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邇 青
冬天來了,媽媽風(fēng)濕痛關(guān)節(jié)炎又犯了,腳底又長了新骨刺,一直在固執(zhí)地保守治療。我看著心疼,常抽空幫做些家務(wù)。
爸爸的身體很健康。退休后,他每天早餐后穿戴整齊,上班一樣正襟危坐,看書看報看電視,少言寡語。媽媽每天都要嘮叨爸爸幾次:一輩子老掛著一張冷臉,一點兒家務(wù)活也不幫干。爸爸對媽媽的話從來都是聽而不聞,煩了就吼幾聲回應(yīng)。
媽媽說她從沒感到幸福過。長大后的我才知道,這是一種冷暴力。
我結(jié)婚后,爸爸很少來我家,他反對我嫁給龍生。小珠珠的出生,緩解了些他和龍生的關(guān)系。
爸爸聽說珠珠一直咳嗽沒好,非要親自來我家看孩子。他來時,趕上我在單位加班。我請了假,頂著突然飄起的飛雪,急匆匆趕往菜市場。選了好多爸爸喜歡的菜,提著大包小包往家里趕。
遠(yuǎn)遠(yuǎn)看到爸爸背著手,馱著一身細(xì)碎的雪花,在樓口徘徊??吹轿?,他急急地趕過來,心疼地埋怨道:“看看你,買這么多菜干嘛,累著了吧!”
爸爸這句話讓我突然很感動——從小到大他給我的一直都是那張嚴(yán)肅的臉,冰面一樣讓人發(fā)寒,關(guān)心的話語也很吝嗇。
“你丈夫,他……”爸爸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問了下去:“你丈夫龍生,一直都是這樣嗎?”
“爸爸,您指的是什么?”我不解地問。
“你進(jìn)屋看看就知道了。”爸爸搖頭嘆息了一聲。
打開房門那一刻,我愣住了。屋里像被抄了家一樣:珠珠正鬧的不亦樂乎:鞋柜里的鞋子像受傷的飛鳥,落得到處都是;衛(wèi)生紙扯成棉絮狀,揚了一屋子;孩子沒吃完的飯撒了一地,大鼻涕和著灰塵抹成了花貓臉。龍生正埋頭在電腦前忙活——還好,他沒有玩游戲什么的,是在畫工作的圖紙??吹轿液桶职诌M(jìn)來,他打了一聲招呼,又低頭忙了。
我剛想說什么,單位又來了電話,讓我趕緊核對數(shù)據(jù)。我急忙從背上解下電腦包,打開辦公軟件。核對完數(shù)據(jù),我一邊用頭夾住電話和對方研究方案,一邊收拾臟亂的屋子和孩子,又給父親和丈夫各泡了一杯熱茶。然后,邊做飯,邊跑回電腦前接收文件。父親抱著孩子,跟在我后面跑,總想幫忙,又不知從哪插手。
終于,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了桌子,我一邊安頓家人吃飯,一邊打著電話,又去晾曬洗好的衣服。等做完這些事,我才松了一口氣,疲憊地坐在桌旁,匆匆吃著已經(jīng)涼透的飯菜。
爸爸看著我,又瞅瞅倚在沙發(fā)上翻看報紙的龍生,無奈地?fù)u頭嘆息。他突然吼了起來:“龍生,你不能這樣!家是兩個人的,你什么也不管是不對的。她回到家,還要做單位的事,做母親、保姆、妻子,她能承受……”
“父親大人,您息怒!我們都是男人,經(jīng)常聽您妻子說,您和我一樣吧?您妻子和女兒的生活方式有什么區(qū)別嗎?我沒逼她,是她自愿做的?!饼埳鸂庌q道。
送父親走到樓下,他沉重地問我:“你一直都這樣嗎?為什么不和你丈夫抗議?你得讓他成長起來。不行的話……就離婚吧!再這樣下去,你會累垮的!”
