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慶勤

▲鷹擊八號驗收試驗現(xiàn)場

在很多歷史資料中，鷹擊八號都被冠稱為“中國飛魚”。只因在1984年閱兵式上，外國武官在天安門城樓上指著它大喊：“飛魚！中國飛魚！”這一幕被頻頻報道，也被記錄在歷史中。由此，鷹擊八號也有了“中國飛魚”的名號。然而，它其實與法國的飛魚導彈并沒有任何關系，是真真正正的“中國創(chuàng)造”。

從零開始的任務

對于任何一個有海岸線的國家來說，海岸防御在國家戰(zhàn)略中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我國擁有綿延3.2萬公里的海岸線、6500 多個島嶼，一旦國家受到外來威脅，保衛(wèi)萬里海疆，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必須依靠海防導彈。

飛魚導彈本是法國AM-39 型反艦導彈的稱謂。1982 年英阿馬島之戰(zhàn)中，阿根廷軍隊用兩顆價值20萬美元的飛魚導彈擊毀了價值1.5億美元的英國謝菲爾德號驅逐艦。從此法國飛魚導彈聲名鵲起。然而，此后英國勒令法國，不允許其向阿根廷售賣飛魚導彈。阿根廷也在打完了最后一顆“飛魚”之后戰(zhàn)敗了。

鷹擊八號與飛魚導彈大小相仿，用途相似。由此，也就有了文章開頭的一幕。

在鷹擊八號之前，新中國已經(jīng)開始了上游一號、海鷹一號、海鷹二號的研制。這一系列成果讓航天人對于海防導彈研制有了更多的信心。

1969年10月8日，國防科委召開會議。海軍航空兵部在會議上提出，希望研制一種能掛在飛機上的小型導彈。來自實戰(zhàn)的需求，不容忽視。這個任務最終布置給了三院三部，并開始方案的論證工作。

不久后，海軍正式提出研制小型導彈的要求，主要的戰(zhàn)術指標是：射程25～50千米，重量200千克，速度為2倍聲速，采用固體火箭發(fā)動機。

這樣的要求首先需要解決的是固體火箭發(fā)動機的研制問題。此前我國已經(jīng)有過仿制改型導彈成功的先例，但均為液體火箭發(fā)動機。雖然當時的研制人員也明白，液體發(fā)動機有推進劑有污染、配套設備復雜、維護困難、填充時間長、安全性能低等缺點，被取代是必然趨勢，然而手頭關于固體火箭發(fā)動機的資料實在有限，完全沒有可以參考的數(shù)據(jù)。

為了解決固體火箭發(fā)動機這個首要問題，三院三部2室成立了12人的預研工程組，其中從31所借調了丁振宗、常敬基、鄭炳森等3 位同志，開始了小型導彈的預先研究。這3位分別來自于哈軍工、北航、南航三所高等院校的大學生，就這樣開始了這項“從零開始的任務”。

多年后，丁振宗回憶往事時仍然記得：“當時院里連研制最基本的物質條件都沒有。沒有專業(yè)研究室和相應的物資供應部門，連研制試驗工作必備的試車臺也沒有?！?/p>

試車臺是試驗發(fā)動機性能的大型硬件。沒有試車臺，科技人員就在云崗一處荒涼的山溝里挖個坑，豎著將半截發(fā)動機頭部朝下埋進坑里，接上測試試驗數(shù)據(jù)的導線，測量壓力，然后換算出推力。

經(jīng)過試驗檢查分析，發(fā)動機工作時間為95秒，推力為430公斤。這標志著研制攻關組圓滿完成了小推力、長時間工作的固體燃料發(fā)動機的研制工作。參加試驗的人都高興地跳了起來，互相祝賀，山坳里傳出一陣陣歡聲笑語。

