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威
孩子上幼兒園小班,那天去接他,老師讓我們留一下。我心中忐忑:難道孩子惹禍了?送走其他家長,老師回來和我聊起來。原來因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長大后想做什么?”多數(shù)孩子都志存高遠,給出的答案是科學家、工程師、大明星、大畫家;唯獨我家孩子志向不夠“遠大”——想做一名公交司機。聽完老師的陳述,我一顆懸著的心才算落地。老師的言外之意,是我們做家長的要學會引導孩子。我只好應諾,說一定幫孩子樹立一項“鴻鵠之志”。
“做一名公交司機”,其實是孩子的真實想法。周末他喜歡讓我陪著坐公交車遛彎兒,記站名。附近幾路公交車他都坐過,最長的一路有近30 個站名,他能按順序準確無誤地報出。他的“志向”也跟我“透露”過,倒沒引起我的“焦慮”。如果孩子有天賦,做司機并不耽誤他成為畫家、科學家、作家,職業(yè)不是唯一的。我唯一擔心的倒是無人駕駛將來若普及,司機沒得可做。
問孩子長大后想做什么,不如問他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一個正直的人”遠比各種“大家”和“大師”重要。那些想做科學家、工程師的孩子,未必明白怎么回事,而是被“灌輸”的結果。
如何為孩子選擇“起跑線”,是多數(shù)家長的焦慮。我鄰居家女主人是位全職媽媽,家里有倆孩子,都上小學。一到周末,她就忙著接送孩子上輔導班。那天碰見,我問她:“你家孩子報了不下十個班吧?”她擺擺手:“沒有,沒那么多?!苯又敢粩?shù),她自己也大吃一驚——小的報了9 個班,大的報了11個。誰都想“望子成龍”,但很少有人明白“望子成龍”的目的何在,是光宗耀祖的“面子”?是活得比自己強的“里子”?不過在當下,都化作了跟風攀比的忙碌的影子。
為了盡早給孩子選對“跑道”,一項名為“天賦基因檢測”的項目火了,“一口唾液就能測出孩子的天賦和潛能”,雖缺乏起碼的科學常識、雖被媒體一再“戳穿”,但不少家長仍“寧可信其有”,花費幾萬、十幾萬就為測出自家孩子的“稟賦”,找出“天才”“神童”的基因。
而且,在某些人看來,神童不但可以被“測出”,還可以被“制造”。
家長們的焦慮和面子,是有傳統(tǒng)的?;仡櫄v史,“神童熱”總會時不時地來一陣,甚至固化為文化里的一個因子。當年與恢復高考幾乎同時進行的,是對“少年班”的選拔。這些“神童”,映射出一個國家對人才的焦慮——“知識荒原上的少年突擊隊”寄托著多少國人希望和時代使命??!幾十年后,“神童”接受采訪,似乎并不領情:“我是時代需要的產物,如果青春可以重來,我決不會再選擇讀少年班。”
近年,“神童熱”化作“狀元熱”,各省市區(qū)縣的高考狀元、單科狀元,不僅是父母之驕子,也是各界熱捧之對象。政府不得不出面干預,紅頭文件印發(fā)——不得炒作狀元。然而,越不讓干,“魅力”越大,“狀元熱”仍每年來一陣。
其實,這些制造神童的操作方式,早被試驗了上千年。對神童的“膜拜”由來已久,《史記》開篇便是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帝高辛“生而神靈,自言其名”……這些神童于口耳中相傳,與社會發(fā)展進程息息相關,具有與自然抗爭的神秘能量。國家級神童,被視作“國瑞”,《三字經》里的劉晏就是這樣的人物,8 歲被唐玄宗授為秘書省太子正字(相當于國家文史館的研究員)。古代還為制造神童設立了一套制度流程:尚未發(fā)明科舉之前的漢代,“舉孝廉”取士,專設童子科,衡量標準首選“孝悌”,并催生了孔融讓梨、黃香溫席等典型案例。隋唐開科取士,設童子科專取10 歲以下神童,賜出身,給官做。宋代,制造神童的程序更為復雜,分上中下等。歷史上,童子科到底取了多少神童?似乎沒人做過統(tǒng)計,但神童做出的成績,實在寥寥。反倒是望子成龍的父母們,為走捷徑,弄虛作假的例子比比皆是。神童孔融長大后,除了搞些吊死問生的繁文縟節(jié),無所建樹;論文章,曹丕送他一語“理不勝辭”——辭藻華麗而說理不清,也算中肯。
制造神童是一種病,這種病只會讓“傷仲永”一代代傷而復傷。教育的著眼點,在于培養(yǎng)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而非制造神童、創(chuàng)造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