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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二海的糟心事

2019-11-13 09:26劉寶鳳
四川文學(xué)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老三宿舍老婆

□文/劉寶鳳

1

赫二海躺在床上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咒罵著工頭肥仔,狗日的都六個多月沒發(fā)工資了,是準(zhǔn)備把人熬到啥時候呢?今天和老婆通電話,老婆對幾個月沒往家寄錢生了疑心,還詐赫二海說,有熟人看見他摟著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打街上過,赫二海當(dāng)下賭咒發(fā)誓說絕沒有這回事。老婆才撲哧一聲笑了,說逗他呢,就他那逑樣子,誰眼瞎了才看得上。說完老婆好像覺出這話不對,又補充到,她是牛屎糊到眼睛上了。

干啥呢干啥呢,下鋪的松朋把床板踢得咚咚響,床上是有你老婆哩?滾過來滾過去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赫二海被驚了一下,才覺出自己不光腦子在翻,身子也沒停地翻轉(zhuǎn)著呢。赫二海不敢再有響動,靜靜的,像個木乃伊一樣,躺得平平的。

木乃伊是老婆常罵赫二海的話,因為他人傻嘴笨,用老婆的話說就是根本沒長腦子,只會像個木乃伊一樣,走哪兒挺哪兒,還不會掙錢,十足的窩囊貨。沒辦法,赫二海念書少,除了一身蠻力就沒別的本事,除了民工能干啥呢。雖然說這活餓不著但也吃不飽,就混個日子。赫二海盤算著他已經(jīng)出來八個多月了,也不知道老婆給兒子把對象踏摸得咋樣了,今天被老婆那么一乍胡,緊張得忘了問。想到兒子,赫二海才有點笑模樣,不管他赫二海咋樣,總算養(yǎng)出個好兒子。兒子念書不行,好在腦瓜子夠用,技校畢業(yè)就開始在酒店當(dāng)廚師,一個月沒少掙錢呢,比他這個老子強得不是一點半點。

當(dāng)然不能全靠兒子掙錢,老子總是差兒子一房媳婦的,所以赫二海才愿意跟著“大部隊”來這離家?guī)浊Ч锏牡胤礁苫睢K麄冎霸谏匠悄沁呅薰?,修完公路了,工頭又說固城這邊有活,問誰愿意跟著走。大家都跟著來了,原因很簡單,沒有工地愿意用當(dāng)?shù)氐拿窆ぃ瑸樯??這你就不懂了吧,當(dāng)?shù)孛窆るx家近事情多,今天這個請假回去給誰幫忙結(jié)婚,明天那個村又有老人下世了要回去抬埋……一天到晚都有人請假,哪個工頭潑煩死了才會搞些本地人。

這工地只有做飯的馬頭是本地人,他并不姓馬,只因為長得人高馬大,就被大家伙叫成馬頭了。第一次看見馬頭赫二海差點把他認(rèn)成了大老板,一個人長得高大就是氣派。哪像赫二海,才一米七出頭的個子,瘦得麻稈一樣,在哪里找工作都要被挑揀半天。好在親戚給搭的線,才跟著肥仔混飯吃。其實在來這工地之前,老婆說家門口有個蓋房的事需要民工,就是時間短,可能兩個月就做完了,赫二海怕到時候活續(xù)不上,又得閑半年幾個月的。不管咋樣,他跟肥仔也混熟了,聽肥仔說這邊的活沒個兩三年是完不了工的。

只是要再不寄錢回去,老婆又該罵他把錢塞哪個女人那兒了。赫二海想老婆的嘴,真他媽毒。可是再毒也還是自己老婆,回去了熱被窩一鉆,也還是有些滋味的。

一想到這里赫二海又煩上了,除了剛來那兩個月發(fā)了工資,后來的工資肥仔總是一臉笑地說馬上發(fā)馬上發(fā),他的這個馬得是要到蒙古騎回來呢。當(dāng)然赫二海見了工頭可不敢叫肥仔,得老老實實低頭哈腰地叫人家王經(jīng)理呢。背地里大家都說工頭吃得肥頭大耳快流油了,說工頭有好幾個小老婆,每一個都嫩得能掐出水來,還說肥仔把力氣都用來撲小老婆了,當(dāng)然沒空去找大老板要錢。說這些話的時候松朋笑得最歡實,好像冷不丁摸了肥仔的小老婆一把似的。

說歸說罵歸罵,活兒還得照樣干,那錢不發(fā)是給自己攢著呢,要不干活立馬就得滾蛋,宿舍都別想住了。這次干活的地方在一個廢棄的廠子,廠子倒閉后把大門口臨近馬路那兩幢辦公樓租給了外面的人,靠里面的廠房都是要拆掉的。據(jù)說這塊地皮翻整好以后,要蓋個什么溫泉小區(qū),還說要加入什么新科技,總之說這些赫二海不懂也不管,他只盼著按時發(fā)工錢,想到老婆一下子拿到五六個月攢下的工錢,肯定笑得滿臉褶子。尤其是這次出來管吃管住,不用掏一個子兒,赫二海又自豪上了,回家一定得好好給老婆講講。

