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 達
(南京藝術學院 傳媒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如果要給文斯·吉利甘貼上個標簽,人們一定首先想到那部因為評分最高,而被寫入吉尼斯世界記錄的《絕命毒師》,該劇五年五季,共拿下16座艾美獎;也可以列舉出《風騷律師》,入圍2015年艾美獎7項大獎,成為最成功的“衍生劇”;或許還可能知道他在電影《全民英雄漢考克》中一手打造出“最受歡迎超級英雄”,入圍2009年三項土星獎。這位擁有匪夷所思的創(chuàng)意能力和對細節(jié)把控精妙入微的創(chuàng)劇人,擅長深度剖析自我,并將感悟來的人生閱歷化為創(chuàng)意構思,用黑色幽默“裝飾”著這個冷峻殘酷的現(xiàn)實世界,打造出一部部精彩絕倫的另類作品。
傳統(tǒng)的文藝理論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源泉來源于社會生活,來源于作家對生活的親身體驗。影視作品概莫如是,它凝聚著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的情與感,表達著他對這個世界的獨特看法。吉利甘是他一系列影視作品的創(chuàng)作主體,他直面內(nèi)心深處的慘淡與黑暗,將自己獨特的審美體驗,打造成一個充滿真實情感的黑暗世界。
1.無處不在卻難言難求的母子親情
吉利甘幼年父母離異,母親帶著他和弟弟居住在小鎮(zhèn)農(nóng)場。在這里他結識了好友安格斯·沃爾,即電影《社交網(wǎng)絡》的剪輯師,好友母親杰基成為吉利甘影視之路的啟蒙者。她教會了吉利甘母親如何使用超八電影攝影機,并借了一臺機器給他們用于創(chuàng)作。不僅如此,杰基還帶上他和兒子沃爾去大城市看電影,鼓勵他們從事藝術事業(yè)。
吉利甘在作品中有意無意地流露對母愛的渴望。在他擔任創(chuàng)劇人和導演的美劇《絕命毒師》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一幅油畫,畫的是父親出海打魚,母親和孩子在岸邊,這應該是他內(nèi)心的真實寫照。但是這份母愛又有些難言難求,吉利甘總是讓兄弟倆因為母愛的不均而產(chǎn)生疑惑。另一部美劇作品《風騷律師》中母親臨死時呼喊著的是一無所成的弟弟吉米,而不是優(yōu)秀成功的哥哥查克,即便查克就在身邊。如此難言難求的母愛,令人格外渴望。兩部美劇作品中均出現(xiàn)的那位心狠手辣、近似變態(tài)的毒梟圖庫·薩拉曼卡,卻對奶奶百依百順,溫柔體貼,別人無意間稍有冒犯,便不死不休。
2.尋求平衡卻總是失衡的兄弟親情
母愛的難言難求,直接導致了對兄弟間親情的描繪總在尋求一種不可能的平衡?!稅矍橄蚯皼_》中脾氣火暴的安格斯,因為弟弟道林愛上父親的情人,而導致兄弟反目?!督^命毒師》中的沃爾特·懷特并無兄弟,昔日卻有著一個比兄弟還親的合作伙伴。由于研究項目上理念不合,從此兄弟情分不再。《風騷律師》中查克和吉米的兄弟關系更被充分演繹,查克對待吉米的態(tài)度,來自內(nèi)心的嫉妒。他不關心吉米的成長和改變,在他眼里吉米永遠是那個“風流吉米”,他也永遠不會承認吉米是一個律師,即使吉米努力地讀夜大,努力地拿律師證。“你上的是美屬薩摩亞大學,通過遠程教學畢業(yè)。”言下之意是,野雞大學的學渣怎能和常春藤畢業(yè)的學霸相提并論?他甚至沒有允許吉米實習律師業(yè)務,只讓他在傳達室收發(fā)報紙郵件。他需要的只是吉米被掌控,不出去闖禍有辱名聲。當吉米終于意識到自己付出再多愛,也不會改變查克的看法時,終于割裂了和哥哥的聯(lián)系。
