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丹丹
摘? ? 要: 《莊子》一書是我國古代文化的瑰寶,也是道家學派的經(jīng)典著作之一。本文以《莊子·齊物論》中的寓言“莊周夢蝶”為例,對比分析其兩個英譯本——汪榕培譯本和華茲生譯本不同的語言風格和翻譯策略,指出值得商榷之處,并對今后的《莊子》寓言的英譯研究提出建議。
關(guān)鍵詞: 莊周夢蝶? ? 英譯對比? ? 《莊子》
百家爭鳴,開創(chuàng)了我國思想史上的一個黃金時代。在儒、道、法幾大學派中,莊子學派是道家的集大成者。《莊子》一書以其博大精深的哲學體系、千姿百態(tài)的寓言、汪洋恣肆的文學語言、浪漫主義的手法及現(xiàn)實主義的描寫而為世人矚目,成為我國典籍文庫中的珍寶。這部文獻在哲學和文學上都有著很高的研究價值。筆者通過在中國知網(wǎng)(CNKI)上檢索與《莊子》英譯研究相關(guān)的論文,發(fā)現(xiàn)國內(nèi)學者大多從接受美學、文化視角及語言學視角等方面對《莊子》英譯進行研究。本文以《莊子》寓言中的“莊周夢蝶”為例,對比分析其兩個英譯本——華茲生1968年版和汪榕培1999年版的不同語言風格和翻譯策略,對今后的《莊子》英譯研究提出一些建議。
一、《莊子》及“莊周夢蝶”
莊子(約公元前369—公元前286),是我國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和文學家,也是繼老子之后道家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的代表著述《莊子》(亦稱“南華經(jīng)”)共三十三篇,包括內(nèi)篇、外篇和雜篇三個部分,延續(xù)并發(fā)展老子的“道”家哲學思想。在先秦說理文中,《莊子》被認為最具有文學價值,它常以寓言代替哲學觀點的闡述,用比喻、象征的手法代替邏輯推理的論述,較少直接發(fā)表自己的觀點,而是讓讀者從奇特荒誕、生動形象、意味雋永的寓言故事中,領(lǐng)悟其中的道理(戴俊霞,2013:189)。
在《莊子》的眾多寓言中,最能引發(fā)后人共鳴并為之吟詠的要數(shù)“莊周夢蝶”。在這篇寓言中,莊子運用浪漫的想象力和美妙的文筆,通過對夢中變化為蝴蝶和夢醒后蝴蝶復(fù)化為己的事件進行描述與探討,提出人不可能確切的區(qū)分真實與虛幻和生死物化的觀點。故事雖然短小,但融入了莊子詩化哲學的精義,成為莊子詩化哲學的代表?!扒f周夢蝶”原文如下: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p>
——《齊物論》
二、《莊子》英譯本簡介
《莊子》一書從1881年的第一個譯本到二十世紀末,共有全譯本和節(jié)譯本共十余種,譯者來自中、英、美各國,其中有外交家、漢學家和哲學家,如翟理思、理雅各、馮友蘭、林語堂、華茲生、梅維恒及汪榕培等(戴俊霞,2013:190)。本文選取華茲生1968年版和汪榕培1999年版的兩個典型英譯本進行對比研究。
1968年,著名漢學家華茲生(Burton Watson)翻譯出版了“莊子全書”,該譯本是第四個《莊子》英語全譯本,為國外讀者更全面深入地了解中國文化開辟了重要而有效的途徑。其翻譯風格受到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英美主流翻譯傳統(tǒng)和講究流暢自然的翻譯風格的影響,在忠實于原文思想精髓的基礎(chǔ)上更注重保持譯文自然流暢的文風并以更符合英文表達習慣為考量標準(徐來,2005:20)。華茲生使用流暢的當代英語,通俗易懂,使得該譯本在注重莊子哲學思想傳播的同時,也很好地兼顧其文學美感的傳譯。因此,華譯本是到目前為止公認的較好譯本,已被收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各國代表作品叢書”。
