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蓉 藺星宇

關鍵詞：日本;陶瓷藝術;侘寂美學

1侘寂美學的基本內(nèi)涵

“佗寂”這個名詞起源于日本文化術語Wabi-Sabi，國人將其直譯為佗寂一詞，“佗”代表簡樸素雅之美，“寂”代表時間易逝和萬物無常，人性的孤獨寂寥之感。這一概念最初源自中國禪宗思想中的“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理念，是指一種寒、貧、出世離群與自然獨居的生活方式，也可以說是遠離塵世、索居禪林的禪寂，對自然的敬畏。后與日本本土文化結合而形成獨特的審美思想并延續(xù)至今。佗寂在藝術中是用心靈感悟事物的本源，去除矯飾，接納自然的變化，接受自然的生死循環(huán)。

日本的土地面積狹小且四面環(huán)海，因此，國民更容易接受美學中的微妙事物。日本位于亞歐板塊和太平洋板塊之間，多自然災害，所以他們長期以來保持對自然的敬畏以及危機感，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審美觀念，即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虛空無常的，他們認為沒有永恒不變的事物，因而更為珍惜須臾的美好，捕捉到易逝的美。在自然因素和文化因素的雙重作用下，對他們對殘缺不完美的東西有特殊的偏愛，形成以“殘缺審美”為首的民族審美意識，也是佗寂美學最直接、最廣泛的特點體現(xiàn)。

佗寂美學作為日本傳統(tǒng)美學概念，日本人也很難具體描述它，但它標志著日本的文化特征，如同古希臘完美主義在歐洲的美學價值。人們總是喜歡這種說不清道不明、淡然的安靜的氛圍。最初，“佗寂美學”被認為是一種簡樸、內(nèi)斂的欣賞方式。今天，佗寂代表著空寂、簡素、自然、野趣、質樸、以及不完美和殘缺，并以較輕松的態(tài)度看待不完美和缺陷。佗寂美學逐漸形成了一層審美意義：從舊物體的外觀中，透露出一個充滿年齡的美：即使外觀斑駁或褪色，也無法阻擋甚至強化一種令人震憾的美。它有三個特色：不追求完美（殘缺審美），簡約的風格以及在粗糙之中體現(xiàn)細膩的精神。

2侘寂美學特征在日本陶瓷器中的體現(xiàn)

日本的自然環(huán)境清雅，其民族性格溫和內(nèi)斂，佗寂美學在茶道、工業(yè)設計、室內(nèi)外環(huán)境設計中均有體現(xiàn)，陶瓷器是茶道的載體，也是佗寂美學的集中體現(xiàn)，它具有質樸、簡潔的外觀和深刻的民族特色?！皝骷拧辈⒉皇且詡鹘y(tǒng)所見的方式表達，而是以對現(xiàn)實的超越來表達。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日本陶瓷器往往表現(xiàn)出對無常和自然的追求，表面看似隨意卻體現(xiàn)了佗寂美學的精髓。

東京大學美學研究所的小田部胤久教授認為，“佗茶”（Wabi-cha）這門古老的藝術——15世紀末至16世紀由茶藝大師村田珠光干利休創(chuàng)立的一種茶道形式——是“佗寂”精神最好的體現(xiàn)。兩位茶道大師選擇了普通的日本陶器而不是當時主流的，技術精湛的中國陶器，對固有的審美法則提出創(chuàng)新，不再選擇鮮艷的色彩和精巧的工藝，陶藝家鼓勵茶客品茶時細細欣賞若在以前會被忽視的陶瓷器中微妙的顏色和紋理。小田部教授解釋說“佗寂留下了一些未完成或殘缺的東西，可供人們發(fā)揮想象力”。

陶瓷藝術造型包含材料、功能、技巧、藝術處理、審美追求等諸多因素。它不是簡單的造型設計，而是“物質與精神內(nèi)涵”的雙重載體。佗寂美學在日本的陶瓷器中的體現(xiàn)可分為器之美與意之美。

2.1器之美

日本陶瓷器的器之美包括其造型、釉色、材質、技法等形而下學的美學元素。

首先，在簡約、質樸的造型上，“以少勝多，以簡勝繁，質樸有力”。中國古代陶瓷以精湛的技術和精巧的造型占據(jù)世界陶瓷的主流，而日本陶瓷更注重材質的自然表現(xiàn)，相比中國陶瓷沒有那么精巧和完美，在古樸簡潔的外觀下寄予藝術家們細膩的情感，給觀眾更多想象的空間，相當于繪畫中的留白。在各種國度和風格的陶瓷器中識別性很高。

