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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生住院

2019-12-10 10:04木祥
民族文學 2019年11期
關鍵詞:護士醫(yī)生

木祥(彝族)

楊文生平時喜歡喝點小酒。特別喜歡一個人獨酌。他家有個獨立的小院,院子里種了山茶、雛菊或其他草本或木本花卉。墻外是公共地帶的垂柳、柏楊和淺草坪。院子里也有菜。在花壇的邊緣上種了青菜白菜,香蔥芫荽蒜苗。有野生的蒲公英和車前草。菜吃不了多少,時間不長就開花了。引來了蜜蜂和蝴蝶。蝴蝶扇動著翅膀,輕盈孤獨,蜜蜂“嗡嗡嗡”有些許的喧囂。楊文生喝酒,就喜歡端到院子里去喝。酒量太小,隨便喝點就把自己整得二麻二麻的??吹焦吩陂T口憂郁地打轉(zhuǎn)就動感情,鳥在樹上低吟也感動一下,隨時會想起幾句自己喜歡的古體詩。有時候還情不自禁地流淚呢。自言自語地說:悲觀得很?。?/p>

退休了,為什么會多愁善感起來。有時候他恨自己是個“文化人”,容易把事情想得太復雜。真的,楊文生有時候往往把簡單的事想得太復雜,并且會虛擬一些困境與自己過不去。這一兒,他特別喜歡想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什么事都想。從前的事,以后的事想得多。退休了嘛,覺得現(xiàn)在的事想起來有些空。當然也會產(chǎn)生一點壯心不已的感慨。這天,他突然想到童年的事,想到母親那年對自己說:兒子,等有錢了,讓你去住一次院。

楊文生是幺兒,母親自然要心疼一些。只有楊文生自己明白,母親為什么要自己去住院。還不是那些年月窮啊,只有生病住到醫(yī)院里,才可能吃家里最好的,才能享受不干活,不動手腳,最大限度地吃香喝辣。用來換鹽巴的雞蛋可以煮成荷包蛋吃了,獨一無二的打鳴的公雞也可以宰了燉湯喝……后來的結果是,楊文生的醫(yī)院當然沒住成,原因是家里始終沒有住院的錢,母親的承諾沒實現(xiàn)就去世了。想到這,楊文生感動地流淚了。突然想到,不知不覺自己就老了,六十出頭七十挨邊了,從孩子長成了老人。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稀疏的頭發(fā),想到了一生碌碌無為,馬上就進入晚年。這輩子,真的是沒有住過醫(yī)院呢。可能是托母親的福,童年就把自己住院的事當作平安健康的祈禱,病痛也化作烏有了的吧?,F(xiàn)在,自己到了晚年,身體也無大礙,不看病不吃藥,不體檢,對自己的身體指標是信心滿滿。但仔細想下來,人不是鋼鐵做的,拉貨載人的汽車、犁田耕地的拖拉機都還要更新報廢呢,何況是肉體!哎,楊文生想,自己終有一天生病了到底怎么辦?自己住進醫(yī)院將是什么個樣子呢?等到有一天住院了,家里妻子兒子可管得了自己?自己那個年輕的妻子能不能承受得了???那些侄兒男女、親戚鄰居可靠得住?想著想著,楊文生心里平添許多的牽掛,這么想著,就把剩下的半杯酒一仰頭喝了。楊文生拿定主意,他要來個住院演習,實戰(zhàn)化訓練一下家里人應對住院的作戰(zhàn)能力!于是,他順手拿起手機,打了120。

打了120,楊文生順勢躺在了地上。地面是用水泥和卵石鋪就的,楊文生感到身上烙得痛。那天,天氣不錯,陽光很好,他只穿了件內(nèi)衣,一件夾克衫,夾克衫外,又套了淺灰色的衣袋很多的記者馬夾。他突然想會不會衣服穿少了點,去醫(yī)院受不了,想起身去加件衣服。然而,他感覺有點不對勁,喝酒了還是情緒激動,他感到頭暈目眩。他又一想,是不是打120讓自己亢奮起來了。但不管怎么說,打120是他人生中做的一件大事,從來沒做過的大事。這么暈暈地想著,他聽到120救護車的警報“嘰里呱啦” 地由遠而近。還沒來得及多想,呼呼呼一輛白色的面包車駛到了家門口,“哧啦”一聲,車停了。車頭上大紅的十字,車身上紅白相間的線條,車頂上的紅藍相間的警示燈緊張地閃爍著。

小區(qū)的一群狗聽到警報響,也感到事情突然,從各家各戶狂叫著奔向救護車。楊文生依稀看到領頭的是隔壁老王家那頭獨眼黃狗,這獨眼狗可以說是小區(qū)資格最老的狗了,早已兒孫滿堂。它立著耳朵帶著狗群圍著救護車汪汪叫著。混在一起的什么狗都有,哈巴狗,反毛狗,穿紅色馬夾的狗,還有一只三條腿的,一跛一跛地抬頭狂叫……

救護車沒有理睬這些小狗,“砰”的一聲車門打開了。小狗們往后閃了過去。車上跳下兩個穿白大褂的,都戴著一次性的藍色帽子和口罩,步履匆忙,急切地尋找他們心中的門牌號。確定是楊文生電話中說的門牌后,“嘩啦”一下拉開了大門。楊文生迷糊地睜開眼,他從白大褂的下擺眼神眉毛和發(fā)辮上還是能分辨出他們是一男一女。他們每個人手里都提著一個急救箱。

兩個白大褂卻沒有看到躺在院子里的楊文生,他們往屋子里看,沒有人,叫道:有人嗎?也沒有回聲。男的跑到院子里,困惑地說道,怎么?人呢?再左右巡視,發(fā)現(xiàn)了楊文生。馬上對著救護車揮手說:下來幫一下!很明顯是叫駕駛員的。駕駛員猛開車門,跳下了車。汽車沒有熄火,發(fā)動機“突突突”地響著。三人圍住了楊文生,女白大褂是個護士,她迅速從車廂里取下了氧氣袋,氧氣管已經(jīng)插在楊文生的鼻子里。男白大褂肯定是個醫(yī)生,楊文生從他臉上生硬的胡須和濃黑的眉毛就可以看出來。醫(yī)生也是輕車熟路,先用聽診器聽心臟,再量血壓。

眉毛一皺說道:好家伙,210!

然后揮手說:抬上車。

楊文生被輕松抬上了車,救護車卻沒有馬上開走。護士手腳麻利地為楊文生掛上了液體。

醫(yī)生這才說道:拉走!

護士說:家屬呢?

醫(yī)生說:情況緊急,不能等了。

救護車啟動了,警報響了,呼嘯著往醫(yī)院奔馳。

楊文生平時很少坐車。公交車都不坐。煩得很!在公交車上,人家給他讓座,他覺得人家嫌他老了,人家不讓坐,他又感到這市民文明程度太低。更不喜歡辦公交車老年卡。進車門刷卡,便聽到刷卡機高聲叫道:老年卡。那一聲老年卡,他覺得全車的人都在盯著他看,連駕駛員的眼神都好像不對,嫌他貪圖小便宜,嫌他高峰時候出來搗亂……此時,他仰面朝天,視線被車廂阻隔,沒有藍天白云,沒有陽光,沒有飛鳥……忽然有些后悔,忽然有了一種寫詩的都沖動,想寫一首古體詩。參加了“夕陽紅詩社”后他靈感倍增,不知道會在什么情景中冒出。想起寫詩,他突然驚叫起來:讓我下車!讓我下車!

醫(yī)生說:不要激動,再激動血壓還要增高,有生命危險!

楊文生說:讓我下車!我下午還要參加重要會議!

醫(yī)生和護士聽了都強忍著輕輕地笑了一下(駕駛員也不由自主地裂了一下嘴),血壓都200多了,還要參加會議,一個退休老倌,能有什么重要會議!

聽到醫(yī)生護士的話,楊文生知道自己是不能下去了。這個事實讓他崩潰。這時候,楊文生真的是后悔打120了。他喝酒喝得把下午參加“夕陽紅詩社”理事會的事給喝忘記了。退休后,楊文生參加了市“夕陽紅詩社”,古體詩創(chuàng)作進步很大,還要出詩集呢。換屆的時候被增選為理事。下午的理事會,就是研究出詩集的事宜。

怎么把這事給忘記了呢,他后悔得想打自己兩個耳光:

我要下車!我要下車!

醫(yī)生護士都沒轍了。醫(yī)生靈機一動,說道,快把家屬叫來。

楊文生說:不要打電話給我媳婦,她還在省里參加民族合唱團歌詠比賽!

楊文生不說家屬的電話,醫(yī)生自有辦法,他隨手撥打了110。對著手機道:110嗎?我是120。請通知朝陽鎮(zhèn)春光小區(qū)121號家屬,病人已經(jīng)送醫(yī)院。

掛了110的電話,醫(yī)生拿起救護車上的無線應急對講機,呼叫:急診科、急診科……

對講機應答道:急診科,聽到請講!

醫(yī)生說道:病人馬上到,B超準備;CT準備;血樣檢驗準備;心電圖準備!

急診科應答:收到。明白!

