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去歲月厚厚的封塵
敞開心的世界記憶的閘門
一幅幅一幀幀
不能忘卻的畫卷
引領著我 ?默默地前行
追尋 ?我生命的那份純真
心中抹不去的那一片云彩
追尋那永遠屬于我們的
那份無悔的忠貞
在新中國七十周年華誕臨近的日子,我心中總是回旋著孫楠這首《追尋》的旋律。七十年的共和國正年青,七十歲的我卻老了。老人總愿意懷舊。這70年是怎么過來的?拂去歲月封塵,敞開記憶閘門,那一幅幅一幀幀歷史的畫面不由得顯現(xiàn)在眼前:
那是1949年的風雪之路,也許就在開國大典后的日子,親戚傳來口信,說父親在外縣當了郵電局長,讓我和母親快去。于是,那一個大雪紛飛的清晨,我和母親坐上親戚趕的馬車,從家鄉(xiāng)的老屯出發(fā),開始告別母親在土地上刨食我在地頭抱著空碗哭號的日子,尋找溫飽的新生活。
那時的天很冷,母親用棉被把我包裹得很嚴并緊緊地抱在懷里,我還是被凍得哭號不止。母親哄著我說:“別哭了,別哭,就要見到你爸了!”親戚使勁抽打那匹老馬,終于在天黑時,我們駛進了一座燈光暗淡的小城。父親把我們安置在一間廢棄的日本舊浴室里,他把凍僵的我放在新砌的火炕上,電燈晃得我睜不開眼,父親的熱吻讓我感到了甜絲絲的溫暖。第二天母親用從街邊撿來的破磚搭了鍋灶,就開始了一個與共和國同齡的小家族的創(chuàng)業(yè)史。
父親任職的這個縣郵局,大約有兩個投遞員、兩個話務員、兩個線務員,他經(jīng)常的任務就是做他們的替補。所以他總是很忙,下班也晚。母親一直等父親下班才開飯,飯后就喜歡聽他唱歌:
解放區(qū)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qū)的人民好喜歡……
啊,延安,你這雄偉的身影……
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
唱完歌,父親給我和當時還不識字的母親讀書,都是革命故事,有關抗聯(lián)的故事、長征的故事,最早都是聽父親講的。我上小學之后,父親也給我讀小說,有當代的,也有古代的。聽父親讀小說,是我們家的傳統(tǒng),開始是我和母親聽,后來妹妹和三個弟弟一起聽,聽到最后的,總是母親和我。一個因熱愛進步文學而走上革命道路的年輕父親,就這樣開始用文學對自己的孩子進行思想啟蒙,對我來說也是文學的啟蒙。
上小學時,我到了齊齊哈爾,這座文化深厚的古城,讓我感到了陽光的溫暖和雨露的滋潤。因為我說話聲音洪亮,經(jīng)常被老師點名領讀課文。后來老師又讓我在班會上給同學講故事。學校組織匯演,我代表班級表演朗誦。當時得了一塊石膏做的獎牌,樂顛顛地跑下臺,結果和另一個上臺領獎的同學相撞,把獎牌撞成兩半,后來母親用膠布把它粘了起來,我才破涕為笑了。因為多次搬家,這塊獎牌早就沒了蹤影,可我從小到大的所有獎狀,母親都保存著。
我因這點兒表演才能還被老師派去“戰(zhàn)斗”。當時,反右斗爭開始了,我們一個老師說,現(xiàn)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不咋的,土豆長得不如雞蛋大。學校召開批判大會,老師找了一個大土豆和一個小雞蛋,讓我上臺和那位老師辯論。我把土豆和雞蛋都舉到他的眼前,問他:“你說是土豆大,還是雞蛋大?”他指了指土豆。然后我無話可說地就下臺了。老師說,你應該接著批判他,為什么說假話,攻擊社會主義。我說:“我媽買的土豆,也有比雞蛋小的。”這也許就是我生命中最初的純真。
后來我還參加過報捷活動。那時全國大躍進,全民大煉鋼鐵,小高爐遍地開花。哪個單位建小高爐了,老師領著我們敲鑼打鼓去祝賀,我們這幫小學生高喊:祝賀,祝賀!然后朗誦祝捷詞,場面特別熱鬧。大躍進出奇跡。我媽領著大院的家庭婦女還辦了一個生產(chǎn)電器原件的工廠,沒等我們?nèi)蠼菥忘S了。
