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曉輝

2018年11月2日晚上，巴麗麗和女兒惠玹在淋浴間洗澡，順著水流，她輕輕撫摸著女兒脊柱上3個黃豆大小的疤痕，問：“還疼嗎？”惠玹笑著說：“媽媽，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幾百遍， 早就不疼啦！”巴麗麗輕聲說：“好，以后我不問了，不問了。” 每次看見女兒身上的疤痕，她都會錐心地痛，忍不住問。女兒的這些疤痕見證了一個生命的奇跡……

我心里有很多淚，流成了一條小溪

惠玹是巴麗麗和丈夫肖偉的第二個孩子。十多年前，他們的獨生女兒因車禍不幸去世，夫妻倆花了幾年時間才漸漸走出喪女之痛。2008年農歷四月初二，惠玹誕生了，而這一天剛巧也是巴麗麗的生日。夫妻倆都有一種失而復得的狂喜和激動，對惠玹愛若珍寶。

2015年6月的一天，巴麗麗感覺渾身無力，而且身上漸漸出現了多處紅點、淤青。她去醫(yī)院檢查，不幸被確診為急性白血病。自此，她開始了長達10個療程的痛苦化療?？墒?，化療還沒結束，在2016年12月的一次復查中，醫(yī)生告知她一個噩耗：“你的病復發(fā)了！繼續(xù)化療，療效不會理想，只能考慮骨髓移植了?！?/p>

巴麗麗顫抖地問醫(yī)生：“如果不做骨髓移植，我能活多長時間？”醫(yī)生嘆口氣說：“急性白血病復發(fā)一般撐不過一年。只有盡快做骨髓移植，你才能活命?！?/p>

隨后，巴麗麗與一個堂哥和4個表弟進行了骨髓配型，但都沒能成功，骨髓庫里也沒找到合適的配型，唯獨和當時才8歲的女兒惠玹配型成功了。醫(yī)生開心地告訴夫妻倆：“親屬供給比骨髓庫里的供血，移植效果要好得多。因為直接抽取骨髓里的血提取干細胞，要比在血液里提取的干細胞容易成活?！?/p>

丈夫帶著女兒離開醫(yī)院后，巴麗麗跌跌撞撞地跑到衛(wèi)生間，哭了一個多小時，然后偷偷跑到河邊。移植手術費用要100多萬元，而且還不一定能成功，她不想再拖累丈夫了。更重要的是，她當初做檢查時被抽過骨髓，那種令人窒息的疼痛讓她至今難忘！她寧可死，也不能讓寶貝女兒遭這份罪！于是，她決定跳河自殺！

望著湍急的河水，巴麗麗打開關掉幾個小時的手機，想和家人做最后的道別。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惠玹焦急的聲音傳來：“媽媽，你在哪兒？我和爸爸一直到處找你，我們好想你，你快點兒回來呀……”丈夫肖偉也哭得不行，他哽咽著說：“啥叫一家人呢？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們父女倆咋活?。俊?/p>

巴麗麗泣不成聲，帶著矛盾和不舍的心情回到家。一見面，一家三口緊緊擁抱在一起。惠玹撫摸著巴麗麗的頭發(fā)說：“媽媽，我已經是大人了。我不怕疼，我必須給你捐骨髓，我必須要讓你活下去，你要好好地陪著我長大！”

聽了女兒的一番話，巴麗麗才發(fā)現因為她的病，平時嬌生慣養(yǎng)的女兒幾乎在一夜之間長大了，她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惠玹則安慰道：“媽媽，你要勇敢，你不能哭，哭了對身體不好;我也不哭，我相信你一定會好的！”肖偉扶著她坐下，說：“你一定要給惠玹一個救你的機會！如果她因為沒救你而失去你，她會一輩子內疚遺憾的！”

巴麗麗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2017年1月初，肖偉帶著巴麗麗和惠玹前往北京大學人民醫(yī)院做移植前的各項檢查。如果母女倆體檢都合格，巴麗麗便可以順利進倉等待女兒的骨髓移植了。

惠玹進入骨髓穿刺室后，巴麗麗聽著其他檢查者疼痛的叫喊，心都碎了。但惠玹卻全程一聲不吭，出來時，她的額頭上滿是汗珠。巴麗麗忍不住又哭了，沖上去抱著女兒緊張地問：“寶貝兒，疼嗎？”惠玹趕緊搖頭笑著說：“媽媽，你怎么還哭呢？我不疼，醫(yī)生阿姨的技術太好了！”

趁妻子去上廁所，肖偉輕聲問惠玹：“寶貝兒，你真的不疼嗎？”惠玹這才悄悄地跟爸爸說：“疼，很疼！”一位護士問惠玹：“那你為什么不哭呢？”惠玹低著頭緩緩地說：“我不能哭呀。我哭了，媽媽就會哭，她可能會生病，那就做不了手術了。其實，我心里有很多淚，都流成了一條小溪?！?/p>

