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
高雅猶如高空舞蹈,往往離我們很遠;俗人俗事,卻時刻在我們中間。生活、生存莫不是俗事,風雅的只是精神。
市井中人,生趣貧乏,生涯寡淡,如果我們能像雅舍秋郎那樣,有平淡中發(fā)現(xiàn)美、尋找美的胸襟,有樂觀向善的積極心態(tài),會不會離幸福更近一點呢?
我有一套1989年出版的《梁實秋文集》,每本的價格是5 元4 角。因為年代久遠,書頁已經(jīng)發(fā)脆泛黃,聞上去有一股子老屋才有的灰腥味兒。實在弄不到好書看的時候,時常抽出來翻翻。
我讀書很懶,怕讀那種宏大敘事的大師文章,句句有玄機,字字有隱喻,讀的時候要像語文老師分析課文那樣,層層剝繭,一一拆解,實在累人。我愛梁老的散文,是因為他的文章談得全是街談巷議之瑣事,說得多是人間百態(tài)之常情。捧讀的感覺,如同在太陽很足的晌午,聽一位有趣的老頭兒閑談講古,或娓娓道來,或侃侃而談,甚至有點東拉西扯的意思,有一股子懶洋洋的散漫勁兒。往洋氣里說,梁老的散文有英國沙龍之風,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說話,談?wù)f的內(nèi)容天南地北,瑣碎細小,讀起來就是閑,就是輕松,就是接地氣兒。
中國的文字向來是提倡文以載道的,尤其是在梁實秋所處的那個年代,有名頭的文人多以文章入伍,或干脆投筆從戎,不乏匕首或投槍一類的如椽之筆。但梁實秋認為:文章救國,目標雖屬正大,但畢竟是一種權(quán)宜之計。梁實秋的文學觀是:文學不要功利,應(yīng)該表達亙古不變的人性。所以他更樂于說俗事、說瑣事,他的《狗》《排隊》《獎券》《婚禮》《洗澡》《洋罪》《干屎橛》等文章,講述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然閑談里閃爍機鋒,調(diào)侃中迭生詼諧。
梁實秋在《臟》《男人》《病》等文章里,談了世俗中人都有的缺點,但并不因為自己在其中,就視而不見,反而看得更清,說得更透。也正是因為這種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心態(tài),他才能做到不夾纏,不偏執(zhí),才看得通透,更能洞悉事物的本質(zhì)。在讀者看來,仿佛照鏡子,對自己、對人性有了更深的了解和認識。
梁實秋的談?wù)f式散文,沒有文人們寫這類文字的吹毛求疵、尖酸刻薄,而是娓娓道來。他的文字,似乎并不是為了說明什么,表達什么,只是將自己的所見所聞,真真實實地記錄下來,瑣碎零亂,也真實、直觀和形象。
梁老說的俗,是風俗、民俗、鄉(xiāng)俗,也是國情、民情、民生,有著廣泛的社會性,通讀下來的感覺,仿佛觀賞一幅描繪人間百態(tài)的《清明上河圖》。
秋郎的名字,來自與梁實秋同一時代的作家冰心的一句調(diào)侃:朱門一入深似海,從此秋郎是路人。梁實秋飲譽文壇的散文中,以散文集《雅舍小品》的開篇之作——《雅舍》最引人注目。他筆下的雅舍,是他在重慶與人合住的幾間陋室。篦墻不固,門窗不嚴,風來則洞若涼亭,雨來則滲如滴漏。但梁實秋硬是能從屋頂?shù)谋懒眩?lián)想到奇葩初綻,從身處的苦難,尋找到浪漫和詩意。梁實秋的很多文字,都融匯著這種苦中作樂的“雅舍”精神,“雅舍秋郎”也由此而來。
與梁實秋同一時代的文人中,魯迅文字對國民性的刻畫是激進的,有斗爭性的,促人奮發(fā)的;而梁實秋的散文是調(diào)侃的,溫和的,讓人自省。盡管魯迅是自覺,梁實秋是不自覺,但在很大程度上,他們的作品是殊途同歸的。梁實秋散文的敘述方式,其實是用輕松的筆觸,風趣詼諧地談生活百態(tài),有著溫和的諷刺作用,絕不僅僅是閑適而已。
如果文人推崇的雅是向上的,那梁實秋的俗就是向下的。高雅猶如高空舞蹈,往往離我們很遠,而俗人俗事,卻時刻在我們中間。生活、生存莫不是俗事,風雅的只是精神。市井中人,生趣貧乏,生涯寡淡,如果我們能像雅舍秋郎那樣,有平淡中發(fā)現(xiàn)美、尋找美的胸襟,有樂觀向善的積極心態(tài),會不會離幸福更近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