1961年9月,我戴著紐扣般大小的齊齊哈爾“優(yōu)秀小學生”獎章被保送到市實驗中學,那是所省重點校。特別值得記憶的是俄語老師教學有方,給每個學生起了個俄羅斯小孩子的名字,我的名字叫“瓦利雅”,從此我特別喜歡俄語學習。還有一件事,我們?nèi)w住校生有一半學生前十天就吃完了每人每月二十七斤的定量口糧,最后學校團委發(fā)出號召,全體住校生把所有剩下的糧票集中起來,每天喝兩次粥,保證不餓倒一個同學。我是把自己剩下的糧票捐獻給同學,背著行李回家了,然后每天走讀的。來回有三十多里路?;丶业臅r候,有時走不動了,就坐在道邊休息。那時,有小孩兒提著水壺賣水:“一分錢管夠!”我喝飽肚子,接著走。那時母親在郊區(qū)農(nóng)場打工掙的飼料豆餅和每天分的一把青菜,讓我和弟妹們填飽了肚子渡過了難關。
后來,我們跟著父親搬到哈爾濱,隨行的隊伍有爺爺奶奶,還有我和妹妹弟弟五人。我們這一家三代擠進兩間小屋。父親是一個中等專業(yè)學校的校長兼書記,住和其他職工一樣的房子。我轉入離家很遠的一所普通中學,當時學校正在學雷鋒,我因表現(xiàn)突出而入了團。那時,我把雷鋒的照片貼在我的日記本上,鄭重地抄下那影響我一生的一句話:“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p>
在1968年的那個動蕩的5月,當時的我是哈爾濱一中的高三畢業(yè)生,我和五名同學聯(lián)名寫了一張大字報,要求上山下鄉(xiāng)鬧革命。我們選擇了離黑龍江最近的哈青農(nóng)場(后編入兵團一師獨立一營),我們渴望參加建設邊疆和保衛(wèi)邊疆的戰(zhàn)斗。當時我是學生中的共產(chǎn)黨員,畢業(yè)前,我被選為出國留學預備生,突然而至的“文革”,使這都成了泡影。
1968年5月28日,我們義無反顧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車(而毛澤東主席發(fā)出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的號召,是在這一年的12月),列車幾乎是推開送別的人群駛出車站的,開始是慢吞吞,以后便呼嘯著奔跑了。這時,一個女孩子跟著啟動的火車奔跑,先是慢跑,后來就是狂奔了。火車消逝在遠方,她停下來, 佇立在人群淡去的站臺,默默地流淚。她是我當時的同學,后來的戰(zhàn)友,現(xiàn)在的老伴。當時,我們一起報了名,在遷戶口時,母親突發(fā)心臟病,她被學校勸阻。勇敢和堅定可以沖破所有羈絆,她終于在幾個月后的11月7日悄悄地登上北去的列車。她在黑河坐著敞篷的汽車,頂著風雪跑了二百多里路到達我們獨立一營,當時她成了凍得說不出話的“雪姑娘”。她也是一中的學生黨員,高中畢業(yè)時學校黨組織動員她把“北京醫(yī)大”的高考第一志愿改為“國際關系學院”,那是國家安全系統(tǒng)的院校。下鄉(xiāng)后,她做過飯,養(yǎng)過豬,教過學,當過家屬隊指導員。返城后,她真的去搞“國際關系”——在市政府外事辦工作到退休。
開始我的處境比她好,先在農(nóng)工排當副排長,后被抽到營部搞清查。父親的一封信改變了我的命運。我們四個下鄉(xiāng)的兄妹剛下鄉(xiāng)時,父親親自給我們寫信,幾乎每月每人兩封,后來突然改為留城的三弟給我們寫信了。開始,他說父親出差了。后來我一再追問,終于等來父親從“牛棚”寄出的信,他說,他已經(jīng)被專案組定為“走資派”,讓我們和他劃清界限,好好勞動改造思想。據(jù)母親說,他寫這封信時痛哭流涕,說我會把孩子的前途耽誤了!還好,我們營的教導員說,你好好爭取當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吧。他說,你還有能力,去報道組工作吧,再不能搞清查了。父親的信也救了我,如果繼續(xù)在清查組,也許會干出逼死人命的事。我們這個知青的農(nóng)場,為抓蘇修特務,還把一個知青和一個種菜的“二毛子”老太太逼得自殺身亡。
