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云
老公張儒有個妹妹張妍,我倆一結(jié)婚,我這個獨生女突然“提干”了,不僅多了個妹妹要照顧,還有個妹夫要照應(yīng)。
中秋節(jié)那天,我們都聚在婆婆家過節(jié),吃著美味的節(jié)日大餐,在婆婆的提議下,大家七嘴八舌地玩起成語接龍。我接完成語“江河日下”后,輪到張妍,她一時語塞,張儒趕緊提示:“下字還不好接嗎?‘下里巴人嘛!”婆婆也在一旁巧妙地暗示:“這次就算你過關(guān),‘下不為例?。 ?/p>
剛因為沒接上成語被罰酒的我心中不滿,笑意中也不覺帶出嗔怪:“到底是一家人,胳膊肘兒不會往外拐。不公平,張妍也要罰酒,咱得有游戲精神,幫理不幫親?!贝蟾攀潜恍孪眿D嗆了聲,婆婆的神色直接由晴轉(zhuǎn)陰,微慍地催促:“時候不早了,張妍喝了罰酒,你們都回去吧?!?/p>
一行人出了門,老公開始數(shù)落我:“一個游戲,你較什么真!大過節(jié)的弄得大家不歡而散,你怎么這么不懂事!”這算怎么回事?我冷笑反問:“合著你們一家人聯(lián)手欺負我就叫懂事?”一直不作聲的妹夫陳光,兀自干笑兩聲,訕笑說:“嫂子,別怪我多嘴,幫扶親人是本能,咱不該計較?!彪m說這話在理,可勸慰出自他之口,聽在我耳里便不僅僅是打圓場那般簡單。
四小時之前,我還在時代廣場地鐵站臺上,看見陳光輕攬著一個長發(fā)女子飄然而過。隔著車窗玻璃,我仍看得真切,被陳光摟在懷里的女子不是張妍。此刻他一定是在暗示我“我們都是外人”,警告我別摻和張家的“家事”。
我不希望順了陳光的意,但轉(zhuǎn)念一想,新婚不久我便開罪了婆婆和小姑子,再得罪其他人,恐怕連老公都容不下我了,于是只好暫時作罷。
一天晚上,我從手機上傳文件到電腦,便想著借張儒的QQ用一下。剛登上去,一個靚影閃爍著追問:“儒,好久沒聯(lián)系了,你還好嗎?”不等我回應(yīng),一張時尚豐滿的美艷照片躍至屏幕。我連忙截圖發(fā)給出差的張儒,可他在電話里說什么也不承認與那女子親密,只說是以前網(wǎng)上認識的,但打了幾個電話覺得不合適就沒再聯(lián)系。要說誰還沒點過去,我并非不信,只是氣他一直隱瞞我,而且根據(jù)他們加QQ的時間推測,那時我們也正好開始交往,這么說來,張儒曾有腳踏兩條船的嫌疑。
與張儒冷戰(zhàn)一天后,陳光突然捧著一箱車厘子登門,憨笑解釋:“哥說你一直不接電話,擔心你出事,讓我們來看看。張妍今天加班,所以我自己先過來了。哥說你喜歡吃車厘子,讓我買一箱送來。嫂子,你別怪我多嘴……”陳光話音剛落,我心里便嗤嗤冒出火來:“每次開場白都一樣,明明是個婦聯(lián)主任的坯子,還裝什么?”
陳光不以為意,繼續(xù)說:“我覺得這次誤會,嫂子也有過火的地方。那晚你打電話審問哥時,他為了簽合同,正被三個東北大漢灌酒,吐得翻江倒海還一心想拿到提成帶你去歐洲旅游。醉酒夠難受的,你還懷疑他,內(nèi)憂加外患,他能不氣嗎?我們男人在外面受點委屈沒什么,就怕回家還不被老婆理解?!睕]有哪個女人不知道男人也需要關(guān)懷,然而,這近乎示弱的懇求真出自男人的口,還是深深將我撼動。尤其聽說不勝酒力的張儒,為圓我的歐洲夢罔顧健康,我更加愧疚。
陳光一走,張儒的電話就來了,我不再不理他,而是在他訴說想念之后溫柔似水地叮囑:“我可以不吃進口水果,也可以不去歐洲,只要你少喝點酒,少熬點夜,少出點差,健健康康地回家?!?/p>
一場風(fēng)波就這樣平息了。得知買車厘子求和是陳光的建議,我咬一口飽滿甜香的車厘子,若有所思:“這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妹夫有點愛管閑事?!?h3>3
和平共處不到三個月,張妍一辭職,一家人又陷入劍拔弩張的局面。張妍花了三年時間讀美術(shù)碩士,張儒節(jié)衣縮食,前后擲出二十萬元,一門心思想為妹妹規(guī)劃好一條“康莊大道”。結(jié)果,張妍人民教師的金飯碗還沒捧熱便宣布辭職,成立個人工作室,主動變身為無組織無規(guī)律無固定收入無社會保障的自由人士。張儒恨鐵不成鋼,氣急敗壞地說:“早知道你這么忘恩負義,當初我真不該那么辛苦供你讀書!”