周圍的高樓早都林立起來了,據(jù)肥仔說這個舊廠子規(guī)模大底盤也硬,沒人能拿下這塊地,就耽誤到了現(xiàn)在。站在廠子里,頭一抬,四面都是高樓,不用想都知道那是個熱鬧非凡的世界,可一進廠子就完全成了兩個天地。老舊的食堂,帶著高大煙囪的生產(chǎn)車間,還有幾長溜庫房,兩層樓的宿舍,寬敞的水泥路,從哪兒都能看出來這廠子以前規(guī)模夠大,也夠氣派。但也能感受到這樣的廠子矗立在繁華的城市中央,實在有些大煞風(fēng)景,就好像吃得正香的豬肉熬菜,卻從里面揀出了一根頭發(fā),倒胃口唄。所以說該拆,不拆不建像赫二海這樣的民工又到哪兒找活干呢。只能說這么大的廠子倒閉了,可惜嘍。

赫二海他們是從廠子最里面的板房往外拆,靠近大門南邊有一院原來的宿舍最后動,就讓工人住了,用肥仔的話說就是緊跟時代要求,關(guān)心民工的住宿問題。一間宿舍有三張架子床,上下鋪那種,鋪蓋一收拾就住進來了。赫二海他們幾個都是從大西北來的,就擠到了同一間宿舍里。這間宿舍啥都好,就是老舊的木頭窗戶上,有幾塊玻璃不見了,大家就想讓肥仔給裝上。肥仔把手里的鱷魚皮包一下掄到離得最近的松朋腦門子上,張口就罵,當(dāng)你幾個是閨閣里的小姐呢,還要啥玻璃,就你們這驢樣子,擺到那兒都沒人看。肥仔不肯裝玻璃,指望他們幾個就更不可能了,誰也不愿意花這冤枉錢,所以離窗戶最近的鋪位就沒人去了,四個人寧愿擠在靠門這邊的上下鋪上。

赫二海他們幾個的宿舍門口就是水池子,一條管子上裝了七八個水管,就這人多的時候還得錯換著用。夏天的時候,他們就脫了上衣在這水管下面沖涼水澡,不是愛干凈,是怕熱。這地方夏天熱得人要脫層皮,哪有老家涼快。赫二海每次汗流浹背的時候就罵,狗日的天氣也欺負(fù)外地人啊。廁所離這兒有點遠(yuǎn),在宿舍背后再遠(yuǎn)一點的角落里,用簡易的鋼塑板搭起來的,兩個茅坑的門上不知是誰還用黑筆煞有介事地分別寫上了男和女。幾個人就笑,就咱干活這地方,除了母蚊子就沒見過個母的。

大家笑歸笑,這好賴也管吃管住了,盡管大灶夫馬頭只會做水煮蘿卜、白菜跟洋芋,里面連個油星星都沒有,那也總比修公路風(fēng)餐露宿的強,吃住的錢省下了還不是自個兒的。

不發(fā)錢赫二海倒還扛得住,他花錢節(jié)省又不抽煙,除了偶爾買點日用品,基本上沒有額外開支??伤膳竽腔锶丝隙ㄊ强覆蛔〉模麄円坏街苣┎簧瞎ざ纪莻€環(huán)城公園的舞廳跑。赫二海從來都不去,他不是那種有歪心思的人,再說他兒子都快要娶老婆了,他可不能在這種事情上給兒子丟臉。工友們就都笑赫二海假正經(jīng),在外面老婆看不見管不著的,把自己憋得火大,舌瘡都上來了。赫二海就說,才不是,那是不小心咬到了嘴唇,工友們更樂了,說那還不是缺肉吃。

所以松朋氣赫二海翻騰不光是因為打擾了他睡覺,更是因為他好長時間都沒錢去舞廳了,心里慪得慌。松朋要比赫二海年輕四五歲,看他一副燒心撓肺的樣子在床上使性子,赫二海往下瞅了眼沒敢笑出聲。都他媽沒錢鬧的,松朋又使勁蹬著上鋪的床板罵道。松朋沒瞌睡,手往褥子底下一摸,拿出幾張舞廳的門票在鼻子跟前聞著,好像那就是個白白嫩嫩的大姑娘。赫二海仔細(xì)瞧了下,門票上面畫著一個大大的變了形的“舞”字,旁邊還有一個搔首弄姿的女人仰著頭,露出半截長白的脖子。赫二海就在心里罵,就你這逑樣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同樣睡不著的馮柱子從床上一咕嚕翻起來叫道,媽的,你們說,這肥仔啥時候能發(fā)工資啊,老子窮得天天喝米湯,這褲帶都往腳下溜呢。

葛老三的聲音也從床鋪上面?zhèn)髁诉^來,你這哪兒是窮得往下溜,你那是騷得往下溜,見了誰都想解褲帶吧。

你個狗日的,咋老說大實話。馮柱子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轉(zhuǎn)到赫二海的床前,他站著剛好能看到赫二海平躺著的臉,哎,二海哥,我說把你的錢給兄弟借上一點么?

赫二海猛地捏緊了被子下的口袋,我沒有錢,早花完了。

騙誰呢,你一天到黑捏著個包,誰不知道就你還有家底。給兄弟們勻一點唄,發(fā)了工資就還你了,再說了,你也不忍心看著弟兄們渴死吧,葛老三也說道。

就是就是,其他幾個人也附和道。眼看著幾個人都朝赫二海的床鋪來了。赫二海見識過這幾個人的生冷,以前有個工友不“合群”,被他們?nèi)齼上掳堑霉夤鈨艚o關(guān)到了門外面。赫二海嘴上說沒有,還是怕大家真的上手,他可丟不起那人,只好說,你們這么多人,我沒,沒那么多錢。不用太多,一人二十就成,發(fā)了工資就還。葛老三一說二十,其他幾個人笑得心照不宣。

