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jo
2008年,我到德國的Osnabrück大學當交換生,為期一年。去之前,我就做了一個決定:一定要打工。
剛到德國的第一個月,做什么都是怯生生的。我感覺自己退化成了一個低齡兒童,日常生活每一個簡單的步驟,都需要重新學習。但我打工的心還是不死,最后在學長的指點下,我找到了一份德國小孩打工首選的活兒——周日早上送報紙。
第一個送報紙的星期日,早上六點,我掙扎著從被窩里爬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拉開窗簾往外看。全白了。窗前的草地,樹干,馬路和對面的屋頂上全部簇擁著一團一團的雪,像是新鮮出爐的泡芙里飽滿的奶油。
我穿上最厚實的羽絨服,戴好手套,帽子,圍巾,穿上長靴,拖著IKEA的小車,出門趕公交。推開大門,一陣寒氣卷過來。天還是黑的,路上有些濕滑。我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公交站。
40分鐘之后,我在城市的另一端的公交站下了車。站臺上空無一人,在角落堆著兩摞半人高的報紙。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那堆報紙邊上,把它們一捆一捆地搬到我的IKEA小拉車上。車子太小了,只能裝下一半的報紙。我一手拉著小車,一手拿著一張A4紙打印的簡易地圖,在風雪中開始了我在德國的第一次送報紙。我以為自己選擇了簡單的兒童模式,可是生生被老天爺用風雪加持變成了hard模式。
第二個送報紙的周末,終于沒有下雪了,我送報紙的速度提高了很多。我剛剛?cè)计鹉茏龊眠@份工作的信心,結(jié)果馬上收到了報社寄出的一封投訴信。有住戶打電話到報社說,我沒有把報紙送到家。我收到信的時候內(nèi)心很緊張,生怕由于自己的疏忽而丟了工作。但另外一方面,我也有點委屈。
我送的報紙叫做《星期天報》,這是一份免費的本地報紙,里面夾著一大疊超市或者商店的宣傳單。這些小廣告是這份報紙的收入來源。我送報紙的時候,手上也并沒有訂戶名單。我只有一張打印模糊的地圖,上面用黑線框出我送報紙的區(qū)域。在這個區(qū)域內(nèi),所有郵箱上沒貼禁止投遞廣告的人家,我都要塞上一份報紙。
這種完全靠排除法的投遞方式,難免會有漏網(wǎng)之魚。前幾次我看著報紙送完了,就以為工作完成了。因為被投訴,才發(fā)現(xiàn)有幾排我從來沒在地圖上辨識出來的房子。我到報社去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了一通,又多申請了一些報紙的份額,下一次投遞的時候加倍小心。
后來,我又收到過另外一種類型的投訴信。這次我又把報紙送到不想要《星期天報》的人家里。報社后來又給了我一份名單,上面標注了哪些人家雖然沒有貼標注,但是已經(jīng)電話知會過不需要報紙。
唉,果然賺錢沒有那么容易。
一個月之后了,我又收到一封來自報社的信,整個頭都大了,條件反射地想:“又是投訴信?”拆開一看,原來是工資匯款單。這個月一共送了4次報紙,每次18歐,總共72歐。這其實是一筆非常少的收入。按照我的送報速度再加上來回所需的時間,算下來還拿不到德國當時最低的法定時薪7歐/小時。
可是當時的我并不覺得少。周日早上如果不送報紙,我也就呼呼睡過去了。但是我每周勤快一次,按照當時的高匯率,我就能掙人民幣兩百來塊錢,一個月下來省一點也夠我日常買菜做飯的錢了。雖然其他開銷還是要靠爸媽,但咬一咬牙就能喂飽自己,還是讓我覺得很有成就感。
靠著這點動力,我把送報紙這件事堅持了下來。雖然一開始覺得困難重重,但畢竟這是一個小孩都能完成的簡單體力活兒。做熟之后,我也不覺得辛苦了,開始慢慢享受每周日上午這段特別的時光。
● 轉(zhuǎn)載自非虛構(gòu)寫作平臺“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