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珍

在1895年盧米埃爾兄弟促成電影正式誕生那一日起，電影藝術開始為人類情感服務。早期的歐美影片大多表現(xiàn)工業(yè)革命、戰(zhàn)爭危害等嚴肅社會主題，如卓別林系列影片。到20世紀前期歐美世界因戰(zhàn)爭結束、經濟形勢趨向穩(wěn)定，人民生活安樂，開始出現(xiàn)大量誘發(fā)人情感的青春片，如《亂世佳人》《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由鐵凝小說改編的影片《紅衣少女》被稱為中國新時代第一部青春電影，此后中國進入改革開放時期，青春片如雨后春筍般紛紛呈現(xiàn)。然而大多數(shù)青春片落入俗套、風格沉悶，中國青年導演對于這一類型片開始進行全面的自我創(chuàng)新。

80后導演韓延，編導能力過硬且經驗豐富。早在2002年，19歲的韓延便開始執(zhí)導個人第一部電影《五好差一好》，此后陸續(xù)執(zhí)導多部影片，雖年紀尚輕，他的導演經歷相比同年齡段的導演卻豐富許多，使得他在青年導演群體中脫穎而出。而年輕的他對電影保持著深沉的赤子之心，這與一些陷入事業(yè)瓶頸期的老導演大相徑庭。種種因素促使韓延對中國電影制作有一定造詣，尤其是在執(zhí)導青春類型片方面形成了鮮明的自我風格，具有鮮明的個性化要素。韓延的作品類型較為單一，以青春類型片為主，文藝韻味與商業(yè)氣息并存，融匯出獨特的韓式溫馨特色。本文通過嵌套模式對韓延的青春電影進行解剖——他的電影往往帶有漫畫圖景，在現(xiàn)實世界中融入日漫的俏皮風格，此為第一層符號，即表層意象；清新的表層下隱藏著深刻而充滿正能量的人生主題，此為第二層符號，即深層價值判斷；最終輔以市場化模式推廣營銷，此為第三層符號，既是手段也是目的，達到將正能量內涵進行商業(yè)化輸出的終極目標。三方面因素的疊加嵌套促就了韓式青春類型電影的成功。

一、基調定格：青春元素+漫畫風格

韓延青春電影中普遍呈現(xiàn)出輕松的漫畫風格，將二維的漫畫形式融入三維的電影藝術，形成獨特的拍攝格調，這是導演韓延表現(xiàn)自己藝術世界的一種表層意象。采用漫畫風格作為第一層符號具有三方面優(yōu)勢。首先，使用這一獨特意象，對于調動觀眾欣賞興趣、產生新鮮感大有裨益；其次，漫畫風格的幼稚化趨向與影片的第二層符號形成對比，反模式化的操作策略產生更大的市場張力；最重要的是，清新俏皮的漫畫人物形象與青春影片中的主角特質扣合嚴密。

漫畫是一種運用簡單、夸張的線條勾勒生活或事實的圖畫表達模式，作為現(xiàn)代文化的新興藝術形式，受到廣大青年群體的熱烈追捧。近年來，在世界范圍內日本漫畫與美國漫畫始終居于主導地位，中國漫畫盡管取得一定成就，如《秦時明月》《大魚海棠》等精品的出現(xiàn)，但仍舊無法與日漫、美漫相媲美。盡管如此，漫畫形式的兒童化、夸張化、俏皮化視角卻是不分國界的，韓延正是抓住了漫畫形式的這一特點，將中日美三國的漫畫風格熔鑄在青春類型電影中，增強了青春片原有的活潑、溫情色彩，呈現(xiàn)出變形后反而愈發(fā)接近本真的特性。

