,那真沒臉見人,沒法活了。
忐忑之中,終于等到她姍姍來遲的復信。
那是一個下晚自習的時候,她趁同學不注意,把折成心形的紙條,悄悄放在我的書桌上,并拋給我一絲帶電的微笑。所有的負面情緒,被她迷人的笑,一掃而光。
驚喜和甜蜜像兩根秋千繩,我緊緊抓住,在秋千架上蕩來蕩去,幸福得像一只偎在墻角曬太陽的小貓咪,幾乎要暈厥了。
她在復信中說,謝謝你的喜歡,但是我們不能談戀愛。現(xiàn)在我們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用心讀書,考高中,上大學,跳出農(nóng)門以后,再談也不遲。以后你就當我是姐吧,咱們一起討論作業(yè),一起把學習成績搞好。
老天吶,才上初一,她怎么那么成熟,那么理性,懂得那么多,想得那么遠,讓我這個傻得不懂事的“小和尚”佩服得緊。
雖然表白了,她也答應要一起好好學習,但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探討過作業(yè),甚至一句話都沒說過。一來一往的情書交換后,我們還像以前陌生,有老死不相往來的味道。但我們已然回不到從前,因為只要有機會,都會相視一笑。
所有的少年心事少年情,盡在那悠悠淡笑中。
轉(zhuǎn)身咫尺,亦天涯。
一場中考一把篩,我班50多個人過篩,除了三個同學有幸考上高中,其余全部被淘汰,而我就是那三個幸運兒之一。
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她,音信全無。
1991年秋天,我上高二,聽同學說,她考入東鄉(xiāng)師范,終于如愿,畢業(yè)后必將成為一個端鐵飯碗的公辦教師。有同學說從縣里到鎮(zhèn)上的班車上見過她,而我每個月來來往往,卻從不曾跟她在車上碰面。
21歲的那一年,我在省城立足,寫作成了我為之瘋狂的唯一愛好。
一個落雨天,沒有來由地想起了她,頓時,流淚滿面,于是,把她寫進了一篇題為《罌粟的微笑》的小品文里,回憶她那讓我欲罷不能的微笑,就像癮君子離不開大煙一樣。這篇文章發(fā)表在一家少年雜志上,編輯是我好友的女友小崔。小崔遵囑把樣刊郵寄到她所在的小學,結(jié)果,石沉大海。
2007年,相隔十七年后,初中同學第一次在東鄉(xiāng)縣城聚會,再次相會,相顧茫然,除了一聲問候,再找不到半句話來交流。此一見,她徹底淡出了我的生命,泯然眾人矣。
少年情動時,心有千千結(jié),歲月這把神奇的鑰匙,吧嗒一聲,將其解開,一切都像一場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