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由
中福會少年宮全稱為“中國福利會少年宮”,成立于1953年6月1日,是已故國家名譽主席宋慶齡站在人類歷史發(fā)展需要和締造未來的高度,以科學的兒童教育思想創(chuàng)立的綜合性、群眾性的少年兒童校外教育機構,名聲遠揚的小伙伴藝術團就隸屬于中福會少年宮。
一天去中福會少年宮,正好碰上其管弦樂團排練,我便悄悄地坐在一旁觀看,沒想到一幕感人的畫面就此映入眼簾。
當時,全團正在演奏事先排練好的十九世紀法國著名作曲家古諾的《圣母頌》,年輕的指揮顧韶捷在音樂聲中朗誦了這樣一篇離別贈言,以此送別樂隊中兩位即將離開的小隊員:
親愛的小伙伴們,我們親愛的小麒和小繆此時即將與我們離別,這是否讓你心里有些許不舍和憂傷呢?是否讓你想起第一次踏進排練廳的時刻,第一次拿起樂器緊張的面試,第一次和大家的合奏,第一次吹奏solo,第一次吹錯音被指揮罵,第一次心里埋怨指揮臉上卻保持從容的微笑,第一次得到大家的鼓勵,第一次登上舞臺,第一次演出發(fā)揮不佳,還有第一次比賽獲獎的經歷?
還記得你們剛來到樂團時奏出的稚嫩之聲嗎?雖然現(xiàn)在的聲音依舊稚嫩,但從開始到現(xiàn)在大家一直在一起努力,不是嗎?大家一直在探索,在追尋,就像潺潺的溪流追逐匯聚成驚濤駭浪,我們一起在一葉小舟之上找尋著心中的海洋之光!
那份心中的光亮就是音樂,它是力量,是希望,更是信仰!
未來之路有多漫長?異國他鄉(xiāng)求知求真也一定會有荊棘和坎坷,但無論你們身處何時何地,難過時就望向同一片星空,去聽、去唱、去想,有一群小伙伴和你一起演奏過的那些稚嫩的和將來不再稚嫩的音樂……
答應我們永遠不要放棄練習,不要放棄音樂,不要放棄你的信仰!永遠!盡可能長地保留你們的那份天真吧,要知道等你足夠老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人生最寶貴的莫過于那段傻傻的、天真的時光。記得,無論你們何時回來,小伙伴們還在這里,家還在這里!
聽到這里,兩位即將赴海外留學的老團員和其他團員都已感動落淚。
事后,顧韶捷告訴我:“其中有些話我后來才意識到并不只是對他們說的,有些也是對我自己說的。我想,音樂或者說我們這些音樂工作者應該給聽眾帶去的不只是愉悅和享受,更重要的也許是一種信仰和力量?!?/p>
如此有正能量的青年教師,激發(fā)了我對他成長故事的濃厚興趣。
嚴師出高徒
顧韶捷出生在一個音樂教師家庭,父親在上海音樂學院教授柳琴,母親在上海兒童藝術劇院教授三弦?!坝浀眯r候家中總能聽到琴聲,以至于懵懂的我一直以為父母會讓我跟隨他們學習民族樂器。可出乎意料的是,四歲時父母買了一架二手鋼琴,并且告訴我那臺二手鋼琴要上千元,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無疑是一筆巨大的支出,當時買鋼琴不夠的錢還是找外婆借的?!鳖櫳亟莼貞浀馈?/p>
從那以后,顧韶捷便開啟了自己的音樂學習歷程,和許多學琴的孩子一樣,每天放學后,當別人家孩子在弄堂里玩耍時,他只能待在房間里練琴,每每聽到窗外傳來的嬉笑聲總是羨慕不已。
得益于從小學習鋼琴,不僅幫助他順利考入上海音樂學院,也為顧韶捷后來學習作曲和指揮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從附中到本科一路走來,顧韶捷又幸運地總能碰到如鄧爾博、賈達群、陳強斌等赫赫有名的教授教他。
