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老殘游記》一書,被魯迅譽為晚清四大“譴責小說”之一。作者劉鶚,向以為民請命形象示人。然而,《翁同龢日記》卻有劉鶚賄賂官員跑項目記載:“劉鶚者,鎮(zhèn)江同鄉(xiāng),屢次在督辦處遞說帖,攜銀五萬,至京打點,營干辦鐵路。昨竟敢托人以字畫數(shù)十件餂余。記之以為邪蒿之據(jù)?!?/p>
劉鶚正面著文抨擊官場腐敗,背面用金錢開道尋租權力??此泼艿膬擅?,實為一個人的正面與背面。看上去很是光鮮亮麗的一個人,何以會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說人話,人后說鬼話?西哲有人“半是天使,半是魔鬼”之說,先賢存“性善”與“性惡”之論。人,會因時間、地點、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不同,掙扎在善與惡邊緣,游走于天使與魔鬼之間。
比如,鄒忌這個人。在《戰(zhàn)國策》一書中,自“鄒忌諷齊王納諫”一亮相,便以陽光、正派和睿智的正面形象,定格在人們心中。可以說,凡上過中學的人,都因一篇文言文《鄒忌諷齊王納諫》,認識了那個善于通過類比,說明聽取別人意見,對君主治國理政十分重要的智者。
關鍵是,鄒忌現(xiàn)身說法,讓齊王心悅誠服。鄒忌說,妻子、小妾和客人,都說我比城北徐公還美,實際“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這跟大王您的情況一樣,“今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內(nèi)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
然而,講這一番大道理的鄒忌,背面卻是陰損、刻薄和毒辣小人!鄒忌怕大將田忌威脅自己的相位,與屬下公孫闬合謀,讓田忌伐魏,“勝,則是君之謀也”,敗了,“戰(zhàn)而不死,曲撓而誅”。結果,田忌三戰(zhàn)三勝,鄒忌與公孫闬,“乃使人操十金而往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戰(zhàn)而三勝,聲威天下,欲為大事,亦吉否?’卜者出,因令人捕為人卜者,亦驗其辭于王前”。
鄒忌這一面夠狠毒、夠陰損,令田忌背上叛國罪而亡命天涯!鄒忌的做法,與大唐名相狄仁杰,有異曲同工之妙?!短普Z林》載,狄仁杰由婁師德向武則天推薦,才當上宰相。但是,狄仁杰為相,卻處處為難婁師德。有一天,武則天問狄仁杰,“朕大用卿,卿知所自乎”?狄仁杰說,“臣以文章直道進身,非碌碌因人成事”。
良久,武則天才說,“朕比不知卿,卿之遭遇,實師德之力也”。武則天把底牌,亮給了狄仁杰!婁師德舉薦狄仁杰,雖無“薦賢市恩”想法,亦不至下賤到,渴望別人以怨報德糟蹋自己。若非武則天實在看不慣,狄仁杰正面“鐵腕宰相”,背面“腳下使絆子”的做法,恐怕還會在婁師德的生活中繼續(xù)。
最能展示人的“正面”與“背面”的實例,莫過于北宋呂惠卿。正面,是支持王安石變法的中堅;背面,是捅王安石一刀的急先鋒。究其原因,蓋源于“地位與官職”也。《宋史》載,熙寧初,安石為政,惠卿方編校集賢書籍,王安石向神宗推薦呂惠卿,話說得很滿,“惠卿之賢,豈特今人,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學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獨惠卿而已”。
王安石對呂惠卿,倚重到“及設制置三司條例司,以為檢詳文字,事無大小必謀之,凡所建請章奏皆其筆”。等于說,呂惠卿成了王安石改革的主力。然而,正是呂惠卿對王安石的深刻了解,在王安石罷相,呂惠卿的落井下石,才成為壓倒王安石的最后一根稻草。
鄙視呂惠卿“正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蘇轍,說“安石于惠卿有卵翼之恩,父師之義。方其求進則膠固為一,及勢力相軋,化為敵仇,發(fā)其私書,不遺余力”。若用制度制約替代道德約束,把鄒忌、狄仁杰、呂惠卿的權力,裝進制度的籠子,如此,人的正面與背面,都只能服從制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