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爽

時間的蟲洞

不需要任何人指點，我知道酒店旁邊的這條小路通往海灘。現(xiàn)在我走出酒店的側(cè)門，開始向右拐，一雙腳踩在坑洼不平的沙土路上。再走出二十米，小路伸展進(jìn)一片樹林。如果日出是一天的始點，那么這林中的小路仿若前一個夜晚的延伸—它陰涼、狹仄、暗淡，輕風(fēng)拂過，帶來恍如昨夜的氣味——難道在剛剛逝去的夢里，我曾經(jīng)由此路過？

小路的地面濕答答的。兩天前橫掃北部灣的一場臺風(fēng)，在這兒那兒留下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泥濘。再往樹林深處走，我看見一座宏偉的蟻丘，赫然建筑在小路的一側(cè)。地底下紅褐色的潮濕黏土被挖掘出來，壘成巍峨的山巒。此后的幾天里，我注意到，這些堆積在洞口處的泥土，每天早晨都是新鮮的，顏色比土路的色澤要深上許多—莫非螞蟻們總是連夜修繕?biāo)鼈兊膶m殿？但是為什么要將入口選擇在這兒？無人涉足的叢林深處豈非更為隱蔽和安全？或者是，這亞熱帶的林中樹木過于密集，工蟻們甚至無法在糾纏的根須間開拓出足夠的領(lǐng)地？

這天清晨，熹微的晨光之下，我跨越神秘的林中蟻穴，向四周投去匆匆的一瞥。這林中雜樹叢生，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草木擠擠擦擦，把每一寸土地都擠得密不透風(fēng)。凌亂，荒蕪，這是樹林真實的面目。而此前我習(xí)以為常的那些齊整的、供人類游覽和漫步的林子，其實是被扭曲了的自然的一部分。

穿越樹林只需要幾分鐘。第一天從海邊返回酒店，我的兩條腿上多了六七個包，從它們的大小和紅腫程度來看，這些擅長偷襲的蚊子個頭不小。為什么就沒有人提醒我，十月下旬的蚊子這樣兇猛？我到酒店旁邊的超市買了一瓶花露水，每天出門之前，從頭到腳噴上一遍。

有一個統(tǒng)計說，在地球上，平均每一平方英里有1356種生物，“包括865只小虱、265只彈尾蟲、22條馬陸、19只甲蟲成蟲，以及其他12種數(shù)目不一的生命形式。假使同時還估算了顯微鏡下所能看到的族群，很可能范圍增至20億個細(xì)菌和上百萬的霉菌、單細(xì)胞動物和藻類—全都在不過一茶匙的土壤之中”。但是這只是平均值，在溫暖濕潤的南方，這個數(shù)目想必不止于此。在這清晨靜謐的樹林里，在我腳下的泥土之中，隱藏著多少生靈？而據(jù)說，地球上所有動物的平均體積，約等于一只普通家蠅的大小;相比之下，貓和狗已是龐然大物，人類的體積有如傲慢的山巒—這山巒帶著它高懸空中的一雙肉眼，對世間的大部分生靈視而不見。

回到北方之后，我翻看留在手機(jī)里的照片，有兩張顯然是在這林中拍攝的：一根不知是什么樹的枝條，上面細(xì)密纏繞著不知名的藤蔓。但這些并不是重點。重點是鏡頭中間的一小團(tuán)黑影。白而柔和的光線從枝葉的空隙間透進(jìn)來，使這黑影成為一個無從破解的謎團(tuán)。當(dāng)時我看見了什么？一只蝴蝶？還是一只長著鞭狀觸須的甲蟲？而無論我怎樣檢索，關(guān)于這個瞬間的記憶，仿佛從不曾存在過。事實就是這樣：許多時候，我們既想不起自己看到了什么，甚至也想不起自己做過些什么。

