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鉉哲 劉吉國
朝鮮王朝建立初期,因新舊王朝交替造成的思想碰撞,使當時學者對儒學產生了不同理解,以是否對新王朝效忠等問題為中心,在思想領域出現(xiàn)了實利主義與節(jié)義精神的對立,在現(xiàn)實政治中表現(xiàn)為立國有功的勛舊派與堅持節(jié)義精神的士林派之間的斗爭。在遭受勛舊派的多次打擊后,士林派中逐漸出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利益的主張,因不能繼續(xù)統(tǒng)一堅持原本的節(jié)義精神,士林派在政治上走向了分裂,形成了相互斗爭的派別。作為儒學的主要研究群體,士林分裂后形成了東、西兩黨,分別與退溪李滉思想和栗谷李珥思想相結合。(1)朝鮮王朝儒學以理與氣的關系為中心進行論爭。許多學者習慣使用“主理”“主氣”的分類范疇,這一范疇最早由日本學者高橋亨所主張,雖然在國內外研究成果中有較多體現(xiàn),但也存在很多爭議,一般反對“主理”“主氣”分法的學者認為“理氣分離”與“理氣一體”是退溪學派與栗谷學派的根本分歧所在,簡單地認為二人“主理”或“主氣”是不客觀的;韓國學者崔英辰在其著作《韓國儒學思想研究》第102-118頁中有對這一問題的詳細論述。思想主張與現(xiàn)實利益兩方面的沖突,使兩派政治勢力的對立日趨嚴重,在這一時期儒學分化對黨爭的影響尤為明顯,也為整個朝鮮王朝時期的黨爭設定了基本的格局。
以往學者在研究中也基本認同朝鮮儒學對黨爭是有影響的,但都是寥寥數(shù)語帶過,對于為什么能夠產生影響、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少有人論及。(2)潘暢和、金德子在《古代朝鮮朱子學道學精神及其論辯性特色》(《東疆學刊》2003年第1期,第22-29頁)中指出,知識分子“在無休止的爭論耽誤國事引起黨爭造成巨大內耗”,“像‘禮訟服制說’這樣完全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在朝鮮卻成為黨爭的核心”,潘暢和的著作《古代朝鮮和日本的儒學轉質及其成因比較研究》(首爾:韓國學術情報(株),2005年)中也有相關論述(第72頁、第86頁);韓國學者崔英辰在《朝鮮王朝時期儒學思想的基本問題——以性理學和實學思想為中心》(《哲學研究》2006年第4期,第91-94頁)中雖未明言儒學對黨爭產生的影響,但指出“朝鮮儒學具有濃厚的實踐主義色彩,表面上看來很純粹的哲學論辯,實際上內含著很多政治性的問題”,對儒學論爭和朝鮮王朝政局運作方式的關聯(lián)也進行了一定論述,崔英辰在《韓國儒學思想研究》(邢麗菊譯,北京:東方出版社,2008年)中也有相關論述(第151頁、第155頁、第167-168頁);李甦平在《韓國儒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中指出,“16世紀中葉以來由于長期的‘士禍’和‘黨爭’,使朝鮮朝儒學走上了談空說玄、脫離實際的歧路”(第20頁),肯定了黨爭受儒學影響后對儒學產生反作用這一觀點。這主要是因學者在研究中往往將重點放在朝鮮儒學的發(fā)展狀況或朝鮮黨爭的具體政治表現(xiàn)上,對儒學本身研究較多,但對儒學分化的外在影響涉及較少;對朝鮮出現(xiàn)黨爭分析政治原因多,但分析思想成因少?;诖耍疚木唧w分析朝鮮前期儒學思想分化及對黨爭起源的影響,揭示二者間的關聯(lián),即儒學思想的分化為什么能對朝鮮黨爭產生影響和在黨爭起源中起到了什么樣的作用,從而對朝鮮儒學與朝鮮黨爭的研究進行必要的補充、完善。
朝鮮前期的儒學發(fā)展與士林派所處的政治環(huán)境息息相關。就參與黨爭的政治力量構成看,各黨派都由士林派分裂而來,因此,無論是朝鮮儒學發(fā)展還是黨爭問題,都要以士林派的早期經歷與發(fā)展為切入點進行研究。朝鮮王朝中期以后的歷史研究中很少提及士林派一稱,不代表士林派的消亡,而是已經分裂為多個黨派,且不再有士林派以外的政治力量,所以士林派這一統(tǒng)稱很少再用。但就事實來看,各派的主張仍是士林派早期思想的延伸與演變,是早期士林儒學思想對后世深遠影響的體現(xiàn)。
