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盧美慧
不久前《人物》聚餐,結(jié)束后我跟同事羅婷一起打車回家,聊起本期雜志中她的一篇稿件,《那些被PUA綁架的人生》。稿件在微博上發(fā)出后,被很多網(wǎng)友口誅筆伐,排在第一的評論是“這些屌絲別成為犯罪分子就不錯了”。
在激蕩的大時代中被甩入底層的人,被技法拙劣的商業(yè)陷阱所收割,這個故事無論怎么審視都散發(fā)著悲哀的氣味??蔀槭裁丛诤芏嗳说男睦?,會無視陷阱產(chǎn)生的土壤,上來就嘲笑和指責,把屌絲跟犯罪分子劃上等號。
于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電影《小丑》。簡單來說,這是一個屌絲“亞瑟”最終變成犯罪分子“小丑”的故事。最喜歡的一個片段是,亞瑟在殺死同事后,另一個矮人同事蓋瑞哆嗦著,問亞瑟能不能給自己開下門,很多人看到這里的時候都以為亞瑟會把矮人一起殺掉,但他從殺戮中抽離出來,很友好地打開了門,他甚至跟矮人開了個玩笑,親了他額頭一口,整部電影他都在發(fā)出怪異的不由自主的笑,只有在這里,他的笑容是一個屬于普通人的,徹徹底底的放松。因為在他被持續(xù)欺辱和損害的人生里,“蓋瑞,你是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p>
理解《小丑》可以有很多維度,有人看到討伐,有人看到壓迫,有人看到煽動,但在血腥和殺戮的另一面,整部電影一直在講述的命題是“純真的喪失”,恰恰在此處,亞瑟和小丑最后共存的時刻,像一場鄭重其事的哀悼,亞瑟人生坍塌后的廢墟上,仍頑固地存在著最后一絲溫良和純真。
回到現(xiàn)實世界,不像哥譚那般黑暗和極端,卻處處都是哥譚的倒影。小販賣幾千碗炒粉攢學費去學習PUA讓女孩注意到自己,跟亞瑟在筆記本上記下一則則笑話學習當一個喜劇演員,本質(zhì)上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同。
本期雜志我們講述了很多關(guān)于純真的故事。女足隊員王霜是個五六歲開始就把足球視作生命的姑娘,但在今年世界杯失利后,她選擇把天才和英雄的標簽扔到一邊,任性地躲避了一段時間。我們記錄了這個24歲的女孩和夢想、現(xiàn)實世界沖撞拉鋸的過程,看著她一步步登上山巔,也看著她在這個過程中一點點被修剪掉那些寶貴的野性和純真。這不是單純的體育故事,反而更像是一則關(guān)于叢林社會的古老寓言。
相比而言,封面人物李宇春的故事則要昂揚許多,作為初代頂級流量明星,網(wǎng)絡暴力受害者,她很奇異地在娛樂工業(yè)殘酷運轉(zhuǎn)的流水線和烏合之眾的惡意之間,牢牢捍衛(wèi)住了自我。她呈現(xiàn)給外部世界的清淡,冷靜,不妥協(xié),很長一段時間被認為是故事的全部。但在一次逛臺北夜市的時候,李宇春還是被一陣失控感攫住,那時她才真正愿意承認,那些假裝不在意的傷害,其實是傷害過她的。
純真喪失,長大成人,是人類社會每分每秒都在上演的古老悲劇,在這場悲劇中沒有倒下的人,總會讓我們感慨良多,李宇春和王霜的故事最終都導向同一個結(jié)局,要想最大限度地捍衛(wèi)自我,可能的道路有且只有一條,那就是讓自己變得強大。
其實生命故事的邏輯無外乎一邊失去和一邊重建,記下這些存在與失去,是記者工作中最常要面對的事。人們常把時間比作一條奔涌不復回的河流,有時候想,我們的工作很像是在這條河流上刻舟求劍的蠢人,面對持續(xù)上演的逝去,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做下記號,然后于事無補地跟人們反復講,“你看到了嗎,那些人生命中最寶貴的,剛剛掉進了河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