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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學(xué)[組詩]

2019-11-19 13:58胡弦
詩潮 2019年10期
關(guān)鍵詞:鼓槌鼓面鼓聲

胡弦

鹽稅博物館

站在老碼頭上會產(chǎn)生幻覺。

河流如往世書,所有背影都被磨出了光澤。

哦,有些隱秘的去處,只有消失的

船隊能抵達,并穿過皇帝和商賈的信仰……

而低低流水像另一種敘述,使無數(shù)句子

被沉重、困難的呼吸拖住。

仍有舊大海不愿從地圖上后退,

仍有舟櫓、街市、歌吹,從裝訂線外滑過。

忽明忽暗的燈光里,踱去隔壁如同

跨過朝代;而若

在發(fā)黃的冊頁前佇立,就會發(fā)現(xiàn),

噼啪爆裂的晶體仍是謙遜的,會化身雪花,

或隱于無形,會前來試探我們的味覺,而真相,

潛伏在頑固語調(diào)深處,是一直在

無轉(zhuǎn)動聲、拒絕停止的旋渦。

桃園記

題記:桃園在泰州,為清孔尚任《桃花扇》成書處。園中現(xiàn)有桃樹三千余株,一百多個品種。

他只管寫劇本,我們只管種桃樹。

劇本早已寫完,

我們的桃樹卻越種越多。

雪落下時,世間還剩下兩個人:

一個改去園藝家的身份;另一個從愛情里

擺脫出來,像一把

扇子,折疊起桃花穿過冬季。

镈?鐘

相對于成排的編鐘,這單獨的一只

像音樂的棄兒:仍有自己的聲音,但不負(fù)責(zé)

挽留一支遠(yuǎn)去的曲子。

懸在忽明忽暗的光中,患有輕微的嗜睡癥。

它早已知道,什么是應(yīng)該結(jié)束的事——

現(xiàn)在,任何敲擊對它都形同勒索。

是時刻,而非時間,

完成過對歲月的確認(rèn)。

——疼痛參與了祭品的制造,但它

已不再返回?,F(xiàn)在,

一個重新圈出的深腹,敲一敲,

就會說出

關(guān)于完整的第二性。

振 鐸

舌頭在碰壁。歷史就是

一根擅長虛構(gòu)的舌頭駕馭著

狂熱之音疾行。

而青銅,這國家的脂肪,

疲倦泥濘,讓一顆笨重的心最終落入

記憶四壁那為

沉默所包圍的永恒寂靜。

玉 磬

黑暗,像受驚的鳥群。

這些玉,和土待在一起太久了,

改變了心境。

一切將歸于土??晒怅幝L,

——仿佛應(yīng)得的禮物,從一片失蹤的天空中,

有人押回了云,和云紋。

——你已知道了音樂的住址,

以及它掌控的微妙靜寂。

此刻,曲譜就是音符,你要的

永恒之美,正美如朝露。

1

之后,你仍被來歷不明的

聲音纏住——要再等上很久,比如,

紅綢綴上鼓槌,

你才能知道:那是火焰之聲。

——剝皮只是開始。鼓,

是你為國家重造的一顆心臟。

現(xiàn)在,它還需要你體內(nèi)的一根大骨,

——鼓面上的一堆戰(zhàn)栗,唯它

做成的鼓槌能抱得住。

……一次次,你溫習(xí)古老技藝,并傾聽

從大澤那邊傳來的

一只困獸的怒吼。

2

刀子在完成它的工作,

切割,鞣制。切割,繃緊……

刀子有話要說,但我們從未給它

造出過一個詞。

切割,像在沉默中研究靈魂。

鼓,腰身紅艷,每一面

都會發(fā)出不同的聲音。據(jù)說,

聽到血液沸騰的那一面時,你才能確認(rèn)

自己的前世。而如果

血液一直沸騰,你必定是

不得安息的人,無可救藥的人,沉浸于

內(nèi)心狂喜而忘掉了

天下的人。

3

鼓聲響起,天下裂變?;芈?/p>

生成之地,一個再次被虛構(gòu)的世界,

已把更多的人投放其中。

鼓聲響起,你就看見了你的敵人。

鼓像一個先知,在許多變故

發(fā)生的地方,鼓,

總是會送上致命一擊。

——制鼓人已死在陰濕的南方,

而鼓聲流傳:有時是更鼓,

把自己整個兒獻給了黑暗。有時

是小小的鼓,鼓槌在鼓面

和鼓緣上游移,如同

你在恫嚇中學(xué)會了甜言蜜語。

有時是一兩聲鼓吹,懶懶的,

天下無事。

而密集鼓點,曾在一瞬間取走了

我們心底的沉默,和電閃雷鳴。

4

守著一面衰朽、瀕臨崩潰的鼓,

你才能理解什么是

即將被聲音拋棄的事物。

——鼓,一旦不堪一擊,就會混淆

現(xiàn)在和往世:刀子消失,舍身

為鼓的獸消失,但鼓聲

一直令人信服——與痛苦作戰(zhàn),

它仍是最好的領(lǐng)路人。

5

一個失敗者說,鼓是墳?zāi)梗?/p>

一個勝利者說,鼓是墳?zāi)埂?/p>

但鼓不埋任何人:當(dāng)鼓聲

脫離了情感,只是一種如其所是的聲音。

鼓聲,介于預(yù)言和謊言之間。

它一旦沉默,就會有人被困住,

掙扎在那些不存在的時辰。

飲茶經(jīng)

語言是激情,而耐心是水。

漫游歸來,我們曾向歲月索要

丟失的聲音,和嘴唇。

——仍像在一列悶罐火車?yán)?,有次?/p>

我們?nèi)ヒ蛔?/p>

燈火通明的房子里飲茶。

當(dāng)葉片春風(fēng)般

緩緩舒展在杯底,保險絲爆了。

無聲無息的黑暗中,

燒水的人從此再沒有回來。

大暑記

黎明之前,浮瓜沉李,

閃電卜卦,月亮滑出記憶。

黎明之前,齷齪熱。

大地已被鏤空,大海嗅著空氣。

螢火蟲像小聰明飛來飛去。

黎明之前,雷鳴隱隱,但你

不會認(rèn)為那僅僅是雷鳴。

麻醉劑般的江水沉沉流淌,帶著

從國家地理里找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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