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法蘭斯瓦·普拉斯 譯陳太乙
那時,亞馬遜王國是一片樂土。國土中央高山聳立,森林環(huán)繞,險峻的峭壁上流瀉著九十道銀瀑,從每一道瀑布下誕生出一條河川,奔流在鵝卵石河床上。飛馳的云影里,豪邁的駿馬成群,在草原上犁出一條條細紋,女戰(zhàn)士們就住在那里。在亞馬遜女王英明的統(tǒng)領(lǐng)下,從這片牧地到另一片牧地,她們終日馳騁。她們的牝馬跑得那么快,贏得鄰近地區(qū)的人們衷心贊嘆,并喜歡稱它們?yōu)樘祚R。
后來,國土位于大熊星座下的薩迦納克斯國王終于對這片樂土里數(shù)不盡的財富感到坐立難安。于是,他召集一大支軍隊,擂起戰(zhàn)鼓,朝亞馬遜國踏上征途。
高傲的亞馬遜女戰(zhàn)士從各地趕來,團結(jié)迎戰(zhàn)。她們在山崗上扎營,輕蔑地打量敵軍。陽光下,兵器閃耀,馬兒噴著鼻息,她們在馬背上一動也不動,臉上涂了朱砂紅彩,頭上戴著馬鬃羽毛。靜默的氣氛在她們隊伍上方盤旋,云朵停下腳步,青草不敢顫動。
突然,女騎士陣營發(fā)出一陣尖銳的囂嚷,響聲直達天際。無數(shù)銳箭齊發(fā),遮蔽了天光,攻向薩迦納克斯軍。成千上萬的利箭插落盔甲胸擋,穿透護盾,扯裂身體。
在亞馬遜女戰(zhàn)士強大的威力下,大地開始搖撼。刀劍交鋒鏗鏘轟隆,掩不住她們的戰(zhàn)鳴唧唧,那尖銳的吶喊比索命的利箭更狠更準。薩迦納克斯軍的馬匹害怕得發(fā)狂,摔落背上的士兵。軍隊主力敗退如潮,一路被逼回河邊,消失在陡峭河岸的濘沼之中。
這場戰(zhàn)役讓那些企圖集結(jié)兵力作戰(zhàn)的統(tǒng)帥們大發(fā)雷霆。薩迦納克斯王緊急招募三百勇士,打算利用隱密的綠橡樹林作為掩護,從側(cè)翼攻打亞馬遜女軍。
綠橡樹林是亞馬遜國的圣地。然而,她們毫不猶疑地將弓箭轉(zhuǎn)朝這個方位瞄準。千萬發(fā)銳箭在空中振振疾飛,射落整個森林的樹葉,折斷樹枝,揭去樹皮與青苔,然后擊潰困在陷阱里的敵軍。鮮血涌瀉,染紅整座樹林。
薩迦納克斯王眼看自己的兵隊在一陣又一陣的狂嘯、枝木、鐵箭攻勢下潰不成軍,便下令撤兵。
他退避到薩迦納克斯王國的冰原上,十年生聚,集結(jié)另一支勁旅,人數(shù)更多,更驍勇善戰(zhàn),更令人畏懼。為了背水一戰(zhàn),他準備了五百頭野蠻、丑陋、全身散發(fā)惡臭的獨角獸。他下令用蠟把所有戰(zhàn)馬的耳朵封住。為這支軍隊打前鋒的,是他那受詛咒的王國中的巫師,他們主宰恐懼,施展惡毒魔法,就能任意改變天候,降下黑暗,掩蓋白日的亮光。巫師騎士團共有千人,他們眼睛散發(fā)黃光,臉上戴著狼面具,身上披著狼皮。
千名騎士由一千個冰旋風領(lǐng)路,在他們前方卷起一波波冰雪駭浪,狂風斷續(xù)怒吼,指揮成群雪崩,命令烏云攻涌蒼穹。千名騎士后面,薩迦納克斯國王帶領(lǐng)大軍前行。這支恐怖的隊伍沒有喧喊叫嚷,不言一語,只聽得以骨頭削成的戰(zhàn)笛嗚嗚長嘆。
亞馬遜女戰(zhàn)士在艾卡拉特紅森林附近聚集。狂風在她們頭上呼嘯。她們的利箭消散在旋風里,歌聲被風聲淹沒。她們奮戰(zhàn)了三天三夜。冰雪嚴寒灼燒她們的胸膛,血染馬匹的鼻孔。她們倒下,弓弦斷了,氣也斷了。
薩迦納克斯國王陶醉在成河鮮血中,目露兇光,環(huán)視地平線兩端。天頂壓得更低沉,死亡的寂靜中,大地昏暗。
帶著馬匹和尸體當作戰(zhàn)利品,薩迦納克斯軍隊終于踏上歸途。
寒冷刺醒了阿碧玻的傷口,她被遺棄在戰(zhàn)場,被認為與遍地已死的女戰(zhàn)士無異。阿碧玻站起身,四處找尋其他生還者,從貪殘的烏鴉喙下救出六名傷重卻不致死的女戰(zhàn)士:阿薇拉、阿珀娜薇、阿菟宜、阿提妮卓拉、阿月塔妮及阿莉索。她們還活著,并在日后繁衍出亞馬遜七女族。
冰雪與沉寂覆蓋了整個王國,她們爬上高山,輪流出巡狩獵,以免在風暴中全軍覆沒。第一位女勇士阿薇拉循著馬蹄的印跡來到一片林間空地,那里有十五匹馬,在積雪下翻尋霜凍后的殘草。女戰(zhàn)士們將它們捉回,加以馴服。她們再度燃起夢想,想在曠野上馳騁,鉆入林間逐獵,躺在柔軟的青草上休憩。然而天空仍然壟罩著陰霾,大地仍裹著白雪尸布。
她們乘著馬前行,一路歌唱著,夢想著,比黎明在枝葉間呢喃的風還輕柔。她們在皚皚白雪中行進,話語及往事如雪花般紛落,走過之處,青草害羞地冒出綠芽,大地也記起自己的回憶而蘇醒。
日復一日,原遭三百名薩迦納克斯騎士破壞殆盡、血洗屠殺的艾卡拉特紅森林,終于再度披上一層厚厚的葉衣,婆娑搖曳。
從那時起,無論是載育著她們的大地、雨水或露珠,萬物都需要亞馬遜女戰(zhàn)士的歌聲。所有能呼吸的生物都只靠她們細微的氣息而活。倘若有一天,她們的嗓子啞了,那么整個國度都將黯淡死去。一切都將永遠消逝,天地間將什么都不再遺留,除了曾經(jīng)擁有的那段不幸記憶。
為能平靜地生存,在邊界和王國前緣,她們噤聲不唱這首滋潤萬物的歌。從此以后,那些地方成了一片荒蕪,只有無際的灰暗與空洞,草原風吹響起的悲鳴在清晨透藍的樹影下繚繞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