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文
說起來,那是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了。那時候,我還在遼寧省軍區(qū)某部隊服役,入伍第二年,上等兵軍銜。
九月,部隊要去北方的科爾沁草原腹地進行實戰(zhàn)演習。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長途跋涉,綠皮火車到達了一個叫黑水的小鎮(zhèn)。
到了演習地,安營扎寨,建立野外臨時軍營,簡稱“野營村”。
我們的野營村正對著一塊綠油油的西瓜地,這時節(jié),正值晚秋西瓜上市,碧綠的西瓜,紅紅的沙瓤,令人垂涎欲滴??垂侠喜褊氰p,偶爾會來部隊食堂推銷他的西瓜。這天晚上,我實在饞不過,沒忍住,背著行軍背囊,出去偷瓜了。
我是連隊的訓練尖子,參軍前學過散打。按理說像我這樣的“高手”,偷兩個西瓜是手到擒來。沒想到,我失手了,連行軍背囊也弄丟了。這可不是小事,部隊的戰(zhàn)備物資講究“三分四定”?!叭帧敝福簯?zhàn)備物資分攜行、運行和后留三個部分;“四定”是定人、定物、定車、定位。行軍背囊是運行部分的重要組成,行軍過程中戰(zhàn)士的被、枕、水壺乃至拖鞋、牙刷都要裝在背囊的指定位置。每個背囊都有番號和戰(zhàn)斗編號,平時由連隊文書統(tǒng)一保管,有任務時發(fā)給每個人使用,誰的丟了一查便知,這可不得了。
當時連隊文書叫劉文杰,是我同年戰(zhàn)友,和我關系非常好,他埋汰我說:“偷雞不成蝕把米,咋辦?”
我痛心疾首道:“唉,別提了,我被那看瓜老伯發(fā)現(xiàn)后,撒腿就跑,老伯在后邊追。追進一片小樹林,樹林里伸手不見五指,我左跑撞樹,右跑還撞樹,再不把背囊和西瓜扔下,怕是人都回不來了?!?/p>
劉文杰說:“這背囊咱得想辦法要回來!弄丟軍用物資可是要受處分的,而且,你偷瓜就違反了群眾紀律,要是被指導員知道,至少要給嚴重警告,到時候你就完了?!?/p>
我聽后心神不寧,蔫蔫地走了。
當時,野營村外有一些賣貨的電動三輪車,車頂還罩個塑料篷子,大伙都叫它“大篷車”。一天訓練下來,買點零食吃,成了戰(zhàn)士們生活中最愜意的事。有個大篷車的主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名叫英子,又潑辣又好看,她每天守在我們的營地外。我總是找她買零食,趁機和她說說話解悶,時間長了,我們熟絡起來。
那天,我愁眉苦臉地去買方便面,英子擠對我:“咋,丟東西了?”
我蒙了:“你怎么知道?”
英子笑著說:“我會看相!”
看著笑盈盈的英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把偷瓜丟包的事一股腦告訴了她,然后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英子說:“你在我這買兩條好煙,去找看瓜老伯說點好話,他一高興,沒準就把東西還你了?!?/p>
我撇撇嘴:“說了半天,原來是騙我買你的東西呀,我才不上你的當呢!”
英子撲閃著眼睛,說:“我在煙殼上寫我的名字和聯(lián)系電話,你要是辦不成事,我退錢給你,不就得了?瞧你那小心眼兒!你不按我說的辦,看你們指導員能饒了你!”
沒別的辦法,我只好試一試了。
那天訓練結(jié)束后,日已偏西,我懷揣著兩條煙去了營外的瓜地。瓜棚內(nèi)已亮起了燈光,我忐忑地走進瓜棚,看瓜老伯正一個人坐在那里喝酒。
我滿臉通紅,說明了來意。老伯呷了一口酒,說:“背囊是在我這,不過,我不能就這么給你。我們這有句話,叫‘摘瓜擰棗不算偷。你渴了,到我田里摘兩個瓜吃,沒啥。可你偏偏要晚上來,這性質(zhì)就變了。我要是把這背囊送到你們連隊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吧?”
我不住地道歉,并拿出煙,希望老伯能網(wǎng)開一面。老伯本來火氣很大,看到煙,稍稍緩和了,說:“看在你還算誠懇的分兒上,我給你一次機會。坐下來陪我喝兩杯,喝高興了,別說是背囊給你,我還能給你裝幾個西瓜。要是喝不高興……”
我急了:“老伯,部隊是不許喝酒的,這是違紀!您也知道?!?/p>
“你偷瓜就不違紀?酒在這,喝不喝由你。背囊給不給,我說了算?!崩喜痪o不慢地說。我想,橫豎也是“死”,干脆豁出去了。
喝完酒,背囊總算拿回來了。另外一件事卻又縈繞于心頭……
當天晚上,我回到連隊已經(jīng)很晚,身上有很濃的酒氣,同班戰(zhàn)士都吃到了我?guī)Щ貋淼奈鞴希靥?。吃人家嘴短,大家?guī)臀野堰@事給瞞下了。再后來,部隊圓滿完成了任務,返回駐地。我的背囊順利交回了連隊。
部隊回拔前,我特意去感謝了英子,看瓜老伯說,如果沒有那兩條煙,我的背囊是拿不回來的。
兩個月后,我和劉文杰都復員了,各自回了家鄉(xiāng)。我的家鄉(xiāng)是東北的一個小鎮(zhèn)——太平川鎮(zhèn),鎮(zhèn)上通火車,離部隊演習的黑水鎮(zhèn)只有一站的路程,并不算遠。
多年后,劉文杰牽頭建立了一個戰(zhàn)友微信群,叫“綠色感悟”,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聊天。
后來,劉文杰和幾個戰(zhàn)友一起來看我,進屋的那一刻,他們?nèi)笺读?,指著正在下廚的我妻子說:“這是——英子姐?”
原來,當年英子幫我擺平偷瓜一事,已經(jīng)對我有意,還在香煙殼上留下電話給我暗示。我這個愣頭青因為心里有事,竟沒看出來,直到我把煙送到看瓜老伯那里,老伯一看就明白了。在酒桌上,老伯替英子傳達了心意,我當時就傻了,說:“這怎么能行?”看瓜老伯說:“你瓜也摸了,酒也喝了,還差這一哆嗦?部隊不允許在駐地找對象,這又不是你們駐地,而且,你們年底就要復員了,這才剩下幾天?你要是覺得行,就點個頭,要是不行你就走,我不會難為你……”
后話自不用說,我是點了頭的。這時,一位老伯從里屋出來了,正是當年的看瓜老伯。我忙著介紹:“那啥,這是我岳父大人……”
大伙都笑了,添酒上席,端菜上桌,杯到唇邊,滿是當年的回憶。
(發(fā)稿編輯:陶云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