細胞呀，我命令你：你要拿把劍，殺死媽媽的壞細胞

很快，惠玹的各項檢查結果都出來了，她基本符合捐獻條件，唯一不符合的是體重，因為媽媽的病情危急，體重45斤的惠玹必須要在3個月內迅速增肥到60斤才可以捐骨髓。

巴麗麗生病后，家里的積蓄都花光了，還欠了十多萬元外債。當時雖然已有愛心人士捐款，但醫(yī)療費仍有缺口。這就意味著，惠玹只能靠粗茶淡飯來增肥。

幾天后，巴麗麗的母親發(fā)來一個視頻，讓夫妻倆都忍不住落淚了。視頻中，惠玹正津津有味地吃著饅頭、青菜和雞蛋，她對著鏡頭說：“媽媽你安心養(yǎng)病。我會好好吃飯，然后去救你！”惠玹原本喜歡吃肉，不喜歡吃蔬菜和饅頭。

母親告訴巴麗麗，為了迅速增肥，惠玹有時一天要吃6頓飯，只要是吃的，她就使勁兒往嘴里塞。有一次，她吃得吐了，緩了一會兒，又讓姥姥再蒸兩個大饅頭給她吃?？粗鈱O女撐得直伸脖子，姥姥紅了眼眶。惠玹卻反而安慰道：“姥姥你總說我瘦，想我長胖，我就要多吃點兒東西??！”

一次，舅舅給惠玹買了她最愛吃的抹茶蛋糕。惠玹邊吃邊開心地跳起來。但過了一會兒，她卻懂事地說：“蛋糕好吃是好吃，但太貴，可以買十幾個饅頭了，我要省點兒錢留給媽媽治病?！本司寺犃?，鼻子酸酸的。這么猛吃兩個多月后，惠玹的體重終于達到60斤。之后，舅舅便帶著她趕去北京跟父母會面。

此時，巴麗麗又被查出患有膽囊炎。在移植干細胞前，需要用一種糖化藥物把她原有的免疫系統(tǒng)全部摧毀歸零，然后再免疫重建。此時，一丁點兒小炎癥引發(fā)的感染都是致命的，必須在進倉前把身體里的小病灶治愈，一點兒也不能馬虎。

做完膽囊手術后，巴麗麗臥床兩天不能動，惠玹就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媽媽，她打水給媽媽擦臉，幫媽媽按摩全身，喂媽媽吃飯，親媽媽的臉頰，陪媽媽聊天逗媽媽笑……

惠玹的懂事更讓巴麗麗難過。進無菌倉前兩天，巴麗麗拉著惠玹的手叮囑她：“醫(yī)生說這個移植手術很危險，成功率不是很高。媽媽有可能出不來，你很可能就會沒有媽媽。如果失去媽媽，你一定要想開。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失去媽媽的孩子，他們都能開心地生活著。所以，媽媽也希望你跟著爸爸過好每一天……”

還沒等巴麗麗說完，惠玹就捂住了她的嘴，說：“媽媽，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孩子失去了媽媽。但我一定不會失去你！媽媽，沒有如果，只有結果，你要相信結果是最好的！”

巴麗麗瞬間淚奔！在她經歷劫難后，女兒做的事、說的話總是那么暖心、貼心，從來沒說過喪氣的話，從來沒在她面前哭過，總是鼓勵她要自信要開心！那么，她有什么理由不振作起來呢？

3月27日一早，在全家人的目送中，巴麗麗進了倉。4月5日，惠玹提前兩天分3次進手術室抽取了骨髓血。巴麗麗心疼地對記者說：“出倉以后，我才在醫(yī)生辦公室里看到惠玹被抽取骨髓血的視頻。那是一種怎樣的痛??！可是惠玹卻咬著牙一聲不吭地趴在手術臺上，任憑醫(yī)用螺釘鉆進脊椎里……”

4月7日，巴麗麗做了干細胞移植手術，惠玹健康的血液留駐在巴麗麗的體內。躺在病床上休養(yǎng)的惠玹，給媽媽發(fā)了一條微信：“媽媽，加油！我在外面等你出來！我相信，你身體一定會好起來，因為我給我的細胞下了命令。我說，細胞呀，細胞，你一定要拿把劍，和媽媽的壞細胞作斗爭！一定要打過它們，成為媽媽細胞的新主人，在媽媽身體里長成一棵大樹?！?/p>

那天夜里，巴麗麗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和媽媽走在路上，看見前面有一棵枯樹。媽媽說：“這棵枯樹就是你呀！”巴麗麗很不高興，說：“把枯樹比喻成我，不吉利呀！”媽媽說：“你再看它的根。”巴麗麗扒開樹根，發(fā)現樹根上發(fā)出了一棵新芽。媽媽笑著說：“枯樹發(fā)芽，絕處逢生??！”