朝鮮建國初期,部分文人士大夫以嶺南地區(qū)為中心培養(yǎng)了眾多門生,這些士大夫和門生為朝鮮文人仕子群體的主要構成,他們繼承鄭夢周節(jié)義精神,秉持義理觀,反對李成桂取代高麗,士林派即以此形成。另有一批大臣秉持鄭道傳等人的“儒化政治”思想,主張應順應局勢改朝換代,因在舊朝入仕,且為建立新朝立功,被稱為勛舊派,該派思想經權近等人發(fā)展,形成了重實用與功利性的特點,代表了朝鮮初期的官學思想。(3)《朝鮮王朝實錄》中較多地使用了勛舊一詞。勛舊在朝鮮前期所指的人物范圍有所變化,立國初期是指建國有功的高麗舊臣。太宗以后,因王位繼承問題多次引發(fā)斗爭,幫助新國王上臺的大臣長期被重用,得以培植勢力,這些進入統(tǒng)治核心的人,被視為勛舊勢力,如太祖時期的立國功臣成石璘,世祖時期的輔政功臣韓明澮、鄭麟趾等,在《朝鮮王朝實錄》中都被稱作勛舊大臣。勛舊派在朝中的地位極高,即使犯罪,一般也會“或以大臣,或以勛舊之后,特從寬典,末減施行”(《朝鮮世宗實錄》卷123,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癸卯)得以脫身。思想特點的差異反映出士林派與勛舊派主張的根本不同,這兩派同在朝中,沖突不可避免。
士林派的上臺和分裂與勛舊派密切相關,在士林派與勛舊派的斗爭中,出現(xiàn)了三次影響重大的士禍,都是勛舊派為打擊士林派造成的,分別為“戊午士禍”“甲子士禍”“己卯士禍”?!拔煳缡康湣币蚴苛峙山痼R孫編纂《成宗實錄》涉及對世祖篡位一事的評價,遭到勛舊派向燕山君告密引起;“甲子士禍”是燕山君得知其母尹氏被廢賜死一事實情后報復勛舊派,同時處理了涉及此事的士林派成員,并重提戊午之事,使士林派再遭重創(chuàng)的事件。這兩次士禍雖然削弱了士林派在朝中的勢力,但對其精神主張并無實質改變,士林派的政治態(tài)度雖愈發(fā)謹慎,“父子兄弟之間,以戊午之事相戒”,(4)《朝鮮中宗實錄》卷2,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庚子。但仍具有理想的改革精神和對是非曲直的明確判斷?!凹好康湣眲t對士林派精神產生了實質沖擊。在這次士禍前,中宗起用士林派趙光祖進行改革,但趙光祖急于實現(xiàn)“三代之治”的理想目標,在打擊勛舊派時以“爵賞功臣太濫,不去此弊,則社稷不能支持”為由,(5)《朝鮮中宗實錄》卷35,十四年一月二十三日戊午。不斷向中宗施壓,既造成了中宗的反感,又引起了勛舊派的強烈反撲,改革很快失敗。趙光祖先是被安置遠方,后又被賜死,(6)相關記載見于《朝鮮中宗實錄》卷37,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辛亥、十二月十六日丙子。士林派再次被逐出朝廷。
“己卯士禍”是對士林派的一次重大打擊,士林派主導的改革過于理想且操之過急,對勛舊派的過分削弱存在私心且有一刀切的傾向,而中宗對趙光祖的信任并不穩(wěn)定,“上心一搖,讒間已入,中廟亦不能保其臣”,(7)《朝鮮宣祖實錄》卷3,二年一月十六日庚申。因此,士林派很難被持續(xù)支持。在統(tǒng)領朝政的希望急劇破滅后,許多成員出于自保或心灰意冷,紛紛選擇歸隱還鄉(xiāng),創(chuàng)建書院教育子弟。這期間學風有了較大變化,開始以抽象理論研究為主,很少論及政事。但許多學者依然抱有重返政壇的希望,為此他們注重以書院為場所培植力量,逐漸使書院成為政治勢力的聚集地。在特殊環(huán)境下,士林派的節(jié)義精神開始動搖,逐漸更加關注自身利益,使儒學思想開始淪為幫派和權力的附庸。同時,士林派認識到重返政壇的關鍵是取得朝中政治勢力的支持,這就使士林派變得容易受拉攏,成為其走向分裂的重要原因之一。