3.亦師亦友卻彼此牽絆的師徒情分
1985年吉利甘畢業(yè)之后獲得了好萊塢金牌制作人馬克·約翰遜的賞識,他把初出茅廬的吉利甘介紹給《X檔案》的制作人克里斯·卡特。這成為吉利甘事業(yè)的起點。在??怂怪碾娨晞 禭檔案》中,他擔任其中44集的聯(lián)合執(zhí)行制片、40集的執(zhí)行制片、24集的制片和20集的監(jiān)制。
對于吉利甘而言,無論是馬克·約翰遜或者克里斯·卡特,他們是自己成功路上的名師,更是朋友。在結束持續(xù)數(shù)年之久的《X檔案》之后,吉利甘并沒有選擇駕輕就熟的科幻驚悚題材,轉而開拓現(xiàn)實主義味道極濃的犯罪類型片,這是對克里斯的尊重。2018年更是傳出吉利甘與馬克擔任聯(lián)合制片人的迪士尼真人電影最新作品《杰克與魔豆》即將上映,他以此片向老師致敬。這種師生情分在《絕命毒師》中更是被刻畫得入木三分。沃爾特是杰西的高中化學老師,在制毒販毒過程中,雖然倫理道德被解構得支離破碎,傳道授業(yè)的師生關系不復存在,兩人還有著很多不可調和的矛盾,但對于這對師徒而言,師徒情某種程度上轉變?yōu)楦缸忧?,沃特把平克曼當成了自己的兒子?/p>
4.不可或缺卻恩怨不斷的伙伴友情
多年的《X檔案》合作經(jīng)歷告訴他,“沒有人能獨挑一部電影或者一部電視劇”[1],于是“團隊合作出佳作”成為吉列甘的信條,他在影視圈以好人緣聞名。這一切反映在影視作品中,化為不可或缺的友情。有意思的是,吉利甘用各種“恩怨”來為這友情“調味”,使得整個作品情節(jié)跌宕起伏,讓觀眾欲罷不能。
在《孤槍俠》中讓四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發(fā)生有趣的化學反應,這些人物個性鮮明,彼此組合揭示了人性中最好和最壞的一面。如此五個個性迥異的人物,聚集在一起時,不可避免地火花四濺?!督^命毒師》中沃爾特負責技術攻關、杰西負責渠道銷售,兩人彼此需要,共同完成制毒販毒全過程。對于沃爾特,杰西是唯一值得信任并且繼承自己衣缽的人;對于杰西,沃爾特是自己的老師、救命恩人甚至親人。但是兩人間親情的彌合與理念的沖突導致恩怨不斷,拯救與背叛,相生又相殺?!讹L騷律師》中吉米和麥克的關系也頗為復雜,從最開始的互相敵對,進而彼此投桃報李互相幫助,到成為知己、搭檔、忘年交、利益同盟,兩人誰都絕對繞不開對方,他們是相互成就的。
5.愿意相信卻無法維系的愛情關系
自從1991年以來,吉利甘就一直和他深愛的女朋友霍莉·賴斯在一起,對于愛情的表述在他的作品中屢見不鮮,但也似乎顯得頗為奇特。
《愛情向前沖》中莎莉是父親的情人,懷上了父親的孩子,道林卻愛上了她。這是愛情的魔力,但要轉換成婚姻總是很難?!督^命毒師》中杰西只擁有曇花一現(xiàn)的愛情,和漂亮的珍妮一見傾心,卻彼此將對方拖入深淵。《全民英雄漢考克》中兩個原本天造地設的超人情侶,偏偏因為荒謬的世界準則而歷經(jīng)千年愛戀卻只能彼此遠遠守望。
即便愛情走入婚姻的殿堂,似乎也注定總會遭遇各種不幸?!督^命毒師》中沃爾特為了家庭走上制毒販毒的不歸路,但妻子斯凱勒在關鍵時刻為了逼沃爾特離婚而出軌?!讹L騷律師》中那對挪用公款的夫婦,丈夫唯唯諾諾,妻子咄咄逼人,在妻子的指示下丈夫走上不歸路。老麥克的兒子被警察局同僚殺死,留下的是破碎的家庭?!度裼⑿蹪h考克》中漢考克和瑪麗的千年之戀,也在婚后被迫分手。
難言難求的母子親情、總是失衡的兄弟親情、彼此牽絆的師徒情分、恩怨不斷的伙伴友情、無法維系的愛情關系,吉利甘作品中的黑暗世界有著太多的真實情感。對于自己的真實情感,吉利甘毫不掩飾,也大膽地在作品中一一呈現(xiàn)。
毋庸置疑,吉利甘的影視作品就是“精品男人劇”,更多地把焦點對準男性,這在作品中形成了男性角色認同,即根據(jù)社會文化對男性的期望而形成相應的動機、態(tài)度、價值觀和行為并發(fā)展為性格方面的男性特質。