破財消災(zāi)吧,赫二海只好從口袋里摸索出錢沓子,認(rèn)認(rèn)真真地給每個人抽了兩張。赫二海有個習(xí)慣,喜歡把錢換成十塊的,這樣每次花錢不能超過一張,也算是個約束。抽完了六張,他心里一陣抽痛,只好叮囑幾個人盡快還錢。

赫二海想這個周六晚上過得真是憋屈。

第二天,宿舍的幾個人早早都起來出去了,連灶上的水煮白菜都沒吃,這幫人臭德性,赫二海一邊嚼著蒸饃,一邊對馬頭說,那幾個人出去逛了,把他們的菜給我舀上吧。馬頭翻了個白眼又給赫二海的碗里添了半勺湯水。赫二海沒敢再爭取了,他知道馬頭的脾氣,有一次新來的民工嫌菜少,結(jié)果馬頭把他的碗端起來,菜全倒回了盆里,任那個人叫罵了一下午也沒再給他盛菜。從那以后沒人敢跟馬頭說三道四,飯菜多也好少也罷,都安心地吃著。好的是雖然給的菜不多,但饃、面或者米飯是管飽的,就在打飯窗口外面放著。也就是說,只要你能吃下去,你隨便盛去吧。

其實大家也都知道馬頭的活不好干,菜打多打少不是他說了算,是肥仔給的錢多少說了算,這么百十號人,手不敢松,一松錢就摟不住了,馬頭總不能自己往里面添錢吧。

馬頭說,你宿舍那幾個貨還真是活寶,全工地也就這幾個人騷包,也不看看自己啥德性,還往黑舞廳跑,小心哪天叫局子的人給收拾了。赫二海沒敢說是借他的錢,嘴里打著哈哈。你咋不去呢?赫二海連忙擺手,說咱不弄那事情。馬頭又說黑舞廳下午才開門,這會兒就是去了也只能在環(huán)城公司溜達。不過去得早了有挑頭,去得晚了只能拾掇剩下的。

馬頭是本地人,知道的信息肯定比他多,赫二海就問馬頭,那真是弄那事兒的地方?馬頭嗆他一句,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赫二海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趕緊收拾碗走了。

下午沒啥事,赫二海想著不如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他來這么久,還沒見識過固城的繁華呢。赫二海不想花錢坐車,就借了馬頭平時買菜騎的自行車。這自行車破得,簡直是除了鈴不響,其他哪兒都響。

正是初秋,天還沒完全涼,騎個車子吹著微風(fēng)還真是舒服,總算把那個苦哈哈的夏天熬過去了,赫二海想。他琢磨著去城墻看看,這是固城的標(biāo)志,來固城沒去看過城墻,就跟沒來一個味兒。赫二海轉(zhuǎn)完城墻時間也不早了,他忽然想起松朋提過他們?nèi)サ奈鑿d就在這附近。赫二海不知道哪根筋抽著了,就想去看一眼,不進去就在門口看一眼。也可能是因為幾個工友借自己的錢來這里顯擺,讓赫二海心里不忿,以此來發(fā)泄自己的不滿。也可能是別的原因,他說不清。本來想著看一眼就走,卻愣是挪不動步子了,他看著門口夸張扭動著的“舞”字,心想就是這個地方?他把眼睛投向舞廳里走出來的人,還有點不相信這是松朋他們說的那回事,就盯著一個出來的人看,看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掩著臉趕緊小跑著走了。

赫二海又仰頭看著舞廳門頭上的四個大字“人間天上”,這不是那啥電視劇里的名字么,他正奇怪時,松朋幾個人出來了,看到赫二海,揉了揉眼睛才跑過來拍他肩膀。幾個人都露出賤賤的表情,一定要讓赫二海進里面看看。赫二海嘴上說不去,身子卻被他們幾個架著,終于在跨進門的那一刻,赫二海找了個機會掙脫了,他跑出去老遠(yuǎn),才想起自行車來,又趕緊回去找自行車。

等赫二?;氐剿奚幔渌嗽缫呀?jīng)回來了,沒有了昨晚上的煩躁和暴戾,都一副滿面春風(fēng)的樣子,像當(dāng)了新郎官似的。赫二海低著頭趕緊爬上了自己的床鋪。松朋卻不放過他,從下鋪伸出個腦袋,問赫二海,啥滋味?是不是比家里老婆滋味好?赫二海沒聽出來啥意思,但在松朋不懷好意的笑聲里,赫二海明白了他說的不是好話,就罵松朋神經(jīng)病,趕緊鉆進了自己的被窩,好像真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松朋卻不放過他,把幾張舞廳的門票塞到了赫二海的褥子下面,說,喏,這個送給你解饞啊。

2

赫二海在工地上發(fā)現(xiàn)了肥仔的身影,正從油光锃亮的新奧迪車?yán)锿忏@,赫二海記得之前肥仔來開的還不是這車,是一輛灰不溜秋的面包車,總之沒有這個看著氣派。赫二海放下手中的推車,悄聲叫著松朋和葛老三幾個。大家都眼露興奮的光芒,這肥仔有些日子沒來工地了,這次來說不定是來發(fā)工資的呢。

肥仔沒有像往常那樣背著手,悠閑地在工地上指手畫腳一番,而是喊離得最近的人去招呼所有民工都過來開會。大伙覺得有戲,比平時聚涌得更快一些。

咳咳,肥仔清了清嗓子,說現(xiàn)在省上市上到處都在調(diào)查拖欠農(nóng)民工工資的事情,如果上面有人來檢查,讓大家伙長個眼色,一定要說他們從來不拖欠工資,都是按時發(fā)放的。