汪榕培是中國著名的典籍英譯翻譯家,對道家著作、中國古典詩歌和戲劇的翻譯和研究有著突出的成就和造詣。在其英譯《莊子》的前言中提到,《莊子》雖然早就被譯成英文傳入西方,但由于東西方文化和思維的差異及部分譯文的失真,引起了不少誤解和爭議。因此,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以汪榕培為主導(dǎo)的中國典籍英譯事業(yè)正式啟動。1999年汪版《莊子·英譯》成為“大中華文庫”出版書目之一。憑借著對母語的地道理解、深厚的學術(shù)素養(yǎng)和豐富的參考資料等獨特優(yōu)勢,汪先生在發(fā)揮譯者創(chuàng)造性理解力并凸顯典籍英譯的忠實性的基礎(chǔ)上,準確而客觀地闡釋了《莊子》的生態(tài)哲學思想,是目前最新的全譯本,向世界展現(xiàn)了我國典籍英譯研究與實踐的最新成果。關(guān)于其英譯所遵循的原則,汪先生指出:“以流暢的當代英語表達原作的精神實質(zhì),再現(xiàn)原作的藝術(shù)風采。”(汪榕培,1999:41)
三、譯本對比分析
1.稱謂詞和人稱的對比
華譯和汪譯使用了不同的稱謂詞翻譯“莊周”。華茲生使用的是Chuang Chou這一普遍接受的譯法,并用第三人稱敘述故事,更有利于讀者對中國文化的獨立思考。而且在此之前《莊子》已有三個譯本,讀者已經(jīng)對中國文化有所了解,完全可以理解“莊周”的文化內(nèi)涵和意義。汪榕培先生是在二十世紀再譯經(jīng)典,使用的是第一人稱,使讀者將意象轉(zhuǎn)化到自身而有利于理解;將“莊周”譯為Zhuang Zhou,既可以為中華文化中名字的發(fā)音正名,又可以使讀者超出人稱的界限,理解故事主人公的物與人合二為一的哲學深意。
2.疊字的翻譯
疊字是指將形、音、義完全相同的兩個字連在一起使用的修辭手段。在“莊周夢蝶”的寓言中,出現(xiàn)了“栩栩然”和“蘧蘧然”?!拌蜩蛉弧笔侵负骠嫫鹞?,悠然自得,疊音給人一種輕靈詩意的感覺,“然”的結(jié)尾則使人聯(lián)想到一種意猶未盡的美好意境。華譯為flitting and fluttering around,頭韻fl-尾韻-ing的音節(jié)手法符合原文疊音規(guī)則,讀來朗朗上口;通過這兩個詞讀者可以想象蝴蝶自由飛翔的意象之美,而around則盡現(xiàn)“然”的優(yōu)雅綿延。汪譯為fluttering,雖簡潔明了但失去了飄逸灑脫的意象表達。對于“蘧蘧然”,華譯為solid and unmistakable,對應(yīng)原文疊音詞,與“栩栩然”的翻譯風格一致,兼顧了文學美感的傳譯;既肯定了莊周醒后意識到自己還是莊周的客觀現(xiàn)實,又讀出了莊周夢醒時分暗中驚惶不定的感受,符合蘧蘧然所要表達的主觀感受。汪榕培用was astonished to find通俗而準確地表達了驚惶不定的感受,as a matter of fact 進一步強調(diào)了客觀現(xiàn)實。兩個譯本都準確傳神地譯出了蘧蘧然的內(nèi)涵,文學性還是華譯更勝一籌。
3.選詞對比
“自喻適志”意為“自己覺得很得意啊”(陳鼓應(yīng),2014:24),華譯為happy with himself and doing as he pleased,用對稱的結(jié)構(gòu)和詩化的語言再現(xiàn)了蝴蝶自得其樂的愜意之情。而汪譯則是將此意象融入兩句中“...happily here and there. I was so pleased that I forgot that...”,其中pleased與前一句的happily形成對應(yīng),so...that...句型強調(diào)了蝴蝶自得其樂的忘我愜意之情,forgot照應(yīng)了上文“自喻適志”的意境,準確傳達了原文的內(nèi)涵。從該句的翻譯可以看出兩個譯本都是在準確傳達原文含義的同時兼顧了意象的傳遞。
“物化”是中國古典文藝學、美學關(guān)于審美創(chuàng)造的獨特范疇。物化的最高境界是物我互化,這是一種忘我的精神境界。在陳鼓應(yīng)的“莊子今注今譯”中,物化加了引號,作為專有名詞標注。華譯本用Transformation of Things,把物化作為哲學概念、專有名詞,故而大寫;汪譯本用transformation of things,《莊子》的譯介始于1881年,且已有多個譯本,讀者對于中國古代哲學和文化的了解也逐漸加深,“物化”從最初的哲學范疇轉(zhuǎn)變?yōu)楫敶x者能夠理解的概念。因此,無論采用大寫還是小寫,都不影響原文內(nèi)涵的傳達。
4.句式的對比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此句的翻譯兩個譯本采用了不同的句式。華譯將原文的問句改用陳述句式來翻譯,考慮到了其譯文的上下文順應(yīng)關(guān)系;而汪譯則使用了問句,不僅與原文的句式對應(yīng),而且將讀者放置在一個問題回答者的位置上,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能動地思考,融入寓言故事的意境中。
