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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性?興趣性?政治性:中國傳統(tǒng)農學體系的三個面向

2019-10-25 01:39葛小寒

摘 要:中國傳統(tǒng)農學體系并不僅僅局限在技術性層面,在“三才”理論與“重農”思想的影響,許多非技術性的內容也包含在傳統(tǒng)農學之中。通過對古農書與古典書目的反思,可以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農學存在技術、興趣、政治三個不同的面向,而在這三個面向中,主體分別是農民、士人與官府。通過構筑以上這種農學體系,一方面有助于跳出“技術史”框架,而從整體把握古代農學知識;另一方面則可以挖掘農學知識的多重含義,由此揭示知識在不同文本、不同語境中的不同意義。

關鍵詞:技術性農學;興趣性農學;政治性農學;傳統(tǒng)農學體系;農學史

中圖分類號:F3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19)05-0133-07

如何理解傳統(tǒng)“農學”?從業(yè)已出版的兩部《中國農學史》來看,傳統(tǒng)農學的基本內容仍與現(xiàn)今農業(yè)科學相仿,都是以農業(yè)技術為核心的知識體系,例如中國農業(yè)遺產研究室認為:“中國農學史研究的內容,也就是以這些農學著作為主。這些農學著作及其有關文獻,多數(shù)是敘述農業(yè)技術的,所以我們主要的研究對象是農業(yè)技術?!盵1]從形而上的角度來看,傳統(tǒng)農學離不開古代中國樸素唯物主義思想(尤其是陰陽論、氣論)的影響[2];從形而下的角度來看,精耕細作、糞田肥田、種養(yǎng)結合、輪作復種等農業(yè)經營與技術手段成了傳統(tǒng)農學幾乎全部的內容[3]。不過曾雄生在氏著《中國農學史》中頗為敏銳地注意到:“今人定義農學,是指研究農業(yè)生產的理論和實踐的學科?!糯]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農學概念。他們將與農相關的內容都可能稱之為農家。雖然歷代也存在分歧,時而寬泛,時而狹窄?!纱丝梢?,古代農學的范疇要比今天寬泛得多。”[4]即曾氏認為,僅僅從技術,尤其是現(xiàn)代農業(yè)技術角度去理解古代傳統(tǒng)農學會遮蔽許多本該加以研究的內容。對此,其學生杜新豪進一步反思了傳統(tǒng)農學的不同面向。在《金汁:中國傳統(tǒng)肥料知識與技術實踐研究(10-19世紀)》中,杜氏重新定義了“農業(yè)技術”概念,將原本作為制肥外延領域的收集、整理、運輸?shù)然顒右布{入到考察范圍,并且將傳統(tǒng)農業(yè)技術知識分化為“士人農學”與“農民農學”兩個概念,從中梳理出傳統(tǒng)農學發(fā)展中的兩條線索[5]。

曾、杜對傳統(tǒng)農學知識體系的反思都旨在揚棄近代以來科學話語在農史研究中的影響,而試圖通過新的概念與范式去更為貼切地理解并描繪古代中國農學的實況。筆者在對傳統(tǒng)農學反思的基礎上[6-7],結合近期研究,對農學知識體系又有了新的認識,在此與大家共同探討。