“己卯士禍”后,勛舊派自身的政治根基也在被削弱。隨著政權的穩(wěn)固和王位的平穩(wěn)交接,建功的機會越來越少,在朝中也不能左右異己勢力的崛起,因此,在樸元宗、南袞等人去世后,出現(xiàn)了后繼無人的情況,僅有的領袖人物沈貞影響力也大不如前。中宗二十三年(1528年)發(fā)生的“灼鼠之變”被歸罪于敬嬪樸氏,(8)“灼鼠之變”是指宮內出現(xiàn)將老鼠割作豬狀以火灼燒,用以在生日時詛咒屬豬的天胤世子的事件。事件引發(fā)了一系列審訊與栽贓的陰謀,最終罪行被歸于敬嬪樸氏和其子福城君,導致二人被流放最終被殺。事件中受牽連和打擊最重的是立國以來一直活躍的勛舊派勢力。沈貞以“受樸氏之賂,內附樸氏,為后日地”為由被罷官流放,(9)《朝鮮中宗實錄》卷69,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辛亥。于1531年末被賜死,勛舊派從此退出歷史舞臺,政治環(huán)境開始對士林派有利,但前期打擊造成的負面影響,使士林派的分裂已經不可扭轉,有利的政治環(huán)境使士林派日后得以主導朝政,不可扭轉的分裂又使士林派內部出現(xiàn)了不同的利益集團,分裂的士林派主導朝政,是日后朝鮮王朝出現(xiàn)黨爭局面的基本政治前提。
勛舊派滅亡后,與沈貞交惡多年的權臣金安老在朝中專權,中宗遂依靠外戚尹任等人將其誅殺。尹任和尹元老、尹元衡兄弟分別為中宗前后兩位王后的兄長,除掉金安老后雙方在擁立世子的問題上展開角逐,兩股勢力分別被稱為大尹派和小尹派。為爭取支持,雙方都展開了對士林派的拉攏。士林派此時也需要靠山以重返朝政,因此紛紛選邊站隊,以支持尹任者居多。1544年,受尹任支持的仁宗即位,士林派一度有了極大的政治希望,但仁宗在位僅八個月即逝,明宗即位,尹元衡兄弟得勢,士林派的境遇急轉直下。明宗即位后,文定王后垂簾聽政,(10)大王大妃即文定王后,仁宗養(yǎng)母,明宗生母,仁宗早逝后,明宗幼年即位,文定王后垂簾聽政逐漸掌握大權,重用其兄尹元衡。據(jù)《朝鮮明宗實錄》卷13,七年三月二十六日戊申記載,“是時,內而文定王后,以國母專制斷之權,外而尹元衡,以元舅挾衛(wèi)社之功,深懷舊憾,遂起大獄,斬伐士林,流毒縉紳”,二人把持朝政十余年。明宗親政后力圖扭轉這一局面,起用任順王后的舅舅李樑,后又重用王后的父兄沈鋼、沈義謙等人,在朝中形成了能夠與小尹派對立的沈氏力量,但直至1565年文定王后去世,才得以肅清尹元衡勢力。左議政柳灌此時卻不合時宜地提出將尹元老治罪,“其跡似助大而攻小,故大妃益怒,而元衡輩亦得以借口,托公名報私仇,大肆殺竄,以饕天功,其禍迄數(shù)十年而未艾”。(11)《朝鮮明宗實錄》卷1,即位年七月七日丁卯。尹任被以謀逆罪處死,同時被處死和流放的有二十多人,是為“乙巳士禍”。(12)事件所涉人員見《朝鮮明宗實錄》卷2,即位年九月十一日辛未?!耙宜仁康湣笔故苛峙筛蝇F(xiàn)實,原本支持尹任的成員紛紛迎合形勢投向小尹派,拋棄了早期的節(jié)義思想,在政治行動中表現(xiàn)出了根深蒂固的斗爭思想與投靠思維,內部的蛻化與分裂更加嚴重,東、西黨爭的政治基礎全面形成。
士林派分裂的主要原因有三點:第一,年輕儒生在朝鮮政治中雖然活躍,但根基不牢,短期無法成為王朝的主導勢力,容易淪為政治犧牲品,由此產生的自保心理嚴重沖擊了節(jié)義精神,使士林派的核心精神不復存在;第二,與勛舊派思想、政見的分歧,使士林派長期遭到打擊,瓦解了士林派原本較為統(tǒng)一、理想的政治主張,執(zhí)政理念逐漸多元化,加重了士林派內部因政見不合產生的斗爭;第三,多次打擊使士林派認識到僅依靠自身力量無法穩(wěn)定立足,產生了深刻的政治依附思維,使外部力量能夠在士林派內部進行各自拉攏,加快了士林派的分裂。