從內(nèi)容看,此句的意思是:不知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陳鼓應(yīng),1983:94)?汪譯為“Did Zhuang Zhou dream of the butterfly or did the butterfly dream of Zhuang Zhou?”其中“dream of”意為“夢見”,并沒有準確表達原文“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的意思,此處應(yīng)是誤譯,譯者理解出現(xiàn)偏差,值得商榷。
寓言中的蝴蝶是一個象征,其超脫而浪漫的精神氣質(zhì),充滿自由而不受約束的情調(diào),是莊子人格精神的映射。華譯a butterfly,不定冠詞泛指莊周在夢中變成了一只蝴蝶;汪譯the butterfly,定冠詞特指莊周之前夢見的那一只蝴蝶。此句筆者認為兩個譯文均有不足,參考馮友蘭譯文:We do not know whether it was Chuang Chou dreaming that he was a butterfly or whether it was the butterfly dreaming that it was Chuang Chou(Fu Yu-lan,1989:56).馮先生是從哲學家的角度翻譯《莊子》,且義理承襲于郭象的注疏,所以馮譯本的理解是比較準確的。汪譯本是以郭慶藩的《莊子集注》為底本進行校點和今譯的,由于譯者所參考的注本不同,對原文的理解也有所不同。
總之,華譯和汪譯力圖忠實地再現(xiàn)原文的用心是毋庸置疑的,兩個譯本都體現(xiàn)了較高的譯介水平。華譯本使用了流暢的現(xiàn)代英語,成對詞的使用使譯文讀起來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句式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散文英語的特征,對仗結(jié)構(gòu)的運用賦予了譯文文學美感,較好地完成了寓言的文本意義和哲學內(nèi)涵的再現(xiàn)。汪譯本體現(xiàn)了其直譯與意譯相結(jié)合、流暢自然、清新易懂、傳神達意的譯文風格,最突出的特點是博采眾家之長而化之為流暢的英語,進而再現(xiàn)原文的真實意境。然而,華茲生因受到其學習經(jīng)歷和其習得翻譯語言規(guī)范的影響,在闡釋《莊子》生態(tài)哲學思想方面,華譯本顯得略遜于汪譯本。
四、結(jié)語
《莊子》不僅是一部哲學著作,而且是一部文學巨篇。一個多世紀以來,其英譯百花齊放,各個譯本都有其自己的特點,莊子的哲學思想漂洋過海傳播到西方。然而,我們要加強各種譯本的收集整理工作,開展多譯本(文)的對比,指出各譯本的優(yōu)點或翻譯中出現(xiàn)的問題,如譯名不統(tǒng)一和誤譯等問題,加強對《莊子》寓言英譯的策略研究。同時,當代的譯者有必要有空間推出新的譯本,讓更廣泛的英語讀者更全面地了解莊子深邃的哲學思想和《莊子》崇高的文學藝術(shù)性,促進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在海外的傳播。
參考文獻:
[1]Fu Yu-lan. A Taoist Classic: Chuang-Tzu[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s Press,1989.
[2]陳鼓應(yīng),林光華.莊子解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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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文軍,甘霞.國內(nèi)《莊子》英譯研究:回顧與前瞻[J].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學報,2012(5):3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