一、傳統(tǒng)農學的不同面向:古典書目的反思

在傳統(tǒng)中國學術體系中,“農學”并不天然存在,存在的是“農家”。一方面,“農家”不可能也不用等于現(xiàn)代科學意義上的“農學”;另一方面,“農家”其實只是古典書目分類體系中的小類,該類別中所著錄的“農書”確實也反映了傳統(tǒng)中國的農業(yè)知識。宋人鄭樵有言:“有專門之書,則有專門之學?!盵8]因此既然有著錄農書的“農家”,那就存在記載了農業(yè)知識的“農學”。換言之,為了理解中國古典農學體系的若干面向,古典書目仍不失為最直觀的資料。尤其是明代以前的官私書目,大多不是后世那種“賬簿式”的記載,而是具有“兼學術之史”的功能[9]。現(xiàn)存最早記載農家的目錄是《漢書·藝文志》,其中的小序較為準確地概括了時人對于“農家/農學”學的理解:“農家者流,蓋出于農稷之官。播百谷,勸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貨??鬃釉弧孛袷?,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為之,以為無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盵10]由此可見,古人對于農學的理解也從技術的角度切入,強調“播百谷,勸耕?!?。但是“以足衣食”的技術活動絕不僅僅局限在農業(yè)層面,傳統(tǒng)農學中所包含的技術活動往往超過了現(xiàn)今農學的范疇。例如作為傳統(tǒng)農學早期總結的《齊民要術》,便在農業(yè)技術知識之外,加入了大量關于食品制法與雜物制作的內容,而這些知識分布在卷七至卷九,占到《齊民要術》近三分之一,以至于有學者認為:“將《齊民要術》看作是封建地主經濟的經營指南,遠比將它僅看作農書要恰當?shù)枚??!盵11]而這樣一種雜錄日常知識的撰寫模式一直影響了古農書的寫作,像是元明時期誕生的《墨娥小錄》《多能鄙事》等農書中,照樣錄有大量“雜學”。因此,杜新豪最近的論文所體現(xiàn)出的對于傳統(tǒng)農業(yè)技術范疇的質疑便值得思考,他認為農學技術并不局限于那些與現(xiàn)代農業(yè)科技相匹配的領域,類似肥料搜集這樣的簡單活動也是一種農學技術[12]。由此可見,傳統(tǒng)農學的技術性可以從兩個層面去理解:第一,傳統(tǒng)農學的技術仍包括了現(xiàn)今農業(yè)科學技術領域所關注的若干內容,且集中體現(xiàn)在“播百谷,勸耕?!睂用嫔?第二,傳統(tǒng)農學的技術也包括了被現(xiàn)今農業(yè)科學技術所排斥的一些部分,它們通常可以冠名為“日用技術”或“日常技術”。

從《漢書·藝文志》到《隋書·經籍志》,漢唐間的農學觀念幾乎沒有什么變化,《隋志》農家類小序云:“農者,所以播五谷、藝桑麻,以供衣食也。”[13]這樣的論述幾乎與前引的《漢志》一模一樣。但是唐中期以后,古典書目中的農家類呈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擴張態(tài)勢[6]。而到了南宋,這種農學觀念上的擴張逐步顯現(xiàn)在那些“花茶譜錄”之上[7],例如晁公武的《郡齋讀書志》農家類中共著錄了18種農書,其中有13種是《茶經》《荔枝譜》等與“衣食”關系不大的譜錄[14]。毫無疑問,花譜與茶書雖然并非“播百谷,勸耕?!钡霓r學知識,但其中也包含了對于花卉、茶葉品種與種植技術的記錄,例如陸羽《茶經》便在“三之造”中對采茶之法作了詳細介紹。不過,這些“花茶譜錄”也不全然是技術性的,王子凡與李娜娜分別梳理了傳統(tǒng)中國的菊花譜錄與牡丹譜錄,根據(jù)他們的研究,可以明顯發(fā)現(xiàn)技術性的文本僅僅是花譜所包含的一種,除此之外,品種譜、品詩類譜與同時包含技術和非技術的綜合譜才是更為突出的部分[15-16]。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在于“花茶譜錄”更多代表了士大夫們的興趣,而并非農業(yè)生產活動。對于士大夫們來說,花卉、茶葉的種植技術固然重要,但是更為重要的確是關于它們的品評與鑒賞。像是被奉為“典范”的歐陽修之《洛陽牡丹記》,其實書中并無多少關于牡丹栽培技術的介紹,而主要內容在于品評各地牡丹的高下:“初,姚黃未出時,牛黃為第一;牛黃未出時,魏花為第一;魏花未出時,左花為第一。”[17]6當然,品評也少不了士人們的詩詞歌賦,許多撰寫了技術性花譜文本的作者也會同時撰寫類似的詩歌集,例如盧璧曾作《東籬品匯錄》介紹菊花的種植技術,但是他也同時輯錄了《東籬品匯詩》“附于種植之法之后者”[18]340。至于明清以后大量的茶書,則基本如同花譜一般,“只是一種消遣小品,很少參考價值”[19]。通過以上的論述可見,隨著“花茶譜錄”在古典農書/農家中的崛起,傳統(tǒng)農學的第二個面向也就呼之欲出,那就是“興趣”:一方面,技術知識仍是代表了“興趣”的“花茶譜錄”的固有內容;另一方面,“興趣”所指導下的傳統(tǒng)農學也包含了很多技術之外的品評與鑒賞層面的知識。