醫(yī)生話音剛落,救護車也開到了急診科門口。車上警報器停了,雖然警示燈還在閃爍,但氣氛頓時安靜了許多。急診科的醫(yī)生護士已經(jīng)快速出來,后門打開,幾個人把楊文生移到了活動床上,推往急診室。一個護士高舉著液體瓶,跟在推車后面。

急救有條不紊地進行,楊文生卻不配合,嘴里喊著:我錯了!我不遵紀守法,錯打了120!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急診室里,醫(yī)生護士表情嚴肅,不理楊文生。再一次量血壓,還是210!抽血的護士來了,掀起楊文生的袖子,抽了三管血,風一樣走了。心電圖導線已經(jīng)夾在楊文生的腳上和手上,幾個帶磁的小柄,已經(jīng)吸附在楊文生的胸口。緊接著又做B超,推往CT室……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條。

最后的結論是:高血壓綜合征,重癥監(jiān)護!

楊文生頭昏腦漲,天旋地轉(zhuǎn)。盡管一直在呼喚要回去,但此時的他,已經(jīng)由不得他。他被拉到了內(nèi)科CCU里。

楊文生家的房產(chǎn)登記的名字是兒子,所以,110沒費吹灰之力找到了楊文生的兒子楊光亭,通知他火速趕到市醫(yī)院內(nèi)科CCU。

楊光亭搞不清楚什么是CCU:什么?CCU?

電話里告訴他:就是市醫(yī)院內(nèi)科的重癥監(jiān)護室!

知道父親坐了120,又是重癥監(jiān)護室,楊光亭來不及換了他的保安服就往醫(yī)院里奔。楊光亭知道,父親最反感的,就是自己當保安,而且是老保安,一直生氣自己不成器,讓他這個“文化人”沒有面子。來不及多想,身穿保安服來到重癥監(jiān)護室,門上果然寫的是CCU。進門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剛想靠近,醫(yī)生拉了拉他的保安服,表情嚴肅,說話聲音也?。呵榫w不穩(wěn)定,你要動員他配合治療,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楊光亭連連點頭,其實什么都不清楚。走到楊文生的病床邊。父親面色十分憔悴。便問道: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楊文生面帶愧色,又有點無可奈何地說:都怪我亂打了120!

楊光亭感到疑惑,掉頭望了望醫(yī)生。醫(yī)生對著他模棱兩可地笑了笑,說:你先去把住院手續(xù)辦了。

楊光亭剛想轉(zhuǎn)身,醫(yī)生說:把他的醫(yī)??◣稀?/p>

楊文生吃力地從記者馬甲里一堆卡里找出醫(yī)???,遞給了兒子。

楊文生還沒有睡穩(wěn),楊光亭又回來了。楊光亭表情有點難堪。說道:要交5000塊的押金。

楊文生身上哪里有那么多現(xiàn)金,同時,他也沒有想到要這個當保安的兒子為自己出醫(yī)療費。于是,他又從一堆卡里找出一張銀行卡。

看了看卡,楊光亭問道:密碼是多少。

楊文生說:我去辦吧!

說著就要下床。

醫(yī)生護士全都驚呼:不能下床!

楊文生知道,這張銀行卡里有自己的隱私。

楊光亭說:我也不想知道你卡里的事。

楊文生望了望醫(yī)生護士,又看了看兒子,要了張紙,極不情愿地寫下了六位阿拉伯數(shù)字。

醫(yī)生護士都走開了,都避諱看人家的銀行密碼。楊光亭拿起紙條急著去辦住院手續(xù),一路上覺得這組數(shù)字挺怪的,既沒有與父親生日相關的數(shù)字,也沒有他電話號碼中的數(shù)字:027153。

來不及多想,趕快去辦了住院手續(xù)?;氐紺CU,楊光亭把卡交給了父親。

楊文生說:密碼呢?

楊光亭感到意外,他在辦理住院手續(xù)的同時,沒有想到父親的卡里會有二十萬塊錢,更沒有想到的是,父親會要那張紙,更要命的是,因為匆忙,也沒有記下密碼。他迷迷糊糊地從衣袋里取出了紙條,這時候,為了尊重父親,也不好意思多看,順手把紙條交給了父親。

楊文生把卡放進了記者馬甲里,撕了紙條,如釋重負的樣子,抬頭又說:你去醫(yī)院里找點關系,快讓我出去!不然,我那快要出版的古體詩集馬上要泡湯!

楊光亭生氣了,他根本不知道父親說的“詩集”有多重要,說道:病到坐120了,還要惦著什么詩集!

楊文生不作聲了。不過,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兒子的臉上有著處事不驚的從容淡定。然而,仔細看一眼兒子,發(fā)現(xiàn)兒子也老了。他知道,兒子的頭發(fā)是為了去應聘當保安染過的。都奔50了還去當保安,看上去表情淡定,但掩蓋不了內(nèi)心的焦慮和疲憊。

楊文生痛苦地別過臉去。他突然覺得,兒子的現(xiàn)實與自己過去的“婚變”有著直接的關系。

那還是多年前在文工團時候的事了。現(xiàn)在想起來,像在夢里一樣。當年,楊文生是團里的筆桿子,除了編緊跟形勢的舞臺劇,還編一些相聲快板或小話劇。團里有個年輕舞蹈演員叫喬梅,是文工團的臺柱子。長得當然漂亮,中等身材,圓臉,柳葉眉,梳兩條小辮子。在楊文生的印象里,那時的喬梅,豐滿圓潤,每個細胞都具有活力,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舞蹈演員的范兒。特別喜歡她走路,是舞蹈演員平時走的那種“夸張步”。如果沒有說錯,那是腳尖先著地,還帶點外八字,總是帶點夸張韻味(他們團稱之為“夸張步”)。這種步子,容易顯示臀部和腿部肌肉和力量。當時,喬梅嫁的也是團里最優(yōu)秀的男演員,十分般配。然而,沒想到喬梅懷孕時,丈夫成了強奸犯,鋃鐺入獄。喬梅果斷與他離了婚。離婚后的喬梅,隔三岔五喜歡到楊文生的辦公室里傾訴衷腸。

一天,喬梅說:楊老師,其實我最初就是喜歡你的!

楊文生內(nèi)心激動,表面上沉著,說:你們還是郎才女貌的。

喬梅說:我小學沒畢業(yè)就學舞蹈了,沒有文化,所以喜歡像你這樣有文化的人……

楊文生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像團麻。

喬梅后來就纏住不放,并且說她敢愛敢恨,硬是整得楊文生上下兩難。四十多歲了,離婚?不恰當,不離,又有些難斷情緣。那時候,喬梅才二十多歲,對于楊文生來說,有難于抵擋的誘惑。

楊文生便和妻子商量,說,我們協(xié)議離婚,你看那喬梅,也怪可憐的,一個團的人,應該幫助。妻子默默不語。楊文生的妻子是個話劇演員,還演過楊文生編導的愛情劇,這時,她很像劇情里的三角戀的女主角,深沉,孤傲,在楊文生面前不卑不亢,不吵不鬧,來了個戲劇性的冷處理。楊文生沒有辦法,再考慮到自己已經(jīng)有孩子,離婚不太實際?;闆]離成,整得滿城風雨,兩口子的關系,就這么冷了幾年……

打了幾年冷戰(zhàn),楊文生的前妻又來了個戲劇性的大轉(zhuǎn)彎,說:離婚吧!

楊文生聽了,吃了一驚。

前妻說:協(xié)議離婚,房產(chǎn)登記給兒子。你們兩個不能再生孩子!

楊文生覺得條件太苛刻。

喬梅說:沒有問題,我不是圖房產(chǎn)圖兒女,我就是喜歡你的文才!

兩人便結了婚……離婚結婚簡直是一氣呵成……

楊文生想,如果不是喬梅的事,兩口子不鬧矛盾,不離婚,兒子不可能去林場當工人?,F(xiàn)在成了“天保”(長江中下游天然林保護工作人員)人員,下了崗,只好臨時當保安,自己交了社保,等待著年齡到了領退休金……

楊文生看了看兒子,看到那一身保安服就有些晦氣。怪自己的同時,也怪兒子不爭氣。兒子下崗后,當了保安,交社保,休息時間便開始釣魚、徒步,走到哪兒算哪兒,都說日子過得比楊文生自在……

楊光亭也覺得,自己比父親這個文化人過得瀟灑,就拿這出詩集的事,表面什么都不說,卻知道父親說的所謂詩集是瞎折騰。

這老爺子,就是為了迎合小媽,把自己打扮成文人嘛!

但話不能那樣說,改變一種口氣:一直都身體很好嘛,怎么就成了這種情況!

楊文生說:都怪我亂打了120的電話!

楊光亭說:別瞎想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們配合治療才是唯一的出路。

楊文生無可奈何地點頭。

楊光亭說:你也別為住院的費用著想,你有醫(yī)保,能報銷百分之八九十,花費不了多少錢。

楊文生說:醫(yī)藥費倒是能報銷,但我沒心理準備,外面許多事都還沒處理好。哎,一時糊涂!

看到兒子不作聲,楊文生又說:我大小也是“夕陽紅詩社”的理事,我想把詩集出版了,再加入省作協(xié)!

楊文生想讓兒子看看自己是怎么“奮斗”的!更重要的,是要證明給喬梅看,自己確實是個文人,她沒有看錯。

楊光亭說:別多想了,治病是大事。不要在CCU里再瞎折騰什么詩集了!小媽在外面參加民族歌詠比賽,我會來照看你!

楊文生說:千萬不要告訴你小媽!

聽到照看二字,楊文生問道,你給侄兒男女打電話沒有?