由士林的分裂反觀朝鮮儒學,立國以來朝鮮的儒學思想呈現(xiàn)出道德性與現(xiàn)實性統(tǒng)一的特點。學者在以自身經歷為基礎審視士禍和士林分裂等現(xiàn)象時,傾向于以儒學思想探究現(xiàn)實問題的根源,這在李滉身上最具代表性。李滉初為官時因是“逆人權瑱同生兄之女婿”被兩司奏免,(13)《朝鮮中宗實錄》卷77,二十九年四月二十日丙辰。秘薦其為官的藝文館官員也悉被罷免,造成后來選拔史官時“設科雖數(shù),可用者不多”的后果。(14)《朝鮮中宗實錄》卷78,二十九年十二月七日己亥。中宗三十四年(1539年)李滉被任命為弘文館修撰后,又在“乙巳士禍”中險因左議政李芑的奏免被罷職。政治經歷和目睹士林遭打擊的事實,造成了其對現(xiàn)實的失望,“自乙巳后,謝病歸鄉(xiāng),號退溪。學問精邃,文章雅麗,士林宗之。累被征召,封章乞退。其為大司成,工曹判書,皆未久辭歸”,不愿再入仕。(15)《朝鮮明宗實錄》卷32,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丁丑。李滉的學問研究與個人經歷,基本反映了其所處時期儒學發(fā)展與士林政治進程之間相互影響的特點。李滉主張要從現(xiàn)實角度分析士禍問題,在分析趙光祖改革失敗的原因時,認為“學力未充”“急于致治”是招致禍端的根本,士林學者應該首先提升自身學問水平,以成熟的學問和政治修養(yǎng)處理政務,這一認識被廣泛接受,深化了士林派對學問研究的重視,代表了日漸分裂的士林派在士禍后期學問關注的焦點。
士禍的沖擊逐漸使士林派的思想主張發(fā)生了多種變化,政治分歧加深,多數(shù)成員為自身前途考慮,選擇了依附權勢,派系分化日益明顯,學問研究也不再單純?yōu)槿鍖W服務,政治功用逐漸增強。儒學與政治的結合,催生了代表不同政治利益的多種思想主張,在以心性這一儒學基本理論分析政治和社會問題時,朝鮮儒學家的不同認識使儒學呈現(xiàn)出多元化特點。朝鮮儒學在士林派政治分裂的基礎上,以心性問題為中心,分化日漸明顯,學問論爭擴大后,逐漸與政治斗爭結合,使儒學的分化最終為政治斗爭所利用。
前文已述,“己卯士禍”后,政治上受挫的學者返鄉(xiāng)講學,但此時的講學或以培養(yǎng)門生、或以聚集政治人物為目的,政治色彩明顯,在學問研究的同時培養(yǎng)了大批政治人物。例如,花潭學派創(chuàng)始人徐敬德自身并沒有擔任過要職,但因出色的學問研究,培養(yǎng)了眾多有政治影響力的門生,包括對黨爭起源有關鍵作用的許曄、樸淳等人,花潭學派的出現(xiàn)代表了學者創(chuàng)建學派的整體趨勢。不論有何政治目的,這一時期集中的學問研究,首先都使朝鮮儒學的內涵進一步豐富,學者秉持各自學說展開論辯,又促進了不同學派的形成,使朝鮮儒學研究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發(fā)展趨勢。最具影響力的退溪學派和栗谷學派正是這一時期由李滉和李珥分別創(chuàng)立的。
李滉比李珥年長三十多歲,明宗十一年(1556年)李滉辭官歸隱居于陶山,李珥“二十三歲謁退溪先生于陶山,問主一無適,應接事物之要。厥后,往來書札,辯論居敬窮理及庸學輯注、圣學十圖等說,退溪多舍舊見而從之”。(16)[朝鮮王朝]李珥:《栗谷全書》(下冊)卷35,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614-1615頁。李珥多在與李滉的書信交流和論辯中對其進行質疑,李滉也在論辯中通過李珥的主張完善了學問體系。二人的論辯主要從兩個方面展開:一是理與氣的關系,即理氣可否分離,理是否可發(fā),理與氣的主次之分等具體問題;二是四端、七情的關系,即四端、七情從何而來,二者是相互獨立,還是七情中包含四端等具體問題。