在哈青當報道員的時間不長,但那些平常又不平常的日子,總也忘不了。當報道員要常到連隊采訪,營部離連隊又特別遠,有時搭乘連里到營部的馬車和拖拉機,有時就是用腳走,十里二十里的路程不在話下。后來營里從紅色草原農(nóng)場買了一匹叫“草上飛”的棗紅馬,成了我的坐騎。那馬性子很烈,常把我摔個鼻青臉腫,但最終被我馴服了。每當我騎著馬,風馳電掣般地飛奔在通往連隊的山路上,那一派英武和浪漫會讓每一個女知青動心。我最愿意跑營部到一連的那條路,因為路上有可能和她邂逅。我看到她在天低云暗荒草萋萋的草灘上,追逐著豬群,凌亂的頭發(fā)在風中飄動,她曾十分美麗的臉龐上寫滿憂傷。我呼喊她的名字,遠遠的我看出了她堅強的微笑。我當時很后悔,后悔讓她跟我來到了這大山深處的莽原之中,后悔她放棄了已經(jīng)在學校安排好的工作。
我的稿子最早發(fā)表在《黑河日報》,那個四開的小報是我文學和新聞的發(fā)祥地。我總記得我第一次給他們送稿的情景。天剛亮,我就從大山深處的營部出發(fā),坐在敞篷的嘎斯車上,一路飽覽興安山川的優(yōu)美和壯麗。我們的車先到黑龍江邊,然后順著江邊公路東進,對岸樹叢中閃動著軍人的身影和隱蔽的炮車,珍寶島戰(zhàn)役打響后,江兩面都在準備打仗。傍晚時分,我們的汽車開進了炊煙裊裊的小城璦琿。聞著淡淡的硫磺味的煤煙,看著一片片低矮的房舍,我竟像第一次進北京那樣激動。
第二天,我怯生生地走進江畔《黑河日報》那座不大的院落。院里有座灰樓,樓梯是木制的,懸在樓外,踏著顫動的樓梯,我走進那座灰樓。在一間不大的辦公室,我見到了一位中年人,把一摞寫得歪歪扭扭的稿子放在他的面前,那是我趴在連隊的土炕上在煤油燈下寫成的。他大概地把稿子翻了翻,又問了我們報道組的一些事。我壯著膽子問了一句:“這些稿子能發(fā)嗎?”他說:“再研究一下,爭取發(fā)一篇兩篇?!庇浀梦易邥r,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基礎不錯,以后多寫?!焙髞砦抑溃卸艔V洲。再后來他當了《黑河日報》總編。二十年后,我當了黑龍江日報社社長時,每次到黑河總要去拜見我的這位恩師。
從璦琿回來第二天,我們營也進入了一級戰(zhàn)備。我和報道組的哈爾濱知青呂永巖(現(xiàn)沈陽軍區(qū)副軍職作家)抓緊寫準備打仗的稿子,但總不相信真能打到我們這兒。一天深夜,突然一聲巨響把我們驚醒。孫協(xié)理員傳達上級命令:蘇修部隊正在過江,營部全體馬上向山里轉移!這下子營部亂套了,那些“黃棉襖”還有些經(jīng)驗,幾分鐘就打好了行李;“黑棉襖”都有家有業(yè),孩子老婆哭天喊地,舍不得扔下壇壇罐罐。我和小呂燒毀了所有的手稿和報刊資料,然后又消滅了昨天家里寄來的紅腸。天亮之前,我們背著打印機,與拖家?guī)Э诘臓I部將士一起撤出駐地。中午時分,我們進入一片白樺林,棉衣棉褲全被汗水濕透了,一個個筋疲力盡,饑腸轆轆。正拿出臉盆準備化雪做飯,孫協(xié)理員高聲宣布:此次軍事演習勝利結束,我代表營首長向大家表示慰問!我和小呂真想把這盆雪水倒到他的臉上。
1969年那個難忘的春天,一個突發(fā)事件,使我們報道組名震兵團,我的命運也發(fā)生了歷史的轉變。5月28日,那一天下著細雨,營房建在了林地里的六連因和林場的土地糾紛被迫搬遷,知青往汽車上裝從舊房子上拆下來的原木。被雨澆過的樺木很滑,在就要關上車廂板的時刻,原木向下滾落,就要砸在站在車下的六個知青的頭上。當時也站在車下的東北農(nóng)學院的畢業(yè)生金學和,大喊一聲,然后沖上前去,試圖用肩膀阻擋下滑的木頭,滾落下來的原木,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上。那一刻青年們閃開了,他倒在了血泊里。金學和在營里當農(nóng)業(yè)技術員時,是和我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是自己要求下連隊的,干過許多好事,顯示了那一代青年大學生完美的人格。我含淚寫了長篇報道,引起師部的重視,又派來師報道組的大手伊永文(現(xiàn)黑龍江大學教授)與我合作,這篇經(jīng)過多人之手的長篇通訊發(fā)表在《兵團戰(zhàn)士報》上,同時還配發(fā)了“社論”,兵團政治部還做出學習金學和的決定。