但那只鳥的出現(xiàn)千真萬確。大約在前一天夜里，它眠于路旁的灌木叢后—那里有幾株香蕉樹—突然被我的腳步聲驚動，它呼啦啦飛了起來。如果它不飛，我哪里知曉它的存在？它的體形比鴿子大得多了，羽毛色彩斑斕，但沒有錦雞的長尾。它在香蕉樹闊大的葉子間一閃而逝，我甚至來不及吃驚，它已經(jīng)消失了。

這世界絢麗又神秘。盡管在某一瞬間，自然之神總是揮灑出一幅靜態(tài)的畫面，而在這寧靜之下，是天翻地覆，是時刻進(jìn)行著的毀損和重建，是死亡和新生。美妙的一切被隱藏在暗中，看見它們，需要足夠的耐心和好運氣?，F(xiàn)在他讓我看見了一只神奇的大鳥，他一定覺得已經(jīng)太多，于是把另一個瞬間從我的記憶中悄然抹去。

總的來說，作為一種確鑿無疑的存在，這條通往海灘的小路，它連接起人類和大?！Ｉ洗祦淼娘L(fēng)具有腐蝕性，這雜木叢生的樹林因而被保留下來，成為人類與大海之間的一道隔離屏風(fēng)。

每天我看完日出，奇怪的場景總是重復(fù)出現(xiàn)—我找不到這條小路的入口了。當(dāng)我從酒店一路走來，它的出口處明明就在一群鐵黑色的礁巖旁邊。現(xiàn)在我需要沿原路返回，它卻突然隱匿不見。難道這條小路是傳說中的宇宙蟲洞，當(dāng)它完成一次秘密的輸送，出口即悄然閉合？或者，如同我胡思亂想的那樣，它屬于昨夜，而日出開啟了另一重嶄新的時間？一念及此，我索性放棄找尋，踏上近旁的石階。那是一個海邊燒烤大排檔，老板娘正在水池中洗洗涮涮。一盤小小的花蜆子，一小把青菜，看起來是一家兩三口人的早餐。

順著老板娘指點的方向，我沿著一條與海灘平行的小徑橫穿過去一一就是在這兒，我邂逅了那只羽毛繽紛的大鳥—很快回到了我來時的那條路上。斷開的電路重新閉合，中斷的時間繼續(xù)嘀嗒作響。我看見距離路邊不遠(yuǎn)的林中，不知何故搭起又倒伏的低矮木棚，藍(lán)白相間的編織物遮擋住一小片灌木，像一叢陌生而突兀的植物。我看見那蟻穴還在，而四周寂無人影。我看見路邊一株我叫不出名字的樹，樹葉小如嬰兒的手掌，五指箕張，上面凝了一層晶瑩的晨露。那樹小心地托著它們，打斜刺里將一根枝條遞到我的眼前，送給我這一捧南國的珍珠。

日出

這是清晨六點半鐘，在南國+月的末梢處，太陽還沒有出現(xiàn)，而海水正在退潮—也可能是漲潮，誰知道呢？

我在海灘上來回走動。海在做什么？看上去它聲色不動，但我覺得它其實已經(jīng)醒了，打著呵欠，身體轉(zhuǎn)側(cè)，把身上這床巨大的被子攪成一波一波。幾艘漁船還亮著惺松的漁火，泊在水與天的相接之處;而在距離此岸近些的地方，已經(jīng)有大大小小的漁船，正向著深海駛?cè)?。突然，仿佛精靈一般，一大群海鳥在遠(yuǎn)處的海水上空現(xiàn)身，它們忽而旋高，忽而下潛，然后終于商量好了似的，嘩然散落到海面上，我再也無法看到它們。

此時的海水，并不是我此前想象里的蔚藍(lán)。它是摻雜了灰藍(lán)的銀白色，上面布滿大片大片明亮的微光，和正奔涌而來的海浪的陰影。不，那其實是天上的云的影子，是從海中上升的水滴，正在天空模擬出海中巨大的生靈。天與海，它們以這樣的方式，息息相通，從來不曾離開過彼此。