李滉“四端理之發(fā),七情氣之發(fā)”的觀點受到奇大升批判后,二人展開了論辯,論辯主要圍繞形而上的理是否具有能動的可發(fā)性和理與氣是否分離兩點進行,李滉堅持“理氣不相雜”,強調理的純正,實際上就是以理作為思想的本源。(17)[韓]崔英辰:《韓國儒學思想研究》,邢麗菊譯,北京:東方出版社,2008年,第168頁。在表述理與氣關系時,李滉先提出“四端之發(fā)純理,故無不善;七情之發(fā)兼氣,故有善惡”,(18)[朝鮮王朝]李滉:《與奇明彥》,《退溪先生文集》卷16,《韓國文集叢刊》第29輯,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年,第404頁。后又提出“四則理發(fā)而氣隨之;七則氣發(fā)而理乘之”。(19)[朝鮮王朝]李滉:《答奇明彥》,《退溪先生文集》卷16,《韓國文集叢刊》第29輯,首爾:景仁文化社,1996年,第419頁。有學者認為后面的表述是隨論辯進展對之前表述的修改,但從整體上看,這兩次表述是一脈相承的,前項表述是為了闡明四端之善,后項表述是圍繞理的可發(fā)性進行的論辯,是對前項表述的補充,而不是修改。兩項表述是李滉為論證四端由理而發(fā),強調其絕對善性而作出的,體現(xiàn)了其思想中強烈的道德意識,與其主張的“充實學力”的自我完善和理想的社會實踐相統(tǒng)一。
李珥在理與氣的認識問題上與李滉有較多差別,李珥認為李滉犯了“理氣二元化”的錯誤,指出人的心性和萬事萬物的變化都是“氣發(fā)而理乘之”,堅持“非氣則不能發(fā),非理則無所發(fā)”的信念。(20)[朝鮮王朝]李珥:《栗谷全書》(上冊)卷10,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355頁。在李珥看來,理是不具有可發(fā)性的,氣則可發(fā),因此必須要氣發(fā)而理乘,同時,理與氣是平等的,是相互依存的關系。在四端七情的認識上,李珥主張七情是人的全部感情,四端只是七情中善的部分。
李滉與李珥并無政治矛盾,二人僅是就學問論辯,這在雙方的交往與相互評價中可明確看出。李滉對李珥寄予厚望,認為其“高才妙年,發(fā)軔正路,他日所就何可量哉”。(21)[朝鮮王朝]李珥:《栗谷全書》(下冊)卷35,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615頁。李珥在李滉去世后勸導宣祖“趙光祖倡明道學,李滉沈潛理窟,此二人誠可從祀,以起多士向善之心”,體現(xiàn)了對李滉的推崇。(22)《朝鮮宣祖實錄》卷15,十四年十月十六日丙午。但后世的思想沖突超出了學問的范圍,發(fā)展到政治斗爭。李滉與李珥在長期的論辯中形成了各有明確主張的學問體系,即退溪學與栗谷學,對朝鮮王朝的政治、思想都產生了極大影響。兩種學說形成與傳播的原因有以下三點:
第一,對心性等問題的研究促進了兩種學說的形成。由士禍催生的學問研究,奠定了學派形成的理論基礎。士林學者在探尋士禍根源和尋求解決方法的過程中,對儒學的心性等關鍵問題產生了不同認識,這既是朝鮮儒學的核心內容之一,又是兩種學說論辯的焦點。
第二,門生是傳播學說的重要載體。辭官歸隱的學者雖然不再熱衷朝政,但依然保持了對政治的較多關注。他們通過培養(yǎng)門生將思想主張付諸政治實踐,在這一過程中,門生對師門思想的繼承和共同的政治追求,使同門中有了更多的利益交匯,在政治參與中促進了學問主張的傳播。
第三,論辯為學說確立了較為明確的界限。學問論辯在李滉、李珥二人之外,還存在于兩派門生和支持者之間,隨論辯的深入,持有同樣主張的團體更為凝聚,個人對不同學說的支持更加鮮明,使兩種學說的主張更具相互排斥性,學說的思想界限更加明顯。
突出的學問水平使李滉、李珥擁有很高聲譽,二人各自培養(yǎng)了許多進入權力中心的門生,學說對政治產生了重要影響。退溪學派與栗谷學派論辯時,因政治人物的參與,不可避免地涉及了政治斗爭,其中最明顯的標志就是嶺南、畿湖學派對二人思想的吸收與發(fā)展。嶺南學派與畿湖學派實際上就是以學緣、地緣為基礎在王朝中形成的代表兩個地區(qū)勢力的學問、政治團體,這兩個學派的形成與士林派早期在朝中的境遇息息相關。
成宗時嶺南地區(qū)的士林領袖金宗直入仕,打破了王朝建立以來勛舊派對朝政的長期統(tǒng)領,其學風和政治主張對朝政有較大影響,在朝中形成了一定勢力,不僅嶺南士族將其視作領袖,京畿一帶出身的官僚也較多認同其學問研究,這一認同建立在士林派有意打破勛舊派長期主導地位的基礎之上,士林派此時還未走上分裂道路,僅是嶺南士林以金宗直為核心,相對緊密地聚集在一起,嶺南學派因此逐漸形成,規(guī)模和影響力逐步擴大。