坦率地說,對于“花茶譜錄”的出現(xiàn),并不是所有的士人都保持著樂觀態(tài)度。宋人陳振孫便表露出了不滿:“農家者流,本于農稷之官,勤耕桑以足衣食?!ü⒃灾仓陋q以農圃一體附見于此,其實則浮末之病本者也?!盵20]可見陳氏認為“花茶譜錄”只是農家的“浮末”,并不能與傳統(tǒng)的“耕?!奔夹g知識相提并論。但是,陳振孫的觀點只是士人中的特例,明代以后私人書目的撰修者幾乎都支持“花茶譜錄”進入農家,反而是代表了官方農學理念的官修書目《文淵閣書目》《國史經籍志》等支持了陳氏的看法[21]。換言之,對于農學內容的認識在宋代以后出現(xiàn)了官、私兩條不同的發(fā)展路徑,在官修書目中,那些“浮末”的“花茶譜錄”往往被剔除了出去,這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尤為明顯:“農家條目,至為蕪雜,諸家著錄,大抵輾轉旁牽,……今逐類汰除,惟存本業(yè),用以見重農貴粟,其道至大,其義至深,庶幾不失《豳風》《無逸》之初旨。茶事一類,與農家稍近,然龍團鳳餅之制,銀匙玉碗之華,終非耕織者所事,今亦別入譜錄類,明不以末先本也?!盵22]由此可見,官府對于農學的認識似乎集中在前面所揭示的“耕?!奔夹g層面。但是白馥蘭對于官修農書的觀察,認為:“官修農書,……其目的在于讓民眾受利(利民),讓國家的、社會的、道德宇宙觀的秩序得以維護?!盵23]例如元代官修的《農桑輯要》,其對于農業(yè)技術知識記載的目的,是希望通過這些知識去教導、統(tǒng)治民眾,從而達到“大治”的理想狀態(tài):“大哉,農桑之業(yè),真斯民衣食之源,有國者富強之本;王者所以興教化,厚風俗,敦孝悌,崇禮讓,致太平。”[24]550換言之,在官府層面來看,農業(yè)技術的推廣是與政治統(tǒng)治的穩(wěn)固無法分割開的。有意思的是,根據(jù)萬國鼎先生的觀察,先秦的農家并不如同《漢志》中所言那般專注在技術知識,而是一種與儒家、法家、道家類似的政治理念[25]。也就是說,傳統(tǒng)農家誕生之初便與政治密不可分,而降至帝制時代,在技術文本的表象背后,“政治”也是傳統(tǒng)農學的一個面向,在這一面向中,技術是必須的,但它只是手段,傳統(tǒng)農學的“政治”面向更關心技術是否可以維護現(xiàn)有的統(tǒng)治秩序,而不關心技術更新與否。

通過以上簡單的論述,筆者大體勾勒出了傳統(tǒng)農學體系的三重面向:技術、興趣、政治。而且這三重面向所對應的主體也不完全一致,簡單地說來,技術性農學對應農民,興趣性農學對應士人,政治性農學對應官府。

二、技術性農學:以民為主體

傳統(tǒng)農學體系中的技術性面向,并不是指古農書或其他相關文獻中的農業(yè)技術知識,其實,任何農業(yè)技術知識都可能出現(xiàn)在筆者所定義的不同面向的傳統(tǒng)農學中。技術性農學是指農書及其相關文獻所記載的知識,其目的在于指導日常農業(yè)及其相關的生產活動。因此,技術性農學所包含的便不僅僅是農業(yè)技術知識,更包括了與整個傳統(tǒng)社會農村生活密切相關的種種“日用雜學”。正如遠德玉所強調的那般,“技術是一個過程”[26]。作為學術研究,我們固然可以將符合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傳統(tǒng)農學知識抽離出來探討,但是也不應該忘記從宏觀上把握傳統(tǒng)之時,需要將這些農業(yè)技術視作整體農人生活的一部分。