大家一聽這話有些懵,他媽的不發(fā)錢不說,還要叫人撒謊。

要是誰說錯了話,可別怪我翻臉不認(rèn)人。肥仔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殺氣畢露,看得赫二海脖子一縮,好像他告密被抓了個現(xiàn)形。肥仔再三強調(diào),看著面生的人,或者穿著西裝的人都有可能是來暗訪的,讓大家提高警惕,寧愿不說,也不能說錯。誰要是說錯了,欠的工錢就全被扣了。

大家都在底下嘀嘀咕咕地交頭接耳,但當(dāng)肥仔大喝一聲,聽到了沒有時,大伙齊刷刷地喊知道了。肥仔這才卸下一臉的嚴(yán)肅,朝背后那個倚在車邊的波浪大卷女人走去。那個女人穿著一身艷紅色的短款連衣裙,兩條白皙的腿在外面晃蕩著。赫二海傻不愣登地瞅著女人想,我都穿上秋褲了,這女人光著腿冷不冷啊。這時葛老三軟著聲音叫了一聲,王經(jīng)理。大伙都向他投去贊賞的目光,因為這個時候敢開口說話的人,還真是膽兒肥。

王經(jīng)理,葛老三舔了舔嘴唇,好像十天沒喝水似的,說出來的話也干涸得冒煙,音調(diào)都低了下去,王經(jīng)理,到底啥時候能發(fā)工資呢?大家也紛紛點頭表示都想知道。我們都斷糧了,老婆孩子也都等著用錢呢,一雙雙渴求的眼睛恨不得長出鉤子來把肥仔的口袋打開看看。肥仔不耐煩地?fù)]揮手,像驅(qū)趕一群蒼蠅,該發(fā)的時候自然就發(fā)了,要是讓我知道誰的嘴不老實,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肥仔快步上了豪華新車,那個媚眼如絲的女人也輕蔑地瞟了葛老三一眼,像是看一株不起眼的白菜,不屑至極。

車屁股冒著白煙走了,惡狠狠的樣子。

媽的,這虧先人的肥仔,有本事包工程,沒本事給大家發(fā)工錢……罵人的話在工地上四處響起,可除了罵上幾句解氣,誰還有啥辦法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追問得急了,肥仔頂多一句話,就這活你干就干,不干了滾蛋,誰離了你這伙胡屠夫,還不吃帶毛的豬了?!

都沒發(fā)錢,又不是一個人沒發(fā)錢,按理赫二海不該這么心慌,可糟糕的是,宿舍幾個人都把目光瞄到他這兒了,都知道他口袋里還有幾個錢,過個兩三周就觍個臉來借二三十的。但就是再有錢,也抵不住這三四個人輪流借啊。而且一直沒發(fā)工資,松朋他們拿什么還?他們只會說發(fā)了錢馬上還你,馬上你奶個腳后跟,這意思不發(fā)錢就得跟老子賴賬是吧。

赫二海有些悔恨自己那天晚上的軟弱了,因為那一次心軟,給自己挖下了一個填不滿的坑。要說前幾次都給大家伙借錢了,后面不借就得罪人。他們還更絕,一副你這次不借,前面借的就不還了的賴皮樣,把赫二海氣得夠嗆。

那幾天,果真有陌生的面孔來工地轉(zhuǎn)悠,碰到個農(nóng)民工就問東問西。赫二海真想走過去說肥仔已經(jīng)六個多月沒給我們發(fā)工資了,可他不敢,只能站在一邊生悶氣。被問到的農(nóng)民工也一樣,明明一臉愁相,還偏偏得給人家說在這里干活好著呢,工錢不少,發(fā)得也及時,一臉諂媚的樣子活像一只哈巴狗。赫二海就小聲罵被問話的工友真傻,那又不是肥仔怕啥呢,挺直了腰桿跟他說話啊??烧嬉心吧讼蚝斩5姆较騺恚?zhǔn)兒跑得比兔子還快。

所以一到晚上,宿舍里此起彼伏的罵聲更稠密了。

松朋幾個聊著聊著就把話題轉(zhuǎn)向了肥仔帶來的那個漂亮女人身上,狗日的要是讓我摸幾把,我就不把他欠咱們工錢的事情說出來。馮柱子更是把自己當(dāng)成肥仔,幻想他跟那個波浪卷女人各種不入流的事情。赫二海說我老婆那么丑的女人脾氣都那么大,那漂亮女人的脾氣肯定更大吧。赫二海你就是個傻老冒,想還不往美了想,只有你個窩囊貨才會三句話不離老婆,你是還準(zhǔn)備窩在你老婆懷里吃奶呢,瞧你那點兒出息。葛老三一句話把赫二海噎得不知道回啥好。

那幾天,來暗訪的人走了一波又來一波,肥仔開始還沒太在意,接到大老板電話后就不敢再大意了,生怕誰走漏了風(fēng)聲就得停工寫檢查。肥仔在沿街面的大樓南側(cè)拾掇了一間辦公室待著,從窗戶能看到工地里面,說是方便盯著農(nóng)民工,卻有事沒事就跟那個波浪卷女人在辦公室調(diào)情,從窗戶下路過的松朋親眼看見了,說兩個人在辦公室里就親嘴來著。

從肥仔的辦公室往南,能看到一座雕花亭子,也是要拆的對象。亭子高,而且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得人工一下下拆除,不如里面能用機器推倒的廠房好拆,所以這個活一直扔著。松朋偏自告奮勇地跑過來了,還叫上了赫二海和葛老三幾個。松朋人在這邊干活,卻不時朝北邊那個窗戶瞅一眼,運氣好還能看到波浪卷女人。松朋還真逮著了跟波浪卷女人說話的機會,她問松朋廁所在哪兒,香艷的氣息從發(fā)嗲的聲音里往外散。大樓里是有廁所的,但松朋偏偏指了指他們平時去的那個,舌頭打結(jié)地連說帶比畫地指向了門上寫著男女的那間簡易廁所。