“記得我的作曲啟蒙老師鄧爾博教授在給我們上課時,經常會在教授新技法后給出一個兩小節(jié)左右的原始動機,然后讓我們根據不同的技法,只用這一動機寫出不同的幾個完整樂段。我和兩個同學在那里寫著旋律發(fā)展,規(guī)定時間到了就要交給他審閱。鄧老師會在五線譜上用非常漂亮的字給我們的習作標注出有問題和需要調整的地方,寫得好的會打上五角星,如果出現(xiàn)上課講過而屢犯的錯誤,他也會豪不留情地嚴厲批評。有一次,有位同學在規(guī)定時間沒按要求做完作曲習題,鄧老師罵得特別兇。我排在那位同學身后,緊張地看著自己寫的譜紙,想改又來不及改,沒想到輪到我時竟然得到了表揚。不過沒過多久,前幾天被批評的那位同學受到了表揚,而我則被痛批一頓,同學們當時還開玩笑說這是風水輪流轉。”顧韶捷笑著說。
鄧爾博教授布置的作曲習題量時常令學生們覺得近乎苛刻,比如一個月時間要寫出五十首歌曲及鋼琴小品,以至于和顧韶捷同屆以及后來作曲系的學弟學妹們一提到鄧爾博教授都怕,“現(xiàn)在想來真的就像電影一樣,既覺得有趣又非常懷念。那個純真年代的懵懂少年還不懂得老師的嚴厲對自己的未來意味著什么,直到今天,我在音樂創(chuàng)作中的一些基本技法還是用的鄧老師當年傳授的‘老本,我今天教學生時用的話語,許多也‘改編自他的原話?!?/p>
2005年本科畢業(yè)后,顧韶捷進入中福會少年宮擔任管弦樂指導,在工作期間又跟隨著名作曲家金復載教授攻讀音樂劇作曲藝術碩士學位,同時跟隨著名指揮家林友聲先生學習指揮法。
“和金老師在一起最大的感受就是他身上絲毫沒有所謂名家的架子,平易近人到與他在一起常常覺得就像和家里的長輩在一起一樣,談到一些有趣的話題時,他會笑得像個孩子般燦爛。他教導我創(chuàng)作一定要抓住音樂形象,并用自己的經典美術片《三個和尚》中的音樂為例,告訴我音樂形象的確立對于音樂成功與否至關重要。歸根結底,對于作曲而言,寫是硬道理,從寫中學,以寫代練,他的教學倡導的就是多寫、多聽、多練?!鳖櫳亟莞锌?。
讀研一時,金復載教授將蔣為國導演的原創(chuàng)話劇《共和國掌門人》中的配樂創(chuàng)作任務交給了顧韶捷,在這期間,只要顧韶捷有一些自以為很個性的處理,金教授便會現(xiàn)身說法,用他幾十年從美影廠到為眾多影視劇配樂,后來又擔任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劇系主任,從創(chuàng)作一首歌曲到創(chuàng)作一部近三個小時的歌劇,屢敗屢戰(zhàn),最終迎來成功的經歷,告訴顧韶捷身為作曲者應該牢記在心的是:“天下沒有沒被演奏家、指揮家罵過的作曲家,關鍵是找到自己想表達的東西與別人所要的東西的契合點?!?/p>
顧韶捷學習指揮法的老師是林友聲教授。可能是由于從小習琴父母管教一直很嚴厲,進入大學后,顧韶捷個性里散漫、叛逆的一面開始反彈式爆發(fā)出來,加上當時先鋒派音樂創(chuàng)作在大學校園里風行,更使他對傳統(tǒng)作曲的未來產生了迷茫和困惑,甚至有一陣子發(fā)展到了極度失望和虛無主義的邊緣。跟隨林友聲教授學習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把顧韶捷從“懸崖”邊拉了回來,“創(chuàng)新必須建立在良好的傳統(tǒng)功底之上,但凡當今成功的作曲家、演奏家,都是在極強的傳統(tǒng)功底之上探索出屬于自己的道路的?!绷钟崖暯淌诘脑挳敃r給了顧韶捷很大的啟發(fā)和動力。
在學習指揮的過程中,林友聲教授對于專業(yè)性和細節(jié)的要求非常嚴格,該給樂隊的地方必須提前想到,按時給到,聲部在哪里,演奏法、力度、表情是什么都要在這個動作中體現(xiàn),主動與被動,正拍、后半拍、四分之一拍不同的預示必須非常清晰,哪一點不到位都不行,“剛開始上林老師的課被罵是常有的事情,林老師要求我回去把錄音用軟件放慢速度一遍遍地慢練,也正是通過慢練讓我在很多問題上逐漸找到了突破口。”