早年的《X檔案》中,莫德爾和斯科麗的關系更像是一對默契的夫妻,分別代表著男性與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因此莫德爾的男性認同感直接反映在斯科麗身上,由于兩人目標一致、性格互補,因此他的自我矛盾體現(xiàn)得并不明顯。
到了《絕命毒師》,沃爾特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家庭,男性角色認同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養(yǎng)家糊口。吉利甘用對家庭的責任構建男性權利中心,又利用普世價值觀對這一權利中心進行解構:“身為男人并不意味著你得去制冰毒,或不停地跟家人撒謊,或經(jīng)常把他們置于危險的境地。”[2]從沃爾特坦白心跡的三句臺詞可以看出,其實他的男性角色認同是構建在對自我價值的認可上,很顯然沃爾特這種充滿自我矛盾的男性角色認同其實就是男權主義的集中體現(xiàn)。
《風騷律師》中的吉米,男性角色認同來自亦兄亦父的查克和戀人金。父權體制社會認同男人就該擁有權利,但是絕大部分的男人不但沒有權利,還被其他男人掌控。吉米始終為在律師界地位顯赫的兄長查克所掌控,即使如此,無權利的他仍然感覺到男性優(yōu)越,要拼命出人頭地獲得認可。另一方面,伴隨吉米一路奮斗的是戀人金,從鼓勵他自學考律師證,到為他的不公待遇打抱不平。金用關心和愛幫助吉米脫離兄長給予他的男性角色認同危機,她由此解構了男性權利中心,為男性提供了永遠無法自主獲得的外部認可。
《全民英雄漢考克》中觀眾認為漢考克的自我矛盾并非男性角色認同所帶來的危機,只是體現(xiàn)在英雄的超能力和凡人的人性之間。其實不然,該劇的超能力者有兩位:男性角色漢考克和女性角色瑪麗。英雄卻只有一位。漢考克忙于拯救世界,為此還得拯救自己的個人形象;瑪麗忙于相夫教子,過著自己普通人的生活。然而兩個超能力者在一起,能力會消失,即無法與瑪麗相處而導致男性角色認同喪失。吉利甘充滿自我矛盾的男性角色認同,在該片中依舊延續(xù)。
他在“精品男人劇”中為人物注入家庭所導致的男性角色認同危機,又讓他們游離在“成為對方希望我們成為的人”和“成為我們真正想成為的那個人”之間,自我矛盾無處不在,男權主義隱含其中。
吉利甘構建出這個充滿真實情感的黑暗世界,即是對自我的剖析,從個人閱歷中去不斷感悟、不斷累積,也是劇情鋪陳的需要:人物情感越豐富意味著彼此關系越復雜,以此構成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更為重要的是,吉利甘用黑色幽默為這個情感世界精心裝扮,以此幻化出一曲絕望與救贖的現(xiàn)實主義人性悲歌。
黑色幽默原為20世紀60年代美國重要的文學流派,“一種絕望的幽默,力圖引出人們的笑聲,作為人類對生活中明顯的無意義和荒謬的一種反響”[3]?!昂谏贝硭劳觯从忱渚埧岬默F(xiàn)實;“幽默”則是有意志的個體對這種現(xiàn)實的嘲諷態(tài)度。吉利甘通過消解性的敘事模式、充滿道德爭議的人物設定,表達世界的荒誕、人的異化和自我掙扎的徒勞。
1.消解性的敘事模式
黑色幽默電影常采用逆向的消解式敘事,在戲謔中化解悲苦,于荒誕處消解理性,以解構的方式“超越時空、道德、理念、語言習慣,打破傳統(tǒng)、擯棄習俗,把相悖的元素用黑色的內(nèi)核合理地結合起來”[4]。
《絕命毒師》用一條迎風招展的褲子,拉開了故事的序幕。一位穿著白色內(nèi)褲,拎著手槍的中年男子,站在郊外公路上。警笛聲漸近,他做好了一了百了的打算……于是他運用自己極為專業(yè)的化學知識,展開制毒販毒大業(yè)?!督^命毒師》在一個個戲謔般的故事中試圖去消解人生的悲苦。