松朋瞅著女人朝那個方向走去,不知怎的就露出了一副得意的表情,好像剛從女廁所偷窺回來似的。正好赫二海過來推廢棄的木料,松朋便鬼使神差地給赫二海說,剛肥仔去那邊上廁所,讓人給他送手紙。赫二海是個老實人,可憐巴巴地回宿舍扯了半卷衛(wèi)生紙,就往廁所那邊去。

結(jié)果赫二海一敲男廁所的門沒人,他就敲女廁所的門,波浪卷女人在里面哇哇亂叫,嚇得赫二海紙一扔,撒腿就跑。回到了亭子這邊,赫二海就罵松朋不是個東西,葛老三一看赫二海的緊張樣子便笑得前俯后仰。

晚上松朋和葛老三一個勁兒地纏著赫二海,讓他講講都看見啥了,波浪卷女人白不白,身上香不香……赫二海說他啥也沒看見,聽見女人的聲音腿都軟了。不對,馮柱子說你腿軟了怎么跑回來的?馮柱子不僅不相信,還開始信馬由韁地胡謅起來。遇上松朋這幾個不要臉的牛皮糖,赫二海只有認(rèn)輸?shù)姆荨:斩V浪膳髱讉€是計較讓還錢的事情呢,可借錢還錢,天經(jīng)地義啊,赫二海又開始在心里問候起幾個人的祖宗八代。

這事兒本來就這么過去了,誰知道松朋就是個攪屎棍,硬把一個玩笑發(fā)酵得有鼻子有眼,在工地里越傳越離譜,說有人去廁所偷看波浪卷女人,連屁股上的痣都看清楚了。赫二海聽了一肚子氣,想去爭辯又覺得沒意義,便端了吃飯的碗躲到了食堂外面。沒想到肥仔居然也到灶上來了,說是下雨了懶得出去,就跟大伙一塊兒同甘共苦。話是這么說,估計也是想把大家伙看緊一些。

誰都沒注意到肥仔的到來,頭抵著頭依然說得起勁,好像自己親眼看見了波浪卷女人一樣。本就是胡猜瞎蒙的,偏又碰了巧,波浪卷女人臀部真有一顆痣,肥仔也就信了真,他一把打翻了盛菜的盆子,熱鬧的食堂頓時噤了聲。

這下事情鬧大了。

3

肥仔把赫二海叫去了辦公室,咣一聲關(guān)上門,便開始聲色俱厲地逼問赫二海到底都看見啥了。赫二海一肚子委屈,真的啥都沒看見。怎么可能,肥仔背著手來回轉(zhuǎn)著,手里的煙都顧不上抽了,眼看著要燒到指頭上了,赫二海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的煙完了。肥仔瞪了赫二海一眼,這個關(guān)鍵時候赫二海還有心思關(guān)心煙頭,讓他很生氣。肥仔把煙屁股塞到一次性紙杯里使勁按了按,搞得赫二海脖子一縮,好像自己就是那個倒霉的煙屁股。

無論赫二海怎么講原委,肥仔始終一副“你在說謊”的表情,還試圖引導(dǎo)著赫二海說出波浪卷女人的痣在左邊還是右邊。赫二海頭都快炸了,只好蔫蔫地求肥仔高抬貴手,放他一馬。赫二海還沒有像今天這樣痛恨自己只長了一根舌頭,不知道咋樣給自己辯解,如果是馮柱子那滑頭,肯定是有辦法的。

可赫二海越是這樣,肥仔越是篤定他看見了,而且看得很真切,因為肥仔去廁所那邊“偵察”過了,女廁所的門上有個不寬的縫隙,把眼睛貼上去怎么可能看不見里面。赫二海心想那破爛廁所,里面連個燈都沒有,關(guān)上門都可能踩到茅坑里,就算想看也看不見的。

赫二海被翻過來倒過去地問,就這么扛著不讓走,從中午到下午,眼看著天都蒙蒙黑了。赫二海急了,這肥仔要一直不放自己出去,明天還有可能耽誤出工,這按天計的工資可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赫二海把心一橫,脖子一扭說出來的話青筋畢露:“你不就是想聽我去看了你的女人么,就是,就是偷看了,這么說行了吧!你趕緊放我走吧,明天我還要上工呢!”

肥仔前面的怒罵好像就是為了得到這個答案,一聽到赫二海這樣說反而踏實了,說明他的疑心不是空穴來風(fēng)??山酉聛砀缮赌?,肥仔想了想便踢了赫二海幾腳,說也就是你,換了其他人我早把他的皮扒了。肥仔沒跟赫二海過多計較,說是看在親戚的面子上,他可能也知道赫二海這種老實疙瘩做不出那樣下作的事情,但赫二海臉上還是臊臊的。

過了幾天,赫二海的兒子打電話說要到固城給酒店采買一些廚房用品,正好來看看他。被肥仔一頓收拾的赫二海還沒緩過勁來,任誰被冤枉了估計也跟他一樣沉悶吧。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他說的是真話,肥仔卻死活不相信,難道肥仔喜歡聽假話?還是假話聽多了就成真話了?赫二海想,他活了五十多歲了,咋越來越活不明白,也看不懂這世道,到底啥是真的,啥是假的?難道他記錯了,他真的偷看了波浪卷女人?

