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惕明

記得在1949年4月中旬的一天午后，我穿過無錫城中公園，去中山路辦事，剛出公園南門，就見到了動人的一幕：著名實業(yè)家榮德生穩(wěn)坐在自備的人力包車內，滿面笑容，悠然自得，還時不時地向路人招手示意。那位榮德生的專職車夫，似乎與他的老板配合默契，有意放慢腳步，緩步而行，讓榮老板多些時間與過往行人招呼示意。馬路兩旁行人中，有認識榮先生的，自言自語說：那不是榮大老板嗎，怎么上街兜風來了？有的說：聽說榮老板已遷廠離開無錫了，怎么還沒有走？

當時，出于好奇，我也跟隨榮先生包車走了一小段路，因為自己有事要辦，沒有跟下去。當時也覺得很奇怪，榮先生這樣著名的大人物，怎么會在時局很緊張的時候上街兜風呢？其中必有深意，只是我不知道罷了。

直到解放后，閱讀了一些相關的史料和回憶錄，才明白事情的緣由：

原來，那一年革命形勢迅速發(fā)展，蔣介石在即將敗退臺灣之際，一面密謀動員文化精英南渡臺灣，同時動員大陸的大企業(yè)遷往臺灣。那時，榮德生是全國著名的大實業(yè)家，當然被列為動員遷廠的重點對象。

面對當時形勢，榮德生先生左右為難：因為蔣政權的腐朽，自己早對其失去信心，若把企業(yè)遷往臺灣，不會有好結果，因此想留下來；但對共產黨不了解，怎么辦？

正當榮先生為難之際，無錫地下黨組織根據(jù)上級指示，及時與榮德生及錢孫卿（時任無錫商會會長）等無錫工商界代表人物聯(lián)系。榮德生先生為了進一步弄清共產黨的政策和對他們的態(tài)度，特委派榮氏集團申新公司職員錢鐘漢（錢孫卿公子）作為他的私人代表赴蘇北解放區(qū)，一面約見黨政首長面議，一面考察解放區(qū)的實情。與錢鐘漢同行的還有孫德先、袁鶴皋先生。當時解放區(qū)黨政負責人陳丕顯、管文蔚等同志單獨接待了錢鐘漢，談了黨的政策和迎解放的各項具體問題。錢鐘漢滿意而歸。回無錫后立即向榮德生作了詳細匯報，使榮先生更加堅定了跟共產黨走，決不遷廠，留下來迎接解放的 決心。并立即采取三項行動：一是宴請親朋好友，表示決不遷廠；二是在《人報》上刊登“榮氏工業(yè)機構決不遷赴國外”（見1949年3月15日《人報》）的消息；三是親自亮相無錫街頭，就是筆者當年目睹榮先生乘坐包車繞市區(qū)一周的景象。

關于榮德生派錢鐘漢去蘇北解放區(qū)面見解放區(qū)首長一事，在蘇南區(qū)黨委書記陳丕顯和蘇南行政公署主任管文蔚的回憶錄中，都談到了當時接待經過。陳丕顯在他的回憶文章《蘇南三年》中說：“其時，國民黨反動派逼迫蘇南工商界將工廠遷往臺灣，蘇南工商界的代表人物無錫商會會長錢孫卿先生和著名實業(yè)家榮德生先生，通過地下黨組織派人到江北聯(lián)系，我們就以華中工委名義發(fā)出邀請。1949年2月中旬，他們派了錢鐘漢等3位代表來到江北華中工委駐地，受到熱情接待。我（指陳本人）和管文蔚、包厚昌等接見了他們，同他們商議了配合解放軍解放蘇南城市的具體事情，還同他們懇切地談了黨的城市政策，希望工商界人士不要遷廠。由于這些工作做得比較充分，大軍打過長江以后，蘇南城鄉(xiāng)基本上沒有受到破壞，接管工作比較順利。”（注：《陳丕顯在蘇南》262頁）

管文蔚在他的回憶文章中，對接見錢鐘漢的經過說得更具體：“2月17日，無錫商會會長錢孫卿和著名實業(yè)家榮德生，派了三位代表來到蘇北沙溝市臨澤鎮(zhèn)。民族資產階級受到帝國主義和官僚買辦資產階級的欺壓，對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不滿，比較愛國，具有革命性的一面。國民黨反動派逼他們把工廠等遷往臺灣，他們死也不肯搬遷。因我過去在無錫搞過黨的地下工作，他們知道我，就來聯(lián)系。我和陳丕顯商量后，以華中工委的名義邀請他們到蘇北來談談。他們一到蘇北就受到了熱情接待，第二天，陳丕顯、我、包厚昌等就接見了他們。三位代表中，有錢孫卿之子錢鐘漢，年輕有為，思想比較進步。我們問了問他們江南的情況，請他們吃了飯。錢鐘漢告訴我們：他們可以控制國民黨無錫縣黨部；商團有幾百人，武器很好，是他們控制的。我們與他們訂了幾條：一、希望工商界人士不要遷廠，把工廠保護好，不要讓反動派破壞；二、反動派逃跑時，請他們配合我黨地下組織和游擊隊維持秩序，保護好城市；三、我們大部隊過江時，不能帶很多糧食，到江南后部隊所需十萬擔糧食，請無錫工商界負責籌集；四、請他們勸說那里的舊機關工作人員不要跑，保護好文件資料，俟我們過江后，移交給人民政府。陳丕顯向他們講了我們過江后的城市政策等問題。談得很好。他們心里的種種顧慮被打消，高高興興回無錫去了?！?/p>

無錫解放前夜，國民黨軍政要員逃之夭夭，無錫變成了一座空城。此時，榮德生、錢孫卿等愛國人士履行諾言，迅速派出工商自衛(wèi)團上街維持秩序，迎接解放軍入城解放無錫。一經解放，榮德生、錢孫卿等協(xié)助人民政府，動員工商界人士迅速恢復生產，商店照常營業(yè)，協(xié)助做好各項接管工作，穩(wěn)定社會秩序。

解放后，榮德生先生還熱心參政議政。1949年7月初，蘇南行政公署為聽取人民群眾意見，召開蘇南各界人士座談會，接著又于同年10月召開蘇南各界人民代表會。會上，榮先生熱情發(fā)言，參政議政。大會閉幕前，榮先生被選為蘇南各界人民代表會駐會委員會（相當于常務委員會）副主任。當時，《蘇南日報》連續(xù)報道了上述會議情況。

到了1950年冬季，經中央人民政府批準，增補榮德生先生為蘇南行署副主任。對此，蘇南行署主任管文蔚在回憶文章中說：“經中央人民政府批準，增補了劉先勝、榮德生、錢孫卿為蘇南人民行政公署副主任。榮、錢二位先生對蘇南解放作過貢獻，解放后表現(xiàn)也好，請他們出來擔任行署副主任，還有一大批黨外人士參加各級人民政府的有關領導工作，顯示了我們共產黨人立黨為公，執(zhí)政為民的坦蕩胸懷。我們讓他們有職有權，重要的事情都和他們商量，和他們合作得很好?！?/p>

榮德生和錢孫卿先生擔任蘇南行政公署副主任后，盡職盡責，成績顯著，1951年國慶時，他們應《蘇南日報》之約，特親筆題詞祝賀國慶。

（作者為《常州日報》離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