按照部隊的傳統(tǒng),推出典型的報道組是可以立功的,可能因為父親的“政治問題”,我連表揚都沒得到。第二年春天,也就是1970年5月,突然接到師里的通知,要我到《兵團戰(zhàn)士報》參加通訊員學習班。記得我走的那一天,山上的樹都放綠了,紫色的達子香開得正茂盛。小呂和我的女朋友都來送我,他們竟掉了淚。我說,一個月我就回來!
一個多月后,我回來了,但又走了,我被正式調到報社當記者,開始了我的職業(yè)新聞生涯。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也許《兵團戰(zhàn)士報》乏善可陳,但對經(jīng)濟工作,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突出報道是難能可貴的。當時李先念批評兵團的生產(chǎn)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兵團首長很著急,我們也是全力以赴推進發(fā)展。當時正逢“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熱潮,我們報紙連續(xù)發(fā)表學習大寨的“社論”,由“第一支筆”李惠東(后任黑龍江日報社副總編)操刀,在寫到“六論”時,李老先生積勞成疾(主要是抽煙太多),突然昏倒在辦公室,作為“第二梯隊”的我只好接過李老師的筆。我又寫了幾篇“社論”。后來怕寫社論累死人,我以“梁豐”署名寫過許多鼓吹以農(nóng)以主多種經(jīng)營的小評論,受到了浦更生副政委的表揚。他還在辦公室接見了我,好一番鼓勵,還親自給我出了許多題目。后來我也自以為是“專家型記者”了,全兵團的許多生產(chǎn)數(shù)字、農(nóng)業(yè)政策,我也可隨口說出,在以政治報道為主要任務的記者中也是“鳳毛麟角”了。
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和祖國相連的?!拔母铩钡臑碾y終結于1976年10月的陽光中,兩千七百萬知青的命運得益于鄧小平的一句話:“讓這些孩子回家吧!”1976年的12月,我們十個知青被招工到哈爾濱日報社,當時報社編輯部的干部已經(jīng)青黃不接了,剛恢復工作的江村總編,派得力干部到兵團選人。于是我們十個哈爾濱知青,抖落一身黑土,又興奮又惶然地走進報社大樓。這十個人中我三十歲,蔣巍二十九歲,江總編破例把我倆定了鍋爐工,每月三十六元,其他八個人定為印刷工,每月比我們倆少三元錢。
我們是12月26日那天到報社人事處報道的,副總編鄒本業(yè)叫我和蔣巍去友誼宮為報道人代會的記者們幫忙。一位老同志把幾張已經(jīng)排好版的大樣交給我們,讓我們熟悉報紙出版流程。我和蔣巍不知深淺地在大樣上挑出許多錯別字,還改了幾個標題,還發(fā)現(xiàn)了放錯位置的刊頭。沒讓我們吃上一頓會議餐,就被打發(fā)回報社了。下午,我倆被叫到總編辦公室,江村和鄒本業(yè)兩位領導都在,桌子上就擺著那幾份我們改過的報樣。江村望著我們緊張的樣子,笑著說:“我和鄒本業(yè)看了你們改的大樣,很好嘛!誰說你們是生荒子,我看比我們有的編輯強!”他接著說:“我和本業(yè)商量了,你們倆不用下報社印刷廠鍛煉了,明天就上班,宏圖上評論部,蔣巍上政教部!”