如果說沃爾特對悲催人生產(chǎn)生絕望,那么《風騷律師》中的吉米更多是對事業(yè)的絕望。全片用黑白影像開場,寓意在甜品店打工的老年吉米事業(yè)已經(jīng)破滅。吉米是個身無分文的中年屌絲,郁郁不得志的人生毫無價值,還要不斷去遭遇路邊的碰瓷少年、暴躁變態(tài)的黑社會、糾纏不清的停車場門衛(wèi)、充滿鄙視的美甲店老板,甚至哥哥還成為他獲取成功的最大絆腳石。即使這樣,他還滿懷信心,但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夢想一次次在戲謔中破滅。
漢考克的絕望來自一段跨越千年的超人之愛,他與瑪麗是天生一對,可戲謔般的英雄定律讓他們必須為了愛而分離:一旦長相廝守,超能力就會逐漸退去,不死之身就會化為易受傷害的凡人肉身。于是為了繼續(xù)在一起,他們必須分離。
此外,作品中的大量配角,吉利甘同樣在用戲謔于細節(jié)處將理性消解于無形。大毒梟吉斯待人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做事更是睿智警惕,井井有條。《風騷律師》中當吉米通過廣告牌墜落事件的精彩表演讓事業(yè)有了一絲起色時,幾幕荒誕劇上演了:首先是想在美國成立國中國的大款找上門,當一手奉上百萬巨款時,觀眾驚呼吉米居然能大撈一筆,結果巨款上印著的都是大款的頭像。既然現(xiàn)實生活并不清新,用戲謔化解難以言說的悲苦,用荒誕消解似有實無的理性,幽默一下又有何妨?
2.充滿爭議的人物設定
吉利甘在消解性的敘事模式下塑造一個又一個充滿道德爭議的人物形象,拋出一系列道德拷問,并以此重塑現(xiàn)代社會倫理道德的核心思想。
(1)獨樹一幟:“反英雄”式的主角。2001年推出的《孤槍俠》,準確預測到了九一一事件,成為吉利甘最后流露出的英雄情結。此后美國進入“后英雄時代”,自立門戶的吉利甘開始用黑色幽默創(chuàng)造影視作品中的“反英雄”。
《絕命毒師》英文片名是BreakingBad,意思為人在歧途之中,糾纏于正邪之間。該片直接描繪一個毒梟的成長史,在開放程度很高的美國也顯得過于獨樹一幟。于是在制作初期經(jīng)歷了重重挫折:Showtime、TNT、HBO等電視臺一開始都拒絕了該劇的提案。在吉利甘的堅持下,《絕命毒師》最終在AMC開播。劇中這個隱忍一輩子的老好人為生活所迫,只能通過販毒殺人來重鑄人生的最后部分,這種極端劇情的沉重與宣泄隱射社會問題,迎合觀眾的心理。大結局中,沃爾特中彈失血在制毒室身亡,讓觀眾為這個“反英雄”式主角而落淚,再度掀起社交媒體平臺的熱議風潮。《風騷律師》中的吉米,生活窘迫卻不做經(jīng)典勵志的“美國夢”,他洗黑錢、做偽證、為毒梟服務,完全是一個標準的“反英雄”式主角形象。吉利甘在《全民英雄漢考克》中塑造出了與傳統(tǒng)英雄截然不同的“反英雄”。漢考克喜歡說粗口,酗酒成癮,不修邊幅,玩世不恭,與蜘蛛俠、鋼鐵俠等英雄形象相比,行為像一個十足的流氓。
吉利甘作品中這些“反英雄”式的角色,反映著人性的復雜與深刻。他們沒有道德制高點,既非正義先鋒也非十惡不赦。每個人都很偶然、很堅定地走進自己的命運,努力求生或者瘋狂作死,從來無須被理解與被原諒。
(2)奇葩扎堆:低情商高智商的典型。命運的擺弄是造成吉利甘作品中主角“反英雄”傾向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這些人物自身的性格也存在缺陷,他們個個都是低情商高智商的代表。