畿湖學派的出現(xiàn)與嶺南學派密切相關,也可以認為是在嶺南學派的影響下形成的,其中重要的紐帶人物即是趙光祖。趙光祖“受業(yè)于金宏弼;宏弼受業(yè)于金宗直;宗直之學,傳于其父司藝臣淑滋;淑滋之學,傳于高麗臣吉再;吉再之學,傳于鄭夢周;夢周之學,實為吾東方之祖”。(23)《朝鮮仁宗實錄》卷1,一年三月十三日乙亥。由繼承關系看,嶺南學派學問的源頭也在鄭夢周,即士林派的學問之祖。因此,趙光祖的學問與嶺南學派、士林派都是一脈相承的。趙光祖入仕后,其學問在京畿一帶的學者中產生了重要影響,以其為中心形成了畿湖學派。趙光祖在這一過程中,既可以被認為是嶺南學派繼承人的代表,也可以被視作畿湖學派的發(fā)端者。兩個學派集中于趙光祖一身,體現(xiàn)了兩個學派在形成初期廣泛的一致性,與政治庇護、派系斗爭沒有必然聯(lián)系,僅是因朝鮮士人一直看重的學緣、地緣因素形成,這在儒學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注重師門關系、鄉(xiāng)土情結的朝鮮是可以理解的。
隨著政治斗爭的發(fā)展,特別是士林派全面分裂,東、西黨爭局面初現(xiàn)時,學者兼政治人物的身份使兩個學派成員從自身利益出發(fā),將所在的學問團體與政治斗爭相結合,使學派有了更多的政治屬性,這種政治屬性是以學問傾向性為前提的。在退溪與栗谷論辯時,嶺南學派與畿湖學派以二人的出身為前提,開始顯示出一定的學問傾向。李滉本貫真寶,為嶺南地方;李珥本貫德水,在京畿一帶,因此,嶺南學派支持退溪學說,畿湖學派支持栗谷學說。退溪、栗谷論辯時,正是朝鮮士林走向全面分裂,黨爭出現(xiàn)前夕,退溪學派與栗谷學派很快與代表兩個地區(qū)的政治勢力融合。由學問形成的先后看,李滉為先,且是李珥的老師,李珥在求學中質疑了李滉的主張,可以被視作是在批判李滉思想的基礎上建立了栗谷學派。由學派形成的先后看,嶺南學派在先,是畿湖學派的本源,畿湖學派是在吸收嶺南學派思想的基礎上出現(xiàn)的,由上不難看出這一時期朝鮮儒學研究和政治領域中呈現(xiàn)的出于同源各自分化的特點,這一特點反映了經過早期發(fā)展后,儒學在朝鮮向多元化發(fā)展的變化,這種多元化的特點,使朝鮮儒學具備了與不同政治派別結合的條件,成為不同政治派別的理論工具。在嶺南學派吸收了退溪思想,畿湖學派吸收了栗谷思想后,朝鮮王朝的黨爭開始與儒學思想的分化結合,既加劇了不同地域政治勢力的斗爭,又使儒學在分化中呈現(xiàn)出日趨對立的特點。
四次士禍使士林派的思想和政治主張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內部因利益沖突出現(xiàn)了嚴重分裂,在受“乙巳士禍”打擊、部分成員由大尹派倒向小尹派之后,真正堅持士林精神,抱有理想、積極政治抱負的成員已經寥寥無幾,士林派內部圍繞權力展開了激烈的角逐,并逐漸演變?yōu)辄h爭。
尹元衡在大、小尹之爭勝出后,在文定王后的支持下把控朝政。明宗親政后,為壓制尹元衡,開始起用仁順王后的家族勢力。王后的祖父沈連源為領議政,父兄等人在朝中有一定威望。沈氏和尹氏分別代表了前后兩輩王后的家族勢力,1565年文定王后去世,當年8月起,司憲府、司諫院與朝中官員連續(xù)二十余天彈劾尹元衡,尹元衡失勢后逃離朝廷,彼時其已被視作是“芟刈士林,積惡窮兇,久逭天誅”之人,(24)《朝鮮明宗實錄》卷31,二十年十一月十八日辛亥。后被迫于當年11月在江陰自殺。