因為這件事,赫二海有好長時間都不理松朋,可松朋依然沒皮沒臉地往他跟前湊。這次他又要借錢,赫二海一口回絕,并讓他趕緊把前面的錢還了。赫二海很少發(fā)火,松朋也自知沒趣,悻悻地算了。

一想到兒子要來,赫二海被肥仔冤枉的難受勁也散了一半。他就知道兒子準(zhǔn)有大出息,這采買東西在過去那就叫大總管,兒子都當(dāng)上酒店的大總管了,比他這當(dāng)?shù)某鱿⒘瞬恢挂稽c半點。以后兒子混好了,他就再也不出來打工了,就在家當(dāng)一個悠閑的阿公公,等著給兒子看孩子。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走哪兒都要受欺負(fù),肥仔、松朋,沒一個好東西。

赫二海一轉(zhuǎn)身又有些犯難了,平時他都是在灶上吃飯,兒子來了,總不能跟他一樣在灶上吃吧,就那水煮白菜自己吃得都反胃,更別說在酒店做大廚的兒子了。想來想去,赫二海決定在外面請兒子吃頓飯。

晚上,赫二海說了兒子要來的事情,葛老三幾個人都說好事情,娃能來看你說明有孝心??僧?dāng)赫二海說要請兒子吃飯讓大家還錢時,松朋馬上就說,你兒子沒事上咱這兒來干啥,就咱住的這爛地方,干的這些下苦活,叫你兒子看見多寒磣,其他幾個人也附和著。赫二海雖然知道他們是沒錢還他才這么說的,但他一想到自己的工作環(huán)境,也還真不適合叫兒子過來。

馮柱子腦瓜活,說,二海哥,你再別瞎操心了,你兒子那么有出息,指不定還要請你去他住的酒店吃好的呢,你就別在這兒費心思了。

葛老三也說,對哦對哦,咋沒想到這點呢??隙ǖ?,你還不如把自己收拾整齊,也上人家那大酒店逛上一回,要能住一晚上才美哩。

幾個人三說兩說,把赫二海那些積攢在心里的不快散去了,他覺得大家說得有道理,自己是該準(zhǔn)備一番。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萬一兒子帶自己去酒店,穿成這樣的確太寒酸了。他把包打開,拿出了最好的一身衣服,這衣服他從來都不舍得在工地穿,只有離開家或者回家的時候才穿上,就是想讓老婆和兒子知道自己在外面過得好呢。對,就穿這一身。

把衣服收拾妥當(dāng),赫二海就給兒子打電話說,既然酒店給他報銷食宿,就別上工地來了,這地方又臟又亂,來了也沒地方插腳。兒子卻偏不,甚至開玩笑說他媽交代的,讓他到工地好好地考察一下赫二海。哪怕赫二海一再提出兩人可以在外面見面吃飯,兒子還是執(zhí)意要來。

兒子要來,赫二海就讓大伙好賴把宿舍收拾一下。其他人還好,把自己的床鋪簡單收拾了,乍一看,倒也過得去。只有松朋一百個不情愿,赫二海不給他借錢,他的火沒處發(fā),只好把被子胡亂揉成一團表達不滿。赫二海有些生氣,松朋平時咋樣不說了,這自己的兒子要來,怎么著也得給個面子吧,被子弄成這樣子,實在太不像話了。赫二海就想幫松朋把被子重新疊整齊,沒承想,他手剛把被子抖開,一件女人的內(nèi)衣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媽呀,這狗日的,成天偷著弄啥呢,這幾根線的衣裳咋穿呢,赫二海像捏到了燙手的洋芋。

爸,爸你在沒?兒子的聲音突然傳來,赫二海嚇了一跳,胡亂把內(nèi)衣塞進了自己的口袋,又趕緊把松朋的被子疊起來。還沒收拾利索,西裝革履的兒子已經(jīng)進來了,一臉帥氣,赫二海覺得宿舍都頓時變得明亮了。

赫二海只記得給兒子說過廠子的大概位置,沒說過宿舍在哪兒。兒子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說在門口碰見幾個農(nóng)民工,人家給他指的方位,他就自己進來了。

今天剛好都在上工,只有赫二海請假在宿舍,所以給他爺倆騰出了說話的地方。兒子順勢坐在了松朋的床鋪上,赫二海說這不是我的鋪,我的鋪在上邊,兒子看了看說,上去不方便,咱就坐這兒說會兒話就行。

赫二海的新衣服成功引起了兒子的注意,兒子說,爸你在工地咋還穿得這么講究。赫二海只是笑,他的那點小心思自然不能說出來。

接著,兒子說,別人給介紹的對象,談得差不多了,媽說是到年跟前了就先定下來,把禮錢啥的說好了,明年五一估計就能結(jié)婚。赫二海高興得連說了幾個好字,兩只手交叉著搓了又搓,好像迫不及待準(zhǔn)備要見準(zhǔn)兒媳婦了。兒子又對赫二海說,媽問他工資發(fā)了沒,這就要準(zhǔn)備訂婚結(jié)婚了得不少錢呢。赫二海嘴上說沒問題,心里卻虛到了底,再兩三個月就過年了,到底能不能拿到錢還兩說呢??伤幌胱寖鹤邮?,硬是憋著一口氣堅定地說過幾天就把錢給家里打回去。

兒子好像松了一口氣似的,接著說他自己倒是攢了點錢,但現(xiàn)在都興買房子,他的錢要用來買個一居室的房子,結(jié)婚后夠他們小兩口住就行。赫二海心里酸澀得恨不得把手里的蘋果扔出去,兒子心里絲毫沒有他這個當(dāng)?shù)模@是要跟他們分家另過啊。但赫二海沒那么做,還把好不容易削了皮的蘋果硬塞進了兒子手里。