最為典型的是沃爾特,擁有絕頂?shù)闹巧?,參與過諾貝爾獎項目的研究;情商卻超低,執(zhí)意與親如兄弟的合作伙伴分手。這種性格導致他人到中年一事無成。過低的情商導致沃爾特的領導和管理能力極為低下,運行一個微小規(guī)模的毒品網(wǎng)絡都捉襟見肘、險象環(huán)生?!讹L騷律師》中的吉米,智商沒那么高,表現(xiàn)出的更多是一種小聰明。他總是靠著自己本能中的聰明機靈去應對生存,但缺乏成功所必需的情商。例如他居然能堂而皇之地剽竊著名律師事務所的廣告,原因只為出心中的一口惡氣——“我自己的名字都不讓注冊”。于是吉米每一次利用自己的小聰明挑戰(zhàn)生活的時候,其實都是在賭博,結果自然是每次都留下一堆爛攤子。英雄漢考克沒表現(xiàn)出超高的智商,但他具有超能力,可惜低情商的行為實在太多。這個本該給人類以救贖的超級英雄,帶來的更多是災難。
(3)逼上梁山:小人物的選擇與無奈。吉利甘在小人物身上挖掘人性的復雜與深刻,早從《X檔案》的衍生劇《孤槍俠》中便可見一斑。《孤槍俠》一季13集便草草收尾,因為習慣了《X檔案》世界設定的觀眾無法適應小人物活躍在大舞臺上成為主角。傳奇的舞臺上只能活躍那些帶著“主角光環(huán)”的英雄,配角永遠只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豆聵寕b》的失敗并沒有讓吉利甘沮喪太久,反而激發(fā)起他的斗志。他從一個匪夷所思的構想中獲得靈感——“開著房車在西部荒原上制毒”,精心塑造出一位被生活逼上梁山的人物形象。獲得巨大成功之后,他又挖掘《絕命毒師》中作為小人物存在的配角索爾·古德曼,史上最出名的“衍生劇”《風騷律師》誕生了。劇中吉米還未成為威風凜凜的大律師,小人物的奮斗史幾多心酸,當他對著老麥克說出“它(道德)再也不會阻止我了”,小人物在無奈中被逼選擇走向生活的另一個維度。
以上提到的這些“反英雄”、低情商的奇葩、掙扎的小人物是對復雜人性的深刻反思:也許從來就沒有所謂的英雄,有的只是現(xiàn)實中再黑暗不過的世界。正因如此,他的作品是一曲曲伴隨著黑色幽默的現(xiàn)實主義悲歌,世界的荒誕、人的異化、自我掙扎的徒勞一一蘊含其中。
1.世界的荒誕
薩特在《存在與虛無》一書中高聲吶喊:世界是荒誕的,人生是痛苦的。加繆進而補充:認識到世界的荒誕,然后反抗。吉利甘用他的黑色幽默很好地詮釋了存在主義哲學的根基:世界的荒謬。沃爾特一輩子做好人沒好報:一生為人師表,自己的兒子卻是腦癱;一生從不吸煙卻是肺癌晚期。他在絕望之后才去參與他藐視過的希望:通過犯罪獲得財富。他寧愿選擇一種寧靜的生活,既服從“他律”,也遵守“自律”,可世界的荒謬讓他根本沒有選擇,現(xiàn)實扭曲著他的自我期待。那種“自律”的人生態(tài)度與世界的荒謬對照起來,正是一個黑色幽默的圖景。當他在邪路上越走越遠之際,世界再次展示了荒誕本質:腫瘤竟然一點點地消失了,但此刻沃爾特已無法回頭。吉米始終相信兄弟之間無法割舍的親情,總能回憶起查克在黑夜的帳篷里給他講故事。吉米的才華遠不止于收發(fā)員,隨著弟弟事業(yè)的不斷上升,查克終于撕下自己的畫皮。從欲擒故縱到拼命阻攔,直到最終那句“你對我來說從來沒有多重要”,查克似乎沒有底限地為這個世界的荒誕加以注解?!度裼⑿蹪h考克》的世界設定就透著荒誕:與愛人瑪麗在一起,意味著超能力消失,變?yōu)槠胀ㄈ?,從而無法拯救世界;那么要想拯救世界就必須與瑪麗分開,獨自承擔英雄的使命。
2.人的異化
荒誕的世界必將帶來人性的扭曲,吉利甘在作品中把這種人的生存異化現(xiàn)象表現(xiàn)為四種形態(tài):社會對人的異化、物質對人的異化、人與人之間的異化以及個人自我異化。
首先是社會對人的異化。吉利甘作品中描繪的社會,就如同一個充滿敵意的世界,整部《絕命毒師》,便是把一個老實本分的教師異化為制毒販毒、殺人如麻的大毒梟。片中第三季“打蒼蠅”一集,將這種異化通過隱喻的方式集中展現(xiàn):一間密室,一只蒼蠅,兩個人,看似無聊地打蒼蠅,卻深刻反映出加入吉斯販毒集團的沃爾特和杰西,如同闖進密室無法逃生的囚徒,失去了人生目標。
