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瓊

重陽節(jié)那天，朋友圈里有不少家鄉(xiāng)的動態(tài)，最觸動我的是那條“打麻糍”的視頻。重陽節(jié)又稱“老人節(jié)”，我家的老人只剩下外婆了，本想打個電話給她，但一拿起手機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想想又放下了手機。想起自己平時和同學(xué)朋友談笑風(fēng)生的畫面，我突然有些鄙視自己。

七年了，我沒有再吃過一次麻糍。因為那位麻糍的敲打者，我的奶奶，就是在七年前的深秋永遠地離開了。

七年前的重陽節(jié)奶奶異常興奮，早早準(zhǔn)備好了糯米和新收的芝麻，要為我們打麻糍。雖然每年的重陽節(jié)她都會做，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那個重陽節(jié)總感覺她和往年不一樣。都說即將離開人世的人都能預(yù)知到自己離死亡的距離，我不知道是否有科學(xué)依據(jù)，但在那時我那看起來會長命百歲的老奶奶，總是把害怕來年沒有機會打麻糍的話掛在嘴邊。我當(dāng)然是選擇性忽略她這些胡話。過完節(jié)我便帶著麻糍回學(xué)校繼續(xù)備戰(zhàn)中考，那時候我在寄宿學(xué)校一周回家一次。

有次周末回家，聽說奶奶病倒了。她生病是常事，爸爸在醫(yī)院里陪護，想來會和以前一樣出院就好了，我并沒有在意。她是個看重自己身體的老人，一生病就讓爸爸和伯伯們帶她去住院，出院回家就“生龍活虎”。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還沒有好起來，回到了家里。“你奶奶這次出院了還不見好，估計是不長久了?！卑职置嫔?。那時我還小，對于死亡以及鬼神之說有種本能的恐懼。媽媽讓我端水給奶奶洗臉，那一刻我內(nèi)心是拒絕的。但想到奶奶平時對我的疼愛，我又鼓起了勇氣。

奶奶躺在床上，看到我來了她很開心。我發(fā)現(xiàn)她瘦了很多，也沒有什么精神。我把她扶起來，觸摸到了她的手，是冰涼的。我有些害怕，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幫奶奶洗完臉我趕緊跑出了房間。

那次之后我再也沒有進過她的房間。一方面因為內(nèi)心的恐懼，另外一方面媽媽說怕過了病氣給了我最合理的借口，每次來看奶奶也只是在客廳里略坐坐就走了。二伯有次還夸我，說奶奶說我?guī)退茨?，我聽完臉有些發(fā)燙，只是略帶尷尬地笑笑。

那時候我沒有意料到那次洗臉是我和奶奶見的最后一面。過了一段時間，媽媽告訴我奶奶已經(jīng)不能進食了，還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胡話。我和奶奶的關(guān)系算不上多好，小時候脾氣大，總是會跟她頂嘴數(shù)落她。嫌棄老人好像是每個小孩都有的脾氣。但她也帶過我?guī)啄?，爸媽外出?wù)工的日子里，是她陪著孤單的我，給我洗衣做飯，還時不時給我買零食。學(xué)了歷史我就找她聊那些戰(zhàn)爭年代的事，她驚喜的望著我問我為什么知道那么多。我也從她的口述中了解了我們小鎮(zhèn)上的一些故事，比課本更加生動有趣。

后來有一天，我接到了爸爸的電話，他告訴我奶奶去世了。那一刻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平時干起農(nóng)活來不知疲倦，信佛吃素的奶奶也會死去？我只覺得有些眩暈，請了假就往家趕。為了不影響我的學(xué)習(xí)，爸爸沒有在奶奶去世當(dāng)晚告訴我，我回家的時候就是葬禮。在奶奶的墓前我哭了，不知道哭了多久。那個深秋的楓葉紅透了，可是也涼透了。我為自己的冷漠和膽怯而后悔。

爸爸的眼睛布滿紅血絲，他掏出他的日記本給我看，里面清晰的記錄著奶奶每天的狀況，吃了多少東西，上了幾次廁所，睡了多長時間，每個動作對應(yīng)的意思.....我從沒看過爸爸哭，但是那天我看到了他的淚水。他在那個蕭瑟的秋天里陪奶奶走完了最后一程，他在日記里寫道：“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那時我體會到了爸爸的悔恨，比我更加深刻的悔恨。

天徹底黑了下來，我也跑完了步，坐在宿舍樓下的臺階上，撥通了外婆的電話。像平時一樣問她的身體狀況，最近看了什么黃梅戲，晚上吃了什么。但我始終沒有說出重陽節(jié)快樂，因為對于長輩而言我總是羞于去表達自己的感情，也害怕她聽不懂反而會讓我尷尬。外婆告訴我她家里的板栗成熟了，收了很多，留著等我放假去吃。

掛了電話我覺得輕松了不少。生老病死沒有多么可怕，可怕的是血緣的冷漠。那些家庭里日感孤寂的老人其實最值得我們?nèi)リP(guān)注和陪伴，不要等到他們真的離開了才去后悔沒有多陪陪他們，沒和他們多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