尹元衡得勢時,金孝元與其家族有交往,此事為沈義謙所知,在金孝元及第后,沈義謙稱其“是尹相家訓導人也”,金孝元“緣此蹭蹬二三年”,造成了二者的矛盾。(25)《朝鮮宣祖修正實錄》卷9,八年七月一日丁酉。1567年明宗去世,年幼的宣祖即位,仁順王后垂簾聽政,沈義謙得勢,引起了金孝元的不滿,二人的爭端越來越大。1575年,沈義謙在為弟弟沈忠謙謀取吏曹銓郎一事上遭到了金孝元反對。金孝元指沈忠謙任此職為“引進外戚,不宜如是”,兩派圍繞此事爭論不休,“由是,士林前、后輩不相協(xié),有分黨之漸矣”。(26)《朝鮮宣祖修正實錄》卷9,八年七月一日丁酉。1575年為乙亥年,因此將這一年的士林論辯稱為“乙亥黨論”,也以此作為朝鮮黨爭的開端,“蓋義謙在西,與義謙交者,謂之西黨;孝元在東,與孝元善者,謂之東黨,一時士論各分,彼此紛囂之議,至今不息。老成遲鈍者,指謂之西人;年少才銳者,皆謂之東人”。(27)《朝鮮宣祖實錄》卷14,十三年七月一日戊辰。為鞏固各自勢力,西人黨在朝中拉攏樸淳為領袖,東人黨拉攏許曄為領袖,士林派至此決裂,開始了長達二百余年的相互傾軋與打擊。
士林決裂后,黨爭愈演愈烈,朝鮮王朝的政事處處受牽制,即使隨著沈義謙與金孝元恩怨消除,業(yè)已擴大的黨爭卻不再以二人關系的狀態(tài)發(fā)生變化。顯而易見,沈義謙與金孝元的矛盾雖然是朝鮮王朝黨爭的導火索,卻不是根源。金孝元晚年“絕口不言時事,親友書札中,一不及朝廷得失。每嘆曰:當初銓席一言,只為國耳,豈料紛紜至此?吾不得辭其責也”。(28)《朝鮮宣祖修正實錄》卷24,二十三年四月一日壬申??梢钥吹剑浔救嗽谝液ツ曛畷r,也沒有預料到其后事態(tài)發(fā)展的嚴重性。
朝鮮王朝黨爭的根源在于自立國以來一直存在的政治分歧,是儒學思想和執(zhí)政理念在發(fā)展中分裂的結果,重要政治人物為自身利益選邊站隊,使黨爭成為整個王朝利益斗爭的產物,不以任何個人或某個集團的意志為轉移。不論沈義謙、金孝元,還是以國王為代表的權力核心成員,以及李滉、李珥等著名的大思想家,都沒有清楚認識到朝鮮王朝內部的利益沖突已經不可調和,沒有認識到任何能夠觸動利益沖突的事件,都能作為黨爭的理由,在外戚頻繁干政、王權不斷弱化的情況下,黨爭只能愈演愈烈,成為朝鮮王朝不斷走向衰落的最重要政治原因。
早在與勛舊派斗爭時期,朝鮮士人就試圖從儒學入手認識現(xiàn)實問題的根源和尋求解決方法,由此展開對心性等問題的進一步研究。士林派分裂后,以儒學為出發(fā)點,士人對現(xiàn)實問題的研究更顯復雜,不僅有對之前問題的繼續(xù)探討,還加入了對自身政治主張的維護,從而使以理與氣關系等問題為中心的論辯更加復雜。由儒學論辯的發(fā)展進程看,早期論辯并無分化儒學之意,但隨著更多政治人物的加入,思想論辯中逐漸結合了政治傾軋與打擊,觀點的差別逐漸演化為儒學流派的分化,嶺南、畿湖學者的政治隔閡使學派界限更加明顯,最顯著的特點就是越來越突出理與氣的區(qū)別。
嶺南學派在辨明理發(fā)的同時,圍繞“心是氣”“元氣”等詞語的使用,對栗谷學派進行了批判,指出他們是氣學者或主氣學派。李珥的門生在論辯中也越來越突出氣的作用,兩派思想上都逐漸與原本主張偏離,表現(xiàn)出強烈的以理為主或以氣為主的特征,反映出政治斗爭使思想對立進一步尖銳。正如數(shù)十年后儒生上疏所言,“理氣為一物,心是氣等語,本不見李珥之文集”,過分夸大理或氣是“強造不知之說,猥作與奪之言”的行徑,是“害于兩賢”“誑后學而眩上聽”的做法,(29)《朝鮮孝宗實錄》卷4,一年五月一日癸丑。帶來的后果也只能是政治斗爭更加白熱化。
黨爭開始后,李珥在當年即與右議政盧守慎商議,認為沈、金二人“浮言交亂,致朝廷不靖,當兩出于外,以鎮(zhèn)定浮議,大臣宜于經席啟達”,(30)《朝鮮宣祖修正實錄》卷9,八年十月一日壬寅。決定進行調停。在向宣祖上奏時,直指二人的矛盾一旦為小人利用,必將引起士林之禍,要求宣祖將二人共同補外。然而,宣祖在將二人分別外調時,以“疑孝元先作異,自立黨為不靖,故斥守絕塞,以示謫譴之旨。義謙以先后至親,見重最舊,故出之陪都”,(31)《朝鮮宣祖修正實錄》卷9,八年十月一日壬寅。造成了東人黨的恐慌,使他們產生了李珥支持西人黨的認識。李珥本與沈義謙、樸淳、成渾等人交好,“夫沈義謙西人之首也,而珥與淳于義謙也,有難忘之恩,渾亦義謙平生之友也”,(32)《朝鮮宣祖實錄》卷17,十六年七月十七日丙申。因此,在思想上,西人黨支持李珥,即與畿湖學派交織。此時李滉雖已過世,但其門生和支持者多在東人黨中,因此,東人黨推崇李滉。東人黨在朝中得勢后,開始報復李珥,于宣祖十六年(1583年)以“軍政重事,先行后啟,既入內曹,終不承命。跡其所犯,顯有專擅慢君之罪”(33)《朝鮮宣祖實錄》卷17,十六年六月十九日己巳和“陷于偏私,扶西抑東之心,未嘗一日而忘”(34)《朝鮮宣祖修正實錄》卷17,十六年七月一日庚辰。為由對其進行彈劾,導致李珥隨后上疏辭官,至此,李珥、盧守慎等人試圖調解黨爭的努力在實際上宣告失敗。第二年1月李珥去世后,再也沒有一個具有較大影響力的人物試圖調停黨爭,朝鮮王朝的政治斗爭從此進入了長期不可調和的階段。