其次，日本陶瓷器在色彩上應多用低飽和度的釉色，使整體色調古樸淡雅。在釉色處理上使用干擦法、濕擦法、流釉法、刮劃法、涂蠟法等，處理手法多樣形成豐富厚實的肌理，呈現(xiàn)一種老舊、滄桑、厚實之感。以安田猛陶碗（如圖1）為例，作品以米黃色的大地系色彩作為底色，加以低飽和度的墨綠和土橘色的釉色加以點綴，整體色調古樸淡雅，上釉時并沒有涂滿整個器物，而是利用釉料的流動性，捕捉到短暫易逝的流釉效果，這種珍惜須臾的美好，正視無常的而享受當下，正是佗寂美學的真實寫照。

再次，不完美的美感體現(xiàn)在制作技法上，主要是各種方法所呈現(xiàn)的自然之美。一些生活陶瓷作品的自然和不完整的線條盡可能地保留下來，反映出樸素的特質。比方說造型不規(guī)整，看似不完美，質地多為粗瓷或陶器。殘缺美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主要運用撕裂法、干折法、滑痕法、表面干裂法等，給人以古拙，返璞歸真之感。這些殘缺美往往是外部表象，陶藝家更加關注材料本身，并嘗試表面紋理，釉面顏色和抽象形式，以接受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不完美”缺陷和“小事故”。如圖2安田猛陶壺，在拉坯成型適度干燥后，在瓶口處捏出壺嘴時有自然的干裂痕跡，這些裂口成為了整個作品的畫龍點睛之筆，有一種寂靜寥落之美，配合素雅的色調以及淺浮雕和流釉的裝飾，古拙質樸而意境悠遠。

2.2意之美

佗寂美學注重材料在自然環(huán)境中的變化，接受不完美形態(tài)，利用殘缺的部分讓觀眾聯(lián)想，讓精神世界去完成剩下的創(chuàng)作，彌補不完整的空間。這種不完整不僅是物理形式，當藝術家創(chuàng)造陶瓷時，他希望超越物體的外觀并注意內(nèi)在精神，包括“不完美…‘不滿意…‘短暫”的狀態(tài)?！巴昝馈边@個詞起源于拉丁語“perfctus”，意思是“完成”，在許多文化中被置于本不該有的高度，特別是在西方。人們喜歡完美，永遠不會犯錯誤。完美的理想不僅創(chuàng)造了無法實現(xiàn)的標準，而且還創(chuàng)造了錯誤的標準。當我們努力創(chuàng)造完美的東西，然后努力保持其完美時，我們否定了這些東西存在的意義，從而失去了觀察變化和成長的樂趣。

以浜名一憲陶藝作品（如圖3）為例，浜名一憲的女兒不小心弄碎了他的陶罐，他笑著說，他決定把這些破碎的作品在戶外放置幾年，讓大自然給他們再次上色，形成一種自然的包漿，這些碎片被修繕之后，不同深淺，不同形狀的碎片形成一種微妙的對比，渾然天成，絕非刻意而為。浜名一憲說，“一開始我做了一點設計，但是粘土是一種自然之物，所以他會發(fā)生變化。我不想與自然抗爭，所以我順應了這個形狀，我接受它”。這種過程看似不完整不完美，但是由于時光流逝帶來一種略帶傷感的滄桑寂寥之感，豐富了故事本身，在粗糙中體現(xiàn)了細膩的精神。

美是設計師的情感表達，佗寂反映在其上，是一種對自然的尊重，聆聽泥土本身的聲音，接納材料的本質。接受不完美，發(fā)現(xiàn)缺陷并保留缺陷，在缺陷中發(fā)現(xiàn)美而非視而不見，即人與自然的相互創(chuàng)造，是佗寂美學意之美的體現(xiàn)。他們不會過多的去裝飾，而是傾聽材質的聲音，傾聽內(nèi)心的聲音，尊重材質的特性，它蘊含著一種寂靜淡然不加矯飾的美，可以瞬間將人們帶入真實的自然，洗去外在世界喧鬧與浮華，重回心靈的本源。正如小山富土夫所說“它不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而是自然的產(chǎn)物?！?/p>

3結語

佗寂美學是去物質性和古樸自然的美學主張，讓藝術家在“不完美”中發(fā)現(xiàn)與創(chuàng)造“完美”，不斷的探索事物的本源與精髓，從而超越自我設計出更美的陶瓷作品，日本陶瓷器中的佗寂之美，讓我們在今天的快節(jié)奏中能感受到它所呈現(xiàn)的超越時間的美，與心靈對話，釋放精神上的壓力，得到心靈上的救贖。

日本佗寂美學來源于我國的禪宗思想，結合當?shù)靥厣_花結果，我國的陶瓷藝術家可以結合本土的哲學理念，考慮從物像到精神意趣營造佗寂中的質樸、自然、空寂的意境，充分發(fā)揮粘土與釉的自然特色，跳出既定技法與形式美的框架，從禪宗的冥想和頓悟中去探索發(fā)展創(chuàng)新之路，在傳統(tǒng)與新生中找到平衡，創(chuàng)作出既能立足于本土文化又能面向當代社會的陶瓷藝術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