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歷數(shù)宋詞大家,很多人很容易就會說出蘇軾、柳永、李清照、辛棄疾、陸游……要算到周邦彥這兒,怎么也得十人往后了。
但,周邦彥在詞史上的地位很高,甚至都有人認(rèn)為他是“詞中的老杜(甫)”。
比如:《宋詞舉》就說:“周邦彥集詞學(xué)之大成,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凡兩宋之千門萬戶,清真(周邦彥的號)一集,幾擅其全,世間早有定論矣。”《白雨齋詞話》也說:“詞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蘇(軾)、秦(觀)之終,后開姜(夔)、史(達(dá)祖)之始,自有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薄端纹呒以~選》亦說:“清真之詞,其意淡遠(yuǎn),其氣渾厚,其音節(jié)又復(fù)精妍和雅,最為詞家之正宗。”
王國維則稱:以宋詞比唐詩,則東坡似太白,歐、秦似摩詰,耆卿似樂天,方回、叔原則大歷十子之流,南宋惟一稼軒可比昌黎,而詞中老杜,非先生不可。讀先生之詞,于文字之外,須更味其音律。今其聲雖亡,讀其詞者,猶覺拗怒之中,自饒和婉,曼聲促節(jié),繁會相宣,清濁抑揚(yáng),轆轤交往,兩宋之間,一人而已。(《清真先生遺事》)
今天,我們就來聊聊這個周邦彥。
一
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生于宋仁宗嘉佑元年(公元1056 年),卒于宋徽宗宣和三年(公元1121 年),錢塘(今浙江杭州)人。
周邦彥的父親名叫周原,大約是個富商,但卻酷喜藏書,據(jù)說其家中的藏書有上萬卷。而且這個周原,每天清晨,都會沐浴焚香,對著一屋子書拜上一回。當(dāng)有朋友問他:“你這拜的是哪路神仙啊?”他便嚴(yán)肅地說道:“圣賢之道盡在是,敢不拜耶?”(《宋史》)
周邦彥深受父親影響,十來歲就已“博涉百家之書”了,寫起文章來,也是筆底生花,妙語連珠。
不過,周家的藏書,明顯不都是所謂“圣賢之書”,而他最喜歡看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圣賢之書”,不然,又怎么就養(yǎng)成了任性、散漫、不守禮節(jié),也就是“不著調(diào)”的作風(fēng)呢?甚至一度成為了他家所在的那一片兒熊孩子的典型。他家的一位鄰居就對他說過“你就這么作吧,早晚有你哭的那一天”這樣的話。
報應(yīng)很快就來了,果如這位鄰居所說的,周邦彥到了他該去參加科舉的年紀(jì)時,由于“疏雋少檢”,故“不為州里推重”,竟連參加鄉(xiāng)試的資格都沒得到。
還好他家里有錢,而他書讀得也不錯。元豐二年,23 歲的周邦彥,來到了汴京,并順利考進(jìn)了太學(xué)。北宋有規(guī)定,太學(xué)里的優(yōu)等生,日后也能直接授官。
但是,“壞小子”并未從此改弦更張,依然是我行我素,不羈、放縱,整天流連于秦樓楚館,甚至還發(fā)展到了膽大包天地去撩皇上的情人的程度。這個我先在這里賣個關(guān)子,后面再講。
當(dāng)然了,他作為一個風(fēng)流才子,據(jù)說他長得還特別的玉樹臨風(fēng)。去到那種地方,自然免不了要像柳永一樣,今天為這個歌姬寫首詞,明天又為那個舞女作首曲。一來二去,竟成了坊中的紅人,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流行樂界的大咖。下面我們就來看兩首他那個時期寫的詞:
1.《鳳來朝·逗曉看嬌面》
逗曉看嬌面。小窗深、弄明未遍。愛殘朱宿粉、云鬟亂。最好是、帳中見。
說夢雙蛾微斂。錦衾溫、酒香未斷。待起難舍拚。任日炙、畫欄暖。
2.《花心動·簾卷青樓》
簾卷青樓,東風(fēng)暖,楊花亂飄晴晝。蘭袂褪香,羅帳褰紅,繡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謝春融暖,偎人恁、嬌波頻溜。象床穩(wěn),鴛衾謾展,浪翻紅縐。
一夜情濃似酒。香汗?jié)n鮫綃,幾番微透。鸞困鳳慵,婭姹雙眉,畫也畫應(yīng)難就。問伊可煞于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從此后、纖腰為郎管瘦。
就這樣,沉迷于聲色的周邦彥,在太學(xué)中一混就是5、6 年。直到他快30 歲的時候,才猛然想起,自己這就要到而立之年了,功名和學(xué)業(yè),還沒個影呢。不由也是惱悔不己。
二
恰在此時,他得到了一個機(jī)會。公元1084年,宋神宗下旨,舉辦了一個歌頌帝王、祝福大宋的征文活動。活動收到了幾百份的作品,結(jié)果是唯周邦彥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翻爛了幾本字典,寫成的一篇《汴都賦》,讓宋神宗眼前一亮,不!更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眼前一瞎”:
“這個……那啥,朕有點(diǎn)眼花,哪位愛卿能給朕念一下?”
朝中眾大臣,在幾番發(fā)自內(nèi)心的謙讓之后,這個燙手的山芋,最后落到了起居郎李清臣的手中。李大人只得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將這篇長7000 字的《汴都賦》,連結(jié)巴帶口吃地讀了一遍。
過后,有人很好奇地問他:“這些字,你都認(rèn)識?”
李大人微微一笑:“我,不過是瘦字讀半截,胖字念半邊罷了?!?/p>
但不管怎么說吧,反正宋神宗是喜歡上了周邦彥的這篇文章,并很快就召見了他。一番問答下來,宋神宗覺得這個年輕人,絕對是個人才。于是,馬上就與一道詔書,任命周邦彥為了太學(xué)正,這個職位在太學(xué)中,僅次于太學(xué)監(jiān)。
神奇吧,這個昨天還是太學(xué)里的一個老畢不了業(yè)的學(xué)生,今天就變成了太學(xué)里的“教學(xué)主任”了。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不過如此吧。
被天上掉的一個大餡餅砸中,周邦彥自然是十分春風(fēng)得意,同時也迎來了他在詩詞創(chuàng)作上的一個高峰期。他最有名的一首詞《蘇幕遮·燎沉香》就是創(chuàng)作于此時。
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fēng)荷舉。
故鄉(xiāng)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然則,有道是“福兮禍之所伏”。公元1085年,神宗駕崩,哲宗登基,因?yàn)檎茏诋?dāng)時只有9歲,朝政大權(quán)就落到了一直反對新政的向太后手中。
當(dāng)保守派的司馬光拜相后,支持王安石變法官員都受到了排擠,乃至殘酷的迫害。而周邦彥在政治上是傾向于新政的,所以也在京中混不下去了。很快他就接到詔書,被出為廬州教授,不久,改任為荊州教授,一年后,更降職為了溧水縣令。這讓已步入中年的詞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仕途的險惡。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