看兒子一口口啃著蘋果,赫二海才想起來一早上忙著收拾衛(wèi)生,都忘記打水了,該給兒子泡杯茶的,他便拎著水壺出去了。兒子便站起來上下打量著宿舍,比想象中的要整齊一些,但依然很寒酸,除了被褥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都是平時用的小東西。兒子嘆一口氣想摸摸赫二海的褥子薄厚,他聽說固城的冬天特別冷。兒子的手剛往褥子下一塞,便發(fā)現(xiàn)有一疊硬紙有點硌手,順手拿起來看了看,是舞廳的門票。

赫二海本想著和兒子好好吃頓飯,兒子說什么都不肯,更別提帶赫二海去酒店看看了,只說讓他早點把錢寄回去,省得他媽操心。赫二海強壓著內(nèi)心的失望,說你難得來一趟,連飯都不吃,有點說不過去。他就是這種臭講究的人,哪怕口袋沒錢出去借,也不能讓上門的客人餓著肚子回。更何況來的是他的兒子,他一輩子的寄托和希望。他覺得有些傷感,便把上午專門去買的蘋果、香蕉一股腦兒連袋子塞給兒子。兒子說什么都不要,說他還要到處跑采購,拿這些東西不方便。

赫二海便想著給兒子塞點錢,像小時候那樣,給了錢會讓他這個爹當(dāng)?shù)眯睦锎蓪崳艣]白讓比自己還高的小伙子叫他一聲爹。赫二海要給,兒子不要,硬是把一疊好好的錢推讓得皺巴巴的。兒子鄭重地把錢塞回赫二海的口袋里,說,爸,這點小錢我還是有的。赫二海明白了,兒子想要的是大錢,就這么一晃神,兒子把他口袋里的內(nèi)衣帶出來了,兒子驀然臉色大變。赫二海只好說這……這是給你媽買的……心里卻暗罵,這狗日的松朋,凈給自己添亂。赫二海越想趕快把內(nèi)衣塞回口袋,那交錯的細(xì)帶子越不聽話,弄了好幾下,才塞回了口袋。那叫我給媽捎回去?兒子試探地問。不,不,我回頭給你媽寄回去,赫二海只能硬著頭皮圓謊。這衣服要真寄給老婆了,他就得脫層皮。

兒子沒多說話,走了。留赫二海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宿舍里,像收完莊稼漏掉的那一株玉米,孤零零沒有依靠。他大腦空白了許久,才記起那件內(nèi)衣,一把扔回了松朋的床上,呸了一聲。

4

隔了幾天,赫二海打電話問兒子回去沒,在固城辦事順利不?兒子沒有回答,只說固城的報紙有點意思,讓赫二海看看。赫二海哪有心思看報紙,嘴里卻應(yīng)了。兒子又問給他媽買的衣服寄回去了沒有?赫二海奇怪,啥衣服?我啥時候給你媽買過衣服?兒子說工地上的人都說你不正經(jīng),我還不相信,看來是真的了。兒子啪一聲掛了電話。赫二海想肥仔都不信的事情,是哪個嚼舌根的說給兒子聽的?

緊接著老婆的電話來了,本來說好一個月只通一次電話的,這么急的打來是要干啥?老婆的電話簡單明了,就一句話,赫二海,好你個狗日的,我要跟你離婚。

這都哪兒跟哪兒???!

老婆根本不給赫二海說話的機會,把他罵了個鬼吹火:你掙錢全用到騷女人身上,你心里就沒有我跟兒子,我在家一把把屎尿地拉扯兒子,好不容易兒子該娶媳婦了,你倒生了花花腸子……

赫二海把手機拿遠(yuǎn)了,還能感覺到老婆的唾沫星子在往自己臉上噴。老婆終于罵累了,堅定地說讓赫二海趕緊回去離婚,還讓赫二海滾得越遠(yuǎn)越好。

赫二海不知道到底該聽哪一句,是趕緊回去離婚,還是滾得越遠(yuǎn)越好。他茫然地面對著突如其來的羞辱,這種感覺還是在他十來歲的時候有過,鄰居家丟了雞蛋,非說是他拿的,他再怎么爭辯都沒用,只覺得羞辱,這種不信任讓他非常難過和自卑。從那以后他就保持沉默,能不說話的時候絕不會多說一個字。所以老婆總罵他木乃伊是對的,他就是長了嘴,卻不會說話的木頭。

赫二海想打電話再問問兒子,想問清楚老婆到底是犯了哪門子病了?結(jié)果兒子的電話沒有人接聽,等他過會兒再打的時候提示關(guān)機。

葛老三回宿舍的時候,說又有穿著西裝革履的人向他打聽發(fā)工資的事情,他估摸著又是暗訪的人,只好硬著頭皮說發(fā)錢了。馮柱子也說前幾天有個年輕小伙也在工地打聽發(fā)工資的事情呢。

接著松朋沒完沒了地說,暗訪的人跟肥仔是一路貨色,要不然咋不一直待在工地上看看到底有沒有給大家發(fā)工資,這些人光做些表面文章,可憐他們這些農(nóng)民工拿不到錢還一肚子委屈。

有個念頭一閃而過,赫二海沒抓住。只覺得老婆發(fā)神經(jīng),兒子也奇怪,好像都不對勁,他卻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對勁。但他并不是那種喜歡刨根問底的人,他想還是好好干活吧,到年底帶著錢回去,看老婆還有什么話說。