2012年，韓延憑借青春愛情片《第一次》獲得第1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暨第9屆電影頻道傳媒大獎最佳新人導演獎，這部影片中開始出現(xiàn)大量清新手繪漫畫，如檸檬一般甜酸的初戀劇情與俏皮可愛的漫畫情景調和搭配，恰到好處的夢幻色彩從影片中滲透開來。影片中的主角、環(huán)境與漫畫中的人物、構景相輔相成，演奏出一場明媚多姿的青春交響曲。影片中的手繪漫畫與女主宋詩喬的心理世界緊密聯(lián)系，宋詩喬的角色設定亦具有漫畫式風格。她生活在母親的悉心庇護下，成長環(huán)境純粹而平淡，但她卻患有一種脫離于現(xiàn)實生活的病癥，這種奇怪的病癥使這個角色具有某種神秘色彩。這種與現(xiàn)實生活脫軌的隔閡感常常在美國漫畫中呈現(xiàn)，使觀眾聯(lián)想起漫威、DC漫畫中的英雄人物。類似于美國漫畫中被輻射穿透而進行變異的英雄人物，宋詩喬的身體“變異”同樣源于一種無法解釋、無可逆轉的基因病變。影片將美漫中最為出彩的神秘感移植于此，并且對其形式作出適當改動，抽離出其異域特征，與中國文化進行巧妙裹挾，成功塑造了一個帶有夢幻色彩的中國女孩形象。人物形象的美漫風格繼而投射在影片環(huán)境中——男主向宋詩喬道歉的情節(jié)中，運用歌舞形式呈現(xiàn)影片效果，歐式建筑中鱗次櫛比的窗戶里整齊顯現(xiàn)出樂隊成員，音樂與舞蹈的節(jié)奏感互相迎合，樂隊成員的快節(jié)奏變幻出沒，營造出歡樂俏皮、青春洋溢的陽光氛圍，這一場景設置頗有美國迪士尼漫畫之風。

相對于在《第一次》中的“試水”，韓延在后來的電影實踐中更為大膽地將漫畫形式融入青春類型片中，展示青春片活潑新鮮之特點的同時，開創(chuàng)了青春類型片的多種表現(xiàn)手法。例如，在2015年的《滾蛋吧！腫瘤君》中，他再次大規(guī)模使用真人漫畫形式重現(xiàn)經典影視情節(jié)，并且通過女主角的幻想世界表現(xiàn)，像韓劇《來自星星的你》中的雪地之吻、《行尸走肉》中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喪尸等，將經典情節(jié)與真人漫畫巧妙搭配，彰顯出女主的性格特色——作為癌癥患者面對悲劇現(xiàn)實的挫敗感卻又具備漫畫家的樂觀自信，這是青春永不言敗、陽光揮灑的色調。又如，在2017年夏季上映的《動物世界》，他親自操刀改編日本漫畫《賭博默示錄》[1]，通過奇異的小丑漫畫將日漫中平凡而堅毅的典型男主形象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影片中的青春由于漫畫風格的渲染，沾染上熱血、勵志、堅持、純粹等特點，這是與國產青春片普遍存在的頹喪氣質的不同之處，也是促使韓延的青春類型片在國產青春片中獨樹一幟的根本原因。

盡管韓延導演習慣于將漫畫風格滲透在影片的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等方方面面，但是他更注重將漫畫格調與心理世界相聯(lián)系。心理世界屬于內部因素，與外部因素不同，它是一個直接而荒誕、詭秘而玄妙的世界，與漫畫對客觀世界進行變異化的直觀呈現(xiàn)相吻合。在以上分析的三部典型影片中，韓延都將漫畫形式與影片主人公的心理世界相對應：《第一次》中所有的漫畫場景均源自女主宋詩喬的各種小情緒；《滾蛋吧！腫瘤君》中的漫畫情景同樣與女主的無邊界想象緊密聯(lián)系；《動物世界》中男主的意識模糊地帶亦通過漫畫情境進行曲折表達世界。韓延在這三部自編自導的影片中，有意識地將作品中主人公隱秘的心理通過漫畫形式表現(xiàn)，這種方式使他的青春類型片別具風采。

二、傷痛表達到正向主題的逆轉

韓延青春電影中具有主觀色彩的價值判斷，即正能量人生主題，從表層意象到隱含價值判斷的拍攝思路嚴謹清晰。對于正能量的呼喚是每個時代、每個社會的需要，同時也是當代中國社會的“補藥”。正能量主題促使觀眾正確并且樂觀地看待青春時代與生活前景，引導青年觀眾形成正向積極的個人內心情感，對社會與他人產生更大認同感，形成完善正確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中國青春片在一段時間內陷入頹靡哀傷的基調，一度沉溺于“誤會、打胎、出國”的怪圈中，這種類型的青春片實際已經成為青春類型片的一種分支——青春傷痛片，如《致青春》系列、《匆匆那年》等影片。青春傷痛片情節(jié)跌宕起伏、時空跨度大、人物形象可塑性強，因此對于年青一代的觀眾具有極強吸引力。韓延打造積極向上、清新活潑的青春類型片，將花季年華中的陽光、色彩、溫暖盡數(shù)呈現(xiàn)在銀幕上，凸顯青春時代的光明一面，宣揚真誠、熱血、溫馨、堅毅、永不言敗的正能量主題。