也正是從那次試驗之后，丁振宗的耳朵便總有一陣陣“嗡嗡”的轟鳴聲，什么也聽不清楚了。很多年過去，他仍然要戴著助聽器才能與人交流。

▲1984年國慶閱兵式上亮相的鷹擊八號

▲科研人員登上靶船查看損毀情況

今年80 歲的劉慶楣回憶起當時挖坑的情形，也仍是歷歷在目?！爱敃r大家都去挖坑，不管是試驗員、設計員還是工人。很多當了媽媽的女同志會帶著孩子一起去挖?！?/p>

預研組成員們受到試驗成功的巨大鼓舞，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1975年1 月31 日，第四次試驗時，發(fā)動機工作時長更是達到210.5 秒，大大超過了戰(zhàn)術技術指標要求。

追憶起當年鷹擊八號被稱為“小二黑”的歷史原因，劉慶楣說：“‘小’是說這個導彈在設計上尺寸小，‘二’是因為它由當時的總體設計部2室承擔，‘ 黑’是因為它是個‘ 黑戶’，從1970 年提出到1977 年國務院將其命名為鷹擊八號導彈的這幾年，它始終不在國家計劃內，甚至沒有經(jīng)費，是個‘黑戶口’。”

艱難的研制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小二黑”身體小，可發(fā)動機、末制導雷達、自動駕駛儀、戰(zhàn)斗部……什么都得有，而且什么都得小。這可難壞了設計人員。

隨著鷹擊八號正式從2 室轉交3室，“小二黑”也交到了馬恒華、劉慶楣等人手中。馬恒華在哈軍工讀了7年書，可研制導彈還是頭一回。“我那個時候腦子里整天就想著，能不能做到呢？控制系統(tǒng)的體積、重量、空間都成問題。精度怎么能壓下去？最后證明還是能做到的。”馬恒華說。

這個時候，法國飛魚導彈已經(jīng)有了國際知名度，并且得到了國際上的一致認可。大家都知道法國的“ 飛魚”好用，可它對于中國人只是個傳說，誰也沒見過。科技人員只能通過廣告宣傳頁、推廣宣傳片簡單了解。

這“ 飛魚”與“ 小二黑”的總體設想框架和思路不謀而合，在一定程度上為正在開展的預研和方案論證工作開闊了視野。

有了大致的方向，具體可行的操作必須由設計人員自己來完成。不論是廣告宣傳頁還是宣傳片，研制人員看到的都只是飛魚的外形，內里是個什么樣、采用什么原理、什么技術，誰也不清楚。

不清楚，就自己干！

“ 一切都靠自己去做，自己設計圖紙、自己加工零件、自己制造工裝設備、自己裝藥、自己進行點火試車。不會就學，向書本學、向專家學，邊干邊學?！瘪R恒華說。

從1971年至1976年的5年間，凡是能找到的書籍、報刊、各種資料，他們都找來學習，仔細研讀。凡是與導彈關系密切的內容，都做了重點研究，有的還做了抄錄，每個人都積累了二三十本技術筆記，甚至所有的數(shù)據(jù)都是馬恒華和同事們用手算的。馬恒華回憶：“當時院里最高級的計算機是一臺手搖計算機，我們只能手動輸入數(shù)據(jù)，然后再用公式推導做計算。就是這樣，也算出來了。”

▲海防導彈專家梁守槃（中）、路史光（右）和姚紹福（左）在一起

這時，正值“ 文化大革命”的中期，預研任務又沒有納入國家正常計劃，很多工作做起來十分困難。物資、器材得不到保障，設備、設施不配套；外協(xié)渠道不通暢，協(xié)作單位不配合。發(fā)動機樣機總裝和試車前的制造面臨著方方面面的困難。

然而，科技人員并不認輸。沒有殼體，就廢物利用，用報廢的助推器外殼改造成兩個發(fā)動機殼體；沒搞過爆炸成型，就到工廠去虛心請教，制造出符合技術標準的發(fā)動機封頭；缺少模具和設備，大家就手工剪裁隔熱材料，然后再一塊塊拼起來；沒有廠房，他們就把露天環(huán)境當廠房，一樣干得熱火朝天。

1977 年9 月15 日，國務院、中央軍委常規(guī)裝備發(fā)展領導小組正式批準研制鷹擊八號空艦導彈。從此，“小二黑”終于有了“戶口”，被批準正式列入國家武器裝備名單。它的研制工作也全面展開，進入快車道。