其次是物質對人的異化。馬克思將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異化問題歸結為“人的生產(chǎn)及其產(chǎn)品反過來統(tǒng)治人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5]。吉利甘作品中人物也被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異化,成為物質所折磨、所否定的東西。沃爾特完全被自己創(chuàng)造的毒品所奴役,流露出人性的貪婪,逐漸不滿足于謀財而發(fā)展成權力的斗爭,一步步將自己推向深淵。
再次是人與人之間的異化。吉利甘通過另類英雄漢考克將人與人之間的異化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超能力帶給漢考克的是歷時千年的極端孤獨,英雄喪失了神性的光輝,反而變得憤世嫉俗。此外,人與人之間的異化在吉利甘的作品中還呈現(xiàn)為權利異化,即人與人之間表現(xiàn)出一種控制欲,以至剝奪他人權利,傷害他人利益。查克對吉米自始至終表現(xiàn)出強烈的控制欲,每當吉米事業(yè)有點起色,查克的控制就如約而至。
最后是個人自我異化。自我異化指的是個人與他們的真實自我,即本性相分離,它使個人失去了個體的完整性、獨立性,成為陌生于自我的一種狀態(tài)。《風騷律師》中大律師查克是事業(yè)成功的代表,有著超強的邏輯推理和創(chuàng)造力,卻患上了“電磁波過敏癥”。這是吉利甘在暗示查克的個人自我異化:內(nèi)心的極度自卑又極度自負實在太適合得這種心理怪病。
3.自我掙扎的徒勞
世界充滿荒誕,人已經(jīng)異化,剩下的唯有徒勞的自我掙扎。沃爾特越掙扎離保護家庭的初衷越遠,反而離威震八方的大毒梟海森堡越來越近;吉米在劇中說“我已經(jīng)使出渾身解數(shù),可還是入不敷出”;漢考克為了救瑪麗,只能不顧身體尚未復原,奮力飛躍,只為了遠離再遠離,因為每遠離一步,生命之光就能回還一分。所有的自我掙扎在吉利甘看來都是徒勞的,于是最終的救贖是那么令人唏噓。人生已然絕望的沃爾特唯有死亡才能引來救贖,不過他把生的希望留給了杰西;事業(yè)已然絕望的吉米唯有在甜品店里茍且偷生,昔日能言善辨的大律師再也無法重現(xiàn)人間;愛情已然絕望的漢考克最終只能孤獨地棲息于高天之上,遠遠看著瑪麗和雷在公園里攜手漫步,情比鴛鴦,聊著那些她曾親見的歷史人物?!拔以敢庀嘈庞刑焯?,但我不敢相信有地獄”[6],天主教徒吉利甘如此詮釋著自己的信仰。他寧可讓酷酷的殺手老麥克在風景如畫的西部死去,死前喃喃自語“Let me die in peace”,也不敢相信地獄的存在。
綜上所述,文斯·吉利甘在其擔任創(chuàng)劇人的作品中,大膽抒發(fā)著自己對于黑暗世界的真情實感。他的筆鋒更多對準男性角色,試圖讓充滿矛盾的“反英雄”擺脫自我身份認同的危機。風格呈現(xiàn)上,選擇以黑色幽默的方式探討現(xiàn)實生活中小人物的生存方式,且在眾多作品中一以貫之。每一部劇集的成功都與他個人的成長息息相關,塑造的人物和他本人極為相似:傷痕累累卻依舊頑強抵抗,始終試圖在嚴肅的大環(huán)境下給自己保存一片凈土,堅守著自己的價值觀念。以上三方面形成了文斯·吉利甘的作者化表征,也因此讓他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美劇變革中脫穎而出,成為獨樹一幟的美劇創(chuàng)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