那天松朋和葛老三幾個人,又趁著周末出去了,赫二海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又借著錢了,幾個人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還背著自己擠眉弄眼,是怕他追著要錢吧。赫二?,F(xiàn)在心煩得連催要錢的勁都沒有了,他只在心里嘀咕老婆到底是犯啥病了,就像葛老三說的那樣,他心里來回只有老婆,是沒出息,可小日子誰不是這樣過的呢。

下午葛老三幾個回來就很不對勁,好像眉眼間有掩不住的慶幸,又好像還略有遺憾,從他們遮遮掩掩的話里,赫二海斷定他們這次去沒辦成好事,好像是那個舞廳出啥事了。赫二海懶得去問,他現(xiàn)在非常煩,除非老婆打電話來說不離婚了。赫二海特別了解老婆,那是個說一不二的女人,年輕那會兒要跟自己結(jié)婚,也是撕破臉皮跟娘家哥嫂鬧了好久。后來結(jié)婚有了兒子,老婆非要去弄個賣豬肉的攤子,赫二海見著那些血腥的東西就害怕,說啥都不同意。結(jié)果呢老婆的肉攤支起來了,為了避開賣肉切肉的血腥,赫二海只能到外面打工。所以對老婆說要離婚的事情,赫二海一點都不懷疑,老婆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赫二海只盼著趕緊到年底,發(fā)了錢好回家過年。

誰知道年底還沒到,一個重磅消息卻來了,肥仔跑了,說是前面承包的公路用不合格水泥出事了。欠下了農(nóng)民工一河灘的錢,人跑沒影了,這怎么能行,赫二海心慌氣短地跟著大伙兒一塊兒去找大老板。大老板卻說上面檢查時,他把一年的工錢都提前給肥仔了,上次追問肥仔也說工資發(fā)到大家手上了,他還問了幾個農(nóng)民工的。

完了,這下全完了。

媽的,被肥仔耍了。一群男人圍在一起有了哭泣聲,沒錢可怎么回去過年啊。干了一年等于白干了,當(dāng)下就有人不活了,喊著要跳樓。

赫二海是怎么硬著頭皮回家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年底了兒子要訂婚,有沒有錢他都得回去看看。

站在熟悉的樓棟門前,赫二海心里五味雜陳,他想知道老婆為啥要跟他離婚,但又怕知道。所以他站了好久,心里設(shè)想了無數(shù)個可能,才終于鼓足了勇氣。他拿鑰匙的手顫抖著,不敢把鑰匙插到孔上,他干了一年活,除了人回來了,其他一無所獲,根本就沒辦法給老婆交代。兩件事夾在一起,讓他明明渴望回家,卻不敢推開家門。

誰承想,門自己開了,老婆拎著一袋垃圾,看見他非但沒有一年沒見的激動,反而身手敏捷地把垃圾準(zhǔn)確無誤地扔在了他身上。

老婆一邊劈頭蓋臉地?fù)纤?,一邊罵他不要臉,在外面找女人。老婆身材高大,常年干粗活勁也大,赫二海推不開她,幾下就把他抓得不成人樣。老婆還在那里大罵,赫二海本就矮小的身材在她面前又矮下去了半截。

赫二海試圖解釋,老婆就問你說你沒找騷女人,那好,錢呢?你干了一年活,錢都跑哪兒去了?!

赫二海自然拿不出來。老婆便繼續(xù)打罵他,叫你騙我!叫你騙我!你狗日的還不承認(rèn)!上次兒子去你們工地,打聽得清清楚楚呢,工資從來都沒拖欠。你還在這兒扯謊,眼看都要當(dāng)阿公的人了,也不臊得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給那騷女人買什么一根線的內(nèi)衣,說出來我都覺著惡心……

兒子也走出來,扔給他一張報紙和幾張舞廳門票,讓他看清楚,這是在他褥子下面拿的。赫二海知道這門票是松朋經(jīng)常拿著看的那種,就撿起了報紙。說是記者去“人間天上”暗訪,中途舞廳的燈滅了四十分鐘后,滿地都是用過的避孕套。哦!怪不得那天葛老三和松朋一臉慶幸的樣子……

赫二??偹闶敲靼琢?,這一系列的事情串聯(lián)起來,可不就讓兒子跟老婆誤會了么,難怪兒子跟他說話時一臉惡心想吐的表情。

在老婆的打罵聲中,赫二海硬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講了一遍,可磨破了嘴皮子也沒人相信他,老婆不信,兒子理都不愿意理他,還讓媽快點離婚,省得他娶媳婦的時候人家說他有個這樣的爸。赫二海疼得心都擰成麻花了,可他的解釋卻顯得那么蒼白。他一使勁就推開了老婆,原來他是可以推開老婆的,這么些年來,他一直以為老婆比他力氣大,所以心甘情愿受老婆欺負(fù),原來并不是老婆力氣大,而是他不舍得用勁推她。

撲整了一下衣服,赫二海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老婆愣了一下,但還是攔住了他,問他干啥去?他想說去找松朋或者葛老三來給自己作證,可滿腹委屈讓他不由地賭氣大聲說道,找騷女人去!如果說剛才老婆的摳抓撓都是表面功夫,那這次痛到心里的掐和咬就貨真價實了。就你這逑樣子,還找騷女人!我讓你找讓你找!離婚,馬上離婚!這日子過不成了!

真他媽的糟心,為啥說真話沒人信,說假話偏偏就都信了呢,肥仔是這樣,大老板是這樣,連老婆也是這樣。赫二海不懂,他越活越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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