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永剛
空中那塊巨石,它明亮的樣子
多么孤獨
它孤獨的樣子,又多么明亮
被它靜靜照著的地球——
風吹樹葉,漫野蟲鳴
我喜歡沿花徑走過來的你
輕盈得像一個夢
昨夜,那個數(shù)學般精致的女子,讓心上人
睡在一滴淚珠上
嗯——
玫瑰,被允許做這樣的事情
昨夜
西山之上,七八顆小星
一直在為她抱持著澄澈的水罐,與寧靜
很細很細的細雨,又在他心里靜靜地落了一天……
風吹那藍
他順手牽出了隱藏在青草身后的馬,仿佛牽出了自己魂靈遼遠的邊疆
一盞小燈,一盞絲絨狀的寂寞——
在深深的子夜,靜靜地照著漢語里的雪和寺院
靜靜地照著漢語里一條小徑與天地相連
燈:一丁點兒孤獨的火,把光從心窩子里掏出來——
在深深的子夜,跳躍著,躲閃著
仿佛一陣遠來的風正驚擾著它心底時起時伏的不安
歲月漫漫:雨細
燈遠
……一盞小燈,一盞絲絨狀的寂寞
在你看到的時候:燈是舊時的
但
光不是
山間鳥鳴,一句比一句清涼
清晨的梧嶺
醒著一條條幽藍的小溪
昨夜的庭院,地上落了細雨
雨上落了花瓣
雨后的光陰我們一起在日影里,種瓜種豆
風的翅膀,透明而干凈
累了,就朝遠山望望
重重的煙巒里,木有木神,花有花仙
棲云寺的鐘聲
偶爾拍打一下你的肩膀我的肩膀
風把風
緩緩吹進了晚間
璀璨的繁星,是這一天最后可以慢慢揮霍的安寧
一次,一次,它
總是如水一樣,恰如其分
它,身姿窈窕
一次,一次,影子弧一樣
湛藍,優(yōu)雅
……俠客已矣
之后的漫漫歲月,它總是待在鞘里
“它不懶。
它,只是孤獨?!?/p>
我要一個炊煙一樣裊裊的傍晚
我要一顆在天際微微發(fā)藍的星辰
我要熏風吹我
在穆溪藏起的此心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
和,落在一個人一生里的鐘聲
何其遼闊
把山還給山野,長樹長草長蟲鳴
把水還給湖海,養(yǎng)魚養(yǎng)龍養(yǎng)明月
剩下的,都還給寧靜
如果上天,也總是懷著苦心——
請把銀鈴掛回風中
把玉和月光放在一起
讓伊坐回月光的葡萄架下,烹茶
閑話
風吹藍旗袍上的白蓮花
整個庭院都亮了
憂傷時伊是月下的仙子
再憂傷時是人世項上的寶石
神指了指塵世,也指了指那里
哪里呢
總是懷著苦心的人悄然掩口莞爾
“風吹響了一樹葉子?!?/p>
之后
風還是風
葉子,還是葉子
那么多多出來的風聲,至今還堆放在
我的窗前
算怎么一回事
把星星擦亮,把內心
推遠
把一生織成不絕的寂寞之美
沙沙沙的小雨會送你來嗎
煙寺的晚鐘會送你來嗎
白鷺使青山更青,青山使白鷺更白
小雨還要再回一趟人間
晚鐘向遠,在云端埋下干凈的燈盞
回唐朝等你,是理想
從落花里望見流水,是憂傷
“被風吹干凈的瓦楞上,堆放著一夜的月光”
那兒安居著綿遠的人間
若你乘著雨滴來了
請叩他用燈火標注的那一扇門
因為安穩(wěn)了胃的米香
大地是多么溫厚
因為撫慰了心靈的繁星
天空是多么高遠
誰在沉沉夜幕上刻下繁星
誰就在民間刻下了無邊的安寧
我遍植谷禾的鄉(xiāng)野,天高地迥
蟲鳴聲聲——
死后,唯愿把自己埋進這被米香恩養(yǎng)的文字中
時而掬出一捧蟲鳴
時而,掬出“叮?!钡姆毙?/p>
有時她把自己
化身為雨或者雪,洗一洗人間
給你一個一個清晨
有時她也藏身在露珠里
藏身在漿果里,藏身在油燈里
藏身在你心底
偶爾將花開在清絕的枝頭
一朵一朵,都像
千劫之后最干凈的那個夢
有時她也側身入鐘——
在云端:一音成樂,深宏、邈遠
于清曠的世景里,漾來漾去
[創(chuàng)作談]
漢語之繁茂葳蕤、 淵穆精微,大有大用,小有小用,可以用,可以不用。意興洋洋,軒豁、灑然,曠視古今,隨你打成一片——其文簡,其意玄:人意爛漫,只向桃花開兩分——無心時寫就,無心人會之,幽邈不可勝極……
句中有眼,句外有意。漢語里的空色玄妙之思,天道悠逸之感,宛如數(shù)峰青黛,白云繚繞,疏曠無際……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何處清光無,一月在長天。形名實,象名虛,屢閱寒暑的我越來越察覺,漢語是特為詩歌藝術備下的最佳語種——自漢詩發(fā)軔至今,簡遠、疏闊,人興發(fā),天亦爛漫:上如標枝,民如野鹿;八千龍象隨高步,萬里香花結勝因——
“青山綿綿千萬里,一任孤云自在飛?!?/p>
“孤輪獨耀江山靜,長嘯一聲天地秋?!?/p>
漢語,漢語言語境里,似乎才有“天地清曠無涯,萬物歷然皆在”的雄闊、幽眇,與綿綿不盡的無限風光——音在弦外,在地如天。
漢語天意人事里的家國之源、江山之遠,窮之深妙,究之玄遠,直是南山起云,北山落雨;亦如隔簾望月,隔水觀花,非胸臆之外別有云煙……
那里,漢語字字敲唱,妙出一時:悠遠之思,未盡之意,遺貌取神,指東打西,看似信手拈來,實則是筆底千古的灑脫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