“爸爸,是的,我一直都這樣。您可能不知道,龍生的爸爸在家里也是這樣坐視不理,沒人能管得了他。我不想因為家務(wù)和他吵得不愉快,女人任勞任怨才能維護(hù)婚姻的幸福。”
爸爸用力抿緊嘴唇,遙望天空,眼中浮起了一層水霧。
夜里,媽媽打來電話,悄聲說:“你爸爸突然變了,從你家回來就一個勁兒地幫我做家務(wù),這一輩子可頭一回啊,好像一個孩子突然懂事了一樣。還說,有時間要找龍生的爸爸好好談?wù)劇?/p>
放下媽媽的電話,我長出了一口氣。我決定,有時間帶龍生先去看看爸爸,回來后和他好好談?wù)劇瓣P(guān)于成長的事”。
五年前。苓歌終于買下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大房子,不再做無根的漂泊一族。她和程家結(jié)婚時,沒嫌他一窮二白,拼搏的兩個人終于在大城市扎了根。
大房子贈了一個寬敞的露臺。歌苓種了很多花草,丈夫買來石桌和木椅,還立了一把紅艷艷的遮陽傘,像火紅的彩云在風(fēng)中跳舞。她喜歡在傘下翩翩起舞,喜歡偎在丈夫的懷里,在幽幽花香中品茶,觀人間煙火。
程家執(zhí)意辭職下海,創(chuàng)建了屬于自己的公司。苓歌的幸福感覺卻在日歷的墜落中悄然飄逝,她一直沒能給丈夫生下一個娃。面對丈夫的經(jīng)常晚歸,她有了隱痛的煎熬——整日整夜繃緊所有神經(jīng),留心程家的一舉一動,反復(fù)研究出軌的跡象,連私家偵探她都信不過。
苓歌害怕自己老去,失去愛情。她不斷去美容院做各種修補手術(shù),把皮膚保養(yǎng)得像一個少女??伤€是找不到丈夫如初見時的熱情。程家苦口婆心地勸她別多疑,他對她的愛沒有變——可這這些話對苓歌一點作用都不起。
憂郁成疾的苓歌,一只乳房被判了死刑。她痛不欲生。
“我一直沒能給你生出娃,我們離婚吧!這樣,我也許能好受一些?!?/p>
“不離!我們可以做試管嬰兒,也可以抱養(yǎng)一個娃?!?/p>
“我調(diào)查過了,那么多女人喜歡你,換個年輕的回家生娃吧。”
“不換!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說好的,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程家心疼地抱緊苓歌。
一個細(xì)雨霏霏的日子。從醫(yī)院里溜出來的苓歌,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女子在自家的露臺上手舞足蹈地晃來晃去,丈夫正在撐起一把嶄新的火紅大傘。她瘋狂地向家里跑去。
苓歌摔倒在泥濘里,她左胸口一陣劇痛,心好像瓷器一樣被摔碎了——她留著淚給程家發(fā)了一個信息:程家,你露臺的天堂來了新女主人,我愿意安靜地退出這個家,永不打擾,不用再見了!
程家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苓歌一直拒接。她在風(fēng)中笑著自語,終于解脫了!她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揚起手,手機飛進(jìn)了儲藏?zé)o數(shù)淚滴的河水中。她像一條魚兒一樣順流而下,飄到了一條漁船上。
一年后,苓歌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尋人節(jié)目,滿身滄桑疲憊的程家正在滿世界找她。他說,一心尋她回到他們的天堂去。他只想牽她的手,相愛到老再也不分開。
苓歌顫抖地?fù)芡穗娫挕3碳疫煅手f,親愛的老婆,趕緊回家來吧!我們兩人的世界永遠(yuǎn)不會變,沒人能替代你。你那天誤會了,我只是讓一個女清潔工來收拾家里的露臺,想把紅傘下的露臺重新栽種上花草,給你出院時一個驚喜……
苓歌泣不成聲。她好想躺在丈夫的懷抱里,聞著花香不再醒來。
家就在前方。她遠(yuǎn)遠(yuǎn)看到,露臺小天堂立著一把紅云大傘,跳著熱烈的舞蹈,在歡迎她。她摸了摸后背——及腰的長發(fā)已經(jīng)沒了,摸摸胸口——那多了一塊自己都不敢直視的疤,她的舞也跳不動了,拿什么美好去和丈夫生活呢?