林友聲教授當年的一席話令顧韶捷至今記憶猶新:“你現(xiàn)在所有學習的能力就是讓你有一天初次到一支樂團排練從來沒有磨合過的全新曲目時,你所有的指揮、預示都能讓樂手們迅速理解,能先用你的手說話,而非用你的嘴。”至今這也是顧韶捷在排練和訓練樂團時的努力方向,“指揮有時是無聲的語言?!?/p>
實踐出真知
“我的工作單位平臺很高,學生素質都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但這也給了我不小的壓力,我總是在思考怎樣才能在前人的基礎上做得更好?!毙疫\的是,工作期間顧韶捷又得到了著名指揮家曹鵬先生的親自點撥,曹先生提出要著重抓好音準、節(jié)奏、合作這三方面,這就好比是壓在業(yè)余樂團身上的三座大山,一定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要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搬,不要怕慢,慢工出細活,欲速則不達,而且細節(jié)決定成敗,這是世上一切事物的規(guī)律,更是藝術的規(guī)律。在曹鵬先生的悉心指點下,顧韶捷開始靜下心來,對一個樂句、一個小節(jié)甚至一個和弦反復練習,一遍不行就兩遍,兩遍不行就三遍……不達到理想效果絕不罷休。
之后,2016年一次日本學生吹奏樂大賽的全程觀摩也讓顧韶捷深受震撼,日本學生樂團中的一些優(yōu)秀團隊,無論是從演奏的藝術水準、舞臺的表現(xiàn)力還是團隊的綜合素質,已經將包括我國在內的其他亞洲國家遠遠地甩在了身后。日本學生樂團除了演奏,還加入了許多隊列變換、舞蹈或戲劇元素的表演,很難相信這樣從音樂到舞臺綜合表演都堪稱完美的演奏竟出自一群中學生樂團。
學生樂團在音準、平衡、演奏法上往往會出現(xiàn)很多難以克服的問題,加之樂團里有很多高中生甚至大學生原本在學校樂團都是主力或聲部長,識譜和演奏能力都很強,往往比較自信,一開始顧韶捷能明顯感覺到學生們的不耐煩和埋怨,但是最后當大家一起演奏出超乎想象的音樂效果時,每個人臉上都綻放出豁然明朗的微笑,這讓顧韶捷倍感驕傲。“私底下,我經常和學生們開玩笑,打成一片,但一旦上了指揮臺訓練,就會立刻變得‘六親不認,奏不好、達不到要求罵得一樣兇,有時真的覺得自己有點人格分裂呢?!鳖櫳亟菪Φ?。
顧韶捷還告訴我,他看過很多指揮家的傳記,指揮家大多熱愛運動,因為沒有強健的體魄在指揮臺上很難勝任,因此他也特別喜愛運動,尤其喜歡潛水、騎馬和滑雪,潛水可以讓他暢游于碧波浩瀚的大海中,與海洋生物近距離接觸;騎馬可以讓他馳騁于茫茫草原之上策馬揚鞭,欣賞草原如畫卷般從身邊掠過;滑雪則是他目前的最愛,穿上雪板張開雙臂從雪山之巔呼嘯而下,耳邊除了風聲和冰雪摩擦雪板的響聲,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整個人感覺可以拋開一切,完全沉浸在這種自由孤獨而又令人狂喜的靜謐之中。
觀看樂隊排練的當晚回到家,我激動地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寫了下來:發(fā)現(xiàn)問題和解決問題同等重要,但解決問題有時需要更多的方法和耐心,學生樂團可塑性強,但由于年齡和本身演奏能力、視唱練耳能力的普遍欠缺,有些問題如果找不對方法一味苦練反而適得其反,使本就缺乏辨別能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學生更加缺乏學習音樂的動力,因此這其中好老師的引導非常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