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方
我上高中的時候,人生半徑得到空前的擴展。一方面,我已經(jīng)到了可以自己決定去哪里而不必向爹娘匯報的年齡了;另一方面,我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第一輛自行車,步行半徑變成“飛行半徑”。禹王臺就在這時候進入了我的視線。
禹王臺位于開封市區(qū)南部。三十年前的開封城南,沒有集中、繁華的商業(yè)區(qū),禹王臺雖然屬于開封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公園之一,但是它的荒涼和空曠幾乎會讓人淡忘它的身份。
禹王臺公園占地很廣,標志性建筑就是一座幾米高的古吹臺,年老的松柏半遮半掩著字跡不清的古吹臺牌坊。過了牌坊,沿著青磚臺階上到頂,是一個被青磚墻圍起來的平臺院落,院子里有幾間舊舊的青磚殿,紅漆斑駁的殿門緊閉,大銅鎖上一層薄塵,院子常年被松樹遮蔽,地面青苔依稀可見。
古吹臺下面是一片小平原,一條又寬又長的河穿原而過,但是河床常年是干的,只在平平的河床底有一泓淺淺的渾水,水里漂浮著枯枝和雜草。河對岸是大片的松林,樹林時而密、時而疏,一直蔓延到圍墻處。圍墻上有些隱秘的、被樹枝遮擋的豁口,可供閑雜人等不買票就進來。
后世用“陽春白雪”來形容極其風雅的事物,這個典故的源頭就是開封的古吹臺,它也是開封最古老的歷史遺存。
我經(jīng)常在周末跟幾個要好的同學騎車來到禹王臺,把車子隨意停在古吹臺下,懶懶地拾階而上,在院子里踩一踩那濕軟的青苔,趴在紅漆窗子上往里面看看。然后百無聊賴地走下來,站在小橋上,看著干涸遼闊的河床發(fā)呆。
我們躺在松林邊泛黃的草地上,絮絮叨叨地說著學校誰和誰悄悄談戀愛、哪個男老師比較帥等等,我們嘰嘰咕咕互相嘲笑,又用毫不在乎的大話掩飾自己的害羞和心虛。開闊的遠方,一輪橘紅的夕陽把淡金的光灑在我們身上,把我們的身體分割成深一塊、淺一塊。我們站在成人世界的入口,貌似立場鮮明,實則虛張聲勢,心里對未來一片茫然,在這黃昏漸濃的秋深之地,忽而就有了一點悲觀。
春秋時期,晉國音樂大師師曠在禹王臺的古吹臺上演奏古琴曲《陽春》和《白雪》,后世用“陽春白雪”來形容極其風雅的事物,這個典故的源頭就是開封的古吹臺,它也是開封最古老的歷史遺存。漢文帝的次子劉武,在開封建都大梁,又在古吹臺周邊修建了規(guī)模宏大、富麗堂皇的園林,取名“梁園”。有句俗語“梁園雖好,非久留之地”,說的就是這個梁園。從那時候開始,梁園就成為開封城內(nèi)著名的園林,歷朝歷代都有不同的故事流傳。古吹臺因為地勢較高,躲過了歷次水患,保留原址。直到明朝,為懷念大禹治水的功績,也為了保佑屢遭黃河水患的開封,在古吹臺遺址上修建了禹王廟,古吹臺也被改稱為禹王臺。
高三學了繪畫以后,每當大雪初晴時,我都會騎車穿過半個城市,來到禹王臺畫雪景。大雪落滿青磚臺階、古松林、紅漆剝落的磚房,宛如神仙居所。那條寬闊無水的大河,河床被雪花覆蓋,美得雍容華貴。河邊小橋上的小涼亭,仿佛一個迎風立雪的美人,玲瓏剔透,意境悠遠。
很多年里,開封市以及周邊地區(qū),每個學美術的孩子都來禹王臺畫過雪景。后來我才知道,早在魏晉時期,梁園踏雪就成為盛事,梁園雪霽也是汴梁八景之一,而今天,吹臺晴雪是汴梁新八景之一。這座昔日的皇家園林,隨時光荒蕪,獨留一份清寂,這份清寂接納了我寂寞的青春和懵懂的審美,我們在電光火石里相愛、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