橘色的路燈下,苓歌蹣跚地走著,像一條奄奄一息的魚,殘喘著。她給曾經(jīng)調(diào)查過的最愛慕程家的女孩發(fā)去了短信,讓她代自己好好照顧程家,給他一個全新的生活。
小羽像一只小船,從東北到江蘇又飄到北京再流到烏鎮(zhèn),忽然有了擱淺的心情。初戀的悲,漂泊的傷——如何選擇都是逆流的痛,她想找個美麗的地方,把過去的一切風(fēng)葬或水葬。
小羽撫摸著烏鎮(zhèn)手工泡染的藍(lán)印花布,有了回歸的感覺。突然想痛哭一場,情愿醉在水鄉(xiāng),變成一河的星子,擺脫世俗的勞累。她取出笛子,吹了一首《何茫然》的曲子。
“美女,我想問個路,可以嗎?”一個男中音飄搖著滑過小羽的耳畔。她漫不經(jīng)心地偏過頭,一個白衣男孩俊朗的面孔、墨黑的眸子闖進(jìn)她的眼睛里。
“對不起,我也是外地人,不曉得你問的路?!?/p>
“我問的路你一定知道,我想請教哪一條路能走進(jìn)你的心里。我叫白朗,晴朗的朗,是個攝影師。你有一種天然的美,與這自然美景渾然天成。我拍了你一些照片,相信那么美的你不會反對。”
小羽定睛看了一眼英俊的長發(fā)男孩,漠然離開了。
“你失戀了吧?所以不敢再相信任何男人?!?/p>
還能相信誰呢?好了四年的男友輕易就劈腿了,西湖的斷橋成了永久的心痛。她在心中苦澀自語。
烏篷船上,小羽站在船尾凝視水中的魚兒,身體一歪險些掉入水中,白朗用力抓緊她的胳膊,她被摜進(jìn)他的懷中。她怔了一下,用力推開他——男人的氣息讓她反胃,一種惡心的氣流在胃里開始翻江倒海。
一周前,被她炒掉的那個老板,到現(xiàn)在還讓她想吐。北漂也是一種煎熬磨煉——那個長得像個“木乃伊”的影視公司的老板,經(jīng)常以老鄉(xiāng)的緣故找她談心,教她修改劇本,給她設(shè)下一夜成為名編劇的騙局誘餌。
“美女別怕,我沒有惡意,不是壞人。”白朗閃到她前面,無比真誠地說。
小羽再一次漠然離開。她不敢再輕易相信誰。那個木乃伊一樣病怏怏的老板在那個晚上露出了狼的面孔,抓住她的手哭訴一個人的孤獨與寂寞,要她留下來陪他生活,說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全部財產(chǎn)要留給他最喜歡和喜歡他的人。嫁給他一夜能成為真正的北京人——有北京房產(chǎn)和戶口。她抽出手,說自己不能接受父輩男人的求愛。木乃伊老板按住她,強行親了她的額頭后才放手。
那夜,她回到住所,用光房間所有清洗劑,直到擦洗得額頭和手都滲出了血,還不能停止清洗的過程,鏡子里的她淚流滿面。這個潔癖影響了她的一生。
烏鎮(zhèn)的太陽像深居閨閣的女子,很少露面。小羽倚在橋上,憂傷地看著水中悠閑的魚——想起了分手的男友大魚。她的笛子輕巧地跳入水中去戲魚了。一個白色的身影追隨著笛子落入了水中——是那個長發(fā)男孩白朗。
男孩再次和笛子出現(xiàn)時,他水淋淋地說:“美麗的姑娘,年華似水流,莫讓憂傷逆流成河,我要把你從憂傷中解救出來,你讓我無法放下?!?/p>
小羽剛要說什么,太陽從云層后探出頭來,男孩伴著陽光綻放著向日葵一樣燦爛的笑臉。小羽握著笛子,目光在男孩的臉上凝留了片刻,轉(zhuǎn)身離開了。她找到一處無人的角落,趴在墻上無聲地哭了一場,她決定離開這里,不能讓逆流成河的憂傷不斷淹沒自己。她選擇不辭而別,不想再見到白朗。
回到東北故鄉(xiāng)的小羽,在寒冷中時常想起那個葵花一樣綻的白朗。她陰霾的心日漸明朗起來。
一天早上,小羽在一本攝影雜志上看到一個攝影大賽的獲獎作品公布。一等獎是一白衣女孩倚著橋欄吹笛子的照片,背景煙波浩渺——這女孩就是她?。∩厦鏄?biāo)注作品名字:憂傷逆流成河,作者:白朗。她的心激動地跳躍著,是他——那個為她救笛子的陽光男孩,還為她制作了一場癡情的偶遇。她的耳邊響起——莫讓憂傷逆流成河……你讓我無法放下。她突然很想和這個男孩再見一面,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放下憂傷。
小羽通過攝影大賽組委會的聯(lián)系方式,找到了白朗的電話,迫不及待地?fù)芰诉^去。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她猶豫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對方響起一聲悠長的呼喚:“老公,有人電話找你……”
小羽默默關(guān)上電話,推開門,走進(jìn)閃著銀光的雪地。她對著冉冉升起的太陽大聲喊著,滾蛋吧,逆流的憂傷!