《第一次》講述了一個夢幻而浪漫的愛情故事，身患怪病的女孩宋詩喬與搖滾男孩呂夏在刻意安排與偶然情動中彼此相知相愛。宋詩喬因為身體的緣由無法繼續(xù)練習舞蹈，甚至不能劇烈運動，但呂夏幫助她找到那個夢寐已久的機會，最終在聚光燈四射的舞臺上完成自己的夢想，兩人之間純真的初戀展現(xiàn)出青春最原本的模樣——干凈的成長、純粹的信任。青春應當是光亮的、熱烈的，讓人難以抗拒的，正如影片中溫暖的姜黃色調。盡管生活中有著讓人無可奈何的挫敗，比如宋詩喬的遺傳病、宮寧的青年早逝、呂夏母親的死亡、呂夏父親的頹靡不堪……然而人們還是在努力地快樂生活，宋詩喬仍然懷揣著熱烈而持久的暗戀和對夢想的執(zhí)著慢悠悠地前進，呂夏最終也和父親達成和解，重新面對生活。

韓延導演擅長在電影中塑造一個個隔離于現(xiàn)實生活但又與現(xiàn)實苦難牽扯不斷的夢幻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主格調始終是昂揚而熱血的，帶著些對無可奈何的生活苦難的悲壯感和藐視，是羅曼羅蘭式的昂揚?！稘L蛋吧！腫瘤君》中的女主身患絕癥，依靠化療延續(xù)年輕卻短暫的生命，但她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她與病友友好相處、一同作樂，幻想帥氣的主治醫(yī)生與自己的浪漫情緣，幻想自己是無所不能的超級英雄。這種境況實際映射著在這個世界上掙扎著的絕癥病人，他們或許喪失對生活的信心，或許抱怨著命運的殘酷，而這部影片卻傳達著與之對抗的價值觀——生活本就值得熱愛，即便有太多苦難，太多坎坷，善良而樂觀的人總是會被生活贈之以鮮花與陽光。[2]影片所宣揚的價值觀符合中國社會的主流趨勢，女主熊頓將自己作為漫畫家的樂觀與幻想帶到了醫(yī)院的每一個角落，這是另一種情境下的青春，這樣的青春看似蒼白無力，實則骨血豐滿，內在的精神力量遠遠勝過身體的衰竭，圍繞熊頓所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實際回應了導演對當代年輕人生活狀態(tài)的看法。

《動物世界》中的主角同樣是韓延導演作品中的典型形象——命途多舛的男主在遭遇父親死亡、母親長久昏迷后仍然逃不脫命運的折磨，被朋友出賣的他不得不走上以命豪賭的路途，他長久堅持的價值觀在這個被金錢包圍、無人可信的神秘游輪上仿佛脆弱得不堪一擊。導演將看似弱小的主角放置在已然成型的游輪世界中，其目的正在于置之死地而后生，一無所有的鄭開司最終憑借人性的信念打破了游輪上的動物本能規(guī)則，韓延亦借這個小丑的面具說出自己對人性的看法。影片所表達的價值觀是對虛偽世界的極度厭惡，對人與人之間真誠與信任的高度贊揚，生活應該有互相支援的勇氣和溫暖。

三、藝術追求與市場嗅覺的綰合

市場化模式的推廣營銷既是手段，又是前兩層符號的最終目的。對接市場是一部青春商業(yè)片成功的重要策略，從漫畫意象到正向主題的價值判斷，最終的目的均指向獲得足夠市場份額。韓延的影片采用熱度營銷搭建藝術與市場的橋梁，將青春藝術與商業(yè)市場完美融合，達到價值觀輸出與利潤產出的雙向目標。作為80后新銳導演，韓延比他的同輩們更了解娛樂與商業(yè)的連帶關系，作為娛樂行業(yè)的電影藝術需要商業(yè)運作來獲得更大的市場。他深諳一部影片的成功不僅需要過硬的質量，精美的營銷亦是影片成功起航的關鍵。在這一點上，韓延顯然比導演忻鈺坤懂得變通，兩人都是才華橫溢、熱愛電影的80后導演，但忻鈺坤擅長懸疑社會題材，專注于影片質量的提高，對營銷手段知之甚少。而韓延力求使兩者達到完美狀態(tài)——既不放松對作品質量的打磨，也明白電影的營銷鏈條必不可少。