李珥調停黨爭失敗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從李珥自身看,作為栗谷學說的創(chuàng)始人,李珥被西人黨奉為精神領袖,嶺南與畿湖兩學派圍繞退溪、栗谷兩種學說已經爭論多年,即使李珥本人無意參與其中,支持退溪學說的東人黨也無法信服李珥主導的調停,交織的關系使李珥在調停中深陷被動,甚至被東人黨攻擊,特殊的身份決定其無法調停黨爭。從政治原因看,儒學思想分化的前提使存在矛盾的各政治派別刻意強調了思想的差異,將與己不同的思想主張作為攻擊對象,把思想沖突作為斗爭手段引入政治領域,造成政治矛盾的進一步擴大,更加難以調和。
儒學受朝鮮王朝早期政治矛盾影響走向分化后,因其本身不再具有思想上的統(tǒng)一性,也就不能再為朝鮮王朝治國理政帶來一致的主張,反而加劇了黨爭,儒學對政治的意義在這一過程中轉向消極,即儒學實際已經不再是朝鮮王朝的治國依據(jù),而是淪為黨爭的工具與理論武器。就儒學的思想內容和變化趨勢看,儒學能夠對早期黨爭產生影響的前提是其本身對政治具有強大的吸引力,參與黨爭的政治人物將儒學作為黨爭的工具是一種必然的選擇。儒學在被作為斗爭工具后,其早期分化的結果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黨爭的發(fā)展方向與深化程度,與朝鮮建國以來長期存在的政治矛盾同時作用于黨爭進程,分別成為黨爭持續(xù)演進的思想與現(xiàn)實原因,共同決定了黨爭的發(fā)展變化。
朝鮮儒學的發(fā)展與士林派的政治歷程息息相關,儒學的分化因士林派受到的外部打擊和內部分裂造成。以士林派分裂為分水嶺,朝鮮儒學的發(fā)展可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發(fā)展體現(xiàn)在理論研究上,表現(xiàn)為思想內涵的豐富;后期發(fā)展體現(xiàn)在政治功用上,表現(xiàn)為對黨爭產生的影響。前期理論研究產生的不同觀點是儒學內涵豐富的表現(xiàn),并不是造成儒學分化的根本原因,朝鮮儒學的分化是分裂了的士林派圍繞黨爭需要、刻意強調不同主張差異性的結果。
朝鮮王朝的黨爭既是儒學思想分化在政治領域的表現(xiàn),又是現(xiàn)實矛盾不可調和的必然產物,退溪、栗谷等人不同的儒學主張被用作黨爭的思想武器,成為黨派傾軋與相互打擊的工具,使儒學對黨爭的發(fā)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黨爭中雖也有理論研究,但與政治功用相比,處于從屬地位,且黨爭對儒學發(fā)展的阻礙十分明顯。黨爭開始后,儒學研究的成果與之前相比較少,且再沒有金宏弼、趙光祖、李滉、李珥這樣的儒學巨匠出現(xiàn),縱有宋時烈等影響力較大的人物,也難以再現(xiàn)儒學研究的輝煌。朝鮮儒學在黨爭時期日益僵化,作為政治斗爭工具與思想枷鎖的屬性越來越明顯,圍繞理與氣、四端七情、心性等問題的論辯從退溪、栗谷時期一直持續(xù)到朝鮮王朝后期,也從側面反映出這一階段儒學的思想內涵沒有實質增加,所關注的重點問題日益固化,造成的派系紛爭長期持續(xù)。儒學對黨爭的推動與黨爭對儒學的反作用都是深刻而明顯的,對朝鮮儒學和黨爭發(fā)展演化過程中重要問題進行正確認識,不僅是朝鮮歷史研究中的重點內容,也對研究當今韓國的政治、思想和傳統(tǒng)文化具有現(xiàn)實的啟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