正當(dāng)小羽神清氣爽地開始新生活時,她接到一個女孩打來的電話,說她是白朗的妹妹,那天不該在電話里捉弄她,白朗還是單身狗呢。說她的照片特像他哥再也見不到的前女友……
小羽放下電話,又莫名地憂傷起來。她決定,要去看一次心理醫(yī)生了。
從我家到單位的路,騎車不到一個小時。我把那路從兩車道騎成了四車道的大馬路,依舊騎著那輛翻修無數(shù)次的老自行車。不是我窮得買不起,是這車上始終馱著一個念想,雖然大半生只讓我浪漫了一次。
那是夏天一次下班后——是我新買自行車的第一天,天空烏云密布在預(yù)謀一場大雨似的。在一個交通崗等信號時,我前面站著一個牛仔褲紅襯衫的長發(fā)女孩。她推著一輛半舊自行車,一副左顧右盼的樣子。綠燈時,她緊跑幾步?jīng)_我喊:“嗨,我車胎沒氣了,著急回家,能搭你順風(fēng)車嗎?”
這么美好的艷遇怎能拒絕!待女孩坐上自行車后座,我一手扶她車,一手扶自己的車把。為保持平衡和安全,我讓女孩扶住我。她怯怯地抓住我腰間的衣服,感覺她在我身后創(chuàng)造了很大距離。
有一段路面坑坑洼洼,車子到上面扭著跳舞的節(jié)奏。我叮囑女孩抓緊我。她應(yīng)了一聲,胳膊猶豫著摟住我的腰,把綿軟的身體貼在我的背上。對于沒結(jié)婚的我,突然襲來的溫柔碰觸,讓我火燒火燎地漲紅了臉,身體有些不聽使喚,兩輛車輪在馬路上不斷畫著曲線。
女孩很善解人意,咯咯笑著打破了尷尬:“別緊張啊,你當(dāng)我是一個木偶好啦?!?/p>
我也解嘲地嘿嘿笑了,盡快調(diào)整了自己的狀態(tài)。
一路上,我們沒再說什么話,一種微妙的交流從女孩的胳膊傳導(dǎo)到我緊張的身體上,我襯衫被弄濕了。她胳膊在我腰上直打滑,看上去好像在故意撫摸我,這讓我舒服極了,汗也出得更多了。
我的臉上不斷地飛出幸福的笑容。路人以為我們是一對戀人,紛紛投來艷羨的關(guān)注目光。我突然被這美好的世界感動得要哭出來。
天上的烏云慢慢散去,太陽又跑了出來。我倒真希望下一場大雨,讓我和女孩找個地方避雨,至少能多待上一會兒。但女孩說過,她要趕著回家,我只好嚴(yán)肅起來,更賣力地蹬車。女孩家在鐵西百貨商場后面的胡同里,和我家是兩個方向,需要拐一個M型轉(zhuǎn)彎。
最后一段路是新修的,很平整。女孩的身體依舊保持溫柔的姿勢——摟著我的腰,貼在我背上。我有意放慢了速度,女孩輕輕地說,要到了。她的聲音里透出一些遺憾。
女孩下車后,羞澀地看了我一眼,用纖細(xì)的小手緊握了一下我伸去的手。然后,我們彼此轉(zhuǎn)身走了,連電話號碼都沒留,我只記住了她的名字和年齡。
后來,我每天下班都特意路過她下車的地方,直到“鐵西百貨”搬走了,再也沒遇見她。可我的每一天,依舊充滿了美好的期待——期待還能遇見她。每天都那么有盼頭。留著這輛車,也是保留和她一起時的快樂。
表哥講完他的故事,羞澀地笑了。我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問:“嘿,你沒要電話號碼,是自信還能見到她嗎?你后來的婚姻不幸福,是不是因為想著她,放不下?”見他苦笑著不答,我無奈地說,“好吧,我一同學(xué)分到鐵西派出所戶籍處了,也許能幫你找到那個女孩。”
表哥眼睛里燃起了一團亮光,急切地問:“真的能找到嗎?真的嗎?”