太陽升起來了，但它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海上日出。這太陽，一枚橙色的蛋黃，自高于海平面的那片云霧中出現(xiàn)，在海水之上鋪下一條細(xì)細(xì)的橙色光帶。但只不過幾分鐘，它又躲入了重重云霧。光帶消失了。但是你知道它還在。在那里，有肉眼難以看見的光芒，正從那團(tuán)青灰的云霧中撒向海面。緊接著，云霧好像被誰在暗中驅(qū)馳，突然向高處奔去，看起來倒是離人間更近了一些。太陽在此時重新露出了它的臉。它退去了一部分紅暈，但是更亮，開始有了耀眼的意思。云和霧氣仍繚繞在它的身上，你能夠感受到，有什么在那里醞釀。而在水天相接之處，出現(xiàn)一團(tuán)明亮的聚光，仿佛隱身的神靈正要隆重登場。巧架然之間，那條原本隱隱約約的光帶變粗變亮，陽光的熱度隨即喧嘩著拍打在人臉之上。是的，太陽，它帶來了光焰，和炙烤地球的力量。在我的頭頂，有一半的天空，已經(jīng)由灰白變成了淡藍(lán)，在那里，有一道看不見的、晝與夜的界線—一只半圓的、仿佛半透明的灰白的月亮，還猶猶豫豫地懸浮在上邊。

而在日出之前，我注意到不遠(yuǎn)處泊著的一只簡陋的小型漁船，距離沙岸大約三五十米遠(yuǎn)。但是，三十米或者五十米，對于大海來說，大約都不值一提。

后來的幾天，這只小船一直泊在那里。它那么小，本來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某座小城公園立著幾株垂柳的湖邊，而今卻像一封投錯了地址的信，讓人吃驚而惘然。

一天清晨，海上起了風(fēng)，太陽也遲遲不見蹤影。小船在浪濤中顛簸著打轉(zhuǎn)，時現(xiàn)時隱。海偶爾呈現(xiàn)出它猙獰的一面，讓小船和人類驚怖于自身的卑微。我以為這定然是一個陰天，但是錯了。太陽陡然出現(xiàn)，先是東北角處的一邊側(cè)臉，只不過幾分鐘，地球轉(zhuǎn)動，把它拋出酣眠的云層。光焰鋪展，瞬間照亮了頭頂?shù)奶炜?，也照亮了更多的云朵的邊緣，把白的云染成了緋色，又給那些準(zhǔn)備遮掩它的烏云鍍上了金邊。

那天有幾個女孩站在淺水處戲浪拍照，她們薄紗的衣裙在風(fēng)中如彩云翻卷。而海水陰森，洶涌的浪濤絲毫不肯為美妙的青春略作收斂。但是當(dāng)我踏入海水，那條由陽光鋪在海上的閃爍的光帶，似乎正引誘著我，一步步踏向遠(yuǎn)天。我向側(cè)旁閃避，而它緊隨不舍—陽光何等慷慨，每一個站在岸邊的凡人，都擁有一條陽光特地為他鋪出的閃光緞帶。

又一天清晨的同一個時分，海水退得比平常更遠(yuǎn)，吐出了一片我始終不曾看見的、鐵銹般的礁巖。這些奇特的巖石，它們的上半部分是黑色的，像鐵質(zhì)，有奇怪的斑紋和回旋;下半部分，也就是被海水更長久地浸蝕著的地方，也像鐵一樣，生出了暗紅的銹跡。這銹跡流質(zhì)般的，沿著巖石的側(cè)壁淌下去，一直滲進(jìn)了沙層里。我想起來了，這是一座由火山造就的島嶼，那么或許，這些假裝成石頭的家伙，它們正是三萬年前從地心里噴涌出來的鐵？它們?nèi)紵?，冷卻，變成了一群既不屬于海洋也不屬于陸地的小獸，一天天被海水消磨。

退卻的潮水還把一些東西留在了岸上：人類丟進(jìn)海里的雜物，死去的珊瑚樹的斷肢，還有柔軟糾纏的綠色海藻。我在海灘上走來走去，撿拾了很多珊瑚和石頭，直到把兩只手都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大海太過富有了。大海啊，請你原諒一個窮人的貪婪。