《齊民要術》之后,唐宋農書中一個突出特點便是歲時類農書的增多,例如《新唐書·藝文志》所增補的11種唐代農家類書籍中,有9種都是諸如《千金月令》《四時記》《四時纂要》等歲時書[27]。雖然這些農書大部分已經佚失,但是從《四時纂要》所反映的情況來看,關于農村生活的種種雜事完全是傳統(tǒng)農學應有之意。該書按十二月記載各時應行之事,其中“嫁樹法”“收豆法”“浸麻子法”等農業(yè)技術活動占據(jù)了絕對多數(shù),但是每月所載的末尾仍會記載諸種“雜事”,這些事情包括了制作各種食物的方法,也包括齋戒祭祀活動,還包括了修筑房屋、曬書曬畫等與農業(yè)技術完全不相干的內容[28]。這樣的農書撰寫模式,又被后世的“日用通書”所繼承,而這些書籍在古典書目的分類體系中仍是處在農家之下的,例如明末最為重要的書目《澹生堂藏書目》農家類中便收錄了《墨娥小錄》《多能鄙事》《致富奇書》《居家必用》等“日用通書”[29],至于這些書籍所載的內容不妨以《便民圖纂》為例(見表1)。

可以看出,以《便民圖纂》為代表的農書雖然大體上仍是以農業(yè)技術知識為主導的,但是其中的內容涉及農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包括了某些神秘的、形而上的祭祀活動。較為可惜的是,在前人的傳統(tǒng)農學研究中,這些內容都是被屏蔽的。因此,筆者所定義的技術性農學,實質是農村生活中作為過程的技術性實踐活動,而這類活動的主體自然就是一般的農人,也就是庶民。

第一,傳統(tǒng)社會中的農民是技術性農學知識的主要生產者。雖然一般認為古代中國掌握了知識的階層是士大夫,但是對于農桑之類的自然知識,孔子尚言“吾不如老圃”,由此可見農民在農業(yè)技術知識中的重要地位。因此,在后世諸種農書中,往往見到士人記下與“老圃”“老農”相交往來獲取到具體技術知識的文字,例如《農說》的撰者馬一龍,便經常在山林間“覓老成人考論農事”[30],而在那些屬于士人興趣領域的花譜之中,農民仍是提供具體花卉種植知識的主體,如《花小名》的序言:“花問園丁名,始知業(yè)司于專也?!盵31]

第二,農民不僅是技術性知識的生產者,也是技術性知識的主要實踐者。在識字率低下的傳統(tǒng)社會,農書的閱讀者并不是農民,而是那些勸民耕田的勸農官與部分參與農業(yè)生產經營的地主?!洱R民要術》的寫作目的,賈思勰很直白地表示:“鄙意曉示家童,未敢聞之有議,故丁寧周至,言提其耳,每事指斥,不尚浮辭?!盵32]19官修的《農桑輯要》也是希望地方的勸農官能通過該書具體指導一般農民的農業(yè)生產活動:“農司諸公,又慮夫田里之人,雖能勤身從事;而播殖之宜,蠶繰之節(jié),或未得其述,則力勞而功寡,獲約而不豐矣。”[24]550當然,也會有些經營地主與農民一道共同參加農業(yè)生產,《沈氏農書》中甚至記載了與雇農相處的“做工之法”:“只要生活做好,監(jiān)督如法,寧可少而靜密,不可多而草率?!盵33]

第三,農民是技術性農學知識的主體,并不是說士人與官府就完全與這一類型農學無關。一方面,從前面的論述可以看出,士人與官府都撰寫或編修過記錄了農人所生產的農學知識的古農書,同時又以這些技術知識進一步指導農人;另一方面,士人與官府也會直接參與技術性知識的生產活動,這主要是指士人私下的或官府公開的一些農業(yè)實驗。這方面,以徐光啟等官僚在明末華北的水稻種植與肥料生產為例,杜新豪做了相當深入的探究[34]。總體看來,很多技術性實驗最終仍是以失敗告終,但它們畢竟豐富了傳統(tǒng)農學在技術層面的內容。

