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會朋
忙完手頭的事,我給母親打了個電話?!皨?,你現(xiàn)在在哪?吃過飯沒?我爸這段時間身體咋樣……”老媽的回答總是一成不變,”還是那樣,沒事,你們忙,就別老回來了,我一個人照顧就行?!?/p>
說起母親,我心中難免有點驕傲,去年她被評為了村子里的好婆婆,之前她一直是村中公認(rèn)的好媳婦。自我記事以來,家中的第一碗飯總是先盛給爺爺奶奶,接著再端給我的父親。我母親、二娘,妯娌之間始終是不分彼此,我們兩家的孩子是吃一鍋飯長大的,難怪到現(xiàn)在村里還有的人分不清楚我們一群兄妹中,哪個是我母親的孩子,哪個是我二娘的孩子。
時間過得好快,我步入中年,母親也已經(jīng)到了古稀之年,按理來說應(yīng)該享享清福,可她還得照顧老的,伺候小的,一大家子的瑣事都需要母親來料理。
我聽到很多關(guān)于父親年輕的事:父親初中畢業(yè),就被正式安排到學(xué)校教書。那個年代家里普遍窮,吃不飽飯,穿不起衣的,我父親在他的兄弟中年齡最小,家里大伯,二伯,爺爺們都慣著他,看著父親身子骨弱,學(xué)校條件也差,就決定讓父親回家,于是父親的教學(xué)生涯到此告一段落。后來父親在村里干起了民兵隊長,村里的支書書記,這一干就是三十幾年。
期間,有次倉庫著火,這火一旦燒起來,全部的備戰(zhàn)糧就燒干凈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父親是干部,他必須帶頭滅火!在全力滅火中被煙給嗆暈了過去,不省人事,后來,在縣城醫(yī)院工作的二伯的緊急搶救下,才得以撿回性命,自此以后,父親就落下焦慮癥,尤其到了陰天或環(huán)境惡劣時。
幾年后,父親的病逐漸得到控制,經(jīng)介紹便和我的母親組建了家庭,生下我們兄弟姐妹四人。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有哥哥,姐姐和小弟。
缺吃少穿的年代,女人最可憐:白天干活掙工分,晚上還要熬夜做衣服和鞋子,我印象里最深刻的就是在我十歲那年的臘月十八,已經(jīng)放了寒假,盼年心切,想早早穿上新衣服,我就黏著母親去趕集,那時候白楊鎮(zhèn)里的集市還是很有名的,吃的用的一應(yīng)俱全。媽媽趕集扯回兩塊布,一塊是橙色核桃尼,一塊是綠色的三合一。母親高興地放到我面前,想給我看看是不是滿意,我小嘴撅得老高:“媽,我不喜歡,妞妞爸就給她買了一身成衣,上面繡花,你做出來的衣服難看,我不穿……”
媽聽完,笑著答應(yīng)給我的衣服上也繡上花,說比妞妞的更好看,褲子做成“狗攆兔”口袋,穿出來可漂亮了!盡管心里很不愿意,我還是點了點頭。
眼看大年三十到了,過年的棉靴還沒做好:我嚷嚷:“媽,明天就除夕,我的靴子怎么還沒做好???”母親哄我:“沒事的,明天一定讓你穿上新靴子!”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來了,看著嶄新的靴子忍不住上前去摸了好半天。不知道母親那晚到底是怎么在昏暗燭光下一針一線的做好我的新靴……
時光堆堆疊疊,轉(zhuǎn)眼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
上周,我到縣城看望年邁的二娘,二娘絮絮叨叨著:哎,可得好好待你媽,生你大哥那會兒,她可遭罪了:十冬臘月天,你哥總是白天睡覺,夜里鬧人,你爸的老毛病又犯了,著急上火的。你媽只好躲在灶火前,直愣愣坐一晚上,早上我起床給你媽做早飯,看見你媽歪坐在灶前,心疼得直流淚:這樣坐月子會落下病根的!那時二伯在縣醫(yī)院工作,二娘一個人在家,照顧一家老小,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做針線,媽肯定是不忍心打擾她。我實在無法想象在那個年代廚房該怎樣陰冷,尤其是夜里凜冽的寒風(fēng)是怎樣的刺骨......心被一陣陣刺痛,眼淚如斷線的風(fēng)箏再也無法控制。
后來父親當(dāng)村長、支書,一干就是幾十年,雖然沒有給村里干出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事,可聽長輩說:你爹可沒少給村里辦事:修農(nóng)業(yè)路,建小橋,打水井,村里的紅白大事,哪場能離了你爹?就是誰家丟了東西,誰家侵占旁人的宅基地,誰家孩子待老人不好,誰家媳婦嚼公罵婆……雞毛蒜皮,回回都是直接到家里找你爹……那時候父親大病初愈,可是村里面的事情是不等人的,正晌忙著上地,一到飯點,我家忙得像趕集。“來的都是客”是父親的口頭禪。于是我母親總是讓我們先給來的人盛飯,一來二去,我們只能餓肚子。
那個時候父親忙村里的事,有時候還要跑到縣城、鄉(xiāng)鎮(zhèn)里開會,基本沒有時間照顧我們,地里的農(nóng)活自然落在母親和二娘肩上。當(dāng)時我們都還小,也幫不上忙,我二娘總是對我們說:“你們只要好好念書,家里活再多,再忙也不指望你們!”
每次回到家,看見日漸衰老的父母,心里那種酸澀的滋味無法形容,我會故意開玩笑勸母親試著把腰板挺直,不然看不出新買的衣服合不合身。母親總會羞澀地笑一下,卯足力氣挺直那已經(jīng)定型的腰板。往往,我都會別過臉去,我怕母親看見我的眼淚。
選自《家庭》