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波
鳥聲如洗,用來形容鄉(xiāng)間的時光是合適的。每逢周末,我常常像一只候鳥一樣從城里飛往鄉(xiāng)下。酣睡的早晨總是被鳥聲驚醒的。鳥是惜時的尤物,不會把大好的時光拋擲在溫暖的鳥巢里。
鳥聲常是來自鄉(xiāng)間平常的鳥,平常的就如街閭?cè)思业睦相従?,閉了眼也能分辨出。嘰嘰喳喳,聲如雨打荷葉的是麻雀,總是扎堆聚堆地在一起,仿佛有說不完的家長里短。聲音清亮、悠渺的是布谷鳥。它的叫聲如晨鐘暮鼓般的清越,回蕩在村里村外,田野山林。讓人神往諦聽,足以清耳清心的。堂前燕子的叫聲是歡快的,它們一家老小,其樂融融,也是一種廣袤人間中尋常人家里的平常風(fēng)景:相親相敬,透著安泰和煙火氣的平和人生。因此,有燕子棲于堂前檐下,總是于人相喜的。燕子也喜歡和睦人家的氣象,也能將喜氣傳帶給人。枝葉繁茂處,聲如老人打鼾的總是斑鳩,很少露出身影,大概總是睡不夠吧。那種老氣橫秋的聲音,常常讓人發(fā)笑,如堂前的兒孫學(xué)著祖父祖母佝僂著腰拄著杖,還不住地咳啊咳,用掉盡牙的牙床品咂著果品飯蔬的樣子,真禁活啊!其實,至于那么老嗎?
鳥聲是掛在檐下的干辣子、黃煙葉子,茶茶飯飯,湯湯水水的日子總少不了。日子寡淡了,來一顆;日子清閑了,來一片。然后瞇起眼,蹲在向陽的墻根里,盡情地回味著。斜斜的日頭從布滿塵灰的檐檁縫隙里瀉下來,漫漶地灑在臉上,一臉溝溝坎坎,心事迷離的,聽著耳邊清亮的鳥鳴,這日子可真長啊。
當(dāng)然,還有其他的鳥。喜鵲背上總馱著一片冬天的積雪,是那化不掉的冬天嗎?而它卻總將喜慶的消息從一個枝頭傳到另一個枝頭,從一個村莊傳到另一個村莊。鞭炮炸開了花,鑼鼓敲破了天,誰家喜事盈門了,誰家喜得貴子了,都與它有關(guān)。而與喜鵲形影相隨的是烏鴉,它們的相伴,似乎是表白著什么:什么必然伴生著歡悅。周曉楓說,烏鴉比喜鵲飛得往往更高,生活的悲喜位置亦是如此。它用足夠的冷靜來解析著生活,巫氣森森。它其實不想證明什么,不管你喜不喜歡。
有雀躍于白日的鳥,就有為我們守著黑夜的鳥。貓頭鷹是這個黑夜的看護者,它們是夜里惟一醒著的鳥。它那據(jù)說能轉(zhuǎn)動一百八十度的脖頸,既能看清眼前,又能看清身后。冷靜、乖戾、刺穿夜色的叫聲的確讓人毛骨悚然。但它的提醒只會讓那些心懷鬼胎的人感到驚悚不安,讓他們好好地在睡不著的夜里檢點著自己的不潔凈的過往,告誡自己從明天太陽升起之后,該好好做人了。
排出壯觀宏大的雁陣的大雁,帶著一掠而過的風(fēng)聲,從頭頂上飛過。它們追逐著陽光和溫暖,來回奔波。它們是站在了高處的鳥,看到的應(yīng)是更為廣遠的風(fēng)景,它們應(yīng)該知道風(fēng)景不在此岸就在彼岸,遼闊的歲月,飛過去,總會有陽光照耀自己。
這些鳥中,麻雀更顯得庸常卑微,它們體態(tài)瘦小,羽毛蓬松,頭上的褐色羽毛如冬日里北方農(nóng)民戴著土里土氣的皮帽子,常在枝頭休憩時將頭縮進厚厚的脖頸里,一身土灰的羽毛,更像一個穿著羊皮大襖縮著脖的馬車夫。
梭羅在《瓦爾登湖》中說:“要是沒有兔子和鷓鴣,一個田野還成什么田野呢?它們是最簡單的土生土長的動物,與大自然同色彩、同性質(zhì),和樹葉、土地是最親密的聯(lián)盟。看到兔子和鷓鴣跑掉的時候,你不覺得它們是禽獸,它們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仿佛颯颯的樹葉一樣。不管發(fā)生怎樣的革命,兔子和鷓鴣一定可以永存,像土生土長的人一樣。不能維持一只兔子的生活的田野一定是貧瘠無比的。”其實沒有這些鄉(xiāng)間的鳥鳴,田野更是貧瘠無比的。
因此,鳥兒是繁衍在鄉(xiāng)村天空的繽紛的花朵,很難想象沒有鳥兒的身影和鳴叫的天空會是多么的空虛和寂寞。一個村子的老去,其實不僅是日漸衰微冷落了的牛哞、犬吠和炊煙,更大程度上是沒有鳥聲的喧嘩而帶來的巨大的空曠和荒蕪。村落從更為廣遠的角度看,其實就是一個懸掛在青蔥樹木間的稍大些的鳥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