兒子說:打了,你看——

楊文生抬頭,門口站著幾個侄男侄女,連自己的弟弟都來了。他們都一個個朝楊文生揮手,有的還握起拳頭,為楊文生鼓勁。有一個女孩,是楊文生的孫女,在用手機拍照片,準備發(fā)朋友圈。題目都想好了:《我家寫詩的爺爺》。她想肯定要火一陣子!

楊文生感動得眼睛有些潮濕。他看到孫女,突然想起喬梅生下孩子后,馬上就被前夫家抱走了……

一個護士剛打完針,看到門口人來人往,嘰嘰喳喳,影響監(jiān)護室的工作,對著門口喊道:家屬都出去,留一個在里面,其他的到外面走道上等待。里面在做搶救工作!

CCU門就關上了。

監(jiān)護室就安靜下來。

這是一間200多平方米的大病房,病房里可安放八九張活動病床。病房門的左右兩邊,是寬敞的全開窗,安著很普通的大玻璃,掛著淡黃色落地窗簾。房間內(nèi)雪白的墻壁,病房門對面的墻壁上還開著幾扇門,是醫(yī)生辦公室,治療室,衛(wèi)生間。靠北邊的墻壁上,懸掛著一個三五牌掛鐘,時針指在十點半。窗邊的角落里,是乳白色的落地空調(diào),指示燈一閃一閃的。天花板上,有秩序的安上了空氣凈化器,可以看得到凈化器上“廣州奧得立實業(yè)有限公司”的字樣,但這凈化器是很少使用的樣子,開關都閑置著,指示燈也沒有亮著。窗戶照射進來的光線本來就充足了,房間里還開著日光燈,照得病房里亮晃晃的。

楊文生滿眼的白大褂。護士都是年輕活潑的姑娘,身材苗條輕盈,拿著針筒、液體、酒精、藥棉、紗布……穿梭在病床之間,楊文生只看到她們的衣角在輕輕擺動……

我要寫詩。楊文生想,你們把我關在CCU里,也不能影響我寫詩!然而,他的心不能安靜下來,不能像在自家院子里那樣有靈感。正胡思亂想,三個醫(yī)生來到了面前。一個拿著楊文生的病歷,其他兩個都把手抱在腹部。拿病歷的醫(yī)生可能資格老些,都喊他馬醫(yī)生。馬醫(yī)生打開資料,一抖一抖的,另一只手抬了抬眼鏡,翻開楊文生的資料,幾個醫(yī)生都湊上前看。

馬醫(yī)生說:還是比較典型的。

一個說:復是有點復雜。

另一個不作聲,意味深長地點頭和搖頭。

少頃,楊文生看到馬醫(yī)生對不作聲又點頭搖頭的醫(yī)生說:你搞定吧,這個典型病例適合你們實驗基地。

說完,馬醫(yī)生帶著另一個醫(yī)生就走了。

這個醫(yī)生趕快去辦公桌上拿了聽診器,重新走到了楊文生的床邊。

楊文生一眼就看到了醫(yī)生胸前的工作牌:心內(nèi)科實習基地劉主任。

楊文生心里又涼了一節(jié)。實習基地?我楊文生是實驗品!

還沒來得及多想,劉主任用聽診器聽了一下楊文生的胸口。問道:抽煙嗎?

從前得過什么病嗎?

平時量過血壓嗎?

得過糖尿病嗎?

做過體檢嗎?

做過手術嗎?

楊文生一一搖頭。

看到楊文生覺得這些問題仿佛與他的病情無關,回答得也不熱烈,劉主任說:你的病歷是要放入檔案的,再說,我們正在寫基地實驗論文呢。

楊文生還是不作聲,劉主任就回到辦公桌前,又一次看化驗結果,對著日光燈看片子,不時地搖頭和點頭,多少讓人看出一點職業(yè)的深奧。同時,對于楊文生的病,劉主任似乎早已胸有成竹,而且,心里已經(jīng)有了處方。高血壓,中風,心梗,都有教科書一樣的治療程序,用什么藥,多少的劑量,都是全世界統(tǒng)一,都不需去百度,去翻教科書。

最后,劉主任與馬醫(yī)生低語了一會。馬醫(yī)生頻頻地點頭,又叮囑幾句,然后就出了CCU的門。

劉主任站起來,又來到楊文生的病床邊。但這次沒有問楊文生什么,他對著門口喊道:楊文生家屬!楊文生家屬!

楊光亭就快步來到了CCU里。

楊文生覺得好無聊,看到兒子進來,說道:找了關系沒有?

楊光亭說:找了,說要聽醫(yī)生的話,安心接受治療。

正說著,劉主任拿出一張寫滿文字的A4紙來。楊光亭看到那張紙上密密麻麻的字,并用阿拉伯數(shù)字標出十多個條款。

劉主任說:你父親的病基本上明確了,是動脈狹窄型高血壓。

楊光亭戴著保安帽的頭上下地點了點。

劉主任說:這種病發(fā)病快,死亡率也高,我們盡最大的努力搶救。但是,也存在風險。

楊光亭的心緊了一下。望了一眼父親。楊文生臉色有點難看。

劉主任繼續(xù)往下說:下一步,我們一是要進行溶栓。使用這種溶栓劑有死亡的危險。

第二是我們要進行血管擴張治療,進行穿刺,這種治療也有藥品和手術的風險。

第三是要用麻醉,麻醉劑你應該知道,也有死亡和休克的危險……

劉主任還在照著A四紙往下說,楊文生和楊光亭基本上只聽到“風險”兩個字,腦子基本上失去了知覺,也沒有聽清劉主任再說些什么。然而,楊光亭也清楚,父親死亡的可能性不大,但這些條款讓他心理先崩潰了。

劉主任的話,楊文生聽了有窒息的感覺。他喊道: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楊光亭看了看父親,像教育孩子那樣的口吻:

你怎么這樣沒有自制力,要有信心!

楊文生說:我什么病也沒有,我憑什么在這里遭罪?

楊光亭說:這是程序,我們要遵守程序。什么都有個規(guī)矩,你平時不是對我說——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

楊文生說:讓我出去,再不讓我出去可能要死了!

楊光亭也拿自己的父親沒辦法,他也對醫(yī)院有些陌生,從來都沒有住過院,突發(fā)事件讓他感到無所適從。然而,既來之,則安之,勸父親也勸自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可能讓父親出去。

他故作鎮(zhèn)靜,但手還是有點抖抖的,他用兩個指頭抓緊筆,在家屬告知書上簽了字。

劉主任把簽字紙拿到辦公桌前。這時,老資格的馬醫(yī)生已經(jīng)回來了,看了看楊光亭的簽字,說道:開始吧。

劉主任轉(zhuǎn)身對楊光亭說:你也可以出去了,有什么情況電話通知你——最好不要走遠,守在門外;門前有椅子,可以休息。

楊光亭說:晚上呢?

劉主任說:晚上?哦,有活動床,你們租一下。

楊光亭聽了,望了一眼父親,心是亂的,步子卻是不慌不忙的。他心里很亂,但還是面帶微笑,一步一回頭出了監(jiān)護室的門。

楊文生說:你叫王大伯來看一下我。

王大伯是“夕陽紅詩社”的社長。

楊文生看著兒子出了監(jiān)護室,心里空蕩蕩的。突然感到了兒子的存在,想到,雖然是保安,有個兒子還是好的。

來不及多想,楊文生看到實習基地劉主任又回到辦公桌前。楊文生請求地說:劉主任,我真的沒有病,你們不能把我當試驗品。

劉主任沒有說話,他又打開了一臺電腦,打開了幾個頁面,再核對了一下楊文生的病歷。

然后和旁邊的兩個醫(yī)生交流了一下,謙虛地問道:開始溶嗎?

兩個醫(yī)生點頭,說道:只能如此了。

劉主任便對旁邊一位苗條的女護士說:小李,開始溶吧!

李護士頭也沒有抬,應答道:好。

楊文生沒有聽懂,什么叫“開始溶”。后來才知道是先要打溶血劑。血壓高的原因,一是血管狹窄,二是血液里有血栓。開始溶是治療高血壓的第一步。是行話。

劉主任為什么要先叫李護士?楊文生開始注意李護士。李護士端著不銹鋼治療盤,奔東床跑西床,不停地忙著。她剛才量了另外兩個病人的體溫和血壓,很快又往楊文生床前趕。步履很輕快,嬌小的身材,只能看到她的衣角不停地擺動。

楊文生情不自禁地往李護士看,李護士的瓜子臉差不多全部被口罩遮住。明顯的是眼睛,楊文生只能看到她的眼睛,眼睛上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然而,楊文生對這雙眼睛卻是好像十分熟悉。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李護士神色穩(wěn)重,也沒有正面看楊文生,很快掀開他的被子的一角,拿出他的手,輕輕地捏了一下。楊文生剛感覺到李護士手上的溫度,李護士又用手在他的手腕上拍了幾下,對著劉主任問道:需要打留置針嗎?

劉主任說:打留置針。

楊文生問:什么是留置針?

李護士好像沒有聽見楊文生的話,拿起了一個三角針頭,又往楊文生的手臂上拍了幾下,緊接著在手臂上扎上了橡膠帶,又彎身細心地找靜脈。楊文生覺得手有些發(fā)麻,但面對嚴肅的李護士,也不敢再說話。楊文生發(fā)現(xiàn),李護士的注意力一直只在自己的手上,楊文生突然覺得,這時候的李護士,除了他的靜脈,什么都置之度外。這種神情讓楊文生心里感到踏實,他佩服李護士心里有一個職業(yè)世界。

不容楊文生多想,李護士的針頭輕輕地往手上戳,楊文生感到螞蟻叮了一下自己。那橡膠帶松了,楊文生知道打好了。

李護士直起身又看了一下留置針的回血情況,邊看邊說話:你每天都得輸液,打上留置針,免得每天都得打——我們麻煩,你也疼痛。再說,留置針可以同時注射幾種液體,加快治療效果。

李護士說話時一直留意著那個三角針頭,楊文生覺得她是自言自語。

完了,一天兩天是出不了院了!