我把這些收獲的寶貝擺在沙灘上。旅途遙迢，我不可能將它們?nèi)繋ё?。反?fù)的篩選之后，我?guī)Щ亓藘芍ι汉鳌Ｆ渲械囊恢π稳缛苏?，只是拇指殘缺，小指也短了半截，其余的三根手指并立，像山坡上矗立的三根羅馬神柱，支撐起上方未知的虛空。另一枝，一座奇怪的山峰，兀立的峭壁上開鑿出眾多神秘的洞穴，像龍門石窟里藏著的古老神靈。它也像一座孤單的城堡，窗欞殘破，墻壁被風(fēng).雨蝕出深邃的孔洞。我曾在遼東小河口的明代長城敵樓上，看到過類似的孔洞。那些堅硬的石頭，像泡沫板一樣被時光捅成了蜂窩，遍布深而密集的小洞。那一段未經(jīng)現(xiàn)代人野蠻修復(fù)的明長城，雕滿了幾何圖案和絢麗的花朵，又奢華又脆弱，讓我甚至不敢伸手觸摸。而珊瑚在它們的微型城堡頂端也開出了花朵：花心里是呈放射狀的纖細(xì)觸手，它們曾經(jīng)以人類肉眼難以辨識的速度，輕微抖顫，把大片的海水一一濾過。

我把手指插進(jìn)浪濤之間。南方清晨的海浪，有著不屬于深秋的溫度。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已經(jīng)脫離了我日常所在的時間，仿佛一腳踏入另外的虛空之中。

太陽升高了，整個世界被照亮。南中國滑進(jìn)它的上午時光。在十月下旬的上午七點半鐘，遙遠(yuǎn)的北國正在擺脫它昨夜的殘夢;但這里是南方以南，安恬靜寂的北部灣。那只小船還在那兒，它距離我既沒有更近，也沒有更遠(yuǎn)。在太陽和它的光焰之間，小船變成了一個黝黑的逗點。

醒來

在南方，我的生物鐘總是趕在清晨五點之前準(zhǔn)時醒來，鬧鐘里的鳥鳴反倒遲上一拍。在北方的時候可不是這樣。這是難以解釋的謎團(tuán)之一，它與南方帶給我的眾多驚奇混雜在一起，試圖制造幾近失真的回憶。

然而這是真的。我起身走向露臺。這座名叫“夏至陽光”的酒店建在島嶼的東邊，距離海灘僅有二百米。從我住的五樓露臺望出去，透過林木山巒般聳起的樹梢，可以遠(yuǎn)遠(yuǎn)看見大海的一角。到達(dá)島上的那天中午，確切地說，是午后一點多鐘，陽光兇猛，這一角大海白光爍動，亮白中摻進(jìn)了淺藍(lán)，還有許多隱隱約約的銀色波浪線。但此刻是清晨，這一隅大海完全在視野中隱匿不見。

我腳下的小小島嶼仍在沉睡，夜神從峰巔一路滑翔而來，即將在山谷的溪流旁合攏他的翅羽。星月隱退，我看不見海水的光亮，卻仍知道自己正停泊在一片蒼茫大水的中心。這感覺怪異，像置身于謊言壘成的房子?；蛟S我是這小島上第一個醒來的人—在科幻片里，太空旅行中最早醒來的那個人，總是需要一顆格外堅韌的心，他將承受孤獨、險境、來自同類的陰謀，或者入侵的外星怪物……仿佛如果他身在睡眠，一切都不會發(fā)生。而正是“醒來”這個動詞，打破了時空中固有的均衡，它發(fā)出的微弱聲響，使空氣振蕩，而風(fēng)暴隨之生成。在生命中的某些時刻，當(dāng)夢境在身后訇然坍塌，面對眼前陌生的世界，是否有人更渴望回到夢中？