親親我的寶貝兒，我們再也不分離

骨髓移植手術7天后，這個夢果真應驗了！4月14日醒來，巴麗麗突然感覺腿很疼。醫(yī)生不相信，說：“腿疼就說明長細胞了。但一般移植半個月才會長細胞，你這才移植一個星期，不太可能！”

晚上，巴麗麗的腿越來越疼，骨頭像被打碎般的疼痛。到了夜里，背部也開始疼痛。醫(yī)生驚喜地說：“你這情況真是長細胞了。”

第二天檢查，巴麗麗的白細胞居然長到了1.1！而且一天比一天高，到了第19天，白細胞、紅細胞、血小板已接近正常值！這說明惠玹的細胞在媽媽體內生根發(fā)芽了！

4月27日（農歷四月初二），巴麗麗和惠玹共同生日那天，醫(yī)生笑著對巴麗麗宣布：“你可以出倉了，恭喜你??！你比一般移植病人提前10天出倉。我想，這就是愛的力量吧！”

當天下午4點40分，巴麗麗被護士推出了無菌倉，惠玹終于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媽媽。她撲到媽媽身邊，緊緊抱住了她：“媽媽，別哭！”巴麗麗哭著說：“傻孩子，這是幸福的眼淚呀……”那天，惠玹親手給媽媽做了一個生日蛋糕，上面寫著“一”，恭喜媽媽重生。

一個星期后，惠玹依依不舍地告別爸媽，隨舅舅回到山東老家，重返課堂。而巴麗麗還要留在北京觀察隨訪一年，防止發(fā)生急性排異和感染，以便得到及時治療?；氐郊液?，惠玹用粉色的紙在臥室里做了一面心愿墻。每天完成作業(yè)后，她就會在墻上寫上一句心愿：“媽媽呀，你趕快好起來吧！你趕快回到我身邊吧！”

或許是惠玹對媽媽這份深沉的愛感動了上天！巴麗麗在北京的醫(yī)院隨訪了3個多月后，醫(yī)生對她說：“你可以回家休養(yǎng)了，每三四個月定期來醫(yī)院復查即可?！?/p>

巴麗麗回家后，惠玹特別黏媽媽，每天都要跟在媽媽左右。她一會兒抱抱媽媽，一會兒親一下媽媽的額頭。巴麗麗笑她：“你是媽媽的小跟屁蟲?！被莴t就說：“我要時刻感受到你的存在！”

有時，惠玹也像個小大人一樣，說出的話讓人忍俊不禁。有一次，巴麗麗給惠玹買了兩條漂亮裙子，惠玹就批評道：“媽媽，你又亂花錢了。上個月你不是剛給我買了一件新衣服嗎？”巴麗麗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好好報答你??！”惠玹就立刻一本正經道：“媽媽，你不要整天把救命恩人掛在嘴上。換作姥姥，你不去救她嗎？我只不過是輸了點兒血給你，這不是應該的嗎？”

因為在5年恢復期內，巴麗麗不能到人多的地方去，所以夫妻倆一直沒帶惠玹外出旅游。一次，惠玹看見爸爸朋友曬出一組去香港迪士尼樂園游玩的視頻，驚嘆道：“哇，我好喜歡這個貝爾公主??！”“哇，太美了！我好喜歡這個花車隊?。　钡惶ь^，發(fā)現媽媽站在身邊，她就立刻說：“太幼稚了，太幼稚了！我都是大人了，才不喜歡迪士尼樂園呢！”

2018年6月，惠玹獲得山東省委頒發(fā)的“新時代好少年”獎，之后又被學校選拔為“孝星典范”在學校演講;10月，她又獲得《齊魯晚報》頒發(fā)的“感動人物”獎。但這些榮譽并沒有讓惠玹有一絲膨脹，她對巴麗麗說：“媽媽，我沒覺得自己做了多偉大的事啊，我只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跟那些得獎的人相比，我差得太遠了?！备尠望慃愖院赖氖牵@學期的期中考試，惠玹考了全年級第二名，英語還拿了滿分！

現在，身體漸漸恢復的巴麗麗重新開始工作，她和丈夫肖偉又繼續(xù)做起了婚慶策劃。每天一早，惠玹就會悄悄地起床給爸媽做愛心早餐。她自學了各種早餐，三四天都不重樣兒：小米粥、烤面包、雞蛋餅等等，還給自己做的早餐取名叫“寶寶的味道”。

一次，巴麗麗和肖偉做完婚禮策劃已快凌晨一點，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惠玹已經上學走了。她發(fā)現惠玹給她煮了一碗赤豆元宵，旁邊還放了藥和一張紙條：“媽媽，你別忘了吃藥。媽媽，加油！”

那一刻，巴麗麗忍不住熱淚盈眶。她一邊品嘗著“寶寶的味道”，一邊默默許下一個愿望：等她身體康復、還完外債，一定帶女兒去一趟迪士尼樂園。她希望懂事的女兒可以重新做回小孩，無憂無慮地快樂成長。

劉鵬摘自《婚姻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