當時,我和蔣公子像得了彩票一樣高興。當然,我們沒有讓重用我們的領導失望,很快就成了哈爾濱小有名氣的記者。在哈報工作的期間,我們倆各得了三次中國優(yōu)秀報告文學大獎(有一篇是我們倆合作的),所寫的內(nèi)容都是我們在當記者采訪時發(fā)現(xiàn)的。一個地方報社出了兩位全國知名的報告文學作家,這在全國也是絕無僅有。我們也沒有在報社終老,我1983年10月被調到市委辦公廳任副主任,之后又到省作家協(xié)會、省文化廳和《黑龍江日報》任職。才華橫溢的蔣巍走得更遠,他先在市文聯(lián)當主席,后來調到中國作協(xié)當司局級干部了。但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哈報給了兩個年輕人最早的信任和尊嚴。遺憾的是,在哈報工作時,我們從來沒去一次鍋爐房,白領了鍋爐工的工資呀。
其實我和蔣巍這兩個青年記者是被裹挾到上個世紀80年代中國偉大的“文藝復興運動”中去的,作家被壓抑了十年的激情終于被十一屆三中全會發(fā)出的“解放思想”的火種點燃而噴發(fā);一些曾被埋沒和壓制的人才,被新時代推上了改革開放的大舞臺上。往往是時代■望者的記者,最先發(fā)現(xiàn)了他們,為他們唱出了壯麗的人生之歌。飽經(jīng)“文革”的嚴寒,對改革春風的溫暖特別敏感。作為新時代的受益者,我們有強烈的責任意識。無論作為記者還是作家,我們站在破浪前行的時代大船的甲板上,■望光明的遠方,感受撲面而來的風雨,我們是不能不歌唱的!
比如我寫的報告文學《她在叢中笑》,記錄了在“文革”極左思潮橫行的時候,一個街道小廠的黨支部書記陳秀云,在工廠沒有產(chǎn)品面臨倒閉的情況下,啟用了當時還戴著歷史反革命帽子的工程師安振東;安振東冒著風險研制煤礦防爆整流器,陳秀云寫下字據(jù):我為研制組長,出現(xiàn)問題由我負責。這個產(chǎn)品救活了一個工廠。陳秀云又為安振東解決了住房,在上級還沒有為右派平反政策時,她和支持她的上級七年跑了五千多公里,陳秀云和廠子其他領導光往老安工作的唐山和齊齊哈爾,就跑了十二趟,尋找推翻安振東的“罪證”的證據(jù),終于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在政治上為他翻身,為他后來當上我省副省長和全國九三學社副主席創(chuàng)造了條件。全國數(shù)十家報刊轉載了這篇報告文學,還被改編成電影和電視劇?!豆饷魅請蟆吩谵D載時,還在一版頭題發(fā)表評論說,有更多陳秀云這樣的優(yōu)秀干部,才能使更多安振東這樣優(yōu)秀的知識分子得到重用。后來陳秀云和安振東一起被評為當年的“十大新聞人物”,成為當時中央推動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的好典型。
這之后,我又寫了狠抓黨風、密切聯(lián)系群眾的伊春市委書記楊光洪,堅持共產(chǎn)黨員優(yōu)秀品格、全力推進企業(yè)改革的大慶石化總廠廠長楊久禮和抵制歪風樹立正氣、關心群眾疾苦的青年干部大興安嶺地委書記張毅,這幾篇報告文學都發(fā)表在《人民文學》上。
