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董暢
鄉(xiāng)村的天空是低的。那棉絮似的白云觸手可及,與眼前的棉花田交織成了一片。
打小便熱衷于看村里的爺爺奶奶收棉花,曬棉花,彈棉花,只覺得滿山遍野的白,柔得一塌糊涂。流光溢彩的瞬間,那雪白的棉花輕盈地飄灑了一天,暖融融的微光熏熏然刺穿了空氣,鋪了一田野的溫柔。
全村的人收棉花,白白的棉花一朵朵扔進袋子里,而我只是在深深淺淺的棉花中,跑在這一片溫暖中,好似追逐著少年時的夢。開闊的棉花田一展平疇,可愛得讓人心花怒放,爺爺奶奶收了一筐棉花,我收了一捧棉花。從頭到腳沾,飄飄然覺得自己也是精靈了,便伸著那一捧綿柔,向爺爺奶奶歪頭笑著。他們伸手接過我送的棉花,輕輕地散在那一筐的最上端,像把我最柔軟的童心,放在他們的操勞上方。
我可以倒在路邊的棉花垛上,躺在棉花垛上看云,看完云便捧了朵棉花進屋去。鄰居林家的老林伯伯穿灰撲撲的衣服,坐在石紡車前,一身的棉絮,連臉上都是,睫毛上也是。滿屋的蜘蛛網(wǎng)上碎碎地牽和、撕拉、依附滿了棉花絲。整個屋白花花的,混沌的空氣絞著林伯伯靜靜的呼吸,一陣迷茫的空氣浮上來。什么都看不清。但這在我童年的心里倒像一個童話。我那時不像其他孩子有英雄夢,而是長大以后學(xué)彈棉花。棉紡車有著遠古的味道,運作起來一聲聲慢而遲鈍。我喜歡在那彈棉花的屋子里,只一個人和那木頭的紡車,靜靜地呆著,來來回回地看著。一條長長的鋪打棍子打在棉花上,棉絮怦然地散開?!班坂袜坂汀保班坂袜坂汀?。一聲是棍子在打,一聲是我在偷笑。
那輕盈的絲線在他們手指尖端輕盈地悅動,勾勒出一副鄉(xiāng)村的樸實圖像來。當(dāng)一條新新意盎然的棉花被被彈出來的時候,我滿眼竭止不住的驚喜和快樂便深深地淌出來。我不僅歡喜鄉(xiāng)村人民手工的樸實,而且喜歡那可愛的“勞苦人民”將棉花彈完后,悠然自得的笑容。
總覺得,彈棉花是一種藝術(shù)。
現(xiàn)在,藝術(shù)似乎丟了。
一個個龐然大物般的機器轟隆隆地運作著,轟隆隆地彈著棉花。一箱又一箱的棉花飛瀉般從機器中倒出來?,F(xiàn)代化機器時代,以冒黑煙的怪物代替了擁有怦然的心的人。人輕松了,人心輕松了。那滿滿的香味,那滿滿的柔和,卻越來越遠了。
怎么可以丟呢?
我一直夢到彈棉花,仿佛還是那個五歲的女孩,呆呆地在棉花紡看??茨菑椕藁ǖ墓髯哟蛳氯ィ装椎拿扌躏w起來,像雪花一樣兒。彈棉花的人帶著滿足站在一旁?!翱赡軐τ谝粋€喜歡寫字的人來說,所有的都會成為過往,唯有文字獨存?!毕駨椕藁ㄒ粯?,沒有人看得到彈棉花人的心酸,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日夜操勞。但這默默無聞的、不被看好的、漸漸被過往淡忘的彈棉花人,是可愛的。他們是手藝人。而我,愿意像那個彈棉花的人,把寫作當(dāng)成享受。一棍一棒地錘擊著這張脆弱的人生的底子,不嫌它質(zhì)的或許粗糙。當(dāng)我把那些文字一點一點錘上去的時候,錘得松軟,錘得浪漫,似乎可以看到里面開出一朵花來。頹燦,滿足,而含著追憶往事的淡淡辛酸。
做一場很深的夢,那夢里,我用我的筆把棉花勾成了可能的童話!
(指導(dǎo)老師:吳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