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妮
家里的保姆又罷工了,像以往每次那樣,說走就拎著包毫不留情地開路。每次保姆一罷工,纖就覺得自己頭皮發(fā)麻,像失了火一般,得周全地安排好手頭的工作,滿心愧疚地向老板請假,還支吾著說不清要請幾天。父親離不了人,沒有保姆的日子家里總得有人看護(hù),直到繼任者上崗。請完假后便一路奔赴勞務(wù)市場,尋找接替者。這年頭勞動力緊俏,那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不管白貓黑貓,抓著老鼠就是好貓,先請回來試試吧,不試誰知道呢?新來的接任者往往摸頭不摸腳,這也做不好那也不會弄,得纖手把手來教。往往就在纖萬念俱灰的時候,那個說走就走的老保姆又會拎著包神奇地出現(xiàn)在眼前,仿佛救星一般。
她當(dāng)然不是救星!她嘴上說是放心不下大伯,實際上是來打探有沒有人接任的。她這樣來一下,就有了漲價的籌碼:你們還是離不了我吧?這時候她提什么條件纖都答應(yīng),只要她留下來。這不,這位保姆大姐來家三年多,出走過四回,薪水已經(jīng)從當(dāng)時的兩千五,漲到如今超過四千了。有時候纖甚至懷疑,這個斗大的字不識幾個的鄉(xiāng)下大姐,從來沒有出過國門,連護(hù)照長啥樣都沒見過,怎么就深諳人家法國人的罷工術(shù):罷一次就漲一次福利,否則我就給你們好看。
纖上班時最怕接保姆的電話了,保姆電話一響,她就擔(dān)心她是不是又要辭工了,簡直是條件反射。
年前,在保姆又一次提出辭工的時候,家里的兄弟姐妹商量著將父母送養(yǎng)老院去,主意是大哥出的。大嫂子每年除了過年上一趟門,平時從來不來,但是大哥出錢她倒是不管的。小弟此前一直享受著鉆石王老五的幸福時光,前兩年年近四十才結(jié)的婚,如今孩子剛上幼兒園,還指望著父母帶娃呢,哪里有空照顧父母?可是,單靠纖一個人來照顧實在是吃不消啊。
不是沒想過兄弟姊妹四個輪流照顧,一家三個月。大嫂子首先不同意,大哥便也沒轍。小弟倒是同意的,可是去了讓他照顧父母還是父母照顧他們呢?小妹跟公婆住一起,父母搬過去住不現(xiàn)實,讓她來跟父母住也不現(xiàn)實,家里即將高考的孩子誰照顧?
唯有纖,一直在照顧父母的崗位上硬頂著,更多的是力不從心。
想來想去,送養(yǎng)老院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了。大哥提出來的時候,纖沒發(fā)表意見,事實上這些年父母都是她在照顧。說同意吧,真的于心不忍。說不同意呢,那好了,兄弟姐妹就你不同意,那你來照顧吧,整個就成了她一個人的事了,她沒法表態(tài)。
那天大哥帶著小弟和小妹去看養(yǎng)老院的時候,纖沒去。不去,她也能想象出那里的樣子。果然,他們回來把詳情跟她說了,像她父親這樣不是完全躺在床上不能起來屬于半自理的,護(hù)理員負(fù)責(zé)巡視,每月收費9000 元。像她媽媽那樣可以自理的,有事自己找護(hù)理人員的,單收生活費,每月3000 元??墒?,父親分明已經(jīng)離不了人,在家請了保姆每天扶他下樓曬太陽,他一時清醒一時糊涂,一不小心就會走得不見人影,得時時刻刻有人看著。如果養(yǎng)老院只提供巡視,那就只好把他一個人關(guān)在房子里發(fā)呆了,這是他要的老年生活嗎?反倒是她媽媽跟過去交了3000 元生活費,估計就變成了老爸的護(hù)理員。都八十多歲的人了,誰還干得動啊?可是,如果不讓老媽去,難道說老了老了反倒要讓他們分開?又怎忍心把老爸一個人丟在那兒?
養(yǎng)老院的事件最后以保姆的又一次回歸成了暫時擱置的話題。左右都是個難字!
可是,纖也有自己的無奈,下個月兒媳婦快要生娃了。親家母說了:生下來的孩子跟你家姓,當(dāng)然應(yīng)該由奶奶帶,她這話說得沒錯??墒牵幌氲礁改改沁叺姆挪幌?,她恨不得將自己割裂成兩塊,有三頭六臂來支撐,才可得圓滿。
那句話是誰說的:兒女就是債!做人兒女的,又不能像哪吒那樣剔骨還父削肉還母,得用自己的下半生來還債;生下了兒女,又時時刻刻等著他們向自己討債,仿佛欠了他們一輩子。
中年,就是這樣的千瘡百孔,兩頭的債都還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