“小二黑”結婚

1980年的春節(jié)，家家戶戶的人們都在走親戚、看好友、拜訪長者、探望父母。然而，在鷹擊八號導彈研制的科技人員心中，掛念的頭等大事是如何給這個剛剛落戶的“大家閨秀”趕緊選個好“婆家”。

大年初三，時任三院院長楊超時帶著幾個人，敲開了海軍第一副司令員劉道生的家門。簡單寒暄之后，楊超時直奔主題，向劉道生匯報了近年來三院的型號研制情況。楊超時說：“我們經(jīng)過技術論證，建議先研制艦艇型，請首長看看能不能給鷹擊八號盡早安排一個水上裝載的艦艇，以便于下一步全武器系統(tǒng)的研制和試驗?！?/p>

聽到楊超時的設想，劉道生當即表示會全力支持三院的安排。在劉道生的協(xié)調和安排下，海軍調撥了一艘24導彈快艇作為載體平臺。至此，大家算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也正是這一年的春天，副總參謀長劉華清與國防工辦副主任鄒家華正式批準決定：鷹擊八號正式作為24快艇裝備武器，定型后改裝一個大隊。至此，鷹擊八號終于結束了漂泊不定的日子，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好事多磨，在反反復復的試驗、糾錯、再試驗后，“婚期”終于定在了1985 年國慶節(jié)之前的一個月。工程技術人員和技術工人就像爸爸媽媽一樣緊張、忙碌地準備著。

▲科研人員正在討論技術問題

▲科研人員在山溝里為“小二黑”發(fā)動機做試驗

參試隊伍在1985年8月5日進入靶場，由鷹擊八號總設計師姚紹福、副總設計師王祖全主持靶試工作，主任設計師劉慶楣任技術組長，負責試驗的具體組織實施。

1985年9月1日至28日，24快艇裝載鷹擊八號導彈在海軍發(fā)射試驗基地進行設計定型飛行試驗，打遠、中、近射程，包括一次雙發(fā)齊射和一發(fā)戰(zhàn)斗彈，取得了6發(fā)6中的好成績，圓滿完成了設計定型飛行試驗，創(chuàng)造了我國海防導彈試驗史上的新紀錄。

在當天晚上的慶功晚宴上，平時滴酒不沾的姚紹福頻頻舉杯，與基地首長和試驗隊隊員們開懷暢飲。此時此刻，每一個舉起酒杯的人都知道，這酒里有奮斗的快樂，有艱辛的汗水，有苦惱的淚水，有奉獻的甘甜，更有著自力更生、中國創(chuàng)造的喜悅！

結語

1984年國慶閱兵時，鷹擊八號尚未宣布最后定型。能夠參加閱兵式，可以看出國家領導人對于航天人的信任和肯定。也正是由于這次閱兵，鷹擊八號獲得了“中國飛魚”這個稱號。

外國人幾度懷疑，閱兵中的導彈是中國的飛魚還是引進的飛魚？外媒的猜測、議論不斷，甚至法國軍方還花了一番力氣追查飛魚導彈有無泄密問題。所得結論是，中國的飛魚和法國的飛魚毫無關系，那是中國人自己的原創(chuàng)。

從“ 馬島戰(zhàn)爭”中阿根廷的結局中可以看出，自力更生、自主創(chuàng)新地研制導彈武器對于一個國家是多么重要。中國人依靠自己的力量，獨立自主地研制出了鷹擊八號導彈，展示了中國在高新技術領域所取得的成就，在國際上引起了強烈反響，也為祖國能夠昂首挺胸、充滿底氣屹立于世界之林打下基礎。

自此，“ 小二黑”的故事結束了，“小二黑”們的故事還在繼續(xù)。如今“小二黑”家族的規(guī)模和實力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我國海防導彈形成了岸艦、艦艦、空艦、潛艦等反艦導彈系列，具備了抗登陸、封鎖重要海域和近海作戰(zhàn)的能力，為國家的海岸線筑起了堅固的鋼鐵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