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鐵英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1]這是難以割舍的離愁；“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是回望故國，淪為階下囚的國愁?！俺睢背Ｒ娪跉v代騷客的詩詞。據(jù)統(tǒng)計，李清照現(xiàn)今流傳下來的作品有五六十篇，直抒“愁”情的有十幾篇，其他寫到“淚、怨、恨、凄、慘”等間接涉及到愁情的也不在少數(shù)；可見“愁”情自始至終貫穿在她的生命中。

一.愁因探析

李清照出生于官宦家庭，文化底蘊濃厚。特殊的家庭環(huán)境，為她與同時代文人提供了更多接觸的機會，也讓她開闊了眼界，從而造就了她亦柔亦剛的性格。她的從小錦衣玉食，物質(zhì)條件優(yōu)渥，精神世界也及其豐富多彩，她的“愁”從何而來？下面我們一起來探討一下：

（一）閑愁

李清照的家庭條件很好，她從小天賦秉異、博覽群書，同時她感情細膩，對生活有著獨特的感悟，這也讓她的性格變得多愁善感。于是，花開花謝……大自然的萬物更迭都會讓她心生愁情，這種愁是淡淡的，婉約綿長。如《如夢令》：“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愁不消殘酒。……應(yīng)是綠肥紅瘦。”她待字閨中時的詞。短短幾行，由物及人，嘆韶光易逝，進而生出惜春之意。這種淡淡的愁緒貫穿了全文。

（二）離愁

李清照的婚姻生活那是幸福美滿，但是丈夫常年在外為官，夫妻倆經(jīng)常兩地分居，所以即便是短時間的分開，也常常會觸發(fā)她內(nèi)心深處深深的離愁，于是她用她的才情，為我們留下了“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保ā兑患裘贰罚╇x愁別緒深長，綿遠；有時她寂寞難耐，不禁思念遠在他鄉(xiāng)的丈夫時，便會“柔腸一寸愁千縷”，（《點絳唇》）這種情感在恰逢節(jié)日時，就更濃了。如《醉花陰》“薄霧濃雰愁永晝，瑞腦銷金獸。時節(jié)又重陽，寶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鄙掀瑢懰毺幧铋|，慵懶惆悵，下片寫她在重陽節(jié)的清冷之感。末句“人比黃花瘦”更是具體、傳神地寫出了她的相思苦。

（三）國愁

她雖是一屆弱女子，卻心憂天下。靖康恥，標(biāo)志著北宋的滅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此，李清照開始了她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緊接著丈夫離世，她如浮萍般漂泊他鄉(xiāng)，卻依然時刻掛念故國。只是“物時人非事事休”（《武陵春》），尤其是在《聲聲慢》中，她把家國之愁抒發(fā)的淋漓盡致?！皩ひ捯挘淅淝迩?，悽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力。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連用七個疊詞，表達她內(nèi)心的凄苦、哀愁，又以“怎一個愁字了得？”結(jié)束，表達了她的孤獨無助，以及綿長的愁苦。這首詞通過描寫秋景，抒發(fā)了她在經(jīng)歷國家滅亡、家園不存、丈夫離世后的痛苦。

自身的遭遇雖然不幸，但詞人沒有完全沉浸其中，她更是憂國憂民，關(guān)心國家興亡，這也使她作品的思想內(nèi)涵更豐富了，使她的詞走出了閨閣，走向了社會，走向了歷史。

二.愁緒的表達方式

上面的內(nèi)容是從李清照愁情產(chǎn)生的原因進行分析的，接著我們一起來鑒賞作者是如何從女性的視角，以其特有的筆觸，來書寫她似東流春水般“剪不斷，理還亂”的愁情的。李清照的作品中多次提到“愁”，而且運用多種寫作手法，使作者的愁情展現(xiàn)得更細膩、更立體。

（一）直接寫愁

即直接抒寫自己的愁情。她的愁是如此的多，如“正人間愁濃”，（《行香子》）“薄霧濃雰愁永晝”，（《醉花陰》）；在她的筆下，愁還有了分量，而且還很重，如“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保ā段淞甏骸罚┒宜P下的愁有了動態(tài)，“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保ā兑患裘贰罚安畔隆薄ⅰ皡s上”兩個詞把相思之苦在極短時間內(nèi)的起伏變幻，表現(xiàn)得生動、逼真。形象地寫出了作者愁意綿綿，又通過這一系列動作的快速變化，表達相思之深、之濃。讓我們仿佛看見了她眉頭剛剛舒展開來又緊蹙成一團的情景，從而讓讀者更好地體會她心中的愁苦。

（二）借景寫愁

即通過對客觀環(huán)境的描寫來抒寫的愁緒。景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指客觀事物，二是指自然環(huán)境中的景。如《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庸自梳頭。任寶奩閑掩，日上簾鉤?！边@里作者通過閨閣中特有的物品來表現(xiàn)自己內(nèi)心的愁緒：冰屋內(nèi)的熏爐依然冰涼，床上的被子凌亂不堪，精致的梳妝盒隨意地打開在那里，太陽已然爬上三竿，但“我”卻心事重重，無心梳妝。此外，李清照的作品中，還有不少是通過描寫自然之景來抒發(fā)愁情的。如《醉花陰》：“薄霧濃雰愁永晝，瑞腦銷金獸。”渲染了一個陰霾籠罩的秋天里，詞人內(nèi)心的悲涼和孤獨，同時又通過“人似黃花瘦”這個比喻句，更加形象地表達了作者內(nèi)心深深的思念與痛苦。