看似只是張家兄妹間的沖突,實際殃及家中每一個人,尤其是我。自從單方面宣布與妹妹“決裂”后,張儒白天唉聲嘆氣,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嚴重影響了我的情緒不說,我稍有不慎,便成了張妍的替罪羊,家里的氣氛擰巴起來。
對于一個家庭而言,最好的潤滑劑莫過于一個“多管閑事”的和事佬。因此,陳光提出單獨見面時,我毫不猶豫地赴約,還沒落座就忍不住數(shù)落:“你回去好好教育一下你老婆,我們結(jié)婚不擺酒不拍婚紗照不買大房子,不都是因為張儒掙的錢供她讀書了嗎?好不容易才‘脫貧,她又把自己折騰得一窮二白,這么任性,對得起誰呀!”
陳光聽了也不惱,賠著笑臉掏出手機:“嫂子,別怪我多嘴哦,你和哥先看看這些作品,再判斷張妍的決定是對還是錯?!彼謾C里的各式動漫作品,都是張妍先前瞞著我們接的私活,陳光一臉驕傲地說:“張妍的創(chuàng)意和工筆很棒,現(xiàn)在找她畫動漫的人很多,你們看完就會明白,她不僅有想法,而且也有能力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剛付完首付且存款為零的丈夫,尚且可以體諒妻子“失業(yè)”,身為旁觀者的我,除了敬佩與感動,如何忍心再責怪?
幾經(jīng)努力,我和婆婆解除誤會,張家兄妹也冰釋前嫌,一家人又歡聲笑語地聚集一堂。電視上直播兒童模特的大賽,婆婆興高采烈提議:“將來你們生了孩子,也送去選秀,爭取讓咱家也出個明星?!蔽疫@光長年齡不長記性的腦袋又較了真,神色嚴肅地打斷婆婆:“媽,我們剛結(jié)婚,還沒考慮要孩子。張妍既然早婚,也應(yīng)該早育嘛。”
張儒父親很早離世,婆婆含辛茹苦將兒女拉扯大,好不容易盼得他們成了家,如今又眼巴巴地盼望抱孫子。怎料,我委婉的推脫,擊碎了老人的希望。婆婆的笑意漸收,張儒的神情愈見深沉。見狀,陳光笑意盈盈地打趣:“嫂子,你別怪我多嘴,我們生的孩子得跟我姓,只有你生的孩子才姓張,對吧?”
我就知道,關(guān)鍵時刻連老公都指望不上,何況是個外姓人!他這哪兒是幫我們打圓場?分明是成心搗亂!迎著張家三口憤怨的目光,我恍然大悟,陳光的言行舉止看似“維和”,實則一直伺機對我打擊報復(fù)。陳光迫使我在張家樹敵,如此,就算我揭發(fā)他外遇,到時也不會有人聆聽或相信。
我又一次因言獲罪,家人聚會再次不歡而散,但這一次,我不再坐以待斃。既然陳光不仁,我也不義!翌日清早,我乘公車轉(zhuǎn)地鐵,馬不停蹄地趕往江對面張妍的家,心里埋藏多時的秘密,像鍋內(nèi)煮沸的奶油滾湯,持續(xù)地咕咕作響。
敲開門,我頓時僵在原地。即使剪短了頭發(fā),換上了運動裝,我還是一眼辨認出,端坐在張妍家沙發(fā)上的女子正是與陳光在地鐵里勾肩搭背的那個!張妍見我來了,愛答不理地起身回房。陳光沖上前打圓場,依舊熱情洋溢地笑:“嫂子你別介意,她昨晚畫了一個通宵,累得六親不認,也不理睬我?!崩^而,他指著短發(fā)女子從容引薦:“對了,嫂子,給你介紹,我妹妹小盈,大學(xué)畢業(yè)找不到工作,暫時到工作室給張妍幫忙?!比缓?,陳光張羅著切水果給我吃。
看著陳光那真誠熱情的樣子,想起他對一家人的喜好都記得清清楚楚,我自覺很是慚愧,匆匆告辭時大腦一片空白。原來,陳光不曾在地鐵站看見我,更不曾處心積慮地算計我,刁難我。他對我所說的每一句話,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真誠而善良的。其實,我們姓什么并不重要,因為,此后經(jīng)年,我們都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