在酒店的樓前，有一盞不知為什么燃亮的燈，暖黃色的，戴著鐵皮的圓錐形帽子，仿佛一個人獨自在夜里穿行。如果在我和那盞燈之間畫一條直線，眼前的這個世界就被劃成了兩部分—在東邊和北邊的這一側(cè)，是各家酒店客棧參差的小樓和庭院，是熟睡中的人間煙火，所有的窗子都黑著，只露出樓群些微的灰白棱角。而在那一側(cè)，也就是往西和往南，是遼闊而沉郁的黑暗，是大樹和小樹，是瘋長的野草和菜園，是發(fā)酵中的糞肥的氣味，以及，那一片隱身的大海。

這里的海沒有氣味，這是一個讓人吃驚的發(fā)現(xiàn)。海盛裝了那么多的魚蝦蟹，我們早就習(xí)慣它是腥的。難道，是南國植物葳蕤的氣息過于濃烈，海的腥咸因而被掩蓋或者中和？

洗漱完畢，天光已然熹微。光的存在讓人心安，在陌生之地尤其如此。前一年的秋天，我住在深山里。午夜之后，黑暗在窗外凝結(jié)成一塊巨大的石墨，仿若宇宙洪荒，混沌未開。我走出房間去看星星，但隨即被這巨大的黑暗逼退回來，鎖緊門窗。因為恐懼，我甚至整夜地不敢熄燈。我想，人類對于光的依戀和崇拜，大抵在鉆木取火之前。天光無法復(fù)制，當(dāng)晨暉尾隨黎明到來，眾鳥啁啾暄嘩，有如感恩神賜。在瑞典，每年12月13日，民眾聚會狂歡，慶祝“露西亞節(jié)”—此日之后，在這寒冷的北歐國家，白晝拉長，漫長的黑夜將一日短過一日。而在中國，當(dāng)北斗七星斗柄上指，是彝族、白族和納西族人慶祝“火把節(jié)”的日子。傳說中，人類曾以火把幫助地神戰(zhàn)勝了天神—當(dāng)此際，天神象征著原初的夜晚和黑暗，而光的到來延續(xù)了白晝的光明和暖意，使人在漆黑中仍得以“看見”。

電燈的出現(xiàn)使世界暖昧起來。除了短暫的停電之夜，誰會時刻留意光源的存在？但凡事物，過于泛濫的，往往也最容易被人輕賤。而在這個遠(yuǎn)離陸地的海島上，公路兩旁竟然沒有路燈—來到這里的第三天夜里，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驚人的事實。那天我獨自到島西欣賞落日，剛剛轉(zhuǎn)身離開石螺口海灘，天就黑透了。從黃昏到黑夜，難道不需要過渡嗎？真是奇怪的經(jīng)驗。電動車的車燈只撲開了車輪前方有限的黑暗，而更多的黑在四野綿延，像不知誰扯開的黑色棉布，碩大無朋又密不透風(fēng)，橫亙于天地之間。有好幾次，我疑心我已經(jīng)錯過了通往酒店的那條不起眼的路口，然而手機(jī)移動信號中斷，在線地圖無法查詢，我竟至于孤立無援……后來我想起這一場虛驚，想到彼時還不到傍晚七點，而僅僅二十一海里之外，陸地上的城市正一派燈火通明。

驚險的夜游僅此一次。作為孤身出行者，到了夜間，我足不出戶，在露臺上觀望海島夜景。我看見的每個夜晚都如此不同。在此之前，我以為夜是一扇閉合的門扉，但這顯然是不對的。天地從未閉合，即使置身斗室，仍有萬千條絲線，正將我與星空緊密聯(lián)結(jié)。

沒錯，在島上，我體內(nèi)蟄伏已久的什么東西醒來了。

晨光熹微之間，我穿過林中小路，去看海上日出。

而在地球的另一邊，漫漫長冬的中央，曾經(jīng)有人在清晨歌唱：

夜色凝重，籠罩著院落和房屋。

在陽光無法到達(dá)的角落，陰影盤旋，

而她來到了我們黑暗的房間，

頭頂著明亮的蠟燭。

圣露西亞，圣露西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