（三）情態(tài)寫愁

即從女性的視角，通過細致入微的觀察，描繪她們的慵懶、倦態(tài)、醉態(tài)等情態(tài)動作，來表達作者內(nèi)心的愁緒。如李清照的《點絳唇》：“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芳樹，望斷歸來路?！边@里生動地再現(xiàn)了她的滿懷希望、焦慮、的神態(tài)躍然紙上。她“倚遍闌干”，登高望遠，卻始終望不見心中的那個人歸來，于是心中充滿惆悵，生動地表現(xiàn)了她愁悶煩亂的情感。

（四）通過酒寫愁

人們常說：“一醉解千愁”，可見，酒是用來緩解愁緒的靈丹妙藥。我國古代詩詞史上，寫酒的佳作那是數(shù)不勝數(shù)。如李白的“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2]。同樣，女詞人們也把酒作為解除愁緒的一副良藥，她們從中尋找精神的寄托，緩解內(nèi)心的苦悶。李清照有十多首寫到“酒”的詞作，幾乎每一首都隱含著她的愁情別緒。如《菩薩蠻》中：“故鄉(xiāng)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边@首詞是她跟隨大軍南渡后不久寫的，字里行間隱含著她強烈的家國情懷。為了一解思鄉(xiāng)之苦，她常常借酒澆愁，只有酒才能讓她暫時忘卻思鄉(xiāng)之情。俞平伯在《唐宋詞選釋》：“下片說故鄉(xiāng)之愁，一時半刻也丟不開，除非醉了。又說。就寢時焚香，到香消了酒還未醒。酒深即愁重也”[3]。

（五）通過夢來寫愁

因為實際生活中有太多的事不能如愿，于是人們借助虛幻的夢境來使自己的內(nèi)心得到短暫的滿足。如李清照的《訴衷情》：“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蕊插殘枝。酒醒熏破春睡，夢斷不成歸?！泵坊ǖ陌迪闶乖~人從夢中醒來，使她在夢幻中和丈夫團聚的希望也破滅了，于是激起了她萬般的愁緒?！皦簟笔窃~人的精神歸宿，也許她只有在夢中，才能聊以慰藉她寂寞空虛的靈魂。然而美好的夢境常常被殘酷的現(xiàn)實擊碎，難免令人痛苦不堪。

三.愁緒發(fā)展

李清照的愁緒隨感情的變化而變化，使“愁”表現(xiàn)力的更有感染性。她的愁有時像春風(fēng)化雨，細膩綿軟；有時又如疾風(fēng)驟雨，來勢洶洶。她詞中的愁大致可歸納為三個時期：少女愁，少婦愁和暮年愁。少女時期，她家庭富足、衣食無憂，所以那時的愁以閑愁居多；而少婦時期的愁常常和離別如影隨形，因此此時的愁就多了些苦澀的味道。婚后，趙明誠經(jīng)常在他鄉(xiāng)出仕，而詞人則獨居閨房，寂寞無比，于是內(nèi)心滿滿的都是對丈夫的思念，“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毕嗨贾嘧屗ＡΡM，面容堪比黃花，但她并沒有因為思念之愁而對丈夫心生怨恨，這里我們領(lǐng)略了她對趙明誠的綿綿深情，以及內(nèi)心小小的甜蜜。然而，她的愁并沒有到此為止，而是增添了些許苦澀，《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庸自梳頭。任寶奩閑掩，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guān)，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唯有樓前流水，應(yīng)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鄙掀蛔治刺岢?，也沒提內(nèi)心的離愁別緒，但是相思苦卻躍然紙上。下片“唯有樓前流水，應(yīng)念我，終日凝眸”，是她對遠方之人朝思暮想的見證，可現(xiàn)在，舊愁未去，新愁又添，愁之多可見一斑。晚年的她，國破家亡、顛沛流離，深深體會到了家愁國恨，于是內(nèi)心更添了幾分悲涼，《武陵春》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寥寥幾筆，滿腹哀愁一泄而出。詞人晚年坎坷的經(jīng)歷、悲慘的遭遇，化為一把辛酸淚?！爸豢蛛p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明代陸云龍《河菁》注：“愁如?！盵3]，可見她的愁之多。愁在她眼里，已經(jīng)有了分量，愁頓時變得更加具體可感。此時，“愁”已是憂國憂民的家國之仇了。她的愁從閑愁發(fā)展到愁恨，我們字里行間，因此，我們也體會到了詞人人生經(jīng)歷的浮沉與悲歡。

詞人從她女性特有的視角，以細膩的筆調(diào)寫出了她愁苦的一生。她哀婉的情感通過文字自然流露，深情、雋永，給我們留下了無數(shù)千古傳誦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