文學前輩劉白羽先生在1992年第16期的《求是》雜志上發(fā)表的《中國寄希望于跨世紀人》中說:“賈宏圖同志近幾年報告文學所顯示的一個很重要也很有價值的特點,那就是他發(fā)表在《人民文學》上的從《大森林的回聲》《人格的力量》到《跨世紀的人》,他描寫的對象都是黨的各級領導干部,他關注和思考的問題都集中在四化建設和改革開放中,黨的各級領導干部怎樣堅持和發(fā)展為人民服務,廉潔奉公,反對腐敗,保持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lián)系以鞏固和發(fā)展社會主義事業(yè)這樣一個重大問題,所不同者,《跨世紀的人》在所描寫的幾個人物的精神品格的同時,更突出了開放意識,從而顯示了他的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的深化和突破。”劉白羽還在文章中說:我們的時代“需要有更多如同賈宏圖這樣跨世紀的文學藝術家,以自己的詩情畫意創(chuàng)造更多更好的作品,像恩格斯早就期望的那樣,反映意識到的歷史內(nèi)容,把現(xiàn)代最革命的思想表現(xiàn)出來,以推動歷史的前進” 。
也許我創(chuàng)作的多部報告文學有一篇是可以載入中國改革開放史冊的,那就是發(fā)表在1989年第5期《當代》雜志上的中篇報告文學《解凍》。這篇文章的創(chuàng)作,起源于1988年冬天在松花江邊的斯大林公園和幾個俄羅斯朋友的相遇。我用還依稀記得的俄語向他們問好,隨行的翻譯告訴我,他們來自俄羅斯的遠東地區(qū),是來和哈爾濱聯(lián)系經(jīng)貿(mào)事宜的。
他們終于過來了,看來黑龍江真的解凍了!接著又從黑河傳來當?shù)馗刹坑靡淮鞴蠐Q來對岸三千六百噸化肥的故事。于是我直奔黑河,又去綏芬河,采訪了上百人,帶回關于黑龍江兩岸的兩國人民“敵對——友好——再敵對——再友好”的有血有淚有哭有笑的故事。然后,我又在哈爾濱采訪了與俄羅斯有過深刻交往的人士,他們告訴我這個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修建的與中東鐵路共生的城市與俄羅斯血脈相連。與原蘇聯(lián)“結束過去,面向未來,共同發(fā)展”,是中國改革開放題中應有之意。經(jīng)過近一年的采訪,這篇報告文學終于在11月于北京面世。這是中國第一篇記錄中俄重歸舊好,開始經(jīng)貿(mào)往來的報告文學。也許因此,它榮獲“中國當代文學獎”和“改革開放30年30篇優(yōu)秀報告文學獎”。在最近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紀念新中國成立七十周年的報告文學集《大紀錄》中,《解凍》入選其中。這也是我一個與祖國一起成長的作家獻給共和國七十歲生日的珍貴禮物!
更讓我欣慰的是,最近國務院批準黑龍江省為新自由貿(mào)易試驗區(qū),規(guī)劃中涵蓋的哈爾濱、黑河和綏芬河的三個片區(qū),正是我三十年前報告文學中記錄的黑龍江對俄開放的三個熱點城市。這早在我的預料之中。
我們終于盼來了這一天,遠離大海的北方大省黑龍江終于被推上沿邊開放的前沿。
星期日孫子又回我家玩兒,因為我這幾天感冒了,他問我:“老作家,你身體怎么樣了?還能寫文章嗎?”
“我身體很好,正在寫文章呢!”我指著電腦里的這篇文稿說。他笑了。
十歲的孫子是我們這個與共和國同時創(chuàng)業(yè)的小家族的第四代傳人。他一定會繼承家族的傳統(tǒng),獻給祖國一生無悔的忠貞!
責任編輯 ? 韋健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