韓延致力于青春類型片的拍攝，首先便是具有高度敏銳前瞻性的選擇方向。近十年來，中國青春片市場發(fā)展勢頭如火如荼，年青一代作為電影接受的主要群體，對熱血、朦朧的青春影片需求量極大，因此，青春類型片本身就具有一定粉絲基礎。但是，盡管青春類型片本身具有一定市場基礎，卻因為近年來的粗制濫造處于不進則退的尷尬處境，劇情單一、基調消極、主題太過負面等都是致命問題，韓延的青春片則抓住這些主要弊病，專注青春片的改革，致力于提高影片質量。例如在拍攝《動物世界》時，韓延的改編要求遭遇日本原漫畫家福本伸行的拒絕，于是他連夜草寫1萬字的方案闡述拍攝想法，一直到劇本改編完成，福本伸行感念這位導演的真誠與實力，最終心悅誠服地授權。因此，最終呈現(xiàn)出的影片在保留原著精髓的同時，實現(xiàn)了從漫畫到真人電影的完美轉化。韓延善于自編自導，在他自己的故事里可以最大程度地自由發(fā)揮，因而能夠雕刻出完美的藝術作品?！兜谝淮巍分心信鞯膼矍槿允乔啻浩凶钏撞贿^的套路，但韓延卻通過漫無邊際的想象塑造出一個奇妙的世界，于是他們的愛情也不再僅僅是個人的情感，而是包含了對夢想的執(zhí)著和眾人的期待，從而將這樣一個溫情的小故事在俗套中演繹出了別樣的閃光點。

韓延的影片除正常的巡回宣傳、熱度營造外，他尤其精于在影片劇情和演員兩方面制造宣傳點。例如《第一次》中的兩位演員楊穎、趙又廷都是新生代偶像，這兩位主角本身自帶話題，炒cp的方式更加促進電影宣傳度提高。另外小妞代言人白百合客串朋克女也是一個很大的看點，形象的顛覆帶來的是粉絲群體的熱烈討論，從而帶動市場群體對電影本身的關注。再者，影片中呂夏父親的扮演者正是真實世界中趙又廷的父親趙樹海，但相比于呂夏父親對自己孩子的殘忍冷漠，趙樹海更接近慈父形象，真實與虛擬的關系對比成為天然宣傳點，觀眾也更易將角色帶入電影世界中。《滾蛋吧！腫瘤君》啟用當紅女星白百合與老牌男星吳彥祖，這對組合看似怪異，實則極具深意——白百合在2011到2015年期間迅速成長，粉絲群體不斷壯大且正處于活躍期，而吳彥祖作為老牌香港男星，很容易引起人們的懷舊熱潮，因此兩人的搭配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粉絲范圍和數(shù)量的最大化?！秳游锸澜纭愤x擇李易峰和周冬雨也是導演對觀眾群體考察后的最佳選擇，這兩位演員的粉絲號召力強大，且李易峰對演藝事業(yè)的熱忱和尋求轉型的需求與導演不謀而合，他后續(xù)“向豆瓣網友道歉”的事件大大提升了影片的知名度，提高了宣傳力度。

結語

韓延的出現(xiàn)是醫(yī)治中國青春片市場的一劑良藥，他堅持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拋棄典型而泛濫的傷痛基調，為中國青春類型片融入鮮活、清新的生命力。在張一白、柴智屏等老一輩青春言情片導演的映照下，他將這類影片賦予了全新的意義和截然不同的風格。同時，他也獲得了中國電影界的認可——2003年，韓延執(zhí)導劇情短片《關于麥田的闡述》，該片獲得SONY新生力中國青年導演DV大賽影像個性大獎，而后的一系列電影獲得第1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新人導演獎、第7屆中國電影導演協(xié)會年度青年導演獎提名、第16屆中國電影華表獎優(yōu)秀導演獎提名、第11屆中美電影節(jié)中美人才交流杰出中國青年導演獎等榮譽。作為青年導演，韓延在電影拍攝方面具有同輩人少見的老成持重，他的影片情節(jié)新穎、人物立體感強、主題積極樂觀，全然沒有一位80后導演的生疏與僵硬感?？梢哉f，韓延的存在為國產青春片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和更大的空間。

參考文獻：

[1]凃鳴.電影《動物世界》對漫畫IP改編的新突破[ N ].文藝報，2018-08-22（004）.

[2]房舒夢.微笑將陰霾驅散——評《滾蛋吧！腫瘤君》[ J ].傳播力研究，2018（19）：7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