三、興趣性農學:以士為主體

技術性農學沒有明確的內容指向,無論是從事農桑本業(yè)活動,還是藝植花茶末業(yè),都難以離開最基本的種植技術知識,因此即便是那些“花茶譜錄”也包含在了技術性農學的既有之意中。那么,筆者又為何在技術性農學之外,揭示出傳統(tǒng)農學尚存在著“興趣”這一面向呢?這是因為技術性農學的歸宿是具體從事生產實踐活動的農民,而興趣性農學的主體卻是很少參與這樣實踐活動——士人。當然,筆者并不是說士大夫階層就不會參與具體的種植活動,而是說當他們遠離具體耕?;顒訁s又好談花果園藝之時,興趣性農學便誕生了。因此,與技術性農學的寬泛不同,興趣性農學在內容上天然的局限在士大夫們所關注的那些“休閑”領域,也就是竹木、花草甚至動物等,落實到農書之上,便是諸種“花茶譜錄”。

從歷史的脈絡來看,興趣性農學正是伴隨著士人力量的崛起而誕生,《漢志》《隋志》的農家類中并沒有所謂的“花茶譜錄”,賈思勰更是在《齊民要術》中指斥那種關于花卉種植的技術知識:“花草之流,可以悅目,徒有春花,而無秋實,匹諸浮偽,蓋不足存?!盵32]19與唐代及以前的貴族政治不同,宋代恰好是作為科舉出身的士人崛起的時代。伴隨著這種階級的崛起,適合這些士人的興趣領域也逐步開始形成文本,羅桂環(huán)便注意到了這一時期“鳥獸草木”文獻的繁榮,他較為確切地指出:“宋代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情況,就本質而言,是由于文人官吏所處的經濟地位優(yōu)越,對現(xiàn)賞花草魚蟲方面投入大量精力的結果。這些人并不太在乎一般的經濟作物和糧食作物,認為那些是俗務;關注花草和美果可以得到更多的精神享受,在他們認為這是雅事?!盵35]僅就花卉文獻來看,《宋代農書考論》可以統(tǒng)計出多達45種花譜及其相關文獻[36]。到了明代,士人的權勢與地位不減,因此“花茶譜錄”也在這一時期發(fā)展到了極盛。以茶書為例,章傳政的研究顯示:“以朝代分,唐和五代為16種,宋元47種,明代79種,清代42種。”[37]由此可見,這些“花茶譜錄”的發(fā)展脈絡幾乎是與宋明士人社會的形成與發(fā)展共時的,且隨著清代皇權專制的進一步加強而萎縮。那么,以“花茶譜錄”為代表的興趣性農學在士人社會中表征是什么呢?興趣性農學又與前揭的技術性農學有著何種差異呢?

首先,正如前文所言,“花茶譜錄”中包含了技術性知識,士大夫仍需要通過與“老農”的交流獲取到一些種植方法。從明代諸多花譜的記載來看,“老圃”確實為士人提供了相當多的花卉知識,盧璧自云:“日與林翁野老相接。”他在書中也確實錄入了這些庶民給他提供的資料,如其書中介紹“一搻雪”這一菊花品種時,便寫道:“老圃曰,其花碩大有實色,其瓣茸茸然如雪?!盵18]359但是,士人倒也不是完全就接受“老圃”的一些認識,他們還會有自己的判斷,如王路一直疑惑“石菊”的“有實無實”問題,于是“遂問諸老圃,皆云未嘗有結實者”。

但是,隨后(“至甲辰八月”)王路“于僧舍見紫色一種”,且確在其中見到了“實”,因此王氏感嘆:“予初為老圃所惑,故詳記之?!盵38]