我的同學(xué)很給力,很快反饋回信息:和那個女孩同名同齡的共有六人,已有兩人早世了,讓我表哥親自去他那里辨認(rèn)照片。
我找到表哥時,他突然變了卦,漲紅臉說:“最好不見了,二十多年過去了,老成這樣子,害怕再見她了!”表哥說完,撫了一下前額花白的頭發(fā)走出門去,騎上那輛老舊自行車,在風(fēng)中漸行漸遠(yuǎn)。
作為主持人的我,參加過很多場婚禮。新郎新娘講述自己戀愛經(jīng)歷的部分是最煽情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讓我經(jīng)常回味的是一對白發(fā)老人的婚禮,新郎姓鄭,新娘姓郝。他們在眾人強烈的要求下開始了羞澀的講述。
新郎說:“我們的相識是從一個‘沒事’的電話開始的。這段要講嗎?”
大家熱烈鼓掌說:“當(dāng)然要講了,這是關(guān)鍵的開場戲。”
新娘看新郎忸怩,大方地說:“哈哈,這事得從一天早上說起,我接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是本地的生號。那邊一個老頭對我說,喂,早啊。我問,有事嗎?”
“說明一下,這老頭就是我。當(dāng)時我說,小郝,沒事。但我馬上急著說,你可別撂電話??!我最怕說‘沒事’倆字兒,經(jīng)常是一出口,那邊電話保準(zhǔn)馬上撂了?!毙吕蓳屵^話題,接著說,“下面我們倆給大家現(xiàn)場模擬一下當(dāng)時的情景?!?/p>
“有話你就說吧?!毙履锎蜷_拇指和無名指,做打電話的樣子。
“大清早,不知道做什么,就想打電話問問。”
“你有大青棗啊,不知道怎么吃啊?簡單啊,洗洗就吃吧,熬湯也不好吃?!?/p>
“哈哈,哪是大青棗啊,是說大清早?!?/p>
“不管幾個大青棗,熟了面乎乎吃也行?!?/p>
“好好,大清早就大青棗吧,你說小芬妹子咋就去天堂呢?她給你打過電話嗎?”
“不知道啊,人都去天堂了,還能打電話嗎!”
“是啊,我也沒接到。真想見她最后一面,那么年輕就走了,也沒和我打聲招呼,還比我小兩歲?!?/p>
“別太難過了,每個人最終都得這樣,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我就沒你那么樂觀。你們什么時候去看她,叫上我,想送她幾朵花。你老伴忙啥呢?一大早上又去釣魚了吧?”
“唉,他能去哪釣啊,在天堂釣魚唄?!?/p>
“你這話不好亂講的,好好天生的,干啥說老伴去天堂呢,又和他吵架了吧?”
“他真是走了??!想吵架都吵不著啦,也回不來了,只能我去天堂找他。
“啊,這么快?前幾天我還看見他釣魚了,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天???你看見誰啦?一定是你眼花認(rèn)錯人了,我家老李都走五年了?!?/p>
新娘說到這,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自顧自地往下講:“他聽我這么一說就傻了,問:你老頭怎么變老李了,不是老張頭嗎?你是小好嗎?我說:我是小郝,我老頭屬實姓李,你打錯電話了。他急著說:是打錯電話了,你也別撂電話。我現(xiàn)在啥也不缺,就缺和我嘮嗑的人,兒女忙得沒時間和我說話。我說:我也一個人,挺喜歡和你說說話的。老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整天把我悶得話都不會說了。后來啊,有一天,我高燒起不來床,他來照顧我,發(fā)現(xiàn)我們有很多愛好都一樣?!?/p>
“再后來,我們決定縮短電話距離,就一起來結(jié)婚了?!毙吕尚邼匮a充道。
兩位老人的故事講完了,在場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一種寂靜中,忘記了鼓掌。有老人悄聲對身邊的人說:“老了老了,誰不害怕‘沒事’倆字后面的‘嘟嘟’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