楊文生暗暗叫苦。什么病也沒有的,想不到來到CCU里了。還要打留置針,同時輸入幾種針水。

楊文生感到絕望,感到窒息。

他歇斯底里地說:我沒有病,我喝酒了!聽說酒駕要受到處罰,我沒有開車。我的錯誤是亂打120,我接受法律制裁。但我沒有??!

CCU里的所有醫(yī)生護士都沒有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但他們還是抬起頭來,在工作的間隙相對淡淡地笑了笑。誰也沒有說話,繼續(xù)他們的工作。醫(yī)生在電腦前查病歷檔案,看X光片,看CT片,護士們更是忙得不亦樂乎,拿著針水藥品來回跑動著。監(jiān)護室里,哪有時間聽一個120急救車送來的病人說沒有病。

有個實習的小護士在對著瓶子吸針水的同時做了個鬼臉,悄悄說:這老倌怎么這樣矯情。

另一個護士接上說:寫詩的人都有點神經(jīng)過敏……

李護士瞪了兩個小護士一眼。兩個小護士做了個鬼臉,雖然戴口罩,還是習慣性地吐了一下舌頭。

留置針打好,針水還沒有掛上。

楊文生還在叫著,說他沒有病,要出CCU。

實驗基地的劉主任皺了皺眉頭,也不理楊文生。李護士站在桌子旁邊,等待醫(yī)生的處方。劉主任和藹地對李護士說:再等一分鐘。

然后專心打開醫(yī)院的內(nèi)部網(wǎng)頁,輸入了楊文生三個字,楊文生的病歷檔案,檢查化驗資料全部到位。在楊文生的呼喊中,他再一次確定診斷的結果。然后是一系列的打開,復制,粘貼。沒過多久,打印機就“吱吱”作響。

聽到“吱吱”的聲音,楊文生不由得掉頭看去。桌上的處方專用打印機前,處方也出來了。

李護士去拿起處方。楊文生看到劉主任的手很自然地在李護士的腿上輕輕捏了一下。楊文生趕快把頭調(diào)回來。

李護士不動聲色,拿起處方快步去了治療室。李護士熟悉地按劉主任的處方配液體,拿藥品。楊文生莫名其妙地感到欣慰,他佩服李護士好像沒有護士工作以外的世界。

準備實施治療。

楊文生總是會看抬頭看這看那,他懷疑給他注入的一切針水,然而,他阻止不了李護士在留置針上注入了兩種液體。

同時,劉主任卻心里有點不踏實,他又認真看了一次楊文生的CT片。劉主任確認楊文生肺部有感染,他似乎也想表達一下自己的什么心情,揮手對正在打針的李護士說:再加一組抗生素!

楊文生聽了閉上了眼睛。他什么都不敢想了,他發(fā)覺得自己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發(fā)言權,他把一切都怪給了自己,都是自己打了120的后果。楊文生又呢喃起來:CCU,一個針頭輸三種針水!

楊文生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出現(xiàn)了。

什么病也沒有,楊文生覺得自己沒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心里不舒服,卻要打三種針水。他感到絕望。他出不去了。

不知怎么閉上的眼睛,也不知閉眼了多少時間,什么也不想。

他倒是想起了兒子楊光亭的話,既來之則安之。他不知道怎么個“安”法。他拼命地想讓自己睡著,那樣可能勉強會“安”或靜一下,卻聽到李護士說她要下班了。

楊文生又情不自禁地睜開了眼睛。

李護士從更衣室里脫了白大褂出來。楊文生驚得眉毛都跳起來,被眼前的李護士驚呆了。

心里這么想著,卻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靜。

楊文生看到李護士的白大褂脫了,穿上了短牛仔衣。護士帽摘了,口罩摘了,瓜子臉上紅暈,嘴唇上好像涂了點口紅,也可能是自然紅。頭發(fā)是短辮子,扎著紅絲線。她的牛仔褲膝蓋上自然的皺拆,有著不規(guī)則的磨白和破碎的小眼……

哪里是給自己打留置針的那個李護士,完全是時尚、潮流的翻版,完全與穿白大褂時的認真嚴肅不沾邊。楊文生看著李護士背著包出了更衣室門,跟在后面的還有一同值班的楊麗。李護士和楊麗手挽手,親熱的閨蜜樣。緩緩地往CCU門外走,楊麗和醫(yī)生輕輕揮手高興地喊著拜拜——楊文生看到李護士卻不看任何醫(yī)生任何病人,包括那個劉主任。李護士仿佛只有一個自己的世界……

楊文生感嘆了一下,突然覺得這李護士好面熟?。∷箘畔?,想不起來,搖了搖了腦袋,還是想不起來……楊文生突然覺得這CCU里住院也還有點意思。

他想,兒子來了,讓他把詩集帶來,他想讀詩。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就天黑了。夜。前所未有的安靜。突然,樓道里傳來了孩子稚氣的哭聲,讓楊文生感到親切。這夜里怎么還會有孩子的哭聲呢?這聲音讓楊文生覺得絕望中也有些許的希望。

于是,楊文生忍不住問:怎么老有孩子哭……

從楊文生的語氣里,值班護士覺得楊文生安定了一些,高興地回答說:一樓是兒科急診,打針呢。

楊文生就不作聲了。

孩子哭聲過后,沒有過多久,病房里就安靜了。日光燈雪一樣白。這時候,一個女人說話了:別人希望我死,我偏要好好地活著!

楊文生猛一驚,掉頭才發(fā)現(xiàn),離自己不遠的病床上,躺著個女病友。她在打電話。聽聲音是四川人。

看不清女病友的臉,只聽她說:媽,你也不安逸?要注意身體哦。

原來是給母親打電話:我的事我不氣了,我都要死了,我還氣?他發(fā)微信氣我,要我死,我偏要好好活下去給他看看!

……

聽了半天,楊文生才明白是女病友離婚了,氣得住院來了。

楊文生覺得悶得慌,對值班護士說道:請把窗簾拉開一下。

值班護士抬頭看了一下三五牌掛鐘,說道:晚上三點了,還開窗干什么?

楊文生說:我睡不著,看一下窗外。

值班護士什么也沒說,她還是依了楊文生,輕輕拉開窗簾。然后又輕輕走到了電腦前,繼續(xù)敲打著鍵盤。

面對窗戶,楊文生什么也看不到。他從窗戶往外認真地看,看到房頂,房頂上的燈光。再認真看,仿佛可以看到一片藍天,但那只是高深的角落。

月亮!楊文生叫出聲來。

護士說:別說話,影響別的病人。

楊文生掉頭看身旁的女病友,她打完電話已呼呼大睡。應該也是睡不著,可能是裝睡。楊文生想。

這么想著,楊文生盯著月牙出神。那是一把晶亮的鐮刀。干凈,純粹。楊文生莫名的感動。但他還是睡不著。

李護士怎么這樣面熟……然后自己罵自己自作多情。再然后他又想到了詩集的事。哦,怎么不看看“夕陽紅”微信群?打了120,化驗打針折磨了一天,還要和醫(yī)生吵架,氣得連手機都沒看,微信也沒看。這在平時是沒有的事。平時,楊文生是隨時要看微信的,起碼“夕陽紅”群是要看的,要留言的,要留下古體詩的。

楊文生微信好友不多,也還是有上百個。所有電話通訊錄里能添加的都添加了,只是有好些都不知道是誰,昵稱怪怪的,先還知道,后面就記不清是誰了。逢年過節(jié),有些微友還偶爾向他問好,他有點好奇,問道:你是誰。那些微友發(fā)個齜牙的表情包就消失了,意思是:連我都不認識?

楊文生也有幾個微信群,除了“夕陽紅”,還有家人群,同學群,文工群。

這時,楊文生先點開了“夕陽紅”,看到群里寫詩的很熱鬧呢,到了初冬了,都在吟誦滿地的落葉,衰草上的霜,用詩歌發(fā)一通感慨。

楊文生來不及讀群里的詩歌,直接把網(wǎng)頁往上翻,一看,不得了。先是詩歌鏈接,健身鏈接,再就是人生哲理警句鏈接……楊文生通通不看,再往上翻,后來就看到有人在群里喊:

“老驥”在哪里呢,要開會了!

“老驥”就是楊文生的微信昵稱??吹?jīng)]有答復,有人說:是被年輕老婆絆住了吧!哈哈哈哈一連串的表情包。

楊文生想回話:什么年輕老婆絆住了腳,自己在醫(yī)院里遭罪呢!

但一看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也不會有人在網(wǎng)上。同時,他不想說自己住院了,別人笑話自己呢,說楊文生沒病找事干,自己打120住院!

