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瓶
我們那地方叫青果。
父親去世那年,他像知道自己要離開似的,把老家背后的青杠林砍了,連疙瘩都刨了出來,栽了四十多株青果苗。父親說,以后,這青果林,就是他和母親的養(yǎng)老林!
七八年時間,父親栽下的青果樹有二十多株長大成林。當初不足半人高的幼苗,足有大碗粗了。開花時節(jié),整個老家瓦屋,都籠罩在淡淡的清香里。
二叔來找母親。他手里提著一個藥口袋,背上背著一個噴霧器。父親去世后,母親的農(nóng)活,時??慷暹^來幫忙。
二叔滿臉喜氣,告訴母親,看今年花開的樣子,一株掛百多斤,應該沒問題。二叔替母親算著賬,一株一百斤,二十多株就是兩三千斤,好幾千元??!
母親也很高興,錢似乎進她口袋了,她說準備將賣青果的錢款,拿來安裝天然氣,也過一過城里人的日子。天然氣已經(jīng)安到鄉(xiāng)下,入戶費要七千多元。
二叔要母親趕緊打農(nóng)藥,已經(jīng)帶來了,不用母親動手,幫忙就是。二叔也種有二十余株青果樹,他的早兩年成林,去年,收獲了將近兩千斤,商販開車來收購,得了八千多元。二叔剛給自己的青果林打過農(nóng)藥,很高興,告訴母親,今年,他家至少收獲三千斤青果。
母親不要二叔打農(nóng)藥。母親說你一打農(nóng)藥,那些采花的蜜蜂,不是全死了?去年,二叔給花打農(nóng)藥,母親就這樣勸過二叔。沒有蜜蜂,怎結青果?
二叔耐心地做母親的工作,告訴母親,打農(nóng)藥,就是為了多結青果。他拿出一本書和農(nóng)藥的說明,讓母親看。二叔說,不打農(nóng)藥,才沒有青果。二叔正告母親,他是為母親好,如果不打農(nóng)藥,她的青果,至少掉一大半。不是虧慘了嘛!他要母親好好想想。
那些農(nóng)藥,會不會跑進果子里?母親說。
二叔說,自己吃的那株樹,不要打。
母親堅決不讓二叔打農(nóng)藥。
過了一些時候,二叔又扛著一個口袋過來,里面裝著化肥。二叔才在自己的青果林里施了化肥。他告訴母親,現(xiàn)在正是長果子的時候,得趕緊施加一些化肥,個頭才足。他把說明書拿給母親看,得意地指著上面的文字,告訴母親,到時,產(chǎn)量至少增加三成。
母親問是什么化肥,會不會鉆進果子里面去?人吃了好不好?
二叔很不高興,他是為母親好,瞎操那些閑心干什么?到了賣青果的時候,還不是給那些來買的商販說,從來沒有用過化肥,都是施的農(nóng)家肥。
母親說她就施農(nóng)家肥,反正那些糞水,在糞坑里,也快漫出來了。
二叔說,那要花多少人力?。「緵]有化肥好!
母親不要二叔替她施化肥。她邁著蹣跚的步履,半桶半桶地,挑著糞水,往林子里,給樹施肥。
又過了一些時候,二叔再次背著噴霧器到母親的青果林。二叔很著急,這一次,說什么也不能夠聽母親的了。必須給青果打藥。他那邊已經(jīng)打了,一次還不行,至少得打三次。二叔解釋說,這段時間,如果不打農(nóng)藥,那些蟲子,會在青果上來來回回地爬。
母親不高興,那些蟲子,要爬就讓他們爬好了,惹你什么事情了!
二叔說,事情大得很,那些蟲子,在上面爬來爬去,到時,弄出一些亂七八糟的疤痕,一點賣相都沒有。價錢差得很。
母親問,農(nóng)藥噴在青果上,人吃了會好?
二叔說他有一株青果樹沒有打藥,到時,他家就吃那株沒有打農(nóng)藥的。二叔狡猾地笑,問母親,賣青果的時候,誰會說自己往青果上打農(nóng)藥了?都說沒打過。買青果的,誰不喜歡長相好的?那一株青果,留著自己吃,就不打農(nóng)藥。二叔說,這農(nóng)藥厲害,噴上去,那些蟲子,眨眼就死掉了。
母親堅決不要二叔替她打農(nóng)藥。她說那二十多株青果,她都要吃。
青果成熟的時候,收購青果的商販來了不少。二叔家的青果以四元八毛一斤訂出。二叔一臉紅光,他粗粗估算了一下,他家的青果,將收獲四千斤,兩萬元將裝進腰包。二叔對母親不聽勸告很是痛心。據(jù)二叔估算,母親的青果,五百斤都成問題。二叔還是帶了不少商販來看母親的青果林。
母親說她的青果要賣十元一斤。她的青果實實在在沒有打過農(nóng)藥,沒有施過化肥。二叔也在旁邊幫腔,確實沒有。
商販還了母親兩元三毛。
母親哪里轉得過彎子?商販不管母親,那些長著斑痕的青果,誰要?他們是做生意的,不賺錢的事情,誰干?你說你沒有施過化肥用過農(nóng)藥,商販指著漫山遍野的青果,誰會說他的青果打過農(nóng)藥施過化肥?商販大不以為然,既然你的青果那么好,就留在家,自個兒慢慢吃吧!
母親最終以兩元七毛一斤的價格出售了她的四百余斤青果。
第二年青果開花的時候,母親依然拒絕二叔替他打農(nóng)藥。母親聽了農(nóng)技站的建議,早早地修枝剪條,深翻滅蟲,還養(yǎng)了幾箱蜜蜂。母親養(yǎng)的這些蜜蜂只是在那些沒有打農(nóng)藥的青果花和野花上采花蜜,像是聽懂了母親的叮囑。
秋天,那些收購青果的商販又來了。這一次,母親家的青果連同那些蜂蜜全都被一個戴眼鏡的商販收購了,而且還跟母親簽了長期合同,驚得二叔和村民們目瞪口呆。母親卻沒有表現(xiàn)得很得意,她只是輕輕地吁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