其次,興趣性農學與技術性農學的不同在于,在“花茶譜錄”中技術是服務于士人的品鑒活動的。林秋云對于宋代花譜的觀察,發(fā)現(xiàn)這一時期的諸如《洛陽牡丹記》《揚州芍藥譜》《劉氏菊譜》等“都注重搜羅各色品種,并按照一定的原則,評判其高下”,而不是記錄相應的種植技術知識,因此林氏認為:“宋代花譜強調的是作者的觀感與評價。”[39]同樣,士人的茶書撰寫也主要是以品鑒為思路的,例如明人黃龍德云:“若吳中虎丘者上,羅岕者次之,而天池、龍井、伏龍則又次之。”[40]415而且除了品茶之外,茶書還進一步牽扯到品水,像是徐獻忠的《水品》更是從“源”“清”“流”“甘”“寒”等五個角度建構了“水”的品鑒體系[40]208-220。

最后,興趣性農學的焦點不在于技術性農學中人與自然的交往,而更加落腳于人與人的交往,自然與自然知識在這個過程中往往成為了媒介。種植花茶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裹腹”,而是為了欣賞與品鑒,在這一過程中,參與者往往不是“獨樂樂”,而是“眾樂樂”,甚至下層民眾也能參與到這種活動中。歐陽修記載牡丹花期時:“洛陽風俗,大抵好花。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ㄩ_時,士庶競為遨游,往往于古寺廢宅有池臺處為市,并張帷帟,笙歌之聲相聞?!盵17]6而士人更是組織多種“花會”,許多花譜實際上正是這些“花會”的產物,楊安道所撰的《南中幽芳錄》即是如此,據(jù)楊氏所載:“自洪武壬申,寶姬歸宗隱居蘭溪,建蘭苑于溪邊,引無為寺側溪入苑,建曲廊書齋,春來邀友為筆會,安道集名蘭三十八品為譜志?!盵41]

四、政治性農學:以官為主體

一般人可能會認為,傳統(tǒng)中國的官府似乎很少主動生產傳播知識。從農書角度來看,除了已經佚失的唐代的《兆人本業(yè)》外,僅元代司農司所編的《農桑輯要》與清代官方編撰的《授時通考》,可以算作官修農書。其實,這種對于古代官府有關農書編修活動的認識并不全面:第一,古代官府對于農學知識的參與并不僅僅體現(xiàn)在編撰農書之上,組織官員??桃延械霓r書也是一種參與活動,例如宋代中央政府便曾刻印過《齊民要術》與《四時纂要》,“宋朝天禧四年(1020)八月二十六日利州轉運使李昉請頒行《四時纂要》《齊民要術》二書,詔館閣??U本摹賜?!盵42]第二,以往的探討過于關注中央層面,實際上,地方官府對于農書的編修與刊刻遠比中央積極的多,像是明代最重要的農書《農政全書》,便完全是由當時南直隸與松江府官方在徐光啟原本的基礎上組織編修與刻印的,“《農政全書》,公經綸之一種。張大中丞與方郡伯兩公,篤念民生,囑陳臥子進士編次廣傳?!盵43]1第三,官府對農業(yè)領域的關注并不僅僅是《農桑輯要》與《授時通考》中所記載的種植知識,從《農政全書》所反映的來看,維持農業(yè)生產所必須的“水利”與恢復農業(yè)生產所必須的“荒政”,也是官府應當關注的問題,因此在《四庫全書總目》的農家類下,也錄有《救荒本草》《泰西水法》《野菜博錄》等與水利、荒政相關的書籍,換言之,這些書籍也是一種廣義的農書。

通過以上三點梳理,傳統(tǒng)社會官府對于農學參與的圖景便有了很大的變化。根據(jù)筆者對于明代官刻農書的統(tǒng)計,當時的官員對于廣義上的農書刊刻仍是相當熱衷的,而且能夠從內容的區(qū)分來把握這些官員的關注之處,見表2。

上表能明顯看出,不是士人們興趣所在的“花茶譜錄”,而是具體指導農業(yè)生產的“綜合性農書”與指導官員與農民保持或恢復農業(yè)生產的“水利荒政書”,才是官府所關注的農書的主流。因此,筆者所言的“政治性農學”大概有三個特點:

第一,這種農學取向同樣與技術性農學有著重合,實際上很多技術性農學文本也都是在官府的資助與參與之下才開始流通的。例如前面所言的《齊民要術》,它的初次刊刻正是在宋代中央政府的直接參與下完成,而該書在南宋的翻刻則成于地方官員:“紹興甲子夏,四月十八日,龍舒張使君,專使貽書曰:‘比因暇日,以《齊民要術》刊板成書;將廣其傳?!盵45]后來到了明代,該書流傳復漸稀少,又是地方官員馬紀出面刊刻了該書:“爾侍御鈞陽馬公直卿按治湖湘,獲古善本,閱之喟然曰:‘此王政之實也。乃命刻梓范民?!盵46]官員除了刊刻這些技術性農書外,也會參與到技術性農書的撰寫,例如袁黃在寶坻的治理活動中,便試圖將江南的水田耕作技術引入北方,并將相關的經驗撰寫成《寶坻勸農書》,進一步傳播相關的技術性農學知識[47]。

第二,這種農學取向也與興趣性農學類似,有著較為獨特的關注領域,那就是水利與荒政。傳統(tǒng)中國社會,民間力量相對孱弱,類似興建水利設施的大型工程,幾乎都要依靠政府的參與才可順利進行?;恼用嬉彩且粯?,由于傳統(tǒng)社會“小農”的脆弱性,一遇較大范圍的災害,幾乎沒有自救的可能。因此,水利書與荒政書大多是作為“政書”而被執(zhí)政者所重視的,但是這些領域關注的仍是一般農人的生活,故而在一些學者的眼中,這些書籍完全是“農政”范疇的。這一點在徐光啟的《農政全書》中有著非常直接的體現(xiàn),是書一共六十卷,其中專講水利的有九卷(卷十二至二十),專講荒政的更是多達十八卷(卷四十三至六十),換言之,《農政全書》有近一半的內容都在水利與荒政之上,故而編者陳子龍有言:“水利者,農之本也,無水則無田矣?!司帲ㄖ富恼?,凡本朝詔令,前賢經畫,條目詳實,所以重民命而遏亂萌也?!盵43]3-4

第三,政治性農學與技術性農學、興趣性農學的根本差異,在于這一取向的根本目的是為了維持既有統(tǒng)治。這在那些水利書、荒政書的角度很好理解,因為對于官府來說,只有維持良好的地方水利運轉,才能維持地方社會的生產,同時,在災害發(fā)生之時,也只有通過較好的實行荒政,才能較快地恢復地方秩序。但是,其實在那些看似全然與政治無關的日用雜書中,官府仍是希望寓教化于技術的,例如《多能鄙事》這種日用雜書,明代河南布政使右參政范惟一刊刻的目的正是希望通過書中“巨細”之事對民眾的規(guī)訓,從而實現(xiàn)“天下無不可化之人”[48]。因此,政治性農學本質上并不在乎技術的進步與適合與否,它更加關注一種農業(yè)技術是否有利于當前政府的統(tǒng)治。

五、結論:一種知識,三個面向

綜上所述,本文從古典書目中的農家分類出發(fā),重新檢討了傳統(tǒng)農學體系的種種面向。根據(jù)筆者的分析,傳統(tǒng)時代的農學知識大體可以分為三個層面進行探討:技術性農學、興趣性農學、政治性農學。而且,這些不同的面向也可以從主體、內容與目的等層面進行概括,從而可以構筑一種自圓其說的傳統(tǒng)農學體系,見表3。

當然,筆者需要進一步強調的是,這樣的劃分絕對不是靜態(tài)的,由于主體的變遷,同樣一種知識可能在不同的語境與文本流動中展示出不同的意義與目的,即:一種看似單純的農學知識,很有可能在流轉、改造、接受的過程中演變出三種不一樣的目的取向。因此,本文固然是為進一步理解傳統(tǒng)農學提供一種較為切合實際的體系構造,但是,筆者也必須強調,以上的體系更多的是一種方法論的指導,它一方面能擴展我們對于傳統(tǒng)農學內容的認定,另一方面也能讓我們跳出既有的“科學技術史”研究框架,去從不同層面把握古代自然知識的復雜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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