他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成了“夕陽紅”的笑柄。

看了一會微信,楊文生感到頭昏,放下了手機。但還是睡不著,便讓護士把床升起來,不舒服,又搖下去。睡在床上,簡直是如睡針氈。重癥監(jiān)護室,楊文生輕輕念叨了一聲CCU。他對CCU這個稱謂很陌生,又感到神秘。CCU只能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一點世界。那所謂的外面,也只是水泥屋頂,楊文生再仰頭往后面的窗戶看,更是十二層的高樓,看到的,也只是斑駁的墻壁,生硬的門窗。他看不到天空,望不見白云,聞不到炊煙,聽不到雞鳴狗吠,簡直是身置悶罐里,感到窒息。

自己在家里不是這樣的,想睡哪個房間睡哪個房間,想睡什么姿勢就是什么姿勢。他不喜歡成天坐著或躺著,喜歡在院子里散步,看人家下象棋,聽人家吹牛。喜歡去“夕陽紅詩社”討論古體詩。從來不似這樣躺著不動……他失望地抬頭,只能看到天花板,看天花板上常年不用的空氣凈化器,讀“廣州奧得立實業(yè)有限公司”的字樣。

楊文生只能自己勸導自己,安慰自己。他想,就把CCU當作宇宙飛船的太空艙吧,人家宇航員還不是一個人待在比這還狹小的空間里。在太空艙里,人家都還搞操作搞對接呢,還和全國人民打招呼呢,自己怎么不學好。

這么想著,他側過身,看到窗簾或辦公桌,電腦,文件柜。老資格的馬醫(yī)生不見了,另外兩個醫(yī)生在電腦上打字。

年輕的護士們忙著打針量血壓體溫。

楊文生覺得好無聊,他失口說道: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護士都很忙。醫(yī)生也很忙,依然對著自己的電腦打字,他們對楊文生的呼喊置之不理,自己說自己的。

一個說:你的論文交了沒有?

一個說:交了。

另一個說:怎么這么快,幫我也整一份。

那個說:我的也只是電腦上下載的。

一個又說:不交不行,上面對下載論文查得緊……

針水不緊不慢地流著,已經(jīng)流了好幾個小時了。

數(shù)據(jù)顯示,通過溶栓治療,楊文生的血壓沒有明顯下降,而是呈現(xiàn)不穩(wěn)定狀態(tài)。

這情況醫(yī)生們知道,但沒有與楊文生說。

好不容易待到天亮。這天是例行查房。除了CCU,整個內(nèi)科的醫(yī)生都到場了。內(nèi)科主任走在前面,同樣穿著白大褂,戴著一次性的藍色帽子。他沒有戴口罩,醫(yī)生們也就都不戴口罩了。主任白白的臉上帶著微笑,帶著醫(yī)生們挨個病床詢問,聽診。查到楊文生,主治醫(yī)生馬醫(yī)生說:這個就是自己打120來的那個。

內(nèi)科主任笑了笑。轉(zhuǎn)身問馬醫(yī)生:治療情況怎么樣?

馬醫(yī)生說:血壓有所好轉(zhuǎn),但不理想。

內(nèi)科主任沉思了一下,轉(zhuǎn)頭對幾個醫(yī)生說:說明血管可能局部變形,局部狹窄。

又轉(zhuǎn)向馬醫(yī)生說:下一步我看還是要做一下穿刺,最好做個造影,然后再確定進一步治療方案。

馬醫(yī)生點了點頭,趕快用筆記了下來。

內(nèi)科主任和醫(yī)生們商討著,也沒有問楊文生什么。這讓楊文生著急起來,看著醫(yī)生們要離開的陣勢,他有點憋不住了,主動說:馬醫(yī)生,我的血壓幾十年都是這個范圍,我都沒有做過檢查,沒有吃過藥,都沒有什么不良的感覺?,F(xiàn)在我是崩潰了,我要出院!

出院?內(nèi)科主任笑了笑。彎下身親切地說道,耐心點吧同志——聽說你還寫古體詩,你們這些文人都有些情緒化,生病了可不能情緒化哦!

醫(yī)生們都很識體地笑了笑。

楊文生說:主任,我不是情緒化!我要出院!

內(nèi)科主任扶了扶眼鏡說:我們讓一個血壓210的病人出院?這不是鬧笑話嗎!全市人民都要笑話我們的!

馬醫(yī)生趕緊補充說:總之,血壓不控制在正常范圍,對你的生命有危險。

楊文生還想說什么。內(nèi)科主任就帶著醫(yī)生們走了。他們沒有和楊文生認真糾纏,又去了其他病床。其他病床會診都很順利。

會診就結束了。

內(nèi)科主任也走了。馬醫(yī)生對劉主任說:按主任說的,先把7床的穿刺做了(楊文生是7床)。

劉主任說:好的。

劉主任準備為楊文生做穿刺。抬頭就朝李護士看。李護士剛給5床打完了針,正忙著收東西呢。便問李護士說:小李要下班了嗎?

李護士點了點頭,說:差不多了。

然后看了一下墻上的三五牌掛鐘。

劉主任走到李護士面前,說道:堅持一會,趁你還不下班,我們先把7 床的穿刺做了。

說完,在李護士的肩膀上鼓勵性地拍了一下。

李護士說:好。

便不動聲色地去治療室收拾好穿刺的工具。李護士出來,劉主任便與她到了楊文生病床邊。

李護士對劉主任說:是你做還是我做?

劉主任說:我來做。

劉主任對穿刺手術胸有成竹。

李護士把不銹鋼盤子托到床邊,里面穿刺用具一應俱全。

劉主任戴上橡膠手套,在楊文生床前坐下,說道:我們現(xiàn)在就給你做穿刺。穿刺就是要把靜脈切開,置入導管,然后擴張你的血管,所以,可能會有點疼。

楊文生悶頭不作聲。他已經(jīng)明白,自己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他只能冷冷地看著那個冰冷的不銹鋼盤子,里面還有冰冷的碘酒、夾子、針頭,什么都是冰冷的,包括醫(yī)生和護士的臉。不過,楊文生更加膽怯,那針頭有留置針的兩倍大,還有導管,也不知要放到哪里。

不說話,楊文生的手還是被拉到了床邊,手下墊著一個枕頭。劉主任開始消毒,酒精,碘酒,有序地擦在楊文生的手臂上,他感到手上涼悠悠的,他不敢朝手上看,他閉上眼睛任其自然。

楊文生不去想也不說話,任其自然,反而不十分疼了,等到劉主任說穿刺已經(jīng)做好的時候,覺得也和打針沒有多少區(qū)別,真是虛驚一場。

這時候楊文生似乎明白,最好不想,不看,越看越想,就越會感到不適。

這么想著,李護士已經(jīng)拿著液體來了,穿刺的目的,就是為了打液體,擴張楊文生的動脈血管。

液體掛上了。李護士同樣沒有看楊文生,她認真看液體瓶上的字,問道:叫什么名字?

楊文生說:楊文生。

楊文生的說話與液體瓶上的名字對上了號,李護士便把液體掛在床上的鐵鉤上,調(diào)整了液體的流動速度,便離開了。

楊文生看著液體慢慢地滴,有節(jié)奏地滴答,仿佛聽得到流動的響聲。楊文生用這種莫名的聲響,解決自己心里的寂寞。然而,悠然的時間太短,楊文生慢慢感到手腫痛起來,時間不長,整只左手,像灌注了鉛水。

楊文生喊道:醫(yī)生,手疼得很!

劉主任趕快從電腦面前起身,趕了過來,對李護士說:把液體速度放慢點。

又說,怎么能不疼,手上戳了一根刺還疼呢——堅持,都是為了你,為的是要把你的血管擴張,血液流動快了,血壓就下來了。

楊文生還想說:自己什么時候血壓高了,怎么從來沒有反應,抽煙喝酒,寫詩打麻將,從來沒有感到不適過。

哎,不說了,都怪自己!打了120。

只是,手脹痛得越來越厲害,他不得不叫道:疼得很啊!

這時候,馬醫(yī)生進來了。聽到楊文生叫喚,走了過來,看了看手臂,說道:穿刺得好嘛,液體流動也順暢。

楊文生說:痛得很啊,整只手都脹起來了!

馬醫(yī)生對劉主任說:換一只手,重新穿刺。

看到劉主任有點不解,馬醫(yī)生說:有的病人左手反應,右手不反應。

這次劉主任也有點不敢親自穿刺了,說道:小李你來吧。

李護士說:好,換個小一點的針頭試一下。

馬醫(yī)生點了點頭。

李護士把原來的大針頭拔了,對楊文生說:你不要緊張,我為你換一個小針頭,針頭是比一般的輸液針大一點,但不大不行,我們要通過針頭往你的動脈血管里放一節(jié)膠管,注進針水,然后通過藥水的作用擴張你的血管。

李護士的話軟軟的,但她描述的那個針頭和膠管,讓楊文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了。好在穿刺終于成功了,不知是換了手的原因還是換了針頭的原因,這次,針水輸進去以后,楊文生沒有喊疼。

劉主任高興了,說道:小李,我請你吃飯。

李護士扶了扶深度眼鏡,說道:吃什么?

其他護士就跟著起哄,閨蜜楊麗最積極,說道:小李,要吃西餐。好不容易劉主任請客。

李護士說:算了吧,無功不受祿哦!

說完就與楊麗一起去了更衣室,換了裝,李護士和楊麗高高興興地往CCU外走。

劉主任也跟著她們出了監(jiān)護室的門。

又經(jīng)過了無聊的一天,天慢慢黑了下來。監(jiān)護室里燈光如白晝。楊文生眼睛有點澀,頭也有點昏。想了想,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三四天沒有睡覺了。幾天來,楊文生從來沒有想到睡覺,他睡不著。他看到CCU里徹夜明亮著的日光燈以及值班醫(yī)生和護士匆忙的身影就大腦興奮。他想得多啊,想自己老糊涂了,自己打120進醫(yī)院了,這可能要在小鎮(zhèn)上形成笑話呢,多年后,更有可能成為一句獨特的歇后語:楊文生打車——打120。他還自作多情地想呢,等到自己有一天終于出院了,這監(jiān)護室怕沒有病人了吧(哪有人像自己這樣傻,自己打120進來),沒有病人,這些馬醫(yī)生、劉主任和李護士他們不要失業(yè)吧,年底的經(jīng)濟指標就完不成呢。他突然對醫(yī)生護士有了好感,那個李護士,好面熟,一個瘦小的女子,戴著深度眼鏡,工作真是認真負責。看不到一絲馬虎,連每一笑都恰到好處。李護士對自己照顧也是很周到的,也沒有嫌棄你臟,幫你脫衣裳褲子,鞋子。你大兒子大女兒也沒有這樣對你好?。∵€不是政策好。馬醫(yī)生和劉主任也沒有什么不對啊,你打120進來,人家錢都還沒讓你交,就搶救,就讓你進重癥監(jiān)護室,進你聽都沒有聽說過的CCU!既來之則安之,這才是最好的辦法。想來想去,楊文生也會為CCU著想了……他想,或者,還會在CCU里詩興大發(fā),寫出一組古體詩來呢。

于是說道:在CCU里面沒事,可以整點古體詩,調(diào)整一下心態(tài)的嘛……

楊文生抬起頭:寫古體詩?寫什么,這個環(huán)境!心不煩就阿彌陀佛了!

正說著,馬醫(yī)生過來了,對楊光亭說道:正好你在,我想你父親進來第五天了,病情沒有嚴重,也沒有減輕。血壓忽高忽低。有時候還是210……我們穿刺也做了,擴張血管的液體也打了,但效果不明顯。

楊光亭站起來,用手扶了一下帽檐。他感到事態(tài)比較嚴重,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就沒吱聲。

馬醫(yī)生說:我看還是要做一下造影,看動脈堵塞的情況,看需不需要放一個支架。

楊文生咽下了最后一個包子,說:在哪里放支架?

馬醫(yī)生說:在你的血管狹窄處,放上支架,血液流動暢通了,血壓也就正常了!

楊文生說:這個辦法好,就是手術太大了,如果心臟上狹窄,還要在我的胸口上打開個口子??!

馬醫(yī)生笑了笑,說:不用打開,只是一個微創(chuàng)手術,在你的手上靜脈處開個口就可以解決。

楊文生說:有這么先進的高科技??!

說完,看了看楊光亭。

馬醫(yī)生看到楊文生高興的樣子,說:但要終身服藥哦。

楊文生心里又感到?jīng)觥?/p>

父子倆都對安放支架的事不敢表態(tài)。

馬醫(yī)生說:是不是擔心我們的技術不過關?

是的,楊文生和楊光亭是有想法,這醫(yī)院是小了點,醫(yī)傷風感冒可以,做大手術,做心臟手術怕不行。

馬醫(yī)生說:其實,我們也不敢冒險,我們與省醫(yī)院專家有合作協(xié)議,由專家來做,放心了吧。

楊文生聽了就放心了,省專家來做,說什么也比去省城醫(yī)院住院治療方便,再說,做個手術,也算是對CCU的支持,就同意了。

對著楊光亭說:120也打了,將錯就錯,把手術做了吧!

馬醫(yī)生覺得事不宜遲,第二天就做手術。

馬醫(yī)生帶著省專家來到楊文生病床前,拿出一張表格,指頭往上一點說:就這位,楊文生。

楊文生睡在7號病床上。他已經(jīng)請李護士把病床搖高了些,身體斜靠著,眼睛平視前方。

馬醫(yī)生又面對楊文生說:劉博士。為你做手術的省專家劉博士。

楊文生看著劉博士頷首微微笑了一下。

劉博士看了一眼楊文生,又往表格上看了看,指頭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架。楊文生看到劉博士臉白白的,胳肢窩里夾著一疊資料,眼神里會讓人感覺到一點匆忙。

劉博士對著楊文生看了看,對馬醫(yī)生說:爭取今天做完。

馬醫(yī)生說:博愛醫(yī)院那幾例病人下星期做嘛。

劉博士說:不行。我就這點時間,平時要在醫(yī)院上班,我只能是在禮拜天下來做!

馬醫(yī)生說:好的,劉博士說了算。

轉(zhuǎn)念又說:現(xiàn)在的病人,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的。

然后指著楊文生:這病人還是自己打120進來的呢!

劉博士聽了看了一下楊文生,笑了笑,拿出聽診器,按在楊文生胸口,好像沒有聽出問題,也好像是例行公事的聽一聽,直起身對楊文生說:有什么感覺?

楊文生說:沒什么感覺。

劉博士說:食欲怎么樣。

楊文生對劉博士的南方普通話沒聽懂,把食欲聽成了性欲。想了想,說:性欲不怎么樣。

醫(yī)生護士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

楊文生也笑了起來,臉上出現(xiàn)了點紅暈。

劉博士停住笑,說:這樣好啊,活躍一下氣氛!

又掉頭特別地對馬醫(yī)生和其他幾個醫(yī)生說:你們醫(yī)生護士成天板著臉,病人情緒緊張,影響治療的!

楊文生知道自己聽錯了,說得沒沾邊,尷尬地笑著,他同時覺得,這時的劉博士仿佛也輕松了一些。

馬醫(yī)生說:建議CCU配個心理咨詢師。

劉博士說:這個建議好。

說笑一會就離開了。

邊走,劉博士邊對楊文生說:不要緊張,手術很簡單的!

手術這天,CCU全員上班。楊文生換上了新的病號服,睡在病床上,整裝待發(fā)。他看到醫(yī)生們前呼后擁,跟著省專家劉博士。

劉博士也換上了白大褂,一次性的藍色帽子和口罩??吹綏钗纳铝懔愕靥稍诓〈采?,問道:家屬呢?

馬醫(yī)生指了指楊光亭,說道:來了。

劉博士說:多叫一些家屬來——這也是一種宣傳,現(xiàn)在競爭比較激勵。

馬醫(yī)生便對楊光亭說:把親戚都叫來。

楊光亭說:都來了,在外面等著。

于是,就把楊文生往手術室推。

楊光亭也換上了醫(yī)院的藍色護理服,推著父親出了CCU,李護士、楊麗和另外一個護士也跟在病床邊。此時,楊光亭既感到緊張又覺得神圣,他想到,這一生沒有做什么大事,推父親進手術室就是很大的事了。再說,父親打120進了醫(yī)院后,多種治療手段都用了,這是最后一張牌了,希望不要出意外。

楊文生看不清任何人和物,他仰面在病床上,暈暈乎乎地在走廊里穿來穿去。要進手術室了,楊文生一直感到自己很被動,有點迫不得已的感覺。病床被推著轉(zhuǎn)了一個彎,過道里一陣涼風吹來。這風讓楊文生感到十分愜意,幾天沒有呼吸到自然風了,這過道里吹來的涼風,讓他感到親切,自然。

楊文生想,沒有病真好。不喝酒不亂打120真好。那樣,就不會在CCU里躺這些天,就不會打溶栓針水,就不會做穿刺……還沒有來得及多想,楊文生又穿過一條比較寬敞的走道,上了電梯,然后轉(zhuǎn)彎抹角又被推進了手術室,放到了鋪著藍色床單的手術臺上。

馬醫(yī)生對楊光亭說:你出去在外面等候吧。

楊光亭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剛出了門,門就自動關上了。

馬醫(yī)生已經(jīng)消了毒,坐在手術臺前,他又拉出楊文生的手,用酒精碘酒依次消毒。劉博士神情嚴肅地站在馬醫(yī)生旁邊。

手術臺上的燈光柔和,機器嗡嗡地響,空調(diào)的溫暖讓楊文生感到不自然。幾個醫(yī)生都不說話,楊文生也不說話。楊文生想只有聽天由命了,一切順其自然。

其實手術也沒有全麻,楊文生也不感到疼痛,還可以聽到醫(yī)生們說話。說話也似乎輕松,說道:你看,這塊血栓還是比較大,堵得也兇。

劉博士說:這下血液流得好了。

馬醫(yī)生說:位置也理想。

劉博士說:這個看起來不通了,要用另一種技術做。到省城去做吧!

于是沉默起來。楊文生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靜靜地等著。

還不到半小時,馬醫(yī)生說:好了。

心臟支架就十分順利地做完了。楊文生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術是劉博士做的還是馬醫(yī)生或劉主任做的。

楊文生往外推的時候,劉博士對楊光亭說:手術很順利。

楊光亭早就等在手術室門口,看到父親沒有什么變化,心里輕松了一些。他要把父親推到CCU里去。

進了CCU,楊文生睡在屬于自己的那張病床上。手術后的楊文生,沒有覺得什么不適,他心里舒暢起來。一是不疼,二是沒有不良反應。這時候,他真想寫一首古體詩。

然而,望著床邊上的液體瓶,滴答往下流淌的液體,他莫名的憂傷。他想,手術也做了,應該過不了多久就出院,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了。過道里吹來的那種空氣多涼爽。

然而,他有點怕出去,他似乎開始適應CCU了。

手術過后,馬醫(yī)生又把楊文生交給了劉主任。劉主任開始為楊文生開處方。楊文生說:醫(yī)生,我快出院了吧。

劉主任說:理論上講,一個療程是應該出院了。

一個療程是多少時間?

劉主任說:一周。

楊文生覺得一周是多么的漫長和短暫。

掉頭看了一下那個晚上打電話的,與丈夫離婚住院的女病友,已經(jīng)不見了。原來,她在楊文生做手術的時候已經(jīng)出院了。楊文生想,自己是多么的倒霉又幸運。打120進來,越治問題越多,但想的也越來越多,也好!

這么想著,楊文生老是覺得眼睛花。楊文生以為又是老花鏡作怪,一摸,眼鏡沒戴。再看遠處的東西,模糊,看眼前,也不清楚。他不敢動彈,更不敢起身,起身就覺得燈光是黃色的,再就是什么都模糊。

慢慢地,楊文生感覺不好,眼睛都難睜開。他不敢對醫(yī)生說了,他怕加針水。但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脫口說道:醫(yī)生我眼睛花。

馬醫(yī)生說:做一個血常規(guī)化驗。血抽。

又說:再照個B超,看支架的情況。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都正常。

馬醫(yī)生說:量一下血壓,會不會還在210。

李護士趕快拿來了血壓器,一量,好家伙,30-60。低血壓!

楊文生聽了,不知是緊張還是生氣,一下子昏了過去。

馬醫(yī)生說:馬上搶救!

李護士動作神速,馬上打強心針,一針下去,楊文生睜開了眼。

楊文生痛苦地搖了搖頭。他首先想到了喬梅。又想起了前妻。同時,他感到死去是那樣的安靜,什么都不知道,沒有半點疼痛與悲哀,與睡著了沒有兩樣。他覺得,活著有點累。

馬醫(yī)生說:注射增壓的針水。

李護士一邊打增壓針水,一邊說:伯伯,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媽媽怎么辦?!

李護士的話,讓CCU里快炸開鍋。醫(yī)生護士都感到驚愕,都覺得李護士的話有點莫名其妙。

楊文生卻想都沒有多想就知道李護士說的是怎么回事。他想伸手去幫李護士揩眼淚,但夠不著。手只在空中揮了一下。

李護士指著楊文生說:他是我繼父……

醫(yī)生護士這才都明白了怎么回事,都感嘆著。

楊文生也感到有些戲劇性,自己創(chuàng)作了那么多年的劇本,都沒有想到這么好的劇情。他這時還想起了一句話:藝術的靈感來自生活。

同時,他心里莫名其妙地恐懼。打120進來的時候是高血壓,溶栓做了,穿刺做了,支架放了。那倒好,又變成低血壓了。

這醫(yī)院,到底是怎么了!念頭剛一閃現(xiàn),楊文生馬上改變了想法。他不想責怪任何人,只覺得自己老了。他覺得馬醫(yī)生劉博士劉主任都是按照科學原理給自己治病,絕對沒有錯。是自己老了,身體抵抗力不行了。如果是年輕人,不要說是放支架,就是心臟移植也不會昏迷。再說,今天出院的那個女病友,人家與自己是同樣的病,也是一樣的治療,一樣的針水,別人還是才離婚的呢,都出院了,什么情況都沒有出現(xiàn)。

唉!怪千怪萬,只能怪自己!怪自己老了!老了就是廢物,活著只會污染環(huán)境。楊文生突然想到人們常說的污染源問題。他自言自語地說:人活著就是最大的污染源,撒泡尿就得浪費半桶水!

楊文生東想西想自言自語的時候,馬醫(yī)生要給家屬打電話,告訴他們楊文生昏過去了,休克了。

楊文生說:我已經(jīng)醒過來了,不要打了,知道了他們又緊張。

馬醫(yī)生說:我們有規(guī)定,出現(xiàn)病情,要通知家屬。這是我們的責任。

劉主任開始覺得有些蹊蹺,這時,他看到楊文生已經(jīng)沒有大礙,便把馬醫(yī)生拉到一邊,低語了一會。

馬醫(yī)生說:我估計是間歇性血壓高。

又對李護士說:你們要嚴格監(jiān)視,注意血壓和心律的動態(tài)。

李護士說:知道了……

楊光亭接到電話就飛奔CCU。才到門口,就接到一紙病危通知書。

接到病危通知,楊光亭傻了眼。父親住院,他沒有想得太嚴重,根據(jù)父親的意見,沒有通知小媽?,F(xiàn)在,人命關天,才怪自己想法太幼稚,父親住院,怎么能不通知小媽?自己能承擔這個責任嗎?于是一個電話打過去,說道:阿姨,父親病危了!

喬梅剛結束民族合唱的決賽,妝都還沒卸,打開手機接到電話,急了,說好好的怎么就病危了!問道:是什么時候病的?

楊光亭說住院五天了。

喬梅一下子氣得說不出話來,差點把手機摔地上!丈夫病得住進醫(yī)院里不通知自己,把自己當外人了!

氣急敗壞地說:住院五天,病危了才通知我,你們安的什么心?!

楊光亭說:是老爺子不讓告訴你,怕你著急。

喬梅說:不是怕我著急,是你怕有人和你爭遺產(chǎn)吧!

楊光亭啞口無言。同時想起了父親卡上的二十萬塊錢,不知道還好,知道了那點秘密,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一時囁嚅。

喬梅說:到時候和你算總賬!說完就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就坐飛機趕回來了。到了機場,直接打的到了市醫(yī)院,風風火火趕到了CCU。本來,CCU里探視要到十二點,但楊文生的病情特殊,就允許喬梅提前探視,但醫(yī)生兩三叮囑說,不能說話,不能激動,病人需要安靜。

喬梅什么都答應,只是想看到楊文生病到了什么程度。

雖然神情比較緊張,但還是有著舞蹈演員的風度,習慣于走歌舞團里的“夸張步”,昂首挺胸,步履矯健。進門,一眼就看到丈夫,面色憔悴,手上掛著液體,鼻子上罩著呼吸器……她眼睛一陣發(fā)黑,差點摔倒。但馬上鎮(zhèn)靜下來。喬梅想到,自己不能倒下。老頭子都休克了,自己再休克,后果不堪設想。

看到楊文生病到這個程度,喬梅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層,她從前想過,老頭子會比自己先走,但沒有想到會這么快。

她茫然地對著醫(yī)生們說:醫(yī)生,救救他!

醫(yī)生們都沒有作聲,都在觀察。

喬梅問道:誰是主治醫(yī)生?

劉主任點頭。

喬梅把劉主任拉到一邊,說道:用最好的辦法,最好的藥品!

喬梅想問需不需要轉(zhuǎn)院。但馬上忍住了。她怕說轉(zhuǎn)院傷害了醫(yī)生的自尊心。

劉主任說:我們用的都是最好的針水。

正說著,李護士進來了。

還沒來得及叫媽,喬梅罵道:也不告訴我一聲!

李護士說:我怎么敢管你們家的事!

喬梅無語。

李護士撫著媽媽的肩,又說: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

正說著,楊麗進來了,說道:病人的押金不夠了,取不出藥。

李護士問喬梅說:帶銀行卡了嗎?

喬梅沒有帶卡。

聽到呼叫,楊光亭也跑進來了,說:我老爸的馬甲里有卡。

說著就去馬甲里取卡。

喬梅眼前又是一陣黑,人都休克了,還往他的衣袋里取錢取卡。她無所適從,望著楊光亭去交費,心里發(fā)酸。

楊光亭到了收費處,才想起沒有記住密碼,馬上去CCU里叫喬梅。

密碼沒記住,楊文生又處于休克狀態(tài),怎么辦,費交不上。

喬梅說:你交押金的時候用的是這個卡,應該知道密碼???

楊光亭尷尬地說:我急起來,把密碼給忘記了!

喬梅憤怒:你騙鬼吧!六位數(shù)字,這么重要的號碼,怎么可能忘記!

楊光亭有口難言。

喬梅突然摸到了自己的手機。喬梅年輕,思想也跟得上趟,手機銀行,微信綁定,支付寶,什么都有,就是錢不多。

她說:可以微信支付嗎?

可以。

喬梅手機上的錢真的不多,她喜歡旅游,喜歡買時裝,喜歡買化妝品,屬于月光族。楊文生老是數(shù)落她,說她不會當家。楊文生的存款,也不讓她知道,要想為她留下點牽掛。

喬梅看了一下余額,押金沒有問題,跑到收費室,非常方便地就把押金付了。

交了押金,喬梅和楊光亭都兩人都站在CCU門前,感覺空氣有些冷。

楊文生雖然醒來,但隨時又休克,醫(yī)生已經(jīng)下了病危通知書。在兩人的心里,楊文生等于是生死未卜。

過去,兩人同住一個院子里,很少打量對方。楊光亭當自己的保安,喬梅唱歌跳舞,參加民族合唱團。

楊光亭也看了一眼喬梅,說道:阿姨,我老爸的二十萬存款,我至少應該有一半。

喬梅一愣:什么二十萬?

楊光亭以為喬梅是裝傻,說道:交押金的時候,我看了老爸卡上的余額。

喬梅相信,楊光亭的話不會錯。但自己從來沒有問過老伴的存款。然而,她沒有想到楊光亭在這個時候提起錢來。她這才好好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兒子。楊光亭身穿保安服,頭戴保安帽,表情如此淡定。喬梅一陣心醉,仔細想想,還是自己的錯了。自己的出現(xiàn),才有了婚變,才有了這樣的兒子,喬梅潸然淚下。說道:不只是一半的問題,全部歸你,你是他的兒子!

楊光亭說:房產(chǎn)證是我的,你還是可以住在房子里,房子雖然是我的名下,但不影響你的居住。

喬梅說:你爸去了,我也不可能住在里面了,我會觸景生情……

楊光亭一時無語。

十一

CCU門口氣氛有點緊張,里面卻有了些許的生機。經(jīng)過了緊張的搶救,打了增壓的針水,楊文生眼睛不花了,感覺自己精神多了。然而,他再精神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沒有病,吵著要出院了。楊文生想,自己都休克了,昏迷了,還好意思說沒有???這時候,楊文生感覺自己真的像個病號了。他乖乖地睡在床上,等待著醫(yī)生護士檢查打針用藥。

馬醫(yī)生對李護士說:小李,你繼續(xù)負責監(jiān)測7床的血壓和心律。

楊文生看到馬醫(yī)生眼睛里充滿了血絲,為搶救自己,他一夜沒睡。楊文生心里有些內(nèi)疚了。

楊文生說:馬醫(yī)生,出院了我請你和劉主任吃飯。

馬醫(yī)生說:我們醫(yī)院有規(guī)定,一是不能收紅包,二是不能隨便吃病人的飯。

楊文生說:我出院就不是病人了。這次住院,我突然有個感悟,人生在世,其他朋友可以不交,醫(yī)生朋友是要交的。

李護士在治療室聽著楊文生的話,覺得這繼父怪有意思的,難怪母親會喜歡他。

出了治療室,李護士先去為5床換了針水,才又去治療室取了血壓器,來到楊文生的病床前。

李護士來了就不走了。這時CCU里暫時沒其他事,再說,監(jiān)測繼父是馬醫(yī)生安排的工作。她默默地守在楊文生床邊。李護士到底年輕,連續(xù)幾個夜班,看上去還蠻精神。于是,每十分鐘檢測一次血壓心律。監(jiān)測的結果,血壓心律都基本平穩(wěn)。

楊文生看著守在身邊的李護士——久違的繼女,一句話也不說,感到有點尷尬,便說:娟子,我都會自己測量血壓和心律了。

李護士抬頭望了一眼楊文生,說:伯伯你還會測血壓心律?

楊文生說:眼睛不花,頭不暈血壓心律就正常。

李護士笑了笑說:有點道理呢。

馬醫(yī)生在辦公桌那邊也聽到了,覺得這老倌說話還是有點意思,就笑了笑,說:說得有點道理,住院住出點經(jīng)驗來了——但也不能犯經(jīng)驗主義的錯誤哦。

CCU里氣氛也活躍了一些,楊文生心情也開朗了一些。住了幾天院,又昏迷了一次,把他的性子也磨下來了。楊文生似乎也想通了,雖然是自己打120來的,但兒子都說了,既來之則安之,急著出去做什么?

楊文生原來在CCU里只是單槍匹馬,也只顧自己的感受,現(xiàn)在,CCU里醫(yī)生護士也都熟悉了,哪個醫(yī)生護士上什么班他都記得了。楊文生心情也趨于平靜。是啊,楊文生想,自己的這一輩子都是替別人著想,為別人做事,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現(xiàn)在好了,那天李娟都說過:病了,就應該享受一下病號待遇。只是自己打120來醫(yī)院好像不好意思,雖然有人送飯,家里什么也不管,也管不了,但人家老說自己打120進了CCU,心里感到慚愧。

心里平靜,但說話交流的機會很少。CCU里,醫(yī)生護士跑來跑去的,只是看著他們忙著有些有趣,說話?與他們說什么?

他想寫點古體詩,寫一下在醫(yī)院里的感受??墒怯悬c寫不好,心不在焉,怎么能寫出來。然而,心里總是掛念著點什么。

悠悠地待著,看天花板,醫(yī)生來了,不敢說話,怕說不到點子上,更不敢亂說自己哪里疼。護士忙得腳不著地,再說,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難得找到共同的話題。

正胡亂想著,又是查房。今天是大查房,換了個查房醫(yī)生。聽他們說話,原來是院長。

馬醫(yī)生過來說:詩人,難得你好運氣,我們院長查房!

說完就帶著院長過來了。院長一臉硬胡茬,神情很嚴肅。他細翻了一下楊文生的病歷,又仔細聽了馬醫(yī)生的病情匯報。若有沉思,對楊文生說道:你本來就沒有病。

CCU里一片沉默。院長一句話,醫(yī)生護士都感到驚訝。楊文生突然一身輕松。

院長調(diào)頭對馬醫(yī)生說:他是間歇性高血壓,情緒引起的。

楊文生說:那我為什么會休克,昏迷?

院長笑了笑:治昏迷了。也是你自己把自己折騰昏迷了。

楊文生尷尬地笑了笑,笑得十分開心。

院長說:情緒不對,不病的都要病。還有,住院,也是要有一點經(jīng)驗的。你也是寫詩寫昏頭了,自己打120進來,又沒有住院的思想準備。

掉頭對馬醫(yī)生說:趕快把抗生素停了!搬到普通病房,觀察兩天出院。

楊文生突然眼睛明亮了起來,臉上也有了明顯的紅暈,望著院長,眼睛里有了激動的淚花。

查房結束,馬醫(yī)生馬上通知楊文生家屬,搬到了普通病房。聽到要出CCU,楊文生有點依依不舍,他覺得是自己心態(tài)有問題。

由不得楊文生多想,楊光亭喬梅就進來了,李娟用輪椅推著楊友生,出了CCU。

喬梅對李護士說:我們來推,你推,讓你老爸知道又說你吃里爬外!

李護士說:我戴著口罩呢!

說話間來到了普通病房。

這是一個單間病房。雪白的墻壁,溫馨的洗手間,向陽的落地窗,床頭柜上,是李護士準備的花束……

楊文生說:這么好的待遇,還住單間。

李娟說:我是護士,唯一的福利,親人可以享受。

楊文生起床,說:讓我到窗前看看,看看外面的樹,汽車、臺階、行人。外面的世界多好……我是出“太空艙”了!

喬梅說:還像孩子一樣!不要累著了,躺下吧。

楊文生就躺下了。

躺在病床上,看見楊光亭站在一邊。楊光亭沒有穿保安制服,穿了他跑戶外的運動衫。

楊文生說:今天怎么不穿保安服了,不上班嗎?

楊光亭說:不穿了,保安服改裝了,新加的帽徽肩章尤其打眼,來醫(yī)院,大人孩子都圍著看,怪不好意思呢。

楊文生笑笑說:我也不說你當保安的事了,干什么就干吧,自己高興就行。

楊文生又看了一下喬梅,想起來還要說點事:剛好我們開個家庭會吧。

李護士要走。

楊文生說:娟子你也留下吧。

李護士說:你們開家庭會,我就不參加了。

楊文生說:就算是家庭擴大會嘛——不打120,不住院,也不知道哪天才能見到這個繼女呢。

李護士就留下了。

楊文生先對著喬梅說:我有個秘密,一直沒有說。

喬梅說:你應該有點隱私,為什么都要告訴我們。

楊文生說:我有二十萬存款,不告訴你,原因是你喜歡亂花錢,多少存點,心里有底,畢竟老了。

喬梅說:以后我也節(jié)約點,不過,有退休工資,流水不斷,所以有恃無恐。

楊文生拿出卡來,交給喬梅:娟子哪方面有困難,你也要關照著點。

喬梅不接,說:給光亭吧,他下崗了,負擔重。

楊光亭面帶愧色,說道:我也想通了,這錢我不能要。我雖然不成器,當保安也是有工資的,父親喜歡古體詩,就用來出版詩集吧。

喬梅聽了高興了,說道:好,你去操辦。內(nèi)部書號不要,要公開書號。

楊文生說:“夕陽紅”出版的詩集是內(nèi)部書號,我要讓他們看一看,我楊文生多牛!

正說著“夕陽紅”的事,王大伯也來了。

正是,說曹操曹操就到,王大伯就是夕陽紅詩社的社長,從前都在一個文工團。

都是老熟人,王大伯進門就習慣性地攤攤手說:好難找,找到CCU,說到普通病房了,到普通病房,又說搬到單間病房了!

喬梅說:你怎么不發(fā)微信,我可以發(fā)位置給你。

王大伯說:閑話少說,我來,主要是和楊理事說出版詩集的事。

楊文生說:住院了,就沒有參加那天的討論。

王大伯說:楊理事你知道的,老年寫古體詩的多,夕陽紅經(jīng)費少,你的那一本,下一步我們再優(yōu)先考慮!

楊文生說:王社長,我也不忙著出詩集了,我那些詩,都要修改,讀來感情有些假。住院了一次,才感覺寫得太淺。

王大伯說:哦,住院還把思想住進步了!

楊文生說:要出,我自己出,我要用正規(guī)書號出,我看到“內(nèi)部資料,免費贈閱”那行字就覺得心里冤。

王大伯尷尬了一下,又說:不過,你也不要為出版的事考慮過多,你病好了后,文化方面的事情就更多了。

楊文生說:什么事?

王大伯說:文化局要我們編印《文工團志》,到時候我們來寫。

喬梅插嘴說:寫《文工團志》比你們寫古體詩靠譜,我們這一代人去了,文工團的那些事,誰還理得清。

于是,病房里就開始討論《文工團志》的事,把楊光亭和李護士晾到了一邊。

楊文生侃侃而談,忘記了自己是個病人,覺得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